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斐软磨硬泡, 就想让邬声给他取一个新的名字。
一旦邬声给他起了名,就像给小猫小狗起好名字一样,就不可能再忘掉他了。
之前邬声带受伤的小动物回来, 从来不给它们取名字, 鹿叫鹿,兔叫兔。谢知斐问邬声为什么, 邬声说,这些小动物养好伤, 就要放它们回家,可如果给它们起了名字, 也许他就不舍得放它们走了。
既然不想给那些小动物起名,那么,就给他起个名字吧。
舍不得他吧。
谢知斐轻挠了邬声的手背两下,正认真思考的邬声猛然蜷了蜷手背。
痒痒的,像被猫挠。
邬声缩回了手:“名字的事,应当慎而重之,怎么能随便交给我取?”
这番话再加上邬声缩回手去的动作使得谢知斐心里更加不爽利:那给了邬声名字的那人对邬声来说, 必然十分要紧。
邬声:“你非要取名的话,不如我帮你找个江湖术士, 好好测算一番, 起个吉利的好名字。”
“我不要, 江湖术士能有什么好本事。”
谢知斐心道:你们万花国人所求的吉利也不过是再“美”一些, 他才不要这种“美”。
让他每天顶着一脸五颜六色的妆容去吸引万花国人当他的主顾,已经是他认输了一次,才不要认输第二次。
谢知斐:“那我便叫傻狗, 就当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字。”
不给他起名字就不给他起名字吧,他总有办法让邬声忘不掉他的。
邬声犟不过他, 便由着他去了。
转眼春去冬来,谢知斐度过了在万花国的第一个冬天。
这十来个月,谢知斐已经将自己的业务辐射了出去,青岩镇周边十余个城镇上,都卖起了“恶煞图”。妆术的名气也远扬千里,不少人能够不远千里地来青岩镇一趟,只为让谢知斐给他们化上一次。
期间,谢知斐还出了趟远门。
浮屠城驻城太守的女儿一掷千金,请谢知斐为她做妆造,并雇请谢知斐在灯会上陪伴左右,以此来衬托她的美丽,最终成功夺下新一届第一美人的殊荣。
这之后,谢知斐的身价水涨船高,赚钱的速度比之之前更高许多。
哪怕谢知斐平日里不去集市摆摊,单凭各地“恶煞图”的使用费带来的进项就很可观。
有了钱财做底气,谢知斐也恢复了一些之前挥金如土的本性,今年冬天早早囤了不少炭。
他恢复了挥金如土的本性,但邬声依旧节俭无比,省吃俭用不说,也尽量不花谢知斐赚来的钱。
见邬声如此省吃俭用,吃饭时,谢知斐向邬声提出请求:“出于节约资源的目的,今晚之后,我们能一起睡吗?”
自从邬声接纳他住进这个家来之后,邬声就把采光最好的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给谢知斐做起居的卧室。
邬声很奇怪地放下碗看着他:“为什么要一起睡?”
谢知斐:“天冷了,山里的小动物都相偎取暖,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像它们一样,夜里在一张床上睡觉,这样能节省木炭钱,说不定,就不用整夜将暖炉烧着了。”
他显然是早就想好了这样一番说辞,语气徐徐地说出来时,脸不红心不乱,还发挥了他做演员的长处,说话时有十分认真严谨的神情在里面。
邬声皱眉思索一番,最后,觉得这番话果然有一番道理。
每年冬天的木炭钱,确实是一笔特别大的开销。
看来谢知斐这是大手大脚了一段时间,又回归节俭的生活了。邬声觉得他这样很好,邬声其实很不习惯和人有肢体上的任何碰触,但他觉得,不该因为自己这样一点微不足道的怪癖,去反对他提出的好建议。
当夜,谢知斐得偿所愿,睡到了邬声的床上。
虽然他和邬声各自分睡在不同的被窝当中,在床上是互不干涉的两只独立的蚕茧,但谢知斐还是对自己这样一番谋划满意极了。
他打算,在开春暖起来之前,再想个其他的主意说服邬声,让他继续留在邬声的床上,就不重新搬回到他那间小屋了,从此一直和邬声睡在一张床上。
但谢知斐很快就因为自己的这一番提议后悔了。
只因他给邬声打开了新的省钱思路,就将自己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在一个阳光融融的暖冬午后,谢知斐带着他今天赚来的银子回到家,刚进门,就听见炉子上烧着的开水在响。
推开堂屋的门,一踏进来,只见一个巨大的木桶支在里面,水瓢浮在水面上。
氤氲热气间,能看见一裸肩,与顺着发尖往下跌落的水珠。
“你回来了?”寒风一入,邬声立马将身体全部泡进了热水里,只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催促道,“快点将门关上,不然热气都要散了。”
谢知斐连忙关上门。
谢知斐问:“今天怎么想要洗澡了?”
