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格子言嘶哑着声音说了个“滚”字。

匡放不跟他计较,“路子阳他爸妈烦得很,等许叔下班,我给他添油加醋说一说,让他去找他们家说话,你别管了。”

看格子言被那些人包围着,匡放心里不得劲得很,杀人的心都有了。

格言子挺敏感,问道:“你要去哪儿?”

“去我奶奶家过年,你要不要跟着一块去?”匡放想一出是一出,说说而已,也不是真心邀请格子言,自己就把自己的提议给否了,“算了,她舍不得开暖气,年年烧炕,你去了肯定受不了。”

格子言慢条斯理往杯子里倒着水,“我没说我要去。”

“……”

许万林下了班,从公司回来,拎着电脑包没往自己家里去,径直走进了路子阳家所住的那栋楼。

结果还是路子阳来开的门,路子阳看见是许万林,一脸的怔愣,“许叔,你怎么来了?”

对着自己儿子的好友,许万林温和地打招呼,“吃晚饭了吗?我找你爸妈有点事,他们在家吗?”

“在在在,我们吃完饭呢,”路子阳把门敞开,对着屋里喊,“妈,格子言他爸找你们有事!”

那天,许万林跟路子阳父母聊了不到二十分钟,把这对夫妻聊得脸色变成调色盘,各种颜色轮番换着在脸上出现,开门送许万林离开时,两人驼着背像极了两条被霜打狠了的茄子。

“所以我希望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能直接找我,小言性格内敛不会说话,估计也不太可能解决掉你们的问题。”

“还有,我希望你们能管教好你们家的灿灿,和他说一声,小言身体底子差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出了事,你们说,我能不让你们倾家荡产妻子离散?”

许万林是位工程师,他说话的语气不带刺人的棱角,温温和和,有商有量,可就是难听刺耳到极致,还有效。

路子阳当时被赶回房间,那天他也不知道许万林找自己爸妈聊了什么,连许万林来找自己爸妈的缘由都是后来听匡放说的。知道后,路子阳觉得丢人,小半个月没在格子言跟前露脸。

转眼过年,不仅匡放没在东城过年,许万林也领着格子言离开了东城,坐飞机去了奶奶家和外婆家。是棉城。

棉城是格子言的老家,算不上四季如春,冬冷夏也热。可也不像东城,室外冻死人的都有,屋檐上也时常坠着长而粗壮的冰棱子,离开了暖气根本受不了,冷得太凌厉了。南方的冬天要绵软一点,但也易渗透进骨缝里。

格子言的外婆外公都还健在,知道女婿要带着外孙来,高兴得提前一个礼拜就开始着手准备饭菜。

他去外婆家,发现奶奶跟爷爷也在,四个老人齐刷刷地望向他跟许万林。

许万林连着叫了两声爸,两声妈。

奶奶直接扯开许万林,抓着格子言的衣摆把人拖到沙发上,她看着与许万林像是姐妹,头发还做了挑染,精神头相当不错,她朗声说:“我跟你爷爷一开始是打算在家等你跟你爸,但我俩在家反正也没事,去看了看你大姑后,就直接开车过来了,我昨天挖了一大罐蟹黄,等会我跟你外婆给你做蟹黄汤包,哎呀是不是又长高了?”

许万林自己倒水喝,“放假前量过,177了。”

外婆又将格子言掰过去细细看,“东城不错啊,这南方孩子去了北方,都能长不少,这气色看起来也好,比你妈当时要好,真是好。”

“东城前两天下大雪,我还担心你跟你爸过不来。”外公抖抖报纸,他戴着老花镜。格星星去世之前,他眼睛还很好,格星星去世后的一段时间,他总流眼泪,把眼睛给哭伤到了,人瞧着也老了不少,跟格子言爷爷奶奶简直像隔了一个辈。

格子言静静地听着几个老人说个不停,大部分问题虽然是在问他,但都是许万林在回答。

他话少,一生病,就更不想说话。

几个老人在晚饭时间快到时,走了三个去厨房,只剩下不会做饭的外公。

他老花眼镜后头的眼睛根本没落在报纸上,看看许万林,又看看格子言,过了一会儿,他看向格子言,“文理分科没有?”

“快了,下学期就分。”格子言声音还有点嘶哑,但嗓子已经不痛了。

外公问道:“准备选理科?”

