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邬声这段时间对谢知斐的观察来看, 这人在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后,一定会呆上几秒的时间。
邬声趁谢知斐反应过来之前拍了拍他的肩:“我还有剧本要看,我先去忙了, 剩下的话, 等我晚上和小茂吃完饭,之后我们回去再聊。”
说完, 邬声噙着笑,先走进了房间。
谢知斐刚想去抓他的手, 这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傻站在这里干嘛?”邬声走开得快, 辛泰从谢知斐身后的方向走过来恰好在视线盲区,一开始就没看见邬声,等走近了,只看见了紧闭的门和站在外面的谢知斐。
“怎么不进去?”辛泰好奇问。
谢知斐:“你让我冷静冷静。”
辛泰:“冷静?冷什么静?”
谢知斐已经冷静下来了,至少从神情上看是冷静下来了,他道:“没事。”
“又神神秘秘的。”对于谢知斐的反常,辛泰只能说是见怪不怪了, 他道,“对了, 帮你打听了个消息, 今晚邬声和小茂要去和周景明吃饭。周景明那人喜欢吃辣, 我帮忙给约的湘菜馆, 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
听到周景明的名字,谢知斐的脸色变了变:“你说周景明会和邬声聊到我吗?”
“这谁能说得准?”辛泰道,“不过我觉得大概率会聊, 而且他还得说你坏话。”
之前谢知斐在片场和周景明闹过矛盾,又因为突然失去踪迹, 辛泰向剧组赔付违约金后,解约辞演。
按理说谢知斐和周景明的关系算是闹崩了,但在谢知斐主动发了一封道歉邮件过去后,周景明那边却也主动向谢知斐发出了合作的邀请。
用周景明的话说,谢知斐消失了的这一年半载,演技长没长他不知道,但身上多了种难得可贵的鳏夫感。
简单说,就是身上总是自带一种死了老婆在服丧那种极度克制而又极度悲观的无望感。
这种气质在男演员身上可不多见。
这一次合作,帮谢知斐捧回了第一座最佳男主演的奖杯,也成就周景明成为当年最炙手可热的大导演。
这之后,谢知斐偶尔会去周景明的电影里客串,以外界不知情的目光来看,谢知斐和周景明无疑是忘年之交。
晚上,湘菜馆。
和邬声与小茂聊到谢知斐的周景明锐利评价道:“朋友?行吧,他算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我也称不上他的老师,这家伙又没几个朋友,我就勉强算是他一个朋友好了。”
“怎么用这么好奇的目光看着我?”周景明问邬声,“你很想了解他?”
一个小时之前。
周景明到的最早,等小茂和邬声进了包间就看到他坐在饭桌旁,打过招呼之后,周景明看着邬声,率先开口问:“顶着这张脸生活,挺不容易的吧?”
周景明的身材胖胖的,但长了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手里常常夹着一支烟,不说话时总是一副在沉眉思索的表情,好像大脑里永远停止不了运转,目光扫过来时,有种能把人轻易看透的感觉。
邬声和小茂进来后,周景明将手里的烟摁灭,同时开窗透气。
他显然对邬声的脸颇为惊讶,哪怕目光里并没有表现出来太多的惊艳之情,但已经喃喃说道:“这是馈赠,也是诅咒。”
邬声道:“都已经过去了。”
周景明笑了:“如果这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那这就不叫诅咒,只是馈赠了。”
他们坐下来一起吃饭,期间聊了一会儿剧本,聊到了《与君》的拍摄模式,最后又跳跃到其他的话题,闲谈起来。
而这个其他的话题就是谢知斐。
周景明好奇打听:“你们剧组是怎么说动谢知斐去演江槐的?这小子多少年没演过电视剧了,今年倒是好,演了电视剧不说,还去综艺做助演嘉宾,要不是这样追人的手段太笨了,我都要觉得你们在谈恋爱的事情是真的了。”
邬声沉默。
小茂被周景明逗笑。
小茂道:“谢老师都是主动参演的。”
周景明默了一秒,视线又回到邬声身上。
“真在追你?”
邬声直觉周景明这个人没那么好骗,但他倒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句句都怕自己触犯到社交禁忌,回应起来倒也学会了四两拨千斤:“这个问题,周导不然还是去问谢老师本人吧。”
周景明看着邬声的表情逐渐换成玩味。
“我知道了。”周景明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这小子啊这小子……”
听周景明的语气,像是和谢知斐熟识。
邬声问:“周导和谢老师私底下是好朋友吗?”
周景明承认之后,反倒又问起邬声:“怎么,很想了解他?”
