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澜的惶惶没持续多久,国内传来了一件大事。
谢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一次国际会议上睡了过去。要知道他这种恨不得把所有权利都捏到自己手里的男人,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的。
更别说,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上打瞌睡。
董事会当时都有些懵,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
谢敬后来清醒的时候,脸色果然很难看。
他什么都没说,继续投身工作。董事会大气不敢出一声,但是没有谁敢在他面前提“老”或者“退休”此类的词。
直到两个月后,又出了一件事情。
谢敬在私人马场里面骑马的时候不慎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
谁知道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为什么发疯去骑马,谢星澜听到的时候只吊儿郎当问了句:“摔死了没?”
汇报的秘书:“……”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少东家。
“啊。”谢星澜对谢敬的敌意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下次有他死了这种好消息再告诉我。”
秘书:“……”完全不敢接话啊少东家!!
把消息放给谢星澜的事儿,是谢敬同意的。
秘书传达回去,自然是润色了一番,给谢敬一种谢星澜较为关心他的错觉。
谢星澜从秘书这里听到的是一部分,国内还有他一些人脉传递回来的消息是另一部分。
谢敬从马上落下来,摔的那一跤问题不大,但他人老了骨头脆了,有个秘书只是提了句“人老了不经摔”,直接就被谢敬开除。
闹了这一出,众人终于摸到了他的逆鳞。
谢敬。
谢家目前当家的话事人,集团权利的集中者。
他开始害怕衰老了。
偌大的病房内,望着玻璃窗外人影憧憧的董事会,谢敬几乎敏感的仇视起他们,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他们都盼着自己死。
位高权重的男人忽然想起远在国外的谢星澜。
他开始慢慢地想要依靠自己年轻的长子了。
父子俩在这件事上默契的僵持了四年没有往来,连基本的问候都取消了。
谢敬也不期待谢星澜的问候,他儿子犯起浑来连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也不是没听过。
第四年快过年的时候,谢敬在自家老宅里摔了一跤,雪天路滑,常有的事。只是这一跤摔得比上次从马上下来还要惨烈,真印证了那一句“人老了摔不得”。
这一摔可能把脑子里的水给摔出去了,谢敬终于不再让人盯着谢星澜。
他年事已高,甚至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在他身旁安排这么多保镖。那段他儿子不小心和男人误入的“歧途”,在他心里只不过是年少不懂事犯的错误。
这样的错误他也犯过类似的。
他以己度人,认为谢星澜这几年也该懂事了。
谢敬在病房里躺了半个月,睁开眼。
秘书处的负责人连忙凑上去,大东家没穿西服打领带,换上了医院的病服,猝不及防的老了十几岁,和电视上沉稳肃穆的男人相差甚远。
秘书不敢提他老了,战战兢兢低着头。
谢敬吸着气说:“……星澜呢,让他回国……让他回来。”
彼时,远在纽约的谢星澜,猝然的从睡梦中睁开眼。
抬头望去,窗外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
中国海南,海口。
公安局内,一个慌慌张张的年轻人跑了进来,浑身都是砂砾,脸色苍白,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
年轻人神情绝望,猛地拽住路过的警察:“救救我哥,救救我哥……我哥刚才,刚才跳海自杀了!”
话音一落,整个警局都哗然了。
临近年关,案件频发。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起自杀案。
“先生,冷静一点,麻烦你先告诉我们具体的位置!”
年轻人哆哆嗦嗦的说了个位置,没一会儿,一组警察就冲了出去。
画面来到海海边,打捞似乎已经进行了两天两夜,终于有人吆喝了一声:“在这儿!找到了!”
海水里浮现出一具模糊的尸体,几个警察一起将他捞起来,放在担架上。
为了尊重逝者,实习警察扯了一块白布为尸体盖上,一直没合眼,等候在一旁的年轻人却崩溃了。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握住了逝者掉落在担架外的手,摸着他的戒指。
“我哥的戒指,是他,就是他!”