“嗯。”格子言点了下头,他没戴眼镜,眼神攻击性变弱,没特意抓弄过的刘海温顺地伏在额前。

但他有多说一不二,对自己人生的规划有多清晰,性格又是多爱恶分明,这些点从脸上看不出来。

“理科……也好,”外公将报纸合起来,这次看向的是许万林,他说,“万林,你还年轻,前途也好,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你有没有考虑?”

“你带着小言,可能会不太方便,如果你放心的话,可以就把小言留在棉城,棉城这边,我跟他外婆还是有些人脉的,学校的问题很好解决……”

许万林一听就皱起了眉,“爸,大过年的,你说这些做什么,我说了我不再婚。”

格子言外公取下眼镜,抹了抹眼角,“我就是觉得,挺对不起你。”

格子言在一旁沉默着,前些年,外公外婆就找许万林谈过这件事情,爷爷奶奶不好出面说,但他们心里也是希望许万林能再找个另一半,喜不喜欢的另说,总不能让孩子一直都是单亲家庭。

更何况,许万林还这么年轻,等格子言大了,难道他准备孤独终老么?

对此,格子言没意见,但他不会跟许万林的新家庭一起生活。

“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许万林站了起来,走向厨房。

厨房的门掩上,隔绝了里头的声音。外公叹了口很长很长的气,看往窗户玻璃上红色的窗花,“你妈最会剪窗花,她身体里疼的时候,要么拉琴转移注意力,要么就剪窗花,一开始只剪一些小图案,后来连大幅的画都能剪了,剪了几大箱,这么大的箱子。”外公用手比了比大小,脸上含着笑,又慢慢消失。

格子言没动,听见外公说:“她得多痛啊。”

“你爸是被你妈耽误了。”外公又说。

格子言情绪不太外露,他静静听外公碎碎念了半天,可能是因为他跟格星星长得实在是相像,每次看望外公,外公都会触景生情。

等外公怀念结束,他把桌子上的橘子给格子言手心里塞了一个,“我本来想给你剥开,想起来你跟你妈一样,最嫌弃别人帮自己剥水果皮,尤其是橘子橙子,一个样儿。你在东城,交上的那几个朋友,还在一块儿玩?”

“嗯,一直都是那几个。”格子言也没想到,跟自己性格完全相反的一群人,连生活习惯都天差地别,居然能一起玩这么多年,也没散,连吵架都不经常发生。

“那等你过完年回去,我包几个红包,你给带回去,就说外公祝他们学业顺利前途无限。”外公欣慰地说。

格子言点点头,“我替他们先谢谢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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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饭点,外面天刚黑下来,桌子上摆满了菜盘子,式样繁多量反倒是偏少,奶奶将蟹黄汤包最后端上桌,刚出锅的热气一下就飘满了饭桌的整片上空。

“小言不爱姜末,喜欢姜丝,我特意切得细,快快,趁热吃。”

格子言旁边留了格星星的空位,格子言把第一个汤包夹到了那张空碟子里,第二只才给自己夹。

自己家做的汤□□薄馅料多,汤汁鲜美醇厚。

格子言一边听着几个老人唠嗑谁谁金婚,谁谁被诈骗天天拿退休工资搞投资,一边一个接一个的吃汤包。

他吃喜欢的食物可以一直吃,很少有吃腻的时候,所以老人做饭从小到大都不用担心他喜新厌旧,又变了口味。

“是不是很好吃?把这山药乌鸡汤也喝点,从早上开始熬的,山药都快炖碎了,你不喜欢红枣,我就没放。”

“等吃完了,我们一块儿出去逛逛街,给小言买两件新衣服。”

对待小孩一样的方式让格子言隐隐不太自在起来,他淡定从容地盛着汤,“我衣服够穿,不用再买了,我陪你们逛逛吧。”

回忆以前的新年,几个老人热衷于给他买新衣服,在商场的男装店一家家试过去买过去。他们不嫌累,格子言都嫌累。

爷爷冲格子言眨眨眼睛,“小言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

格子言没想到话题跳得这么快,“没有。”

“哎呀,那喜欢小言的肯定很多,这么帅,是不是?”奶奶又说。

“还好,没多少,喜欢我朋友的比较多。”他们几个之中,最讨人喜欢的是路子阳,路子阳爱跟匡放学,可只学到了匡放耍帅那几下,没学到匡放混账的精髓,正好就让学校里女生喜欢得不得了。

“那你觉得你们班哪个女生最漂亮?”

