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文筝又起了个大早,这次她没去主院浪费时间,而是梳洗穿衣后,径直带着雪雁从后门溜了出去。
“姑娘,咱们今儿个真不去主院请安了?”
雪雁跟在姑娘屁股后面跑,眉头紧皱,苦大仇深;
“这主君本就不喜姑娘,如今姑娘又失了规矩,待来日……”
宋文筝走在前方,脚步匆匆,眉目冷淡;
“来日什么?我若安分守己,那咱还有什么来日?”
“啊——?”
雪雁抬头,表情有些懵。
宋文筝也没和她解释太多,只轻轻叹了口气,一挥长袖;
“别想那么多,总之跟着我走就是了,快点快点,今天是我第一日上工,可不能留下什么坏印象。”
雪雁心有疑惑,但尚算是个听话的,姑娘让她往左,她绝不会往右,是以,她甩甩头,抛下这些担心顾虑,又心无旁贷做起了小跟班。
“姑娘你慢点,别跑那么快,仪态都没有了。”
“赶着上班呢,要什么仪态,赶紧的,快点!”
“唉唉唉——”
“……”
抛下多年束缚于身的规矩礼节,宋文筝只觉身心都轻松了很多。
身为被挂在嫡父名下的宋府庶长女,宋文筝的前十四年,真的过得卑微而辛苦。
究其原因,就出在她身份上。
她是宋府庶长女!庶长,庶长,也就是说,她比女主这个嫡女要大。
大户人家没有哪个主君能忍受得了这种事,哪怕这件事的开头是——这位主君成婚七年,诞下三子,迫于家中和外界的舆论压力,自个亲自停止了小侍药汤,想着让小侍生个女儿,抱来自己膝下,所以才有了这个庶长女的诞生……
当然,若这件事情的走向确实如此,那如今他们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应该也会父慈女孝,可偏偏,在这位主君将刚出生的庶长女抱去俩月后,他又怀上了身孕,而且还是一举得女。
——然后,宋文筝这个刚被挪到嫡父名下的庶长女,便从此地位尴尬了起来。
她是庶长女,是主君的心头刺,所以他不会好好待她,不会认真养育她,更不会将她还给生父,助长野望。
——虽然以她生父胆小怕事的个性,人也不会敢要,但身为一府主君,他当然要把所有,有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祸端掐死在摇篮里。
讲真,若不是宋府那早死的祖母心性慈悲,不忍膝下血脉襁褓枉死,大手一挥,将她要来扔到偏院,并指派了一位奶公照顾她,恐怕宋文筝这辈子等不到记忆觉醒,便已经稀里糊涂丢掉小命。
宋文筝天生早慧,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明白了自己不讨喜的原因,所以她循矩蹈矩,事事谨慎,日日请安问礼去的最早,哪怕除了冷嘲热讽,就是无人搭理……
她从未缺席,一日都未!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后换来了什么呢?
是原剧情的尸骨无存,现剧情的饥寒交迫。
她又有什么错呢?她也只是想好好活着啊!
既然卑躬曲膝换不来她想要的,那她就只能改变策略,断尾求生了。
感受着清晨吹到面颊上的寒风,宋文筝微微眯眼,心头阴霾被吹散大半,回头,再一次招手催促;
“快点啊雪雁,瞧你年纪轻轻,腿脚怎么慢成这样,快点快点……”
累的气喘嘘嘘,却依旧落下一大截的雪雁;“……”
救,救命!
为什么她家姑娘体力这么好?为什么!
雪雁的疑惑无人回答,半柱香后,主仆两个终于站在了装修豪华的铺面门口。
然而,人家还没开门。
“……”
雪雁眼神幽怨的看向主子,宋文筝则扭脸看向别处,看天,看地,看树,看泥,就是不把脸往这边转,然后衣摆一甩,在门槛上席地而坐。
“雪雁,别傻站着了,来和我一块坐着,不然多累啊--”
一路疾走,气喘吁吁的雪雁;“……哦。”
两人在门口排排坐下,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昨日铺中卖货的一位员工款款而来,瞧那步伐,闲亭漫步,溜溜达达,一双英气美目毫无神采,似在神游,然后一步两步三步四步,随着两边距离的缩小,对面姑娘眼中神采慢慢回笼,视线聚焦在席地而坐的两人身上,骤然睁大了双眼。
“呀--”
她惊叫,雪白脸上惊诧明显;
“你……你不是昨日来应聘的大账房吗!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这样早?”
宋文筝;“……”
她自原地起身,缓缓扯动两颊被冻的有些僵的肌肉,勉强微笑;
“第一日上工,是来的早了些--”
“不过咱们铺子平时都几点开门啊?不是大早上开门吗?”