“当然。”邬声道,“我想多了解他,因为他是很厉害的前辈。”
“那我可就有的说了。”周景明道,“这小子诡计多端得很,一开始因为之前的合作惹了我生气,后面一声不吭在我缺投资的时候匿名投资了我的电影,金钱的力量你们懂吗?这可太难让人拒绝了。”
“后面在被我发现之后,他给我发邮件,认错的态度还特好。之后我又和他合作了几次,经常在片场拿他之前的事迹嘲讽他,他都不还口,搞得像是我是个会欺负人的坏导演。”
“总之,和这人打交道,多留个心眼。”
小茂道:“谢老师多友善啊,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感受到他的诡计多端。”
周景明对邬声说:“看看,又一个因为表象而上当受骗的无知青年。”
邬声闻言笑了起来。
周景明此刻看了邬声一眼。实际上真正见过邬声本人之后,他才明白,真有人能够做到完美演绎第一美人这种角色也依旧有说服力。
他们拍电影的没有那么追求一张十分漂亮的脸,甚至漂亮的标准和大众眼里的欣赏标准也不太一样,要扛住各种刁钻角度的镜头,要故事感,有些时候太美也不是一件好事。
但邬声是那种好看到让人忍不住想为他创作的类型。
邬声的时尚资源一定很好。
周景明道:“你要是想了解谢知斐这个人,等我们合作之后,我给你讲戏的时候也可以多讲讲他。”
邬声道:“我看过剧本了,我很喜欢,希望之后的试镜能顺利争取到角色。”
听邬声这么说,周景明的心里相当踏实。
不过邬声这么坦然自信的话,他倒是有点着急想先把人签下来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小茂暂时离席了一会儿。
周景明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小茂的背影:“我没看错的话,你这个经纪人也是个刚入行的新人吧?”
邬声道:“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周景明:“很多细节,你要是能来我剧组演戏,我就告诉你。”
邬声:“……”他发觉蓝星上的导演风格想和人合作时的说话风格都像是在威逼利诱。
都挺不走寻常路的。
“对了,你和谢知斐第一次见面在什么时候?”周景明问。
邬声沉默了一下,还是选择将在万花国的经历隐去了:“几个月之前。”
“这样啊。”周景明有些遗憾。
邬声问:“这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吗?”
周景明道:“你应该也知道,谢知斐有一年空档期,有人说他是生病了在养病,还有人说他是疯了,什么传言都有。”
“但我后来和他接触下来,我觉得他那一年是谈恋爱去了,还失恋了,生死相隔那种失恋,每年他还要抽出几个时间来到处走,像是在找什么人。我当时特意给他写了个死老婆的剧本,他演的特别好。”
“那个电影我看过。”邬声问,“所以谢知斐当时是本色出演吗?”
周景明道:“差不多吧。”
邬声沉默下来。
等小茂回来之后,饭局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敲定了试镜时间,小茂和邬声一道同周景明告别,先离开了这家饭店。
周景明回想着今天见面时谈的这些,开始比对邬声和他脑海里一些角色的契合度。
邬声的情况是,不是所有的角色都适合邬声,但有些角色一旦邬声演了,恐怕在观众心里面就只能接受这一版本的演绎了。
很难有代餐的一个演员。
不过谢知斐的眼光可真有够高的,非得出现一个像邬声一样的人他才能从那种该死的鳏夫感里走出来是吗?
而走出湘菜馆,和小茂分别之后,邬声并没有着急离开。
他在路边歇脚的板凳上坐下,没一会儿,果然有一辆车在他眼前停下了。
车窗缓缓降落下来,谢知斐紧抿双唇的脸露了出来。
“上车吗?”谢知斐问。
邬声叹气道:“我就知道你会在附近。”
他拉开车门上了车。
他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坐下,不紧不慢地等着谢知斐接下来要说的话。
晾了谢知斐一整天,谢知斐现在应该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
但出乎邬声意料之外的是,在他上车之后,谢知斐却沉默了下来。
他不发一言地发动汽车,向一个邬声并不熟悉的方向驶去。
目的地是市中心的一个小区。
一路被谢知斐带到一个居民房内,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两盏灯笼。
邬声很快回忆起这是他曾经为了《天极诡事录》做的道具灯笼。
只是那两盏灯笼不是都该在《天极诡事录》的道具组吗?怎么会在谢知斐这里?
咔哒一声,身后的门关上了。
谢知斐道:“不是说回去再聊吗?现在我们聊聊吧。”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种极力压制的平静,“我不会再说谎了。”
邬声转过头来看着他,问:“你是什么时候穿到万花国的?”
“六年前的一个秋天。”
邬声:“那是你第一次穿到万花国吗?”
“对。”
“无法控制?”
“对。”
邬声:“所以那个下大雪的冬天……你是被迫穿回蓝星了?”
“嗯。”谢知斐道,“那之后,我翻过很多书,问过很多人,我想知道怎么穿回去,但被当成一个疯子。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真的回不去了。”
邬声垂下眼来:“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谁?”
谢知斐拧起眉头:“你说过你最讨厌被欺骗,曾经被人抛弃过的你肯定也讨厌被抛弃,我一下犯了那么多的错,我不确定你是否能原谅我……毕竟你也并没有表现出来,你是否想过我或者找过我。哪怕是在万花国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也是哪怕我离开了你也能好好生活。”
邬声沉默了一瞬,却没反驳。
“我和在万花国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我有优渥的家世,有名字,是天之骄子。但我也是骗子。”谢知斐道,“我其实早在万花国时就可以向你坦白一切,但你在听到我说我无父无母颠沛流离时眼里的光芒实在太动人,所以我又说了很多的谎话。”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家族庇佑,受尽欺负,都只是我为了引你可怜而给自己套上的人设。”剖析自我的感觉并不好受,谢知斐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原谅我或者不原谅我,你来选择。”
邬声沉默良久后,皱起眉头来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想过你,也没找过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