第39章 (双更字数)

警察在似笑非笑着饮着茶的时候, 家属院几位监护人又到了,本来以为医院见一面就算完,结果又在警察局见面了。

唯一不同的是, 这回许万林是一个人来的, 他满头大汗跑来,手里拿着吃的, 分给大家, “别饿着了, 先把肚子垫垫。”

??

???

警察脸上慢慢浮现了问号的形状。

怎么个事儿?通常打架斗殴的未成年监护人来时, 没带板子已经算非常客气, 冲进来又是踹又是扇才是多数情况。

这怎么还有一进来就让先吃东西的。

接着,大多数情况出现了,赵想成他爸和路子阳他爸一人一根棍子, 举着就要去揍自家儿子,警察忙放下杯子去拦, 虎着脸,“在派出所打什么孩子?当我们人民警察是吃干饭的?有什么话要好好说, 要文明!”

格子言低头咬着饼干,赵想成躲在他背后瑟瑟发抖。

刘继雄和郑小蕊两人都来了, 他们朝警察讪讪笑了几声, 一左一右伏在正在写检讨的夏娅旁边。

格子言和赵想成离得近, 正好听得有几分清楚。

“人家要私了, 你告他做什么?告也告不出什么结果来。”

“赵夯家多有钱啊,私了,我们能拿到不少。”

“听我的, 就私了。”

“算我求你了还不成?”

“阿姨,”格子言握着笔, 侧头凉幽幽地看着脸上全是兴奋的郑小蕊,“不看看夏娅的伤吗?”

刘继雄抖抖外套,“死丫头天天打架,皮实,哪像你,擦破点皮许工都要找我们拼命嘞。”

检讨写到快半夜,监护人分别签了字,他们个人又签下了保证书。

许万林手里给格子言带了件外套,出了派出所就给他披上了,走在最前面。

看着远远落在后面的人,许万林低声问道:“怎么会为了你的照片打起来?”

“照片可能只是导火索,我们本来就有矛盾。”格子言以为的本身就存在的矛盾是赵夯对夏娅动了手。

许万林估计也深以为是,他点头附和后说道:“还是要离那样的人远一点,小小年纪就敢动刀,不是什么善类。”

“知道。”格子言没什么跟许万林聊天的兴致,一是困得不行,二是心情不好不坏,三则是嗓子有点痛。他知道自己可能又得生个病。

.

格子言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不然都没法安然无恙长到十七岁。

翌日,格子言便倒下了。

昨晚,他从派出所回到家后,洗漱又花了几十分钟,等上床睡觉时已经早上五点多了,他回也没回群里赵想成问的“明天买两斤橘子去看看5栋”的提议,倒头便睡。

上午十点,格子言脑袋昏昏沉沉地醒来,他被子不算厚,可现在却宛如变成了千斤重量,他抬手摸了摸额头,烫手的温度使他忍不住缩起了手指。

格子言闭着眼睛,艰难地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边拿了支温度计用上。

又迷迷糊糊睡了好一会儿,格子言无故被狂跳的心脏给震醒,他在被子里摸了会儿,摸到了温度计。

39.8啊。

知道自己是在发烧之后,格子言从被子里探出头,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可寻,他脸上没有汗迹,发丝落在额前,睡衣散得不能再散,眉眼越发被衬得漆黑。

格子言的表情平静,他趴在枕头上,抽了两张酒精纸巾将温度计擦拭后才放回到盒子里,但由于实在是没力气下床,他只将使用过后的纸巾叠起来放在了距离床头最远的地方。

做完这些,格子言便在抽屉里翻找着退烧药,抽屉里全是药,都不是什么大病的药,大病通常要人的命,小病不断则折磨人的心志。

少年剥了一颗药片喂进嘴里,没喝水,又躺进被子里。

像是睡了很久,但窗外光都没弱半分,反而越发明亮,隔着窗帘也能感受到。

应该到正午了。

格子言浑身被汗水浸透,可都没给他嫌弃和清理自己的时间,身体就又再次发起冷来,刚降下去的温度以更迅猛的攻势再度席卷全身。

他又剥了颗退烧药。

下午天擦黑,退下去的烧又开始泛滥。

窗外的天空呈现出朦胧的毛玻璃蓝,此时应该是晚饭时间,因为格子言窗户关得严实,所以听不见也闻不到外面的喧嚣烟火。

格子言已经睡醒了,他脑子被烧得很清醒,窝在被子里,五官依旧秾丽,只是因为生病,平时惯有的带有棱角的冷清淡化了许多许多。

目光瞥到桌边立着的琴盒。

他想妈妈了。

鼻子微微酸了会儿,他挣扎着起身靠上床头,摸到眼镜戴上,烧起了退,退了又起,他嘴唇缺水发白,脸也白得吓人,脸白,就显得眼睛比平时乌黑很多。

他靠在床头看了会儿手机。

未接电话不少,许万林和匡放打得最多,再就是微信的未读。

[今晚公司里加班,小放今天生日,你们之前都是一起过的,别玩太晚。]

