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我们静阳嘛,别看地方大,但其实能玩的就这么几个地方,现在你坐的这里就是其中之一了……”

柯恒喝得上头,致力于做一个好导游在对面碎碎念,一句话他能翻来覆去说三遍,靳乔燃早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低头玩手机了。

至于温可倾,她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转学到静阳,初三毕业离开,现在又回来,反反复复的,静阳对于她来说像是一条线上往来必经的站台,熟悉又陌生。

所以柯恒说的那些即便是重复,她也很乐意去听。

像是在听自己之前跟这几个朋友的故事一样,她乐在其中。

这桌子不大,面对面的两个小沙发,路嘉来了以后就坐在温可倾身边,没喝酒,倒了杯水时不时抿上几口表示自己的参与感。

他对新环境并不好奇,即便柯恒说得天花乱坠,对于他来说不过都是一样的房子一样的马路,有时候就连街道名称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是这个地方的人。

来这里之前,他对静阳的印象只有:是爷爷奶奶的家。

他转过头,温可倾正在和柯恒聊着以前在静阳的趣事,满脸都是轻松的笑意。

在这个时候,他才对这个县城真的多了一点想要了解的念头。

他想,如果自己也跟她一样经历过那些,走过那些大街小巷,那他或许真的也会这么喜欢这里。

“还记得二中门口那家的裹卷吧?当时我们放了学还要坐公交车坐到终点站,吃一顿裹卷再坐回来。”柯恒说。

温可倾点头:“知道,现在那家店都有门面了。”

她们以前上学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城区里,又喜欢四处去挖一些“据说”很有名的小吃,所以几个小不点就常常坐着公交车跑到郊区来。

具体味道究竟有没有那么好吃已经不记得了,反正走了那么远,大家都是很满足的。

温可倾现在就住在这附近,她也去买过那家的裹卷,还是以前的味道。

她转过头看身边的人,之前才落座的时候,柯恒三言两语就把路嘉的基本情况给套了出来。

他不是本地人,之前一直在苏南长大,最近才到了静阳,住在奶奶家里,并且会在这里继续上学。

柯恒当时还一脸震惊地问:“你是有多想不开,苏南不待,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

跟苏南比起来,这几年才开始发展的静阳确实只能算是一个小地方,不论是经济条件还是教育条件。

路嘉脸上表情倒是很平静,反问:“你不是说这里很好?”

柯恒就差把静阳吹得天花乱坠了,这会让自然也不会打自己的脸,只好把话题转开。

路嘉多余的话没有说,柯恒全靠着自己脑补,将他想象成一个只能跟奶奶相依为命的小可怜,就差当场结拜了,当下表示自己一定会罩着他的。

而多亏了家里的小服务业,温可倾这些年多少有些会察言观色,也听出了路嘉话里的有所保留。

这个人从头到脚的穿着价格不菲,不论是礼仪还是谈吐都说明了他曾经受到的教育一定是很优越的,所以也只有柯恒那么直脑筋。

但不管对方到底保留了什么,温可倾都无意了解,也不愿深究。

毕竟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温可倾之所以能一直心平气和都在于她一直秉持着“随便吧”“我都行”“都可以”的理念。

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对新来的勉强算是朋友的人,展现适当的好意而已。

温可倾:“你也住在那边,那里挺有名的,有机会可以去试试。”

路嘉:“好。”

这段烧烤一直吃到凌晨一点才结束,柯恒这会儿已经喝得神志不清了,说要做人“导游”的话也只能先搁置下来,还得靳乔燃强行给他塞进出租车里。

温可倾适时递上自己从烧烤店里拿来的塑料袋,一脸体贴:“别吐人家车上。”

靳乔燃点头,毫不客气地将塑料袋系在了柯恒的脖子上,漫不经心道:“真敢吐,我就把你踹下来。”

然后回头看温可倾和路嘉:“你们两呢?”

