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的杀青宴在明丰酒楼举行。
是杀青宴, 也是庆功宴。
在经过几轮激烈的竞标后,《与君》被国内最大的视频平台高价买下独播权,市场重新恢复对武侠题材的信心, 武侠剧本涌现出许多, 追投武侠剧的投资风口也出现了。
打到娄金良这里试探他下一部剧要拍什么,想要求得一个投资机会的电话也很多。
但娄金良近期并没有拍摄电视剧的计划。
这几年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拍不出大火的剧被市场淘汰, 他和甄柯都没怎么停下来过。现在《与君》的拍摄效果完全达到了他心中所想,收视率的火爆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今生夙愿, 让他尝到了名利双收的滋味。娄金良打算给自己和由他带领的一整个创作团队放个半年的小长假,大家都好好休整一下, 这些年他们都挺不容易的。
“这顿我们不喝酒。”娄金良道,“想吃什么大家随便点,有喜欢喝酒的自己单独点啊,反正最后都是我结账,别拉着不想喝酒的喝就行。我这么慷慨的样子你们估计头一次见,别和我客气啊。”
“当然不客气。”
“娄导威武。”
底下有人呜呼呜呼地起哄。
“喝酒吗?”谢知斐问邬声。
他一出声,邬声才发现身边座位上原本坐着的甄柯换了一个人, 换成了谢知斐。
邬声远远地看了甄柯一眼,原本正看向他们方向的甄柯吹着口哨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游移走。
可能是那边的点心更合甄柯的心意吧。
邬声转回头来面对谢知斐, 回答了谢知斐刚刚那个问题:“我没喝过酒, 就不喝了, 你要喝吗?”
“我不能沾酒。”谢知斐摇摇头, “我也不喝。”
察觉到邬声的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甄柯又默默将视线移回到邬声和谢知斐的身上。
他现在的位置是邬声和谢知斐座位的正对面,堪称VIP观赏席。
看着摆放在邬声和谢知斐面前的果汁瓶, 甄柯无比痛心,看来他们都不打算喝酒了。
作为一个编剧,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酒的作用。
酒,乙醇和水的混合体,情感的催化剂。
为什么不喝酒!!!
这时身后的人打了个酒嗝,甄柯回头,符彭阳拿着个酒瓶,眼眶红红地对他说道:“甄老师,谢谢你创造出了符彭阳这个人物……很丰满很生动。”
甄柯:“……是萧和光。”
符彭阳愣了一下,抬头思考了起来,还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忽然瞥见了正在混合果汁摇啊摇的邬声。
符彭阳一个箭步冲上去:“沈惊淙!”
“你怎么死的这么干脆?”符彭阳眼底一串眼泪流淌了下来,“你就不能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吗?你怎么就知道没有你我就成不了正道魁首了?非要用一条命来换吗?”
邬声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倒是很快地意识到,符彭阳现在是以“萧和光”的身份在和他说话。
符彭阳转头又向谢知斐控诉起来:“还有你,江槐,我找了你那么多年,一点儿你的踪迹都找不到。我只是想从你那多了解一下我哥,我又没想着和你作对,为什么要防我防成这个样子……”
符彭阳哇哇直哭,像是要把“萧和光”这个角色这段时间所受的委屈全部倾斜而出。
成神之路,是孤独的。沈惊淙一死,江槐也跟着消失,萧和光便成了武林中功夫最好的人,他是大名鼎鼎的血海剑。
但萧和光自己知道,不是的,沈惊淙的武艺在他之上,江槐也是。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远远还没到可以高枕无忧,自认为是武林第一的地步。
从此他较劲的对象便只剩了自己。
符彭阳以远超他水平的状态完成了全部的拍摄,但他杀青之后,整个人的状态却很低沉,还是一副戏里的萧和光后期脸上常备的表情——不怎么开心的,没什么太大情绪起伏的。
可当见到邬声这一刻,再加上酒精的催化效果,符彭阳的情绪全线崩盘。
他想不通为什么剧情会是一个死局,难道就没办法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邬声连忙拍着他的后背安慰。
谢知斐抢在邬声前面轻拍着符彭阳的后背,动作十足轻柔,不给邬声任何插手的机会。
邬声只好收回手去,去饭桌上抽帮符彭阳擦泪的纸巾。
娄金良默默看了一会儿,拍了拍身边的助理,助理心领神会,迅速帮他拿来摄像机。
娄金良摁下拍摄键,甄柯问:“这有什么好拍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娄金良:“他拍的哭戏没有一场像现在这场一样打动人过。”
他将焦点对准在符彭阳的脸上:“拍下来,等着给他反复回放,让他多学习学习。”
说完娄金良又看了邬声:“邬声,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哭戏要怎么演吗?你看着符彭阳,他这段即兴发挥就很好。”
邬声给符彭阳擦眼泪的手立刻停住了。
邬声开始欣赏符彭阳哭泣的容颜。
谢知斐瘪了瘪嘴。
这时忽然有一只手递了只装满酒的酒杯过来,推着酒杯往离谢知斐最近的桌沿移了移。
谢知斐捞过来一饮而尽,脸上也染上醉酒后的绯红。
他不像符彭阳一样激动,一双黑眸静静凝睇着邬声。里面的情绪浓浓沉沉,理不清也化不开。
“你怎么了?”邬声察觉到他的注视。
谢知斐再度瘪了瘪唇。
一张口却是格外委屈的一句:“我好想你。”
他那低沉的声线让邬声一瞬间头皮发麻,仿佛被谢知斐这一句口齿清晰的台词带回到“沈惊淙”的角色里。
邬声抬眼,看了一眼周围的人。
梅如雪那边也有一条催人泪下的亲情线,饰演她的演员夏芷现在也正借着酒意,带着泪和哭腔,和扮演她父母的两位老戏骨道谢。
“别管他们了。”他的手却被轻轻碰了碰,是一脸醉意看着他的谢知斐在用指尖轻轻碰他的手背,“只管我不行吗?”
