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叶伶仃的小草，在地板上一点点的往外挪着。
他挪一阵，还要歇一阵。
他太累了。
谢清昀的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样凶，一样可怕。
他又累又困，要不是想好了要离开，他这会儿肯定连眼睛都睁不开。
凭着一股子要走的信念，细弱小草慢腾腾的，终于从房里挪到了房外。
他看见了明乔。
明乔坐在另一边结界的跟前，低着小脑袋，小胖手正对着空气，一戳一戳的。
“乔，乔。”
他想叫一声明乔，但他哭哑的嗓子，努力了一下，没发出声音来。
结界可出不可进。
毕竟谢清昀只是不想让人进来，而不是想把自己也困住。
小草看着明乔的方向，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挪过去。
他走了最近的路线，迈过结界，然后，啪叽倒在明乔的旁边。
明乔只要一扭脸，就能看到他。
在小草的无声注视和期待下，戳结界戳的欢的崽，挠了挠脸蛋，眼角余光还真扫到了旁边的小草。
“哎？”
这株突然出现的小草，让明乔犯了懵。
他伸出小手，把这株蔫蔫的，情况肉眼可见不太好的小草，捡了起来。
“哪来的小草呀。”
明乔喃喃着，他没见过白果的原型，所以没认出来，这个是跑出来的白果。
心软软的明乔，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小草，不过他还是把小草放到了自己的储物环里。
他的储物环里，有一方小天地，可以种花种小草。
而且，他种的小花小草，都长得可好啦！
把蔫巴巴的小草种到储物环里，明乔坐在地上，接着蹲守。
他这次没蹲守太久。
房里的谢清昀，在失了怀里紧紧钳制着的小妖怪后，眉头紧锁，意识从沉沉的睡眠中，本能地苏醒了起来。
“白果。”
他的声音也低哑着，眼底的红意虽没完全消退，但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在说话间，还下意识地伸手在床上摸索了下。
这一天一夜里，白果往外爬了几次。
他回回都能及时的把人给拖过来。
被拖回来的小妖怪白果，淌着眼泪，话都说不利索，还想凶他。
凶他也不会凶，只翻来覆去的说他坏。
说自己就要死掉了。
谢清昀想到淌着眼泪，磕磕巴巴说自己要死了的小妖怪，身上又热了起来。
秘药的效用，早在体内被消耗完了。
谢清昀却依旧打着药的幌子，恶劣的将小妖怪欺负了一遍又一遍。
是小妖怪自己送过来的。
谢清昀想，他给过这个小妖怪离开的机会。
小妖怪自己不要。
谢清昀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没停。
他左摸右摸都没摸到，终于，人坐了起来。
“白果。”
他又叫了一遍。
这回他看清了，不管是床上还是房间里，全都没了白果的踪迹。
白果……跑了。
意识到这个可能，谢清昀的脸都沉了下来。
他起身，穿上衣服。
在穿好衣服后，他将地上散落的属于白果的衣服，也都收了起来。
连衣服都不要了，白果是光着出去的？
谢清昀面上的表情沉的可怕，他顾不得收拾这里的一片狼藉，迈着步子，踏出了房间。
外头正是晌午。
强光迎面刺来，谢清昀眯了眯眼睛，稍微缓了缓，这才继续朝前走。
在地上坐着的崽，看见逆光走来的谢清昀，小脸还呆了呆。
他有点不敢相信，舅舅真的出来了。
“花花。”
明乔对着刚端饭过来的小花狐狸，说道：“你掐我一下。”
小花狐狸：“……”
这么别致的要求，他怎么能不答应！
小花狐狸高高兴兴拿自己的爪爪对着明乔的胳膊拍了下。
他的狐狸爪爪有点软，拍下去一点儿都不疼。
明乔摸摸胳膊，在软绵绵的触感里，确认了——
“我舅舅出来辣！”
明乔站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他雀跃的小嗓音，传到谢清昀的耳朵里，让谢清昀冷沉的脸色，都转暖了许多。
结界被撤下。
谢清昀看着朝他冲过来的崽，张开了手。
“舅舅呀！”
明乔迈着小短腿，冲过去的速度，宛若一个发射的小炮弹。
谢清昀弯腰准备迎接小炮弹。
然而，小炮弹直直的掠过他，朝着他的后头跑了去：“我的果果哥哥呢！”
一天一夜没看见果果哥哥了，明乔都想得慌了。
他一阵风似的刮进屋子里，在屋子里风风火火找了一圈，也没找见果果哥哥。
谢清昀看他在屋子里乱找，本来还想问他有没有在外面看见白果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舅舅。”