之前天气热时邬声就经常在院子里洗澡,丝毫不设防,谢知斐早就能做到内心慌乱得一批但表面却淡定得一批地帮邬声添热水了。
现在谢知斐的表情也保持得相当镇定。
不过是考验演技的时刻,他好歹也是个新人演员,哪怕演技不够纯熟,但可以磨炼。
“太久没洗了啊。”邬声道,“趁今天天气暖,再过阵子再冷一些,想洗个澡就更折腾了。哦,对了,我烧了很多热水出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洗?”
谢知斐:“……”
邬声趴在浴桶旁边看着谢知斐,一脸真诚:“两个人一起洗的话,省水省木柴,说不定也会更暖和一些。”
谢知斐:“……”操。
谢知斐很想问,在邬声心里,他难道是什么道德极其高尚之人?
又或者说,在邬声心里,他自身的吸引力真的无限之低。
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根据他对邬声的了解,真相应该更倾向于后者。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啊!
最后,谢知斐做出了一件让邬声很不理解的事情——洗冷水澡。
邬声受到了一点点来自谢知斐的震撼:为了省炭、省木柴,谢知斐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当初谢知斐没有跟国都的人走时,邬声虽然心里面有几分暗自里的欣喜与庆幸,但偶尔也会为谢知斐感到遗憾。
尤其在谢知斐开始拥有打造第一美人的能力,成为方圆百里最有名的香饽饽之后,邬声就更为谢知斐难过。
邬声想,谢知斐现在有这么多钱,足够去外面自立门户,盖一间大大的房子,不用挤在他这间小破屋里受苦。
譬如百里之外的浮屠城,就是个很合适的去处。那里的人比青岩镇上的人有钱的多,更何况现在的浮屠城第一美人还是多亏了谢知斐才争得这一名号,谢知斐到了那,没人敢亏待他的。
“浮屠城?”洗完澡后,谢知斐正对着卧室里的镜子化妆,听见邬声这么一说,谢知斐却全然不以为意,甚至还有几分不屑,“我才不要去那。”
浮屠城比青岩镇是要繁华一些,长相奇形怪状的人也更多了。
三条腿的,四个胳膊的,多了个鼻孔少了个耳朵的随处可见,谢知斐怕在那里生活,自己会做噩梦。
而且那里对长相丑陋之人的排挤也要更深一些,他作为驻城太守的座上宾,都会遭到不少白眼,甚至也被暗中攻击了几次,若非有太守安排的护卫在旁,恐怕是要挨几顿打的。相比起来,青岩镇都算是民风淳朴了。
“不去,坚决不去。”谢知斐只管继续研究新的妆术技法。
说完他又将自己的脸凑近邬声,指着额头问:“你瞧我今天给自己画的这三道额纹,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那三道额纹,弯曲如遒枝,如若七十岁老翁抬头时额上皱纹,谢知斐昨夜钻研许久,才搞定了皱纹的效果。
邬声见了,眼前一亮,点了点头:“好看!”
