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容娘随后解释,有个乞丐偷别人家的麦子被抓住打,她们骑到前边儿看到后觉得那个乞丐可怜,想给些铜钱替乞丐买下麦子,可惜骑马前把钱袋都放在了马车上。

姚善听后跟着女儿骑马去前面查看。

到了前面的麦田边,只见一个衣衫破烂脏兮兮的女人蜷缩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大把麦子,手揪着麦穗往嘴里塞,贤娘和慧娘人牵着马、盼儿骑在马上站在她身前和四五个村民对峙。

姚善利落地翻腿跳下马,快步走到女儿身前,掏出一串铜板递给打头的男人:“这些钱应该够买她偷的麦子了。”

打头的男人见姚善独身前来,出手大方,身上的衣物又不俗,肯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夫人,不由生了贪心,理直气壮地摆手:“这些哪里够?夫人不晓得,她来我们田里偷了好多次了,不知偷了多少,今年年景又不好,我们的田税都要交不齐了。”

“我没有!”蜷缩在地上的女人有气无力地喊道。

“她说没有。”姚善把钱扔他怀里,转身拉起地上的女人打算带着她和女儿们离开。

打头的男人一个眼神,几个村民恶向胆边生,立刻围过来。

姚善放开女人,迅速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贤娘慧娘容娘也跟随母亲一齐从靴子里抽出匕首,目光冷然地盯着他们。

几个村民见这女人和几个小姑娘如出一辙的动作,眼神和手中的匕首皆寒光凛凛,如同母狼带着几个狼崽子,忍不住有些胆寒,登时往后退了好几步。

“滚!”姚善低喝,眼睛逡巡一圈,“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小姑娘们手握匕首,横刀身前,齐声低吼。

打头的男人一看这女人和小娘子们的架势,心想多半是一窝练家子,虽然只有一个女人和几个小女孩,但空手怎敌白刃。遂打消了讹钱的念头,挥挥手,几个兄弟都退了回来。

姚善挥手示意几个女儿收刀上马,自己随后将匕首插回靴子的刀鞘内,拉起地上的女人,把她抱上马鞍,然后翻身上马,驾马殿后离去。

回到车队,姚善叫来姚缨姚夏给女人收拾干净,自己则带着女儿们坐回车上休息。

“他们好可怕!”容娘轻拍着自己的小胸膛,“给了钱还不罢休!”

“他们贪心,看我们都是女人以为好欺负呢。”慧娘伸手比划,“怕什么,他们敢动手,来一个我们杀一个!”

盼儿握紧小拳头,大喊:“来一个杀一个!”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你才多点儿,还来一个杀一个呢。”贤娘伸手点了点小妹妹的脑袋,好笑地摇摇头,人不大这杀性还挺大。

姚善提起茶壶倒了几杯水,递给女儿们:“两方对阵,气势要足。你们这点做得不错,但也要切记空手不进白刃,短兵不与长兵接。我方劣势时,能跑则跑。”

出门在外,说不好会遇到什么事,虽然她给女儿和玉娘霞娘都准备了匕首防身,但会用和不会用可差着不少,为此在启程前她临时训练了她们几天匕首刺杀术,并且还在院子里做了个稻草人供她们练习,一刺一声“杀”,气势上也练得足足的。

匕首基本用法有刺、扎、挑、抹、豁、格、剜等,不过匕首刺杀术多用刺和割,招式不多,基本就是上刺心胸下刺肋、反刺腰肾横割颈。对着稻草人练熟了,姚善还叫来府中的护卫和小姑娘们陪练。

没想到路上第二天就遇到这种人,提前准备果然没错。

一刻钟后,车队停下暂时休息,侍女把女人带到姚善面前。

“多谢夫人。”扈七娘扑通一下子跪到地上,给姚善磕头。

“你要去哪?如果顺路我们可以送你一程。”姚善扶起她,递了个台阶过去,“如果无处可去,也可留下来跟随我去山东。”

扈七娘眼神惊慌而游移,急忙摆手:“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我自己走……”

姚善笑了一下,示意她跟自己到远处说话。

“我知道你怕连累我。”她直接挑明其中原委,“半个月前你把你丈夫杀了,然后半夜逃了出来。”

扈七娘吓得猛然后退,跌坐在地,双唇剧烈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从不进城,因为你害怕被官府捉拿归案。”姚善上前一步,半蹲在她面前,“当朝律法,妻谋杀夫,凌迟处死。你不甘心,同生为人,凭什么他殴打辱骂你却要'义当容隐,告则干名犯义',你不得不忍,毕竟'故凡有告者,则杖一百,徒三年'。”

“你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你丈夫赌博输光家业,想把你卖了换钱去赌,你终于忍不下去了。于是你在他睡着后拿菜刀把他杀了。天理不昭,你替自己昭。”

扈七娘抖着唇,泪流满面。

“你想活着不想被凌迟,所以逃了出来。你活了这么久,你很厉害,你还会继续活下去。”姚善笑了笑,“跟着我,我可以保你性命。”

