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静阳嘛,别看地方大,但其实能玩的就这么几个地方,现在你坐的这里就是其中之一了……”
柯恒喝得上头,致力于做一个好导游在对面碎碎念,一句话他能翻来覆去说三遍,靳乔燃早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低头玩手机了。
至于温可倾,她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转学到静阳,初三毕业离开,现在又回来,反反复复的,静阳对于她来说像是一条线上往来必经的站台,熟悉又陌生。
所以柯恒说的那些即便是重复,她也很乐意去听。
像是在听自己之前跟这几个朋友的故事一样,她乐在其中。
这桌子不大,面对面的两个小沙发,路嘉来了以后就坐在温可倾身边,没喝酒,倒了杯水时不时抿上几口表示自己的参与感。
他对新环境并不好奇,即便柯恒说得天花乱坠,对于他来说不过都是一样的房子一样的马路,有时候就连街道名称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是这个地方的人。
来这里之前,他对静阳的印象只有:是爷爷奶奶的家。
他转过头,温可倾正在和柯恒聊着以前在静阳的趣事,满脸都是轻松的笑意。
在这个时候,他才对这个县城真的多了一点想要了解的念头。
他想,如果自己也跟她一样经历过那些,走过那些大街小巷,那他或许真的也会这么喜欢这里。
“还记得二中门口那家的裹卷吧?当时我们放了学还要坐公交车坐到终点站,吃一顿裹卷再坐回来。”柯恒说。
温可倾点头:“知道,现在那家店都有门面了。”
她们以前上学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城区里,又喜欢四处去挖一些“据说”很有名的小吃,所以几个小不点就常常坐着公交车跑到郊区来。
具体味道究竟有没有那么好吃已经不记得了,反正走了那么远,大家都是很满足的。
温可倾现在就住在这附近,她也去买过那家的裹卷,还是以前的味道。
她转过头看身边的人,之前才落座的时候,柯恒三言两语就把路嘉的基本情况给套了出来。
他不是本地人,之前一直在苏南长大,最近才到了静阳,住在奶奶家里,并且会在这里继续上学。
柯恒当时还一脸震惊地问:“你是有多想不开,苏南不待,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
跟苏南比起来,这几年才开始发展的静阳确实只能算是一个小地方,不论是经济条件还是教育条件。
路嘉脸上表情倒是很平静,反问:“你不是说这里很好?”
柯恒就差把静阳吹得天花乱坠了,这会让自然也不会打自己的脸,只好把话题转开。
路嘉多余的话没有说,柯恒全靠着自己脑补,将他想象成一个只能跟奶奶相依为命的小可怜,就差当场结拜了,当下表示自己一定会罩着他的。
而多亏了家里的小服务业,温可倾这些年多少有些会察言观色,也听出了路嘉话里的有所保留。
这个人从头到脚的穿着价格不菲,不论是礼仪还是谈吐都说明了他曾经受到的教育一定是很优越的,所以也只有柯恒那么直脑筋。
但不管对方到底保留了什么,温可倾都无意了解,也不愿深究。
毕竟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温可倾之所以能一直心平气和都在于她一直秉持着“随便吧”“我都行”“都可以”的理念。
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对新来的勉强算是朋友的人,展现适当的好意而已。
温可倾:“你也住在那边,那里挺有名的,有机会可以去试试。”
路嘉:“好。”
这段烧烤一直吃到凌晨一点才结束,柯恒这会儿已经喝得神志不清了,说要做人“导游”的话也只能先搁置下来,还得靳乔燃强行给他塞进出租车里。
温可倾适时递上自己从烧烤店里拿来的塑料袋,一脸体贴:“别吐人家车上。”
靳乔燃点头,毫不客气地将塑料袋系在了柯恒的脖子上,漫不经心道:“真敢吐,我就把你踹下来。”
然后回头看温可倾和路嘉:“你们两呢?”