谢知斐便笑了。
他苦心研究那么多的妆术,才不是只为了万花国里那些主顾。
他要让邬声眼里的自己变得更好看些,一日比一日好看。
以万花国人对“容颜昳丽之人”的痴迷程度,只要哪天他画出一张能让邬声惊艳万分的脸,邬声定然会心悦于他,不舍得放他离开的。
不然,谢知斐怀疑,他顶着他原生的这张脸蛋,对邬声来说,简直像开启了防沉迷模式。
谢知斐浑然不觉自己的脑回路已经与万花国人的越来越接近,想方设法地在邬声面前“孔雀开屏”。
今天画额纹,明日将自己的头发剪得半长不短——如果不是和谢知斐原本的审美实在相去太远,谢知斐甚至在思考要不要大胆给自己剃一个一半秃头一半有发、秃与不秃泾渭分明的发型,以吸引邬声的注意,达到自己让邬声难以忘怀的目的。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逐渐消肿之后,谢知斐还没敢让邬声看过他的素颜。虽然他化了妆的脸在万花国人眼里好像还是张难以饶恕的丑脸,但至少比他原生脸要“好看”上一些。这样一来,邬声应该能更喜欢他了……吧?
即使谢知斐很有在邬声面前惊艳一把的需求,但最终还是放弃了给自己剃头这个想法,只是把自己前额的碎发故意剪得狗啃了一些。
不论是画眉画唇还是画额纹,邬声都要学,也都能很快就学会。这要是真给自己剃了发,邬声果然被他惊艳到,觉得效果很好,也要学怎么办?
他还是安分一点好了,不要带坏邬声。
邬声道:“若你留在青岩镇,最好多学学防身的功夫。”
“好啊。”谢知斐立马答应下来,抬眼看向邬声,“哥哥教我?”
邬声看着他这乖顺的模样,稍微有些晃神,而后,点了点头。
谢知斐便又笑了。
相处这一年,谢知斐也知道邬声最吃哪一套。
邬声大他一岁,便以兄长身份自居,只要他表现出想要哥哥教导的模样,邬声总会很有责任感地将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而且,跟邬声学功夫,是他占了便宜。
邬声的拳脚功夫是很好的。
一来,在小时候,邬声有一本书,教他防身术的书。他不知道那本书从何而来,但他很宝贝,如果没有那本书,他可能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时刻了。
二来,他生得一张为万花国众人所不容的脸,自然比其他人多了许多生死存亡的时刻,多了许多实战的机会。
吃足苦头,才练出来的一身本事。
谢知斐就吃过他这身功夫的苦头。
前几天,他刚刚以冬日夜里太冷,两人在一间屋子里睡觉更能节省炭火钱为由,得到邬声准肯,将自己在北屋的被褥枕头全部搬到邬声的床上。
夜里,非常“不小心”地钻错被窝。
然后就被揍了。
这让谢知斐很难抬起头来,他力气虽然比邬声大很多,但打起架来经验不足,又不舍得下死手,毫无还手之力。
他是练过打戏,可演戏拍打戏只需要打得漂亮就好,哪有真刀实枪地和人打过,还是和他以为弱不禁风的邬声。
但后面邬声发现偷偷钻他被子的人是谢知斐后,立马停了手,之后对他谢知斐寒问暖,关怀备至,对他钻进他被子里的事情也颇为纵容。
谢知斐:挨打真好。
想到这,谢知斐又不想太早起床练功,邬声戒备心强,很不喜欢被人碰,他温水煮青蛙好久,才让自己能够在碰到他的同时不挨打一顿,若是定好时间日日早起练功,那岂不是要痛失许多与邬声亲密接触的机会?
谢知斐眼巴巴地问:“可这段时日好冷,我能等到开春之后再练吗?”
“那便等春天吧……”邬声道,“正好我能多琢磨琢磨,要怎么教你。”
“好。”谢知斐喜欢邬声对他的纵容,“其实我这些日子躲着路上的明枪暗箭,躲着集市上的人扔来的烂菜叶,身手已经比之前灵活多了,只不过比起哥哥来要差一些。不过,想留在青岩镇,为何要多学一些防身术?”