极其具有江槐风格的一句话,邬声听到之后,忍不住将身体转向谢知斐这边,不再看符彭阳。
他看到娄导在拍了,想要观摩符彭阳的哭戏,等之后和娄导要一份视频也可以。
而且,以谢知斐的好说话程度,真想要练习哭戏,说不定可以直接让谢知斐教他。
当时会选择问娄金良,而不是问谢知斐,只是因为和谢知斐还没有太过熟悉。
但小茂告诉他了,能被邀请到谢知斐的家里作客,说明谢知斐已经把他当成很重要的朋友了。
更何况谢知斐现在还是拿江槐的面貌来面对他的。
邬声想,如果沈惊淙还活着,完成了让冉娘成为名门正派里面的贵夫人的理想,之后最在意的应该就是江槐了。
邬声便翻转了一下手,将谢知斐仍在乱动的手指扣住,他想拉住谢知斐的手,但没想到的是刚一有动作,反倒被谢知斐的手指穿入他的指缝,将他的手牢牢扣紧。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邬声好像在谢知斐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喜悦。
更准确的说,是窃喜。
邬声生不出半点怀疑,只觉得这挺像江槐的。
“我也很想你。”他以沈惊淙的名义对谢知斐,或者说是江槐说道。
靠在他肩头的身体几不可查的轻轻一顿。
杀青宴结束之后,邬声撑着谢知斐喝醉的身体一起离开。
他已经给辛泰打了电话,辛泰说他过一会儿就到,邬声就拒绝了剧组帮忙备好的车。
看着两人一道离开的背影,娄金良问甄柯:“你当时干嘛把酒递给谢知斐啊?让他喝成这个样子。不过他酒量是不是不太好,竟然是个一杯倒。”
甄柯道:“我呢,只是围观时随手把酒往他身边放了放,是他主动把酒拿过去喝掉的,我自己带过来的酒被人喝了,我还伤心呢。”
甄柯也没想到,他只是把装满酒的酒杯移动到谢知斐旁边,之后谢知斐还真就喝了。
不过谢知斐是真醉还是假醉,甄柯这里存疑。
嗑cp让他大脑无比活跃,他觉得谢知斐只喝几口就醉有些夸张,毕竟他往那酒杯里装的是啤酒。
这时候耳边又是一声鬼哭狼嚎:“今天是我哥的忌日,他要是还活着,就要过六十大寿了,我好伤心!”
行,谢知斐有可能是假醉,但符彭阳一定是真的醉了。
“明天就让他去看心理医生吧。”甄柯心疼道,“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迟迟出不了戏,太影响他之后的发展了。”
娄金良点了点头。
走出明丰酒楼,邬声将谢知斐安放在路边的长椅上。
在邬声离开给辛泰打电话的瞬间,谢知斐的眼睛一瞬变得清明。
等邬声回来,又成了一副醉过酒晕晕乎乎的模样。
十五分钟后,辛泰赶来,看到谢知斐,他疑惑道:“不应该啊。”
他记得谢知斐酒量不低,而且在那次喝酒失态在网上胡言乱语说要找穿越方法后,就和他保证说不再喝酒了啊。
“真的只喝了一杯?”
“一杯。”
辛泰道:“好吧,那可能是很容易让人醉的酒。”
他接过谢知斐:“我送他回去,邬老师你注意安全。”
邬声点了点头。
他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分。
明丰酒楼离他住的地方不远,步行大概十几分钟,现在也不算太晚,邬声打算走路回去。
夜晚的江城路上人流并不稀少,邬声戴着帽子口罩走在人群里,尽量不与人发起视线交互,就不容易被认出来。
哪怕被认出来,邬声现在也有了经验,他只要假装自己是长得像邬声的人就好了。
走在人群中对一个演员来说是有好处的,多了解人群才能更好地当好演员,小茂今天给他发的行程表是为期一周的培训,以及半天的关于未来职业规划的商讨会,这让邬声拍完戏之后有些惶恐的心定了下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邬声每一天都想在打工中度过。不赚钱的日子简直一天都过不了。
邬声默默观察路人,很快却留意到了人群中一道不寻常的脚步声。
他慢他也慢,他快他也快。
若隐若无的脚步声一直跟在身后,怎么甩都甩不掉。
邬声:“……”
他一个快步拐过拐角,见有一家已经歇业的饭店外摆着的长凳,抄起一只长凳就要砸向身后那人。
那人唰的一下将手举了起来,做出了投降的姿势。
邬声放下了长木凳,皱着眉头问:“你是哪家媒体的人?”
来人赶紧说道:“我不是狗仔!也不是小报记者!”
“我没有恶意的。”那人嗫嚅着解释。
那是个白衣黑裤,穿着一件带着综艺logo的文化衫,长相白净斯文的青年人,他看着邬声手里差点砸到他身上的长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对邬声说道:“我叫宋桥,是一名综艺策划兼编剧。”
他将自己能拿出来的所有身份证明全部往外掏,又把口袋全部翻出来证明自己没带任何的拍摄设备,之后问邬声:“能给我五分钟吗?我想更详细地介绍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