年轻人的情绪骤然失控了,嚎啕大哭起来。
几个警察连忙将他拉开,安抚着他:“节哀顺变,请您现在冷静点儿,请不要破坏尸体。”
生离死别其实他们已经见多了,但警察看着年轻人哭得如此惨烈,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更别说,他还有一张貌若好女的脸,只一眼就让人觉得惊艳不已,哭得亦是有几分楚楚可怜。
担架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警察也退了场。
唯有那个年轻人呆呆地看着逝者消失的地方,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镜头。
年轻人忽地反常一笑,亲吻了一下从尸体无名指上扒下来的戒指。
“——咔!OK可以!夏老师,刚才这个镜头非常好啊!”年过半百的导演挥手喊了停。
取景器从海面一角逐渐扩大。
镜头里除了有警察和法医之外,摄像头和剧组工作人员陆续出现。
刚一喊“咔”,演了半天尸体的周雨霖就跳起来了。
“啊啊啊,冻死我了!给我热水!给我毯子!!”
他的经纪人和助理连忙一拥而上。
周雨霖暖和了,才往年轻人身边凑。
而刚才演亲吻戒指的那个年轻人——赫然是夏衾。
他不用从海里被捞出来,没那么狼狈。
只不过嚎啕大哭的表演很伤他的情绪,这会儿周雨霖凑上来,他木着脸并不想理会。
“夏老师,你刚才那个反差好牛啊!!”周雨霖不遗余力的夸赞:“哭得这么伤心,完全看不出是亲手杀死自己亲哥的人!”
“谢谢你。”夏衾道:“表演的这么肤浅,是个人都能猜到吧?”
“那他们肯定不知道这对兄弟是骨科!”
夏衾:“?”他们是骨科吗?
“你看你也不知道吧!”
夏衾迟疑:“……人物小传上有写吗?”
“没有。”周雨霖大言不惭道:“我幻想你这个角色其实是爱着我演的哥哥的。反正我就是这么演的,因爱生恨,爱恨交加!我都能想象到,这部电影上映的时候,咱俩的cp粉会有多疯狂!这不嗑死她们?!我都快嗑死了!”
夏衾无语了几秒,淡淡道:“你少刷点微博吧。”
周雨霖没放弃,夏衾站起身,他目光追随,盛情邀请:“夏老师,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不要。”夏衾道:“我回酒店看剧本。”
“……你好努力。”无论多少次,周雨霖都会被他的敬业给震撼道,他缓缓开口:“说真的你拿影帝我一点儿也不妒忌真的,你应得的!”
是的,在海口拍摄的这一段剧情,是他跟周雨霖的电影二搭。
当年他进入电影圈,微信被粉丝扒了出来,一晚上好友差点被加爆,夏衾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微信,导致他几乎和以前所有的朋友都断了联系。
还有联系的除了闫曼,就只剩下周雨霖——还是因为在同一个圈子,低头不见抬头见才渐渐玩到一起。
夏衾懒得和他插科打诨,拎着水就回保姆车了。
跟在他一旁的——夏衾现在的经纪人高风,听完周雨霖的评价,内心也默默地给他点了个赞。
夏衾回到保姆车,就找了个角落看剧本。
其实剧本他都快背下来了,只是不看似乎没什么事儿做。
“衾哥,要不你休息会儿?今天的拍摄行程挺满的,我看到后半夜一点还有一场戏。”
“不用。”夏衾道:“不想睡觉。”
“睡不着吗?”
“没。”夏衾冷淡道:“不喜欢做梦。”
……这是什么怪理由?
高风换了个话题:“年底MOMO有个珠宝晚宴,是个慈善拍卖会性质的,主办方邀请你了,我帮你接了,去晃一圈就行,不用花钱拍什么。”
夏衾恍若被惊醒,喃喃道:“这么快就年底了?”
“不然呢?”高风笑:“你看看外面的天气。哦不对,你在海南感受不到。朋友圈总刷的吧,北京都下好几场大雪了。”
夏衾目光有些涣散,放下了车窗往外看:“时间过得真快。”
拍摄地附近有几所大学,刚放寒假,路上还能看到拖着行李箱的学生。
高风循着目光看去:“是的吧。大学生都放假了,我们还得做牛做马的上班呢。”
他话一说出来就觉得错了。
夏衾怎么也算他老板,这么一说,显得他内涵他似的!