邬声道:“无事,也许是我多虑。我只是觉得,学点防身的功夫总是好的。”
转眼到了年关。
谢知斐在万花国度过了第一个新年。
他穿着邬声给他做的一身新衣裳,坐在炉火边,用前些日子买的红纸提前剪了许多窗花出来。
“这是什么?”邬声拿起了一张红色的“囍”字窗纸。
谢知斐笑道:“这是祈福用的,你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对着它许。”
万花国新婚时也会在窗户上贴上“囍”字,但谢知斐剪出来的剪纸……根本让人无法看出是个“囍”字。
邬声就真将这当成了可以祈福的好宝贝,特意贴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过年。”邬声道,“原来过年是要贴窗纸的。”
往前的日子里,过春节时,家家户户都要团圆的。邬声会挑一棵树,爬到视野最高的位置,看那些人家怎么过节,一呆就是一夜。
但隔得太远了,邬声只能远远看到屋外灯光与爆竹炸响时的火光,看不见屋里窗户上贴着的红色窗纸。
听邬声这么说,刚刚骗邬声“囍”字是祈福纸的谢知斐良心隐隐作痛,可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没法自己打脸自己。
而且那张丑不拉几的“囍”字贴在窗户上,真的挺好看的,衬托得他这拙劣的剪纸技艺都好了起来。
很快就要到他的十八岁生日了。
生日的时候,不管提什么要求,邬声都会答应他吧。
谢知斐问:“你刚刚对着窗纸,许了什么愿望?”
邬声反问:“你又许了什么愿望?”
谢知斐早就习惯了邬声这不轻易表露内心想法的样子,说道:“我的愿望可多了,也不知道能实现几个,不然哥哥帮我实现一个吧?”
邬声惊讶问:“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实现的愿望?”
每一个都是你能帮我实现的。
谢知斐想想就有些脸红面热,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雾气里少年光裸的肩,一时有些口干舌燥,不敢直视邬声的眼睛。
但谢知斐也不贪心,循序渐进也不错,他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谢知斐低着头说:“总有哥哥能帮我实现的,等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找你兑现愿望时,你就知道了,到时哥哥不能耍赖。”
初七,闭市了半个月的集市重新开市。
由于是新年之后第一次开市,囤的年货并没有消耗完,集市上人影寥寥,许多摊子前面都没什么人。
只有谢知斐那,又排起了长队。
谢知斐冬天不常出摊,可把一些因为他高明的化妆术而变“美”的万花国人给急坏了。
这一次出摊,谢知斐放开了出摊一次只接待十人的数量限制,足足在集市上待了有一天,赚了不少钱。
等晚上收摊,他也没着急回去,而是去那些卖“恶煞图”的画师那收了一波费用。
还找了几个小弟,去周边的镇上帮他代收一下费用。
过年前阵子,“恶煞图”卖得尤其好,谢知斐这一次可谓赚的衣满钵满。
他背着装满银子的包裹往山上走,刚拐进小路,就耳尖地听见身后有若隐若无的脚步声。
听脚步声,不止一人。
这一整年间,谢知斐陪同邬声打猎,对环境的敏锐度高出不少。
他意识到身后有人时便戒备心大起,在分辨出身后脚步声不止一人时就将脚步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听见耳畔疾风破空声响起,是棍棒卷起的风声,谢知斐闻声回头,眼角余光只见一本木棍朝着他脑后敲过来。
谢知斐立马抬起胳膊格挡,臂骨被震得生疼。
谢知斐整张脸都青了,冷不丁想起之前邬声说的那句话:要是被人从背后敲了闷棍,就躺下去睡一觉好了。
这么疼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他这还没被敲到脑袋上呢。
他抱个胳膊连连后退,撤开一段距离后看着身后来势汹汹这些人。
那些人的面容在谢知斐看来算是清秀,可谢知斐也知道万花国的审美标准,如果让几个真正的万花国人站在这,恐怕早就被吓破胆了——毕竟那些清秀的面孔在他们眼里尽是凶神恶煞之人。
想到这,谢知斐脸色又肃重几分。
“来者何意?”谢知斐背在背上的包袱,扬声问。
“有人雇我们来,取你手中的妆术用具。”为首的执棍人说道,“要么交出来你给人化妆的玩意儿,要么取你狗命。”
谢知斐:“……”
谢知斐算是知道他这是惹上谁了,这些拦住他的人不要银子、不要铜板,只要他给人化妆时用的工具,要他的命,八成是那些被他抢了生意的同行妆术师派来的。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没想到这话放在如此癫狂地追求美貌的万花国也适用。
这些人倒也真是愚蠢,抢了这些工具过去,就以为他们会他创造的那些妆术了?