这里为了方便这些彻夜狂欢的年轻人,路口全是出租车,温可倾指指后面:“我跟路嘉一起打车回去。”
反正都住在附近。
靳乔燃想了两秒,回头拍了张后面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到了发消息。”
等他们离开后,温可倾也跟路嘉一起上了后面的出租车。
这几年来,温可倾很少有这么晚睡的时候,这会儿快到她的生物钟极限了,但是旁边还有个不算太熟的人在,她也不好就这么睡过去,只好找点话题来驱散自己的睡意。
“柯恒他就是话多了一点,人挺好的,如果下次你觉得不想听了,可以跟我说,我来打断他,不用不好意思。”
路嘉微微偏过头,车里没开灯,看不清他的眼神,他说:“没有不想听。”
顿了一秒,他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觉得他不想听。
困意让温可倾没有那么要考虑的东西,她的头轻轻靠在车窗上,声音也很轻:“感觉。”
“我觉得你像不喜欢吵闹的人。”
“的确。”路嘉意外地诚实,“但你们不是吵闹。”
这话温可倾爱听,她打开车窗,试图让晚上的凉风吹散自己的睡意:“你好会说话。”
这是意外的点评,路嘉抬起眼,缓缓道:“我不会说话。”
温可倾笑他:“你对自己认知也太不清晰了。”
窗外的那些灯光都亮着,温可倾看着看着,有点走神:“其实我对静阳也没有那么熟悉。”
“但是这里让我很有安全感。”
她声音太小了,又被风吹散了一些,路嘉没听清:“嗯?”
“没什么。”温可倾靠着椅子,脑子一片混沌,实在不想去找话题了。
好在这时候旁边的人突然出声:“你说过,你是二中的。”
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对方主动说话,温可倾自然就顺嘴回答:“是呀。”
“高几?”
对此,温可倾并没有什么好回避的,这种不用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很适合现在的她:“高四。”
闻言,路嘉面上少见的露出了些许诧异,不过这时候的温可倾已经没精力去发现了。
不过路嘉也想通了之前为什么温可倾说暑假结束就去上学了,这个逻辑要是用在复读班,是完全行得通的。
路嘉捻了下指尖:“理科吗?”
“是啊。”温可倾有些自豪地说,“你可能不知道,二中的理科是全市第一。”
路嘉知道,但嘴上却说:“现在知道了。”
高四,理科。
二中的复读班有几个,路嘉并不知情。
原本他给自己规划的路线很简单:来静阳,陪奶奶,复读,上大学。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对于这复读的一年会遇到谁、环境如何、老师是谁,他并不关心。
但是现在他好像对自己接下来的一年,多了点期待。
温可倾接着表现:“鄙人不才,正好在复读班的理科一班。”
路嘉少见愣了下:“什么?”
“一班的意思就是,最好的那个班。”
路嘉转过头,温可倾浅浅地合着眼,但说这话时唇边全是笑意,在路边光影的映射下,像是在发光。
好像错了,他想,不是一点。
他比自己想象的那一点,更加期待。
暑假到了,温可倾一没暑假作业,二没客人,闲着的时候干脆就四处乱窜又去找自己的“崽”了。
因为是在城郊,城市规划还没完全规划到这里来,周围还是有很多自建房,每到周六的时候这里的人都会自发约一次市集,卖什么的都有。
还有些老人会自己养一养花草又拿来卖,专门卖给那些没事起一大早就从城中心过来赶市集的“闲人”,这类人要么是退休了专门修身养性的,要么就是有钱没处使的。
温可倾是第三类,没退休,也没钱。
可能也是第三类的唯一一个,所以这些卖花的老人都眼熟她了。
“小温今天又起这么早?”