高风打算补救的时候,发现夏衾压根没听他说话。
他几乎是有些感慨的说了一句和年纪不符合的话:“感觉自己昨天还在读书,转眼间已经毕业两年了。”
高风想说,小少爷,两年也不是很久远啊!
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沧桑的跟过了二十年似的!
不过,夏衾觉得时间过得快是真的。
这几年,好像也没干什么事儿,时间跟被按了加速器一样。
他不喜欢做梦是真的。
以前不喜欢是因为经常梦到谢星澜,醒来的时候会难过很久。
现在是很难梦到谢星澜了,睁开眼依然会难过很久。
刚分开的那两年是经常梦见的,有时候还会想着,会不会在北京的什么转角处遇到。
后来忙起来了,睡觉的时间少,囫囵觉的时候做的梦都不完整。
夏衾感觉命运既眷顾他又不眷顾他,感情和事业好像注定不能两手抓。和谢星澜分手的第一年,他碰碰运气演得一部电影爆了,走红的速度超乎自己的想象。
当然,实力呢是有点儿,营销也少不了。
就和一些影评人说得一样,他好像和他妈一样,在演戏上有点儿天赋,轻轻松松的就做到了别人混圈十几年都没达到的水平。
其实那时候意外的走红,他还抱有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样铺天盖地的消息,谢星澜只要上网就能看到吧。只要看到了,其实要找到他就并不难——至少他可以在百度百科上面搜到自己的名字,只要……他愿意。
如果他愿意找他……
如果。
因为这个天真的想法,在大学毕业的时候,路潼——他当时的老板,问他想不想签约情书娱乐。
夏衾回去考虑了几天,最后走上了一条自己曾经没有预想过的道路。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的,你不走到这一步,你都不知道自己能开出什么样的盲盒。
可惜就是没有如果。
第二年的时候,夏衾有时候还能通过闫曼看到谢星澜的朋友圈。
第三年,闫曼也远赴国外,他们共同的朋友越来越少,他能知道的消息也就越来越少。
品牌方花大价钱为他包下了时代广场的大屏,滚动播放的那一天,夏衾鬼使神差的盯着自己的微信看了一天。
等他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幻想谢星澜看到广告之后,来加他的微信。
夏衾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子也差不多坏掉了。
嘲笑恋爱脑,质疑恋爱脑,变成恋爱脑:)
然后是三年。
……四年。
如今已经是第四个年头要走到末尾了,夏衾自觉自己已经算是红透半边天,且还没有糊的迹象。
然而他也没有想要找他的意思。
他的微信好友空荡荡,谢星澜没有尝试加过他。
他不敢深想这其中的缘由有哪些。
只是在新闻里看到那种国外同性恋能结婚的新闻,他都赶紧快速刷过,生怕从其中刷到谢星澜跟哪个金发佬甜蜜领证的画面。
夏衾其实知道这种概率完全是天方夜谭。
他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挺神经的。
把自己都逗笑了。
转瞬即逝的一个笑意。
后来,他找过闫曼问过谢星澜的近况,甚至冲动的时候也一个人飞到过纽约,站在时代广场的时候,他才发现美国那么大,他连个华尔街的人都认不全。
所有的联系方式,在第四年的时候,终于勉强的维持到了最后,彻底的断掉了。
也许是他有了新的恋情了,也许他结婚了,也许他已经把他忘了。
冷不丁,夏衾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是不是真的就这样了。真的就只有这样浅薄的缘分。
好不甘心。
高风见他心情不太好,忍不住道:“衾衾,其实你演戏的时候笑起来很好看,平时干嘛不多笑笑啊!笑起来多亲切!”
夏衾收起情绪,诧异的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言下之意,不该早就滚下车了吗。
高风:“……”算了,这祖宗是一辈子学不会亲切的说话的。
“你千万记得年底去参加那个慈善晚宴就行!”高风说完之后,一溜烟的跑了。
-
二月十六,夏衾结束了海口的拍摄,飞回了北京。
到家里休息了约莫一周,高风的消息就来了,晚宴红毯的两条高定西装已经搞定了,让他记得这段时间多吃点儿,别太瘦了上镜不好看。
后来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他伺候的这祖宗,脸蛋是全内娱都证明过的TOP级!