但他偏偏不想给他们。
谢知斐转头便狂奔起来。
他将这些人引到了邬声设置的陷阱附近,溜了两个人进陷阱去,最后只剩三个人在追他。
谢知斐飞快在心里盘算着,要是他用手里这袋装着沉重银两的包裹当武器,能不能以一敌三,给这些人开个瓢什么的。
正瞄着时机冲上去颤斗一阵,林间忽然传来一阵鸟雀惊飞的声音。
一道身影从林间飞奔而出,一把拉过谢知斐在自己身后。
另外追赶着谢知斐的三人看到邬声,纷纷一怔。
竟然直接逃跑了去。
谢知斐愕然:“他们怎么……就这么跑了?”
“因为看见我了。”邬声见危险解除,脸上的表情才好看一些,可还是一脸肃重:“你知道顶着我这张脸还能在这里活到十九岁意味着什么?我的存在本身就让他们恐惧万分,也就你这只傻狗敢一个人跟着我走。”
谢知斐:“……”
邬声悄悄收起手里的暗器:“走了,回去了。”
谢知斐跟在邬声身后,有些怏怏然:“早知道就早点练功了。”
被追着满山跑的样子挺狼狈的。
邬声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谢知斐将怀里的包袱交给邬声:“多给一些人化了妆,还去收了账,又找了几个看起来靠的过的,去周围的镇上帮我收账。”
交包袱时,他碰到了邬声的手,冰冷如冰,谢知斐猛地顺着抓住了邬声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在外面待得久了一些。”
谢知斐道:“冬天就该在家取暖啊,在外面做什么?”
邬声只是看着他,说:“以后要是打算回来得晚,提前和我说一声。”
这是会担心他的意思咯?谢知斐心里带着几分隐秘的开心,追在邬声身后:“刚刚那些人还会再来吗?你之前让我练功,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猜到了会有人来找麻烦?”
“会。”邬声道,“枪打出头鸟,更何况是只丑鸟。”
“你把他们的生意全都抢了,没给他们留下活路,他们当然要来围剿你。”邬声说,“我想让你去浮屠城,就是怕你被青岩镇上的妆术师联合针对,浮屠城人才济济,你在里面,也许没那么显眼,再不济,就去国都,当一个宫廷妆术师吧……有国君相护,无人敢置你于死地的。”
“那你跟我一起走吗?”谢知斐十分紧张。
邬声张了张口,却没说话,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谢知斐更紧张了:“你生病了?”