“我…我……”扈七娘心乱如麻,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夫人是架梯子还是把索命刀。

姚善轻声道:“其实你做不做决定都没关系,我不会放你离开。”

“擦干净脸,我们要启程了。”

“对了,你姓扈,以后你就叫……扈明吧,'在天者莫明于日月',望你可以心明如日月,一直做个明白人。”

姚善站起来走到马车边,交代侍女照顾好扈明,然后撩起衣摆,跃上马车。

马儿休息够了,车队再次启程。

姚善斜倚在软枕上,看完小姑娘们交过来的文章,没有立刻点评,而是放下文章,问她们:“法者所以爱民,其'民'所指为谁?”

小姑娘们纳闷地异口同声:“当然是百姓啊!”

“天子可是百姓?女子可是百姓?”姚善继续问道。

小姑娘们有了些犹疑,片刻后,贤娘开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子也是百姓,女子和男子都是人,当然也是百姓。”

玉娘和霞娘认同地点点头。

“可自古天子王子等人犯法,几时与庶民同罪了?”姚善挑眉,“法不约束有权势之人,只约束庶民,又何来'法者所以爱民'?”

小姑娘们皆被姚善的话惊得微微张口。

“当今刑律有言,'若奸夫自杀其夫者,奸妇虽不知情,绞',又有'夫若将妻妾妄作姊妹嫁人者,杖一百,妻妾杖八十',还有'其夫殴妻,非折伤,勿论','凡妻殴夫,杖一百',你们觉得女子也是百姓,可律法也没有爱护女子。”

贤娘等人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这…这…这……”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

“这”了半天,玉娘给“这”了出来:“这个…因为尊卑长幼吧?”

姚善看向玉娘,目光炯然:“为何男为尊女为卑?”

“男人、男人力气大,男人可以种田读书养活女人,女人不能。”玉娘硬着头皮道。

贤娘点点头,不得不承认女人需要依附男人而活。

“玉姐姐你说得不对!”盼儿忽然开口,大声反驳,“女人也能读书!我在读书,姐姐们也在读书,母亲更是读了好多书!我们不能凭借读书做官,是因为朝廷不让女人考试做官罢了!”

“说得好!”姚善拍手叫好。

见玉娘等人哑口无言,她便指向车窗:“你们打开看看外面的麦田,多少女人在刈麦?她们比之男人是快是慢?”

小姑娘们听从吩咐,打开车窗,望向路边的麦田。

一眼望去,金黄的麦田里,五六个女人挥着镰刀,弯腰奋力地割着麦子,看到的四个男人,有三个坐在田垄边歇息喝水!

好一会儿后,三个男人歇够了,拿起镰刀去割麦子。

贤娘等人挤在车窗前,震惊地看着这几个男人竟然还没有女人们割得多割得快!

“看够了么?”

贤娘等人恋恋不舍地关上车窗,坐回原来位置。

“世间有什么是男人能做而女人做不来的呢?”姚善拿起折扇打开,轻轻扇着,语气比扇风还轻柔,“当今礼法告诉你们男尊女卑,而天下男子皆出于女子腹中,按理说卑贱之人生卑贱之人,男子又凭何为尊?若男子为尊是真,那可以生出男子的女子岂不是更为尊贵?”

“才不是呢!”盼儿生气地大声道,“我们女人打不过他们男人,所以只能他们说什么是什么!如果我们能把男人打趴下,那便我们说了算!我们说女尊男卑便女尊男卑!”

“是这样,母亲说什么做什么父亲都不敢吭声。”容娘嘟囔完,偷偷瞄了一眼母亲。

慧娘和霞娘肃容沉思,而贤娘和玉娘越听脸色越白。

“何为法何为礼?法应如何礼应如何?当今礼法所为何?你们若为天子制何礼法?以此为题,你们重新写一篇文章交给我,依旧不拘多少字,一个月为限。”姚善合上折扇,将她们的交来的文章还给她们,“若是想了解本朝律法,可以来问我或者去问孙宏。”

再一次听到母亲直呼父亲姓名,贤娘终于明白,母亲不遵礼法,想来是当今礼法不配她遵守。

作者有话要说:匕首术参考我国部队的匕首术短八刀。

握刀其实有讲究的,双手下垂握刀柄,刀尖向后,军队里这叫后手正握。这种握法用刀阴狠。

空手夺白刃是扯淡,女生别老觉得会被夺刀。

武术博主说空手夺白刃是扯淡,遇到拿刀的赶紧跑,我没见一个男的说“女的拿刀就不用,我能夺”。

别被人当傻子忽悠,也别自己吓唬自己,自己去学两手就知道了,你拿了刀,如果会点用法,嘎嘎乱杀。

“若奸夫自杀其夫者,奸妇虽不知情,绞”等几条法律来自《大明律》,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觉得特别荒谬、费解、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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