这里为了方便这些彻夜狂欢的年轻人,路口全是出租车,温可倾指指后面:“我跟路嘉一起打车回去。”

反正都住在附近。

靳乔燃想了两秒,回头拍了张后面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到了发消息。”

等他们离开后,温可倾也跟路嘉一起上了后面的出租车。

这几年来,温可倾很少有这么晚睡的时候,这会儿快到她的生物钟极限了,但是旁边还有个不算太熟的人在,她也不好就这么睡过去,只好找点话题来驱散自己的睡意。

“柯恒他就是话多了一点,人挺好的,如果下次你觉得不想听了,可以跟我说,我来打断他,不用不好意思。”

路嘉微微偏过头,车里没开灯,看不清他的眼神,他说:“没有不想听。”

顿了一秒,他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觉得他不想听。

困意让温可倾没有那么要考虑的东西,她的头轻轻靠在车窗上,声音也很轻:“感觉。”

“我觉得你像不喜欢吵闹的人。”

“的确。”路嘉意外地诚实,“但你们不是吵闹。”

这话温可倾爱听,她打开车窗,试图让晚上的凉风吹散自己的睡意:“你好会说话。”

这是意外的点评,路嘉抬起眼,缓缓道:“我不会说话。”

温可倾笑他:“你对自己认知也太不清晰了。”

窗外的那些灯光都亮着,温可倾看着看着,有点走神:“其实我对静阳也没有那么熟悉。”

“但是这里让我很有安全感。”

她声音太小了,又被风吹散了一些,路嘉没听清:“嗯?”

“没什么。”温可倾靠着椅子,脑子一片混沌,实在不想去找话题了。

好在这时候旁边的人突然出声:“你说过,你是二中的。”

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对方主动说话,温可倾自然就顺嘴回答:“是呀。”

“高几?”

对此,温可倾并没有什么好回避的,这种不用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很适合现在的她:“高四。”

闻言,路嘉面上少见的露出了些许诧异,不过这时候的温可倾已经没精力去发现了。

不过路嘉也想通了之前为什么温可倾说暑假结束就去上学了,这个逻辑要是用在复读班,是完全行得通的。

路嘉捻了下指尖:“理科吗?”

“是啊。”温可倾有些自豪地说,“你可能不知道,二中的理科是全市第一。”

路嘉知道,但嘴上却说:“现在知道了。”

高四,理科。

二中的复读班有几个,路嘉并不知情。

原本他给自己规划的路线很简单:来静阳,陪奶奶,复读,上大学。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对于这复读的一年会遇到谁、环境如何、老师是谁,他并不关心。

但是现在他好像对自己接下来的一年,多了点期待。

温可倾接着表现:“鄙人不才,正好在复读班的理科一班。”

路嘉少见愣了下:“什么?”

“一班的意思就是,最好的那个班。”

路嘉转过头,温可倾浅浅地合着眼,但说这话时唇边全是笑意,在路边光影的映射下,像是在发光。

好像错了,他想,不是一点。

他比自己想象的那一点,更加期待。

暑假到了,温可倾一没暑假作业,二没客人,闲着的时候干脆就四处乱窜又去找自己的“崽”了。

因为是在城郊,城市规划还没完全规划到这里来,周围还是有很多自建房,每到周六的时候这里的人都会自发约一次市集,卖什么的都有。

还有些老人会自己养一养花草又拿来卖,专门卖给那些没事起一大早就从城中心过来赶市集的“闲人”,这类人要么是退休了专门修身养性的,要么就是有钱没处使的。

温可倾是第三类,没退休,也没钱。

可能也是第三类的唯一一个,所以这些卖花的老人都眼熟她了。

“小温今天又起这么早?”