许万林又转了两次帐,一次是给匡放的一千,给格子言的则是一万整。

[可能会忙到凌晨之后,红包你先收了,小放的还是你转给他。]

格子言回了个谢谢爸,切到和匡放的聊天框,没看前边那一划划不到头的未读,先把钱转了。

[我爸给你的,祝你生日快乐。]

[匡放:?]

[匡放:?]

[匡放:?]

匡放连续给了格子言三个问号,不止现在这三个,前边也有很多。

格子言一直往上翻。

[中午了,吃早饭了。]

[开门。]

[接电话。]

[公主?]

[?]

[你是猪。]

[草,你自己看看几点了?快四点了,还睡呢?]

[算了,我下去买点吃的垫垫。]

格子言看完历史未读后,才开始回复:

[刚醒。]

[你饿了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了,我好像在发烧。]

[生日快乐。]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格子言垂着眼睫,回复夏娅的。

[你妈让你私了也不过是为了钱,不是真为你着想,你要是想拿捏赵夯谈到更高的赔偿会有点冒险,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和想法,但你最好请个专业的律师。]

[缺钱就跟我说。]

夏娅飞快发了一段语音过来,喜气洋洋的,“好啊好啊,反正看赵夯那边的态度吧,他爸之前一直联系刘继雄,今天下午终于联系我了。”

“我和老赵在外面给你和放哥取蛋糕,等一会儿就回家属院,可惜了,吴栋是看不见了。”

格子言:“……”说得跟吴栋不在了似的。

[给他送一份过去。]

“砰砰砰”

没聊几句,格子言心脏被客厅外的敲门声敲得一滞。

但格子言没力气下床去开门,他一天没吃东西,反复发烧,虚脱感严重,他捧着手机给匡放发消息。

[别敲了,没力气开门。]

门外就真的不再有人敲门了。

安静下来,回复完消息之后,格子言放下手机,又躺进了被子里。

.

匡放去了趟深蓝,这会儿楼里不少办公室都还亮着灯,虽说是国庆节,但公司还是有不少自愿加班的职员。

他知道许万林在哪一层哪个办公室,进了电梯后直接按下楼层。

许万知道格子言在发烧之后,忙要回去看看,但他要盯着手里的活,一时又走不开,匡放看出他的为难,主动道:“我照顾就行了,反正他不一直都是我看着的。”匡放本来也就只是来拿钥匙,没想让许万林跟着一块儿回去。

拿到钥匙,匡放站在公司门外打车。

可深蓝科技为了大楼外观的高格调的超时代审美,选址比较偏僻,加上国庆这会儿,出租车司机都会往人流量高的地儿跑,这边还真就鸟不拉屎了。

拿到钥匙的匡放索性直接用双腿往家属院跑。

天已经彻底黑下,路灯就像一个个发着光的路途节点,家属院就是最后的终点,准确来说,格子言是他的终点。

运动算是匡放的天赋,但匡放其实不怎么为自己拥有什么而去骄傲,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咯。

但他以前为拥有格子言这样的兄弟而感到骄傲过,因为公主还真不是人人都能拥有。

现在他也隐约为自己的天赋感到骄傲了。

因为公主需要世界上最快的南瓜马车。

格子言的家里一片漆黑,匡放按亮了客厅的灯,直奔格子言的房间,门没锁,匡放一推就开了,但是床上的景象还是让本就气喘吁吁的匡放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

