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与君》这部剧的剧集, 拍摄进入到最后的收尾期。

同戏外的符彭阳一样,戏内的萧和光也知晓了一切。

萧和光陷入巨大的惶惑与迷茫当中——

他的荣光他的骄傲由沈惊淙一手赐予,他被沈惊淙抛下深渊, 又被沈惊淙以命捧上云端, 可他一点儿都不高兴,他最初追求正道的心念都因沈惊淙而起, 最后追逐到的声名也是因沈惊淙给的。

他这一生,到底有哪件事是和沈惊淙毫无关系的?!

他有哪一刻是没被沈惊淙玩弄在鼓掌当中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萧和光心中一团无名火气, 他想找到沈惊淙当面质问一些事情,可沈惊淙却已长眠。

假装被他一剑穿心, 朝崖底纵身一跃时,沈惊淙在想什么?

是在笑他拼尽全力的模样可笑?还是在得意他自己七窍玲珑心,将世人全部耍弄了一通?

一切都无从得知了。

沈惊淙死了,他连堂堂正正打败他的机会都没了……

可萧和光偏生想要和沈惊淙争一争。

哪怕沈惊淙已是死人,他至少可以毁了沈惊淙想要的一切。

这正道魁首谁爱当谁当去,他萧和光绝对不在别人的摆布下活着!

萧和光一夜之间,生了白发, 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倾向。

血海剑本就是戾气十足的功法,萧和光之前一身正气压制, 人尚且能够驭剑。可他心念一乱, 剑就要反噬其主。

就在萧和光差点被血海剑剑气所伤之际, 梅如雪将他从走火入魔的思绪中拉回。

梅如雪在凤凰山的悬崖边上找到了枯坐在这里的萧和光。

她一把将站在悬崖边的萧和光拉了回来:“沈惊淙死都死了, 为何你还总是想着他?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萧和光道:“我心里就是不痛快!”

“你走吧。”萧和光道,“当初救了你的人是沈惊淙不是我!我不是你的小恩人!”

梅如雪一瞬怔然,但她还是拉住了萧和光的手:“我会和你在一起, 并非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小恩人。”

“可你看到的我并非真正的我。”萧和光眼泪流淌下来,“也许我吸引你的那些地方, 打动你的时刻,全是沈惊淙一手设计好的。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你让我别想着他,我如何能不想他?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白白放他死了,我想知道他到底做过多少事!”

萧和光哭着说:“他是得偿所愿了,我却要一生都活在痛苦当中。我不想听他的安排!”

“可我也不想当一个魔头。”萧和光低声喃喃道。

谁能忘得了沈惊淙?梅如雪忽然有些恍惚。

她记起她第一次被沈惊淙捉住时的场景。

那时她见沈惊淙一直笑眯眯地盯着她打量,以为他要对她行不轨之事。沈惊淙却是哈哈大笑:“梅三小姐安心,你既然已经心有所属,我做不出夺人所爱之事。”

那时的梅如雪根本不信,魔头说的话哪有什么可信度?

可如今再想想,当时沈惊淙说的全是真话,语调当真温柔缱绻,也是真的体贴。只一双含情目,便已是人间绝色。

他若不是个罪大恶极的魔头,便要成为不知多少闺阁少女的意中人了。

若是没有那年大旱,没有父亲早逝,没有流离失所,他定然会有很好的一生。

故人已去,再多的往事也都成了灰。梅如雪紧紧握住了萧和光的手:“你别乱。”

“哪怕沈惊淙做过那么多的事,你仍旧是你。”梅如雪道,“若是没有沈惊淙,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萧和光放空了视线低喃:“若是没有沈惊淙……”

若是没有沈惊淙,他会一直做他的闲散少爷,不会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却也会让很多人头疼。

梅如雪:“你喜欢那样的日子吗?你想按照那样的日子,重新活一遭吗?”