温可倾熟练地穿插在这一小片,停在和她说话的爷爷摊位面前,遮阳帽往上抬:“不来早一点,李爷爷的花都给别人了呀。”

“这次没什么模样好的。”李爷爷指着面前的花盆说,“之前被你拿走一盆海棠,这次养出来的就这些。”

他面前摆放的几小盆都是普通的酢浆草,确实不如之前的海棠。

“前几天下大雨,可把我急死了。”温可倾蹲在李爷爷身边跟他聊天,“还没养熟,淋着大雨里里外外地搬。”

李爷爷听了以后笑得不行:“自己养花就是这样的。”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年纪小但没有架子,很会聊天,而且对花是真心喜欢。

不追求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因为喜欢,所以不管是多不知名不起眼的花她都会好好养。

李爷爷:“今天来的时候看到你家门口那些,都想给你买回来了。”

“那可不行。”温可倾故作严肃摇头,“李爷爷你后悔也没用,买不回去了,都是我的崽了。”

这时,一个人从温可倾后面喊:“老李。”

听起来是个奶奶,温可倾往旁边蹲了一点去看地上的花,也不挡住李爷爷的摊子。

“诶!”李爷爷应声,从他的小椅子上站起来,“这么早啊?”

目光又转到另一边:“这是你孙子?”

“是啊,我孙子,说回来看看我,现在还陪我来逛早市了。”这个奶奶说,“小林嘉,这是李爷爷。”

“李爷爷。”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可倾愣了下,蹲在地上回头。

路嘉正好站在她身后,给他奶奶推着那种专门买菜的小架子车。

他奶奶还在介绍他:“我孙子,小林嘉。”

李爷爷说:“以前总听你和老路说,这次是真看到了,大高个,长得还这么俊,还从苏南过来这么远陪你,好孩子啊。”

温可倾疑惑地眨了下眼,小林嘉?不是路嘉吗?

路嘉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关系,面对长辈的夸奖,也下意识地想要垂眸表示谦谨,却没想到垂眸会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愣怔。

地上蹲着的人戴着遮阳帽,脸被热得有些发红,目光好像很专注地在看自己。

温可倾挥挥手,逆着光对她笑:“好巧啊。”

路嘉很快回过神来:“嗯。”

一个字不太合适,他心里过了一遍打招呼的用词,又补充了一个:“早。”

路奶奶疑惑:“你们认识?”

孙子怎么会在这里有认识的朋友了?

“朋友。”路嘉说,“她叫温可倾。”

温可倾赶紧站起来,确认自己的帽子是戴好的:“奶奶好,我叫温可倾,是路嘉的朋友。”

路奶奶的目光在她身后垂着那束绿色的马尾上顿了一秒,笑着说:“你好你好,小朋友好个性。”

温可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帽子。

第一次见她这个模样,路嘉即可不察地弯了下唇。

李爷爷哈哈笑:“她说夏天到了,要染一个夏天的颜色,还挺好看。”

“我也觉得好看。”路奶奶没有什么偏见,就是单纯地觉得好看和特别,“小姑娘的确很有想法。”

又说:“没想到小林嘉在静阳也有朋友了啊,以后常来家里玩啊。”

长辈的热情温可倾已经习惯了,她就是讨长辈喜欢:“有机会一定去,奶奶来买菜吗?”

“是呀,顺便带小林嘉来看看,他没见过这些。”路奶奶说完对路嘉道,“你们年轻人自己玩,我跟你李爷爷说几句话。”

路嘉:“好。”

他手腕轻轻搭着小购物车,思忖着偏头问:“你来赶集?”

“对。”温可倾说,“来看看花。”

她好奇地看着路嘉:“你不是说你叫路嘉吗?”

“嗯。”路嘉认真解释,“父姓路,母姓林,户口随父亲,长辈喜欢叫母姓。”

温可倾听过这种说法,户口本上是一种,但是为了让妈妈的姓也能出现在孩子的名字里,所以会用妈妈的姓再给孩子取一个名字:“噢噢。”

路嘉问:“很喜欢花?”

“嗯。”温可倾说,“太贵的买不起,只能早起来这里淘了。”

地上摆着的那些路嘉叫不出名字,只能问:“淘到了吗?”

“没有。”温可倾摇头,“今天可能要无功而返啦,过两天再去山上看看。”

“山上?”

温可倾说:“山上也有,看运气能不能找到喜欢的。”

“我时间多嘛,随便走走。”

从小在城里长大的路嘉对此没有一点概念,他爬过的山只有小时候妈妈带他去的那些寺庙,算不上高,也没有什么可以挖的花。

他问:“我可以一起吗?”