“不该在外面待那么久的。”谢知斐埋怨道,“待在家里烤火多好。”
“没有。”话虽然这么说,但邬声嗓子闷闷的,“只是稍微有些着凉,不是什么要紧事,煮碗姜汤就好了。”
自从谢知斐名气大到能够使得周边城镇的人不辞辛劳,舟车劳顿也要找到谢知斐化妆之后,邬声就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
在万花国生活了那么久,他已经练就极其敏锐的直觉。谢知斐最近太出风头,一定招来不少嫉恨,万花国只有美人才能如此高调行事。哪怕谢知斐能将自己的脸化的稍微好看一些,可依旧不属于美人的行列,万花国人待谢知斐不会那么宽容。
邬声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不等到谢知斐的身影回来就会不放心。
索性每天都会站在山坡高处,远远看着谢知斐回来。
今天他在山上等了许久,风把衣衫吹得凉透,都没等到谢知斐的身影出现。正想下山寻找,便看见谢知斐被一群手拿棍棒之人围追堵截。
邬声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邬声道:“走吧,回家吧。这阵子你先不要去集市上出摊了,好好想想之后要做什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要是再来,就不像今天这么好对付了。”
谢知斐低着头垂头丧气地跟在邬声后面,一时间对未来有些没头绪。
晚上,半夜没睡着的谢知斐听着邬声的喘气声,像是也没睡着,他碰了碰邬声,想和邬声说说话。
只是这一次他伸出手去,触碰到的,却是一具极为滚烫的躯体。
谢知斐猛然翻身起来,点亮蜡烛,照亮邬声的脸。
邬声的脸本是葱根一样的白,这会儿却一脸绯红。谢知斐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烫的指尖一颤:“你发烧了?”
回应他的只是一句痛苦的呓语。
谢知斐立马翻身下床,却被邬声拦住:“你回来。”
邬声咳着说:“我身子骨弱,容易着凉染病,熬一熬就好了,之前都是这样的,而且我信不过那些大夫。你回来。”
谢知斐皱了皱眉头,此刻他脑海里也盘桓着邬声之前经常问他的那个问题——
之前这么多年,他都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去去就来。”谢知斐也很坚持。
“别走行不行?”邬声道,“我很快就能好起来了,我听话,你别走。”
他的声音听上去虚弱无力,像是烧到开始说胡话,语气含混但又尽量说清了字句。
谢知斐心跳如雷,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邬声用这么软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听过邬声语气平淡的“走好不送”,听过邬声冷若冰霜地祝他前程似锦,也听过邬声一脸傲慢地叫他傻狗,仿佛是被他缠得紧了才同意让他跟在他屁股后面。这是他第一次听邬声说,我听话,你别走。
谢知斐一颗心顿时软得不像话,要是可以,他也不想出门拿药了,就这样一直陪着邬声好了。
但谢知斐不敢冒险,没钱得了病也才只能靠熬,现在他赚了那么多钱,都是要花出去的,干嘛还要硬熬啊?
谢知斐小心掖了掖邬声的被角:“你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说完,谢知斐小跑出门。
他提着灯,在山路上狂奔,即将接近山脚时,却看到了三道熟悉的身影。
这三人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人。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摇摇晃晃的,在无人的山路间,像是一群相伴的鬼影。
谢知斐连忙躲到树后。
“绳索都带好了?确定能救大哥他们出来。”
“肯定能。”
“阴险狡诈的丑东西,居然敢这么坑害我们大哥!”
“二哥,四哥,我今天看到了,他们的房子外面堆着柴垛,上去的路我已经看好了。你们去救大哥,我去烧一把火。东西是抢不到了,人总得杀了,好给王老爷交差。”
“行,那两个家伙不好对付,你多带几个人一起过去。”
谢知斐心脏狂跳,顾不得去找大夫,在三人走后,先绕了小路往山上跑。
他思来想去,还是摇醒了邬声。
“白天那伙人又上来了,想来烧了这间房子。”谢知斐将邬声软趴趴的胳膊往自己的脖子上搭,“银两我已经全部带到身上,我先背着你出去躲一阵。”
谢知斐早就想重新盖一间房子了,这房子烧了也不可惜,但人一定不能有事。
邬声却是立时清醒许多。