喜欢是喜欢的,无忧无虑得像不用长大的孩童,可当他尝过跌宕起伏的人生滋味,体验过能让心脏战栗的大喜大悲,感受到过众人对他的认可与崇拜,他又如何能接受自己像个孩童一样懵懂无知?

他宁肯痛苦地清醒,绝不要糊涂着快乐。

“不。”萧和光语气坚决。

“那你何必要怨恨沈惊淙呢?何必要和他过不去?”梅如雪道,“你要怎么看待他这个人,要怎么看待你的人生,在你不在他。”

梅如雪轻声道:“我师父曾经告诉过我一句话,她说,先见自我,再见天地,最后得见众生。”

山下,悠悠晨钟声穿透云雾响起来。

凤凰山上半山腰上有一座寺庙,白日初醒,小和尚们开始撞钟。

萧和光听着悠扬的钟声,听着梅如雪的话,渐渐出神,宛如老僧入定。

等到钟声余韵消失,萧和光又默了良久。

他终于开口:“我想开了。”

梅如雪:“想开了好啊!”

梅如雪欣喜看向萧和光,见萧和光深邃的目光穿透云雾,正看着隐在其中的那家寺庙,梅如雪心中忽然浮现出一种可能——

“你不会想开到要直接遁入空门了吧……”

梅如雪慌乱了一瞬。

梅如雪惶恐道:“我虽然离经叛道了些,但可没有玷污佛门子弟的兴趣爱好……”

萧和光淡笑着看着梅如雪:“走了,下山了。”

他虽是笑着,可眼里终究是浅浅地蒙了一层阴翳。

沈惊淙的阴影依旧在。

有时午夜梦回,萧和光依旧会被梦魇惊醒。

可都不至于让他再进入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逐渐习惯和自己的心魔抗衡,和名为“沈惊淙”的心魔对抗。

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年彻底一去不返,取而代之是像哑巴一样沉默打量世间的青年人。

萧和光做事比之前谨慎太多。

他重新踏上修行路,于自我中见天地,于天地中见众生。

他与梅如雪一路走,一路悟心悟道,钻研法门,创立功法无数,直到不惑之年,才回到天凌宗。

那之后,他肃清门派,重立宗门。

终成一代宗师。

拍摄最后一天。

甄柯问娄金良:“符彭阳这两天怎么不给邬声打电话了?”

前几天在片场里,他总是有事没事就看见符彭阳在给邬声打电话,眉眼带笑的模样让甄柯只能速速离开,眼不见心不烦。

但最近这几天符彭阳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小自闭,窝在角落里反复看剧本,比刚出生的鹌鹑都要安静。

娄金良道:“把最后那段视频给他看了。”

甄柯“啊”了一声:“怪不得。”

甄柯沉默了一下。

就娄金良调教演员的方法,他哪怕提前知情也觉得变态。能把符彭阳从一个成天嘿嘿嘿傻乐的傻狍子,变成一个沉稳的小自闭。

简直是快乐消失术,成长加速器。

有种长不大的孩子一夜成年的感觉。

甄柯又看了符彭阳一样,不由得心中感喟,说道:“感觉戏拍完之后,得让他进行一下心理治疗。”

娄金良睨了甄柯一眼。

如果不是甄柯的剧本里充斥了类似于“他虽是笑着,可眼里终究是浅浅地蒙了一层阴翳”这种他写是写爽了,拍却不好拍的表述,他也不至于非得把符彭阳逼到这个份儿上。

毕竟想让符彭阳眼里蒙上一层阴翳可不容易。

“到时候看一下哪些演员需要心理治疗师干预吧。”像符彭阳这种沉浸式代入的演员确实容易受到剧情的影响,戏拍完之后的心理咨询确实有必要,免得入戏太深影响生活。娄金良问甄柯,“你觉得还有谁需要?”