格子言的被子掉了三分之二在地板上,一只手臂搭在被子上,整张脸像被揉皱了快碎了的纸,头发估计是被汗水打湿了,一缕缕贴在额头上。

“格子言?”匡放把被子从地上拾起来,卷了卷,丢到床上,抹了把格子言的脖子,又热又湿,全是汗。

“干嘛?”格子言没睡着,他只是躺着,躺着节省力气。

外边的门被打开时他就已经听到了,他猜到不是匡放就是许万林,更加懒得动。

匡放蹙着眉,他的心估计拧得要比眉头更紧更扭曲,眉头拧死了也不疼,心一拧就疼,他以前也疼,疼格子言要遭同龄人不用遭的罪。

但以前疼得笼统朦胧,现在疼得清晰,疼格子言眼睛下面的乌青,疼他裂开的嘴唇,疼他看起来的奄奄一息。也疼得感同身受。

匡放眸子里滚着海啸般的情绪,可把兄弟当老婆疼不是什么光彩事儿,他把眼皮耷拉着,拍了两下格子言的脸,“起来穿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格子言闭着眼睛,鼻子里发出一道不情不愿的气音,“我不去。”他声音嘶哑得宛如被磨砂磨过,千疮百孔。

匡放站在格子言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

反正也不是头一次无声对峙了。格子言觉得四肢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胸口闷得难受,呼吸似乎也变得艰辛,他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而且这么躺着很舒服,因为只要稍微动一下,胸口就疼得很。

过了许久。

站在床边的匡放突然转身,他出去了。

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他自己的一件黑色风衣——这件风衣格子言记得,匡晟给买了好几件。匡放宽肩窄腰很适合穿,但他自己不太喜欢,平时都把那几件风衣当毯子使。

格子言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被面无表情的匡放一把给抱了出来。

“你……咳咳…咳!”格子言剧烈咳嗽起来。

匡放单膝跪在床沿,外套在格子言背后绕了一圈,很潦草地给穿上,系上腰带,接着他就地转身,让格子言顺势就趴在了他的身上。

整个过程中,匡放一言不发,只有格子言时不时的咳嗽声响起以及他呼吸不上来的大喘气。

吸溜着果冻的赵想成和夏娅正好拎着蛋糕回家属院。

隔着老远,两人就看见面色不善的匡放,心里暗道不好,对视一眼后,两人默契地扬起讨好的笑容。

“放哥~~~”两人异口同声。

“蛋糕你们先拿回去,我先送格子言去医院。”匡放路过他们,冷冷的丢下这么一句话,出了大门拦了车就走了。

独留两人拎着蛋糕在夜色中一脸凌乱。

“谁去医院?公主去医院?”

“草,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熬夜,还跑了好几个地方,累得。”

.

出租车司机是东城本地人,听着广播,接到两个年轻人,他把音量拧小,仔细地从后视镜看了埋着头一动不动的其中一个男生。

“可别死我车上,拉了死人的……”车不吉利,后边几个字甚至都没说出口,胖胖的司机就跟突然看向他的那双细长又凌厉的眸子对视上。

世界上,两种人最不好惹,一种是杀人如麻的杀人犯,漠然,麻木,视生命如蝼蚁;另一种是男高,直接,坦荡,拙烈,万物皆可杀,万难皆能闯。

司机闭了嘴,车速立马提了起来,往医院疾驰而去。

到了医院门口,匡放直接丢了张一百的给司机,似笑非笑道:“你最好祈祷他长命百岁,不然我就觉得是你今天诅咒了他,不吉利。”他揽着格子言的肩膀,免得他的头左右乱偏,接着扶着人下了车。

在急诊挂了号,在内科门诊门口等了二十来分钟,才叫到格子言。

女医生正在给自己的听诊器消着毒,“哪里不舒服?”

匡放让格子言靠着自己,“发烧。”

医生瞥了匡放一眼,没说什么,“烧多少度了?”

格子言知道匡放答不上来,哑着嗓音说:“39,吃了退烧药,但是反复烧,作用不是很大。”

“这样多久了?”

“早上开始的。”

“以前在我们医院看过病没有?”她又问。

“住过几次院。”

“有疾病史?”