《MOMO》是国内非常有名的时尚杂志,这次慈善晚宴是和一款高奢珠宝联合举办的,夏衾是这款蓝血珠宝的代言人之一,非去不可。
抵达现场的时候,已经名流云集。
夏衾虽然混圈时间短,年纪也小,但是咖位还挺高的。因为是情书娱乐捧出来的人,只混电影圈,不怎么接触电视剧和综艺。
情书娱乐的老板非常看好他,资源跟雪花一样的砸。
到了现场,自然少不了寒暄。
他其实不怎么长袖善舞,几年下来也习惯了。
塑料的跟自己的同行点点头,扯了几个计算好弧度的假笑,显得自己较为亲切并没有耍大牌之后。
夏老师就端着一杯香槟到角落发呆去了。
这一点,跟小时候时一样的。
一点儿没变。
结果,角落里也不安生。
夏衾坐了会儿,宴会厅的门口似乎传来了一阵骚动。
他对这种“骚动”无动于衷,多半是来了什么老牌的影帝影后,大家要上去溜须拍马一番,夏衾一般能躲则躲。
这回骚动有点儿久,还有点大。
不少人好奇的探过头去看,包括名不见经传的小爱豆,他远远的只看见门口进来了一个相貌不俗的男人,下意识以为是同行,朝自己年长的经纪人问了句:“这个男的是谁啊?”
经纪人眼光毒辣,掌握的信息也比他周全,登时诧异:“谢星澜回国了?”
“……谢星澜是谁?”小爱豆懵逼。
看他那笨比样,经纪人就知道陪睡都指望不上他。
他连忙发消息给自己更加关照的一线艺人,让她们在现场的赶紧下来敬一杯酒,在谢星澜面前混个眼熟。
“你不知道,连我都是前几个月才得到的消息,谢家掌权的那位快不行了。”经纪人发完消息,眼神明亮的盯着那年轻男人:“这位深居简出的少爷都回国了,说明谢家肯定要变天了。”
小爱豆听得懵懂,但也隐约感觉到不是自己这个咖位能够到的权势。
于是他选择躺平。
与此同时,高风这边也收到了消息。
他匆匆给夏衾打电话:“衾宝。”
夏衾喝得有点晕,接上问:“怎么了?”
“哎呀别喝了,下面好像来了个不认识的大人物,我看别人都去敬酒了,咱们也去。”
夏衾:“……”
夏衾一个手滑,不小心挂断了电话。
他正要给高风回拨,高风就已经风风火火的赶来:“你怎么在这里一个人喝闷酒,快点儿,人已经上来了。”
夏衾反问了句:“什么人?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敬?”
“我刚打听到的。”高风拽着他往前走:“人家是刚回国,好像是姓谢,你管他喊谢总就行了!”
夏衾愣了下:“……谢什么?”
夏衾这几年除了能听“谢谢你”的“谢”之外,其余的“谢”字都不能听,一听就敏感上了。
“谢什么……管他呢,一会儿聊着聊着交换了名片就知道名字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高风已经把他拉到了人群的中心。
夏衾还因为刚才喝下去的香槟有些发懵,高风已经大步上前,挤进人群里,朝着前面的俊美男人自来熟的套近乎了:“谢总,久仰久仰,真是久仰大名了!”
夏衾心里不由发笑,还久仰大名。
这人也真是张口就来,十秒钟之前他都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
结果一抬头,谢星澜的脸就这样撞入视线里,陌生和熟悉的感觉叠加,让他下意识以为自己在做梦。
周围的景色和说话的声音变成了慢动作,像裹了一层厚厚的水膜,夏衾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
新年的钟声在这时候恰到好处的敲响。
“咚、咚、咚”的三下,仿佛再次敲中了命运锈掉的齿轮,他停滞的几年时光“滚滚”的重新转动起来。
连带浑身的血液一起。
这还真的是“久仰”了。
久的已经是他们分手的,第五个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