“不,不用走。”邬声道,“他们之前又不是没想过烧死我,可我不还是活着。”
“我今天太过虚弱,没法和他们斗。这样,你带上锅里剩下的骨头,去吴小花那借他家的恶犬一用,在狗叫之前就将骨头扔过去,再拿几件带我气味的衣服,那几只狗会跟你走的。”
“那些人已经在上山了……”
“他们对这里的地形没有你更熟悉,过来还有一段时间,一定来得及。快去。”邬声支着脑袋催促着。
谢知斐立马冲进厨房,带上厨房里的骨头,出来后对邬声说:“那你等我,要是有任何不对,你先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在后山见面。”
邬声烧得迷迷糊糊,头顶发烫,嗓尖也烫,刚刚说完那一番话已经用尽全部力气。看出谢知斐满眼的惶恐与惊惧,他还是点点头,气音完整地应了声清清楚楚的好。
“保护好自己。”谢知斐说完,转身冲进夜色。
邬声最后看到的,就是他夺门而出的身影。
那时候邬声烧得迷迷糊糊,还想说一句别急,可谢知斐跑得太快,这句话最终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夜色越发浓稠。
覆了雪的地面,反射着皎洁的月光,哪怕是夜晚,竟也是亮亮堂堂的。
大雪覆盖了林间的道路,谢知斐心急如焚,眼不看路,几乎是循照着记忆里的身体本能在下山,一步换作平时三步走,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可等他一脚踏空摔下悬崖,滚了又滚滚了又滚,也根本刹不住脚了。
他一路滚下山坡,撞得头破血流,晕过去之前还在想,他要快些回去。
可等他再度醒来,面对的,就不是万花国那个飘雪的冬天了。
院子里的雪,也被月光照得亮亮堂堂的。
邬声看着外面的雪,哪怕身上正起着烧,心里倒是很定。
被群起而攻之不是一次两次,那时他尚且年幼都能搏得一线生机,如今他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本以为自己等上那么两刻功夫,就能等到谢知斐回来。
等了两刻,又等了一整夜、一天、两天……一个月。
谢知斐都没有回来。
谢知斐消失一年还能被好好回来,一身是伤但各项体检指标正常,心肺等各项机能甚至比消失前还要更好一些。
医生说,这一年间,谢知斐被照顾得很好。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年谢知斐遇到了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一直是谢家人心中的一个谜。
想起那时候的谢知斐,辛泰感慨:“当时你求生意志可强了,嘴里念着什么‘生’‘生’,还总是哭哭哭哭寻死觅活。你还是不肯说你消失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辛泰看着谢知斐。
他的身量比起几年前刚被找回时又高了一些,面容也褪去了成年之前过分美丽、漂亮到几乎分不清性别的少年稚态,面部线条清晰许多,骨骼量感也重,已经完全是成年男人的身形与面容。
也不知道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谢知斐的性格变了个彻底。
从表里如一的桀骜不驯,变成了私底下阴郁寡沉,行踪不定。
甚至这种阴郁感有随着时间流逝逐步加深的趋势。
辛泰想过要帮谢知斐找心理医生,但被谢知斐拒绝。
这让辛泰没什么办法。
总归现在的谢知斐比前几年刚刚被找回来时的他情绪稳定多了,辛泰也就没别的要求了。
但在谢知斐提出他要进《与君》剧组的这一刻,辛泰觉得,谢知斐可能真的疯了。
辛泰:“和娄金良合作的事,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你又不是十七岁的小孩子了,不能因为事业已经到了巅峰,就随随便便下山看看啊,在峰顶待着不好吗?”
谢知斐像是听不见他的话一样:“辛哥,你帮我到《与君》剧组里争取到一个角色,随便什么角色都可以,背景群演都可以,只要让我能进组就行,甚至我可以不挂名,这样就不会对我的事业产生任何影响了。”
“麻烦你了,辛哥。”谢知斐语气诚恳。
辛泰看着面前足足高过他一头的谢知斐,叹了口气。
到底是和十七岁时的他不一样了,知道据理力争,也知道放低姿态,摆好态度了。
但怎么就这么执着于去演娄金良的戏呢?
辛泰问:“真的想好了?”
谢知斐:“想好了。”
辛泰:“但是……”
谢知斐语气更加诚恳:“能争取到的话,今年给辛哥发16个月的年终奖。”
辛泰:“!!!”他也想好了!
辛泰:“王牌经纪人辛某,将竭诚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