匡放:“他容易过敏,换季容易感冒,有支气管哮喘,以前还有胃病,但这两年没怎么犯过。”

“豁!在我们医院住过十几次啊,年纪轻轻这可真是,”医生放下鼠标,将听诊器按在格子言胸前,换了好几个位置听,过了会儿,她重新坐回去,“呼吸音不对啊,心律也太快了……我开个几个部位的检查单子,先把检查做了,等结果出来我看了之后就开药。”

拿到检查单,匡放去交了费,又带着格子言去做了检查,结果单虽然要一会儿才会到他们手里,但医生电脑上已经提前出了结果。

“肺部炎症啊,还有支气管炎症,幸好来了医院,不然就按照你这比别人快一倍的感染速度,“医生看着单子,“明天早上,炎症估计就会扩散,你那哮喘的老毛病非得诱发了不可。”

从办公室出来,匡放又去缴费,药房取药,交给输液室。

直到格子言扎上针,匡放才拢拢外套,若无其事地在格子言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输液室一直有护士和病人进进出出,这儿都是门诊病人,前中后挂着六个液晶电视,放的都是动画片。看来是把他们领到儿童输液室了。

输液室两个位置做一道隔档,为了隐私也是为了交叉感染。格子言低头看着手背上的钢针,过了许久,他才挤出一声,“谢谢放哥。”

匡放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半晌后才给了回复,“客气。”

“……”听出对方是在阴阳怪气就是格子言发烧把耳朵也顺带着给烧聋了。

刚刚自己躺在床上不肯去医院,肯定让匡放觉得生气,当时对方那干脆利落的取衣服、穿衣服、背着下楼,也不做声的样子,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肯定是藏了一肚子火气。

输液器管子里的药液又流经了好几道之后,男生才动了动,衣服发出窸窸窣窣声,他语气听不出起伏,却能让人感觉到质问意味。

“格子言,你有把我当过兄弟吗?”

其实没人怀疑这一点,匡放以前也不怀疑。

现在怀疑纯粹是因为他有病,他是个同性恋,他还暗恋格子言。就是一头猪搞暗恋也会因为对方的任何大小行为而胡思乱想。

“怎么这么问?”格子言一动不动,抬眼看着一滴一滴往下落的透明液体。

匡放:“如果不是我去找你爸拿钥匙开你家的门,你死床上了我们也别想知道。公主,你自己见外,还问我为什么问?”

他知道格星星也是因为体弱最后被大病小病给一块儿拖进了土里,格子言平时看起来跟同龄人相比,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就经常容易让人忘记他身体底子的差劲程度。

刚来东城那几年,格子言时常出入医院,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可能是因为格星星的去世消耗了他的精力心血。

不过那时候的匡放远远不像现在。

格子言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玩他的。

现在就是,

匡放总想往格子言的各种事儿里插一脚。

那会儿的匡放对死亡也没什么概念,死就死,死了再投一回,下辈子还做好兄弟。

岁月转换,到了今天,到了匡放变成了一个同性恋的今天,他可以不跟格子言做什么兄弟,但他希望格子言这辈子长命百岁。

下辈子是下辈子的事,这辈子反正得好好的。

这也是匡放头一次作为格子言的家属送他来医院,以前多是和许万林一块儿,要么是格子言已经在医院,他过来瞧瞧。

是第一回陪着格子言目睹他看病的整个过程:挂号,缴费,看诊,缴费,检查,看诊,缴费,取药,扎针输液。

这样的流程,小病这么走,大病也这么走,往活了走,往死了走。

看着格子言脱鞋躺到仪器上被送进检查舱,匡放看似散漫得插在兜里的手攥成拳头,他知道只是个发烧,是!就是他妈的发个烧!顶多一个肺炎!

公主还能走,还能耍赖不去医院,那就没什么大事儿!

他理智清楚。

但情感不受控,他怕公主就这么死了。

格子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生病生习惯了,习以为常的结果就是他没法把小病小痛当回事儿。

可放在匡放眼里可能感受又不一样了。

“我没那个意思,”格子言眼睫颤了颤,他走时也没戴上眼镜,被灯光照耀得微微眯着眸子,过大的黑色外套显得他比平时清瘦单薄。似乎就是发烧才让他看起来这么脆弱易折的。

不过一看他平静又冷淡的眼神,那些有的没的就立刻可以抛开了。

格子言觉得匡放最近变得敏感了。

以前生病也不是每次都跟匡放打报告的啊,以前不打报告也不会被质问“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兄弟”的啊。

友情处理起来也这么麻烦的吗?格子言拽了拽系得乱七八糟的腰带。

猝不及防的,耳畔传来一声抽泣。

格子言诧然扭头,对上匡放通红的眼睛,甚至都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格子言也跟着红了眼睛。

匡放低骂了句“靠”,接着他倾身靠近格子言,手臂小心不碰到对方的输液器,穿过格子言的腰间,将人严严实实抱住。

男生将脸埋进格子言的颈窝,他语气是平时从不曾有的郑重,听着使人心口发紧,

“公主,你要是死了,我真的会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