温可倾熟练地穿插在这一小片,停在和她说话的爷爷摊位面前,遮阳帽往上抬:“不来早一点,李爷爷的花都给别人了呀。”
“这次没什么模样好的。”李爷爷指着面前的花盆说,“之前被你拿走一盆海棠,这次养出来的就这些。”
他面前摆放的几小盆都是普通的酢浆草,确实不如之前的海棠。
“前几天下大雨,可把我急死了。”温可倾蹲在李爷爷身边跟他聊天,“还没养熟,淋着大雨里里外外地搬。”
李爷爷听了以后笑得不行:“自己养花就是这样的。”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年纪小但没有架子,很会聊天,而且对花是真心喜欢。
不追求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因为喜欢,所以不管是多不知名不起眼的花她都会好好养。
李爷爷:“今天来的时候看到你家门口那些,都想给你买回来了。”
“那可不行。”温可倾故作严肃摇头,“李爷爷你后悔也没用,买不回去了,都是我的崽了。”
这时,一个人从温可倾后面喊:“老李。”
听起来是个奶奶,温可倾往旁边蹲了一点去看地上的花,也不挡住李爷爷的摊子。
“诶!”李爷爷应声,从他的小椅子上站起来,“这么早啊?”
目光又转到另一边:“这是你孙子?”
“是啊,我孙子,说回来看看我,现在还陪我来逛早市了。”这个奶奶说,“小林嘉,这是李爷爷。”
“李爷爷。”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可倾愣了下,蹲在地上回头。
路嘉正好站在她身后,给他奶奶推着那种专门买菜的小架子车。
他奶奶还在介绍他:“我孙子,小林嘉。”
李爷爷说:“以前总听你和老路说,这次是真看到了,大高个,长得还这么俊,还从苏南过来这么远陪你,好孩子啊。”
温可倾疑惑地眨了下眼,小林嘉?不是路嘉吗?
路嘉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关系,面对长辈的夸奖,也下意识地想要垂眸表示谦谨,却没想到垂眸会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愣怔。
地上蹲着的人戴着遮阳帽,脸被热得有些发红,目光好像很专注地在看自己。
温可倾挥挥手,逆着光对她笑:“好巧啊。”
路嘉很快回过神来:“嗯。”
一个字不太合适,他心里过了一遍打招呼的用词,又补充了一个:“早。”
路奶奶疑惑:“你们认识?”
孙子怎么会在这里有认识的朋友了?
“朋友。”路嘉说,“她叫温可倾。”
温可倾赶紧站起来,确认自己的帽子是戴好的:“奶奶好,我叫温可倾,是路嘉的朋友。”
路奶奶的目光在她身后垂着那束绿色的马尾上顿了一秒,笑着说:“你好你好,小朋友好个性。”
温可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帽子。
第一次见她这个模样,路嘉即可不察地弯了下唇。
李爷爷哈哈笑:“她说夏天到了,要染一个夏天的颜色,还挺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路奶奶没有什么偏见,就是单纯地觉得好看和特别,“小姑娘的确很有想法。”
又说:“没想到小林嘉在静阳也有朋友了啊,以后常来家里玩啊。”
长辈的热情温可倾已经习惯了,她就是讨长辈喜欢:“有机会一定去,奶奶来买菜吗?”
“是呀,顺便带小林嘉来看看,他没见过这些。”路奶奶说完对路嘉道,“你们年轻人自己玩,我跟你李爷爷说几句话。”
路嘉:“好。”
他手腕轻轻搭着小购物车,思忖着偏头问:“你来赶集?”
“对。”温可倾说,“来看看花。”
她好奇地看着路嘉:“你不是说你叫路嘉吗?”
“嗯。”路嘉认真解释,“父姓路,母姓林,户口随父亲,长辈喜欢叫母姓。”
温可倾听过这种说法,户口本上是一种,但是为了让妈妈的姓也能出现在孩子的名字里,所以会用妈妈的姓再给孩子取一个名字:“噢噢。”
路嘉问:“很喜欢花?”
“嗯。”温可倾说,“太贵的买不起,只能早起来这里淘了。”
地上摆着的那些路嘉叫不出名字,只能问:“淘到了吗?”
“没有。”温可倾摇头,“今天可能要无功而返啦,过两天再去山上看看。”
“山上?”
温可倾说:“山上也有,看运气能不能找到喜欢的。”
“我时间多嘛,随便走走。”
从小在城里长大的路嘉对此没有一点概念,他爬过的山只有小时候妈妈带他去的那些寺庙,算不上高,也没有什么可以挖的花。
他问:“我可以一起吗?”