格子言被室内的温度热得解开毛衣的两颗扣子,语气有些无奈,“外婆,我读幼儿园的时候您也这么问,我都多大了。”

饭桌上老人笑成一团,格子言继续吃着饭,忽然想了下,不知道匡放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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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就知道了匡放他们在做什么。

晚上躺在床上,夏娅发起群视频,除了吴栋以外都接了,吴栋说他妈等着检查作业,必须得做完了才能玩手机,他还有三道大题,结束了就来。

格子言靠在床头,膝盖上放着本格星星以前看过的书,上边还有她做下的笔记。

“好好好!你们都出门快活了,留我跟孩子……”赵想成看见视频里的几人都气色红润,气得大喊,“这几天我跟路灿灿那几个小孩儿玩鞭炮,太无聊了,他们把鞭炮扔我脚底下,我没哭,我把鞭炮扔他们脚底下,他们却哭了。”

路子阳那边有海浪声,“我愿意称海城是我的第二个家,这边还在穿短袖!好牛逼!”

夏娅趴在桌子上,嘟囔着说:“我跟我妈在刘继雄老家,他俩带着他俩的儿子出去了,我没去,我也很无聊。”

“公主这是在哪儿?在谁家里么?”夏娅把脸怼近了手机,认真地细看。

格子言嗯了声,“在我外婆家。”

“放哥呢?”赵想成问。

匡放接了视频,但他那头黑漆漆的,可隔一会儿会出现个人形轮廓,晃来晃去,时隐时现。

“在走路。”匡放调整了镜头,照清了手里的红色塑料袋,还有脚下的积雪,接着他把镜头换回来,路灯下,他的脸终于变得清晰了,他戴着羽绒服自带的毛衣,还系了围巾,露出一双狭长凌冽的眼睛,“他们吃夜宵差点啤酒,我刚去买回来。”

他说完后,点了点手机屏幕,把格子言的视频放大在屏幕上。

相比于匡放那头的奔波于室外,格子言看起来惬意十足——他鼻梁上架着眼镜,低下头看书看手机时,镜架往下滑,但他也没有动手推上去,任它挂着。而不知道是光线还是本来如此,他在视频中,皮肤雪白像是发着光,他穿着秋天的薄长袖睡衣,扣子没全扣上,靠在床头上,柔软的布料滑动折叠,锁骨下边都露了几分出来。

“放哥都没给咱们跑过腿,嫉妒。”赵想成夹着嗓子说。

夏娅:“赵想成你好恶心啊,你是同性恋吗?为什么总要争宠?”

“我也争你的啊,姐姐也要多多爱我哟~”赵想成对着屏幕疯狂比心。

格子言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看书。

手机里不停传来朋友们的嬉闹声。

“我不是啊,路路是,路路之前摸我屁股!”

“呀路路你!”

“滚,我不是。”

匡放那边陡然热闹起来,混杂不清的人声中夹杂着匡放的声音。

“我不吃,我回房间睡觉去了,啤酒我搁这儿了。”

“别他妈拽我,我跟人打视频。”

“我哪来的女朋友?跟我兄弟呢……”

约莫过去半个小时左右,匡放那边才露出他的脸,在线的人只剩下路子阳和格子言,格子言那边安安静静,画面静止不动,若不是偶尔的咳嗽声,匡放都要以为对方卡主了。

路子阳在这时说:“我妈叫我,我先下了。”

他退出视频通话,正在通话的人仅剩下格子言和匡放。

没人说话。

匡放独处一室,心跳却莫名加快跳动。

跟一群兄弟打视频和跟一个兄弟打视频,感觉完全不一样。

但不想挂。

“公主,你老家好玩吗?”

格子言听见是在叫自己,才放下书把手机拿起来,他脸上出现了轻微的困意,但还回答着,“还好,棉城欢乐谷的过山车很有名,但我坐不了,所以也不知道好不好玩。你准备睡了?”

“快了。”

“……”诡异的宁静,但格子言也不擅长找话题,他趁这时间把灯关了,开了床头灯,摘了眼镜,躺下去枕着枕头。

匡放被奶奶烧的炕热得浑身滚烫,他怀疑这炕快要烧穿了。

“匡放,你脸怎么红了?”格子言躺下来,眯起眼睛把手机举到眼前。

“哦,我奶那个炕,我不是跟你说过,她挺离谱的。”匡放早就想好了理由。

匡放是说过,但看见匡放平时那么爱摆谱耍酷却被炕烧得脸通红,格子言弯起嘴角,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听起来挺有趣的,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体验体验。”

“你现在过来体验也来得及,”匡放不常看见格子言笑,他趁机截了屏,装作困倦,懒洋洋地说,“我这边好无聊,公主,我还挺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