在屋子里找不到白果，明乔跑出来，跑到了谢清昀跟前。他仰着小脸，纳闷的问道：“果果哥哥在哪里呀？”
谢清昀：“……”
谢清昀也想知道。
想想把他丢在屋子里，自己跑了的小妖怪，谢清昀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他心头烦躁，面上不自觉也带了出来。
“走了。”
谢清昀语气冷硬道：“他自己走的。”
有他的结界在，白果不可能是被人带走的。
很明显，白果是自己走的。
明乔听着谢清昀的话，小心脏都咯噔了一声：“舅舅，你是不是又凶果果哥哥了！”
谢清昀这个还真没法否认。
见他一副默认的态度，明乔气的眼睛都瞪圆了。
“你又凶果果哥哥！”
明乔气着气着，小嘴一瘪，气到委屈：“肯定是你，你把果果哥哥凶跑了！”
“坏舅舅，乔乔不想理你了。”
给自己治病的果果哥哥，温柔又可亲。
明乔很喜欢果果哥哥的。
因为坏舅舅，现在果果哥哥不见了。明乔受不了这个委屈，他红着眼圈，噔噔噔的跑回去，要对娘亲告状。
而与此同时，正关了门闹吃醋的邬野，好不容易才骗得清衡一声安抚的哄。
他哼哼唧唧，得寸进尺，指着自己的俊脸，提着要求：“你亲我一下。”
清衡：“？”
邬野振振有词：“你都让我没有安全感了！”
“我现在做梦都做的是噩梦，梦里头你给乔乔换了爹。”
“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你不要我，乔乔也不要我。我可惨了，我睡醒都发现枕头是湿的。”
邬野添油加醋的卖着惨，清衡一个字都没信。
他被吵的脑袋都是嗡嗡的，为了不继续被噪音干扰，他只能敷衍的拍拍邬野的狗头。
“行了，收着点儿，戏班子都没你的戏多。”
“你亲不亲？”
邬野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也没要到亲亲。他不干了，直接赖皮的把俊脸凑到了清衡跟前。
清衡不为所动：“不亲。”
邬野：“啵啵啵。”
他贴过去，对着清衡的脸连亲好几口。
他亲完就跑，很有危机意识。
而刚跑到门口，来找爹娘的崽，正好栽到爹爹腿上。
邬野：“！”
邬野大手一捞，把崽给抱了起来：“让爹爹看看，有没有撞疼脑袋？”
“没有呀。”
明乔扭扭肥嘟嘟的小屁股，要从爹爹怀里下来。
见爹爹不放他下来，他干脆拿小手推了推爹爹的脑袋，不让爹爹的脑袋挡着自己。
“娘亲，舅舅出来了。”
明乔汇报完这个消息，吸吸鼻子，补充道：“果果哥哥走了，他一定是被舅舅气走的。”
清衡：“……”
清衡知道他惦记果果哥哥，但走了的果果哥哥，清衡也不知道去哪儿给他找。
“我去找你舅舅。”
清衡找谢清昀有正事要说，他看看邬野，想了想，吩咐道：“邬野，你在这里带着乔乔玩儿。”
他要跟谢清昀说谢家的事。
关于谢家的惨祸，清衡不打算让明乔跟着掺和。
明乔太小了。
而当年的事，太惨烈。
他怕明乔知道太多，会受惊。
邬野知道清衡的意思，他点点头，愿意在这里带崽。
谢清昀前脚走，后脚明乔就主动让爹爹走了。
他推推爹爹，不让爹爹陪着。
“你也去找舅舅呀。”
明乔小脸凶巴巴的：“让舅舅给我果果哥哥！”
邬野笑着咬了口自家崽的小脸蛋。
“你还挺关心果果哥哥。”
他方才打听了一下，赤姬给谢清昀下了药，两人差点就洞房了。
他家崽的果果哥哥，倒霉催的进了谢清昀的房。
邬野还关注了一下时间。
一天一夜，挺久的。
大舅哥的私生活这么丰富多彩，对比之下，自己跟清衡就太素了。
邬野是个小心眼的。
他哼了声，决定去给谢清昀添点堵。
“行，爹爹去找你舅舅要果果哥哥。”
邬野答应下来，在自家崽攥着小拳头的打气下，跟着清衡的方向去了。
几乎是在邬野刚走没多久，明乔就听见了一道声音。
“乔乔。”
在明乔的储物环里种着的小草，修养到现在，才有了一点开口的力气。
他轻声叫着明乔，在明乔注意到他后，他才接着开口道：“我，我要，休息，一段时间。”
“你，别，担心，我。”
多日来的透支，外加这一天一夜的折腾，白果是彻底撑不住了。
他虚弱的声音，让明乔吓坏了。
“果果哥哥，你怎么了呀？你让我看一下呀！”
明乔小脸急惶惶的，他伸出小手，把还在说着自己没事的小草，给拿了出来，想检查检查。
小草的状态太差，在被拿出来后，他没控制住，变了人形出来。
没穿衣服的白果，浑身都是红红紫紫痕迹。
这些痕迹，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明显极了。
他身子轻，稍微力重一些，就会留下印子。
这印子其实这会儿并不疼。
但明乔吓坏了。
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个屁股蹲儿，跌坐到了地上。