甄柯想了想,提了几个名字之后,又顿了顿。

“邬声……”甄柯犹豫了。

邬声拍戏时很容易入戏,但又很快就能出戏。

明明是个新人,除去最开始拍的那几场戏,都有种信手拈来的感觉。

甄柯知道他私底下下过苦工,但能有这样的效果确实惊人。

只能说天赋过人。

但也因为邬声出戏太快,沈惊淙这个角色有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甄柯有些拿不准。

“他不用。”娄金良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

娄金良道:“我早就和他聊过,邬声说他羡慕沈惊淙能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包括去死。但他不会去死,沈惊淙用死来实现理想,他要用好好活着来证明自己。”

“倒是谢知斐……”娄金良说着皱了皱眉。

“我总觉得他受角色影响要大一些。”娄金良一脸担心。

甄柯问:“为什么这么说?”

娄金良道:“直觉吧……”

娄金良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他接触到的戏外的谢知斐有时和江槐真的很像。他怀疑谢知斐是有几分本色出演的成分在。

如果不是的话,只能说是入戏太深。

江槐的最后一幕头,镜头扯远,越来越远,他佝偻着背坐在沈惊淙的墓碑旁的背影,随着镜头越来越远,真像缩小成了另一座墓碑一样。

这画面娄金良自己拍起来都觉得虐。

甄柯道:“我之前确实有听过他的经纪人帮他找心理医生的消息,他应该有自己的心理医生吧,你可以和他的经纪人联系一下。”

“行。”

当辛泰接到来自《与君》剧组询问谢知斐状态的电话,听娄金良说担心谢知斐的精神状态,辛泰抬头看了一眼。

辛泰:“……”

此时的谢知斐正在傻乐。

刚刚邬声和他夸谢知斐江槐演的好,谢知斐就在那傻乐上了,时不时抿唇偷笑两下。

他很久没见到谢知斐像现在这样开朗过了。

开朗到甚至向邬声发出了带回他家吃饭的邀请。

谢知斐这都多少年没带人回家过了?

辛泰道:“谢谢导演关心,不过,他没事。”

挂断电话后,辛泰走向正在聊天中的二人,谢知斐的手机铃声响起,辛泰扫了一眼屏幕,见是谢母,他对谢知斐说道:“接一下电话吧。”

自打谢知斐十七岁那边失踪过一年后,谢母就变得疑神疑鬼,要是一时半会联系不上谢知斐,很快可能就要发展到要去报警的程度。

谢知斐“嗯”了一声,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辛泰忍不住和邬声闲聊起来。

“拍完戏之后你都在忙什么?”

“忙着搬家,还有……给道具组帮忙。”邬声虽然人已经杀青离开剧组了,但还活跃在剧组的群里。

“再有就是刷刷网课。”他之前冲动消费给自己买下的课实在太多了,不刷完邬声心里总觉得太亏了。

浪费钱。

听他这么说,辛泰先是笑了笑。

这心态是真的好,一夜爆火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还是踏踏实实、勤恳好学的。

对辛泰来说,邬声这种是难得一见的优质艺人。

想到这,辛泰的职业病就犯了。

“你以后有没有什么职业上的规划?走什么路线之类的。”辛泰想听听邬声自己的想法,再去和小茂聊一聊具体的规划。

邬声:“赚钱的路线。”

辛泰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

邬声很直接,相处起来倒是轻松。

但他稍微有些困惑。

赚钱对邬声来说不是很难的事情,找上门来想要合作的合作方宛如过江之鲫,他们要做的只是从中筛选优良的合作方,并不需要为了钱操心太多。

看邬声平日里的生活习惯,也不像物欲太强的人。

“你很缺钱吗?”辛泰问。

“很缺。”邬声道,“有钱才能活着,有钱才能做很多事情。”

这听起来,像是心里面有什么很难实现的愿望啊。

辛泰继续问:“你是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吗?需要用钱来实现的愿望?”

邬声犹豫了下,似乎是在顾虑什么。

辛泰道:“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能帮上忙吗……”邬声的语气微微迟疑,但他最终还是说道,“我想找一个人。”

他语气低落起来:“一个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