温可倾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跟你去找。”路嘉看着她,“我没有见过,也没爬过山。”
?
还有人没爬过山呢?
不过也是,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体验过这些的人。
温可倾觉得自己又一次刷新了对路嘉的印象。
没见过打架想停下来看一看,到了新的地方还想四处走走熟悉,没爬过山找花也想试一试…
有的人看起来是个冷漠的酷哥,但其实骨子里是个好奇宝宝。
有个伴儿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温可倾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小心眼,她想看看路嘉这种人跟她一样满山刨土会是什么样。
点头之前她还友善提醒:“可能会很累很脏哦。”
路嘉:“没关系。”
温可倾当即拿出手机:“那咱们加个企鹅,到时候我去的时候叫你。”
虽然那天柯恒说现在大学生已经开始在用微信了,比较简单快捷。
温可倾那天听他的也下了一个,但用下来却发现自己还是不习惯,她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企鹅正合适,谁让她是高中生呢。
路嘉黑眸微动,对于突然到来的好运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还是很快就拿出了手机:“好。”
加好友的空隙中,两人没有说话,便听到李爷爷说:“你要不再考虑一下,我看以前老路很稀罕他这些宝贝的。”
“我不是不想收,但是,也给你留个念想。”
听到这话,路嘉转过头。
路奶奶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也舍不得,但是我不懂这些东西,到时候养死了,不是更……”
路嘉:“奶奶。”
“嗯?”路奶奶拍拍衣服,熟悉孙子的她也知道他喊的这一声是有疑惑的意思,于是说,“我就是想着你爷爷也不在了,他一起养的那些盆栽啊也没个人照顾,问问你李爷爷收不收,免得浪费了。”
爷爷不在了?
温可倾给路嘉设置备注的动作顿了顿,她无意要听这个,但他们说话的声音并没有避着她。
“可以学的。”李爷爷劝说,“毕竟是他的心血。”
他以前跟路嘉爷爷是朋友,都喜欢这些东西,所以也知道路嘉爷爷有多么宝贝他的那些花。
“你看小温。”李爷爷指着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温可倾,“年纪小,但是照顾花很有一手,她也是学了不久就上手了。”
路奶奶也是纠结了很久的,说实话,老伴走了以后她有时候都会恍惚,要不是孙子来了她估计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哪里还照顾得了花。
“这……”
路嘉突然道:“我来照顾。”
路奶奶:“什么?”
“我要在静阳上学。”路嘉说,“这一年我来照顾。”
“以后如果奶奶想要照顾,花就交给奶奶,如果奶奶不想,我带走。”
路奶奶心想你这能不能留下来还是一回事呢,但话没出口,又听孙子道:“这是爷爷留下来的东西。”
她心里一软。
算了,这个暑假过了,就算是孙子要走,她也能打起一点精神来,照顾好这些花的吧?
不行就真的让他一起带走。
她说:“可是你也不会照顾花。”
“可以学。”路嘉看向温可倾,“我朋友,很会养花。”
温可倾捏着手机,很是茫然地看着路嘉。
路嘉也在征求她的意见:“可以麻烦你教我吗?”
在温可倾看来,跟路嘉一起去爬山找花只是一次,一时兴起,以后就没有了。
她可以跟路嘉认识,但以后却不一定有多熟悉。
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交过新的朋友,柯恒、靳乔燃和小渔也是过去的事情,她习惯了。
再交新的朋友,就意味着要有很多的接触,不可避免的知道彼此很多的秘密。
所以她不想,不想花时间,不想去交换秘密。
学习养花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意味着要经常接触,不可避免。
学习养花的渠道有很多种,她下意识想要拒绝。
但方才听到了路嘉那么说,也知道他家里那些花的存在意义,温可倾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路奶奶也看向温可倾:“小林嘉比较迟钝,不愿意的话没事的。”
温可倾张了张嘴:“没事。”
她说:“可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