这话一问出口,对面姑娘眼睛瞪得更大了;
“哪啊——咱们这是卖珍玩的铺子,大早上的哪有生意,咱们通常都是巳时开门,我今儿个还来的早了些呢……”
说着话,她瞟向宋文筝的视线更复杂了。
“这都是常识啊,咱们这条街,除了糕点楼,早茶铺,外加十二个时辰不关门的小酒肆,其余的皆是这个时间段开门啊--”
“难道你不知道吗?”
宋文筝;“……”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
就如今这个时段,搁在以往,她要么还呆在主君院里坐冷板凳,要么就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等待早饭,那么多年了,她是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铺子都这个点才开门的啊!
孤陋寡闻,真的是她孤陋寡闻。
两人在门口你问我答的闲聊几句,那年轻姑娘便将手探入腰间,取出一串用麻线栓好的铁匙,走近大门,然后随着几声哗啦啦的声响,铺子最外围的那层铁门被打开,然后又是一阵钥匙哗啦啦的响,被铁门包围在里面的木门也缓缓向里敞开,终于露出了宋文筝昨日见过的内里面貌。
“来来来,快进来吧,外面真是冷死了,我这一路从住的地方溜达过来,没闲着还手脚冰凉呢,更何况你们还坐这等这么久,先歇歇,我给你们烧壶热茶……”
雪雁自小生在宅门,长在宅门,在面对这些人际关系上,一向比宋文筝机灵多了,此时见那年轻姑娘忙里忙外的烧茶点炭,顿时极有眼力见的卷起袖子,加入帮忙;
“唉,姐姐,你停停手,我来干,你在旁边教我就好,是用这个水壶是吧?这个银丝炭?唉呀,大手笔啊……”
“可不是--我听说这银丝炭贵着呢,是大户人家专用的贵物,唉,也就是咱老板有钱,自入冬开始,咱们炭火便一刻不停的烧,烧的真心疼人啊,啧啧。”
“唉,其实想想,也没办法不是,瞧咱铺子的规模,还有这些个个耀眼的贵物,那接待的就是有钱人,那还就得将铺子弄的气派点,不然有钱人都不进来。”
“小妹你说的理我都懂,我就是觉得这炭烧的,真心疼人啊--”
“不疼不疼,反正也不是咱买,老板大方,咱也享福。”
“哈哈哈哈,这倒是……”
“……”
宋文筝瞧那边两人聊的合拍,眼中不由带上了几分笑,搓搓冻的有些麻木的手,她移开视线,目光一寸寸放在了柜台上。
柜台上的东西规规整整,种类繁多,有拇指肚大的粉玛瑙,小孩拳头大的白珍珠,艳丽晃眼的红珊瑚,鸽子蛋大小的五彩宝石……
这不是接待大户散客的首饰铺,而是更上一层的首饰材料铺。
听昨日掌柜科普,宋文筝知道这家铺子背后的老板财力颇大,手中不仅握着十几家这种铺子,更上头还有官府授权的大码头,甚至还置有两艘大船,每年出趟海域,然后从海外小国载来满满两船珍宝供于铺子买卖……
总之,人生赢家,壕无人性。
就在三人热热乎乎聊天的时间段,铺中剩下员工也跟着陆陆续续,缓缓走入,然后再由那位刚开始进来的热情姑娘一一介绍,互相问好,触目所及,皆是笑脸。
而那年轻姑娘在一一介绍完所有人后,便识相的退到一边,继续倒腾手中活计,旁观着其她人围涌在宋文筝身旁,好听话一句接一句;
“哇,宋账房你好厉害,小小年纪就能聘上大账房,真的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昨日那场比试我可是全程旁观,你简直棒极了。”
“是啊是啊,我可是亲眼见到那个胖子落荒而逃的身影,瞧她那涨红的脸色,啧啧,丢人啊——”
“可不是,那么大年纪了,最后竟然输给了我们宋账房,真是蠢饨如猪,蠢钝如猪……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说来说去还是我们宋账房太厉害了,小小年纪……”
年轻姑娘眉眼垂下,嘴角似笑似讽的勾了下,内心啧啧:
这些人今日说话可真好听啊,那简直堪比掌柜在铺的时候了,也不知她们还有没有人记得,昨天晚上下工时,她们几个可曾聚在一起唾沫横溅的吐槽这事黑幕,说那被赶走的白胖子如何委屈,说这留下的宋账房定是私下送礼,或是掌柜亲戚……
啧,真是精彩的一出大戏啊!
作者有话要说:别急,下一章男主出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