“舅舅打你了！！！”
白果：“……”
白果：“不，不是。”
谢清昀没打他，谢清昀就是看着凶，并不会真的打人。
以前两个人还好时，谢清昀不但不凶，还会冲他笑，会给他讲很多故事听，还会给他过生日。
谢清昀为他做过很多很多事。
一些看着可能只是琐碎日常的事，对白果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
白果后来学着开口说话，也是因为谢清昀说，想听他的声音。
谢清昀说，想看看他，想听听他说话。
可谢清昀还说了，他讨厌妖。
在最后分开的时候，看着快要痊愈的谢清昀，白果在心里难过的想——
如果谢清昀知道，这些日子他都是和妖在一起的。
谢清昀肯定会很痛苦。
他不想让谢清昀为难痛苦，也不想破坏谢清昀的这段记忆。
谢清昀说了，跟他在一起，很快乐。
所以，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白果都选择离开。
他是真心实意的，不想让自己这只小妖怪，出现在讨厌妖的谢清昀的生活里。
“你还替舅舅说话！”
明乔人小小的，共情能力却很强。
他抱住白果，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果果，对不起呀，舅舅对你这么坏，我都没有办法。”
“呜，我打不过舅舅！”
白果被小家伙给抱住，不管是身上还是心里，都觉得暖暖的。
他笑了下，对着明乔说道：“不要，打舅舅。”
“他，很好，没有，欺负我。”
白果替谢清昀说着话，可惜他现在说的话，明乔一点儿都不信。
明乔泪眼汪汪的瞅着他，觉得他还没有自己这个小孩子聪明。
被欺负了也不告状，还替坏人说话。
“果果哥哥，你是不是救过舅舅？”
“毛毛说，你救过一个人，你们一起住了小木屋。”
果果哥哥不会随便把人带去小木屋的。
明乔想想果果哥哥对舅舅的态度，他早就有了怀疑。
白果顿了下，随后，点了头。
“你，不要，说呀。”
白果出来这一会儿，又撑不住了。他变回小草，让明乔再把他栽回去。
“乔乔，你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
白果刚才见到了明乔的家长，他知道明乔的家长，会把谢清昀接走。
谢清昀就要走了，他也该跟上次一样，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等他在土里休息好，他就会走的。
“我不说。”
明乔也没打算把白果的下落告诉舅舅，他抬起小肉手，擦了擦眼泪：“果果哥哥，你在我的储物环里好好休息吧。”
“你给乔乔治病，乔乔会好好养你的。”
知恩图报的崽，从地上爬起来，决定要好好养着果果哥哥。
他不但要养好果果哥哥，他还要替果果哥哥出出气！
想到把果果哥哥打的这么可怜的舅舅。明乔擦着眼泪，怎么都擦不完。
“哥哥。”
他摇摇小法器，还跟游轻说起了话：“你以后会打我吗？”
游轻：“？？？”
游轻听完了他这边的动静，但没想到小家伙会对着他问这种问题。
他想都不想，就沉声表态道：“不会。”
“随便欺负别人的人，很坏。”
明乔在游轻这里得到了安慰。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奶音抽抽的附和：“对呀，很讨厌的。”
从今天开始，打人的舅舅，在明乔心里头再也不是好舅舅了！
明乔在外面走着。
正跟清衡待在一块儿的谢清昀，还不知道自己被崽讨厌了。
他们兄弟两个虽然先前相处的不太和睦，但事关谢家，他们还是能好好谈的。
他们谈着谢家的事，准备换个地方，一起去看回灵珠的记录。
还没商定好地方，一道含笑的声音，就由远及近的飘了过来。
“大舅哥，你好啊，终于见到你了。”
邬野语气亲切的跟谢清昀打了个招呼。
他这个招呼打完，谢清昀的脸都黑成了锅底。
邬野像是没看到谢清昀的黑脸似的，他几步走过来，亲亲热热的继续问候——
“听我儿子说，你媳妇儿跑啦？还能找回来吗？”
“最好还是找一下吧，我儿子闹着要呢。”
邬野这一番招呼加问候，让谢清昀不仅黑了脸，还冷了声音。
“清衡。”
谢清昀偏过脸，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质问道：“他是谁？！”
“哎呦，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
邬野笑眯眯的道：“我叫邬野，是你弟弟的——”
“内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