温可倾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跟你去找。”路嘉看着她,“我没有见过,也没爬过山。”

还有人没爬过山呢?

不过也是,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体验过这些的人。

温可倾觉得自己又一次刷新了对路嘉的印象。

没见过打架想停下来看一看,到了新的地方还想四处走走熟悉,没爬过山找花也想试一试…

有的人看起来是个冷漠的酷哥,但其实骨子里是个好奇宝宝。

有个伴儿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温可倾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小心眼,她想看看路嘉这种人跟她一样满山刨土会是什么样。

点头之前她还友善提醒:“可能会很累很脏哦。”

路嘉:“没关系。”

温可倾当即拿出手机:“那咱们加个企鹅,到时候我去的时候叫你。”

虽然那天柯恒说现在大学生已经开始在用微信了,比较简单快捷。

温可倾那天听他的也下了一个,但用下来却发现自己还是不习惯,她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企鹅正合适,谁让她是高中生呢。

路嘉黑眸微动,对于突然到来的好运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还是很快就拿出了手机:“好。”

加好友的空隙中,两人没有说话,便听到李爷爷说:“你要不再考虑一下,我看以前老路很稀罕他这些宝贝的。”

“我不是不想收,但是,也给你留个念想。”

听到这话,路嘉转过头。

路奶奶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也舍不得,但是我不懂这些东西,到时候养死了,不是更……”

路嘉:“奶奶。”

“嗯?”路奶奶拍拍衣服,熟悉孙子的她也知道他喊的这一声是有疑惑的意思,于是说,“我就是想着你爷爷也不在了,他一起养的那些盆栽啊也没个人照顾,问问你李爷爷收不收,免得浪费了。”

爷爷不在了?

温可倾给路嘉设置备注的动作顿了顿,她无意要听这个,但他们说话的声音并没有避着她。

“可以学的。”李爷爷劝说,“毕竟是他的心血。”

他以前跟路嘉爷爷是朋友,都喜欢这些东西,所以也知道路嘉爷爷有多么宝贝他的那些花。

“你看小温。”李爷爷指着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温可倾,“年纪小,但是照顾花很有一手,她也是学了不久就上手了。”

路奶奶也是纠结了很久的,说实话,老伴走了以后她有时候都会恍惚,要不是孙子来了她估计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哪里还照顾得了花。

“这……”

路嘉突然道:“我来照顾。”

路奶奶:“什么?”

“我要在静阳上学。”路嘉说,“这一年我来照顾。”

“以后如果奶奶想要照顾,花就交给奶奶,如果奶奶不想,我带走。”

路奶奶心想你这能不能留下来还是一回事呢,但话没出口,又听孙子道:“这是爷爷留下来的东西。”

她心里一软。

算了,这个暑假过了,就算是孙子要走,她也能打起一点精神来,照顾好这些花的吧?

不行就真的让他一起带走。

她说:“可是你也不会照顾花。”

“可以学。”路嘉看向温可倾,“我朋友,很会养花。”

温可倾捏着手机,很是茫然地看着路嘉。

路嘉也在征求她的意见:“可以麻烦你教我吗?”

在温可倾看来,跟路嘉一起去爬山找花只是一次,一时兴起,以后就没有了。

她可以跟路嘉认识,但以后却不一定有多熟悉。

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交过新的朋友,柯恒、靳乔燃和小渔也是过去的事情,她习惯了。

再交新的朋友,就意味着要有很多的接触,不可避免的知道彼此很多的秘密。

所以她不想,不想花时间,不想去交换秘密。

学习养花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意味着要经常接触,不可避免。

学习养花的渠道有很多种,她下意识想要拒绝。

但方才听到了路嘉那么说,也知道他家里那些花的存在意义,温可倾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路奶奶也看向温可倾:“小林嘉比较迟钝,不愿意的话没事的。”

温可倾张了张嘴:“没事。”

她说:“可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