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既出,气氛陡然变得敏感沉默。
朦胧月光下,涂曜的眼神渐渐晦暗,两人对视,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楚稚避开眼神,准备逃离:“陛下还是先回……”
话音未落,腰身一紧,涂曜发烫的手心已经托了上去。
眼前是涂曜骤然放大的面庞,楚稚屏住呼吸,唇上已有温热贴近。
涂曜的唇微带冷意,但这个吻却是炙热浓烈的,两人呼吸渐急,楚稚想要挣开,奈何腰身被涂曜紧紧箍住,动惮不得。
待到涂曜终于放开对他的禁锢,楚稚仍有几分怔忡,涂曜身量极高,站在楚稚面前认真凝视时,给人难以言说的压迫感:“这次相信朕的话了?”
楚稚沉默,抬脚欲走。
“我不止想亲阿稚,想抱阿稚……”涂曜一把从背后拥住楚稚,细细碎碎的吻如雨滴般落在眼前人白皙的颈部:“还想和你有肌肤之亲,去做那夜没有尽兴之事……”
“之前你一直遮遮掩掩不许朕看。”涂曜轻声在楚稚身畔咬耳朵:“如今真相大白,该让我如愿以偿了吧?”
楚稚挣开涂曜,回眸看向他。
月色透过天际的薄云照下来,朦胧的光影下,涂曜剑眉星眸,本就立体的五官格外有冲击力。
但楚稚却觉得看不懂眼前人了。
他心潮起伏,点头似笑非笑道:“之前陛下一直喜欢女子,对男女之事……憧憬渴求,如今却能对着男子说出这番话,陛下还真是荤素不忌,善于调整自己啊。”
涂曜微微一怔:“朕……”
“陛下曾经说过,若一人本来喜欢女子,那便绝不会动男子动心,如同红豆不生北地,星斗不现白日,灯火时尽必灭,雪花逢暖必融一般……”
楚稚重复着这些话,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个秋日,自己当时的妄念,被涂曜一字一句,撕裂成碎片。
他没想到这些话自己记得这么清楚。
更没想到,说这些话时,心底仍然隐隐作痛。
不长记性!
没出息!
楚稚在心底狠狠骂着自己!
涂曜脸色登时一白:“……朕说过……说过这些话吗……朕怎么不记得……”
若当时楚稚对他心有恋慕,他却说出这些话,楚稚的难过自己都不舍得去想……
更何况,也许那时候他还怀着两个崽子……
涂曜忙握住楚稚的手,轻声道:“阿稚……朕……朕对你的心你还不晓得吗……”
“陛下所言,我一日未曾忘记过。”楚稚缓缓道:“夜间露重,陛下请回吧。”
“朕想起来了!”涂曜忙道:“朕说那些话,还不是怕你被旁人骗走了,就算你当时是楚稚,朕也只想护着你陪着你……唯恐你眼里有旁人……”
“所以在宝华走后不久,陛下就说喜欢上了我?”
涂曜一滞:“朕当时……”
楚稚了然一笑:“其实那时候陛下说喜欢我,只是占有欲罢了,便想着那既然我喜欢男子,那你也喜欢。只要能把我心里的“那个人”挤走就好,是不是?”
涂曜脸腾地红了。
他那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
那时候他在理智上并不晓得楚稚就是宝华,潜意识已经想要独占,忍不住的吃醋了。
楚稚道:“但陛下当时口口声声说喜欢男子,却打心眼里厌恶和男子的肌肤之亲吧?”
涂曜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的确甚是厌恶男子相亲,身边人有此癖好,他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因此他虽说着喜欢楚稚,为楚稚争风吃醋,甚至有时候有想要抚摸楚稚脖颈,手腕的冲动,但从未往那一处设想过。
他觉得自己做不到……也想不出怎么和男子……
但自从知道楚稚是宝华后,好像又瞬间可以了……
甚至想起来几年前的那一夜都怦然心跳,一想到那一夜的人是男子……涂曜便全身发烫,更急迫忐忑好奇……
那样的销魂滋味,一个男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所以陛下对我,只是对宝华的移情而已。”楚稚道:“若是没有宝华,何来喜欢楚稚呢。”
“不是。”涂曜这次难得没有被绕晕,他望着楚稚许久,坚定道:“阿稚,朕遇见你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会对何人心动,你是朕第一个恋慕的人,朕不是喜欢女子,朕是喜欢你——当时你恰好是女子而已,若你最初以楚稚的身份见朕,也许朕依然会对你无法自拔。”
涂曜心底是欢喜的。
良夜月下,阿稚和他议论的,都是关于自己究竟喜欢谁……
阿稚心里自然还是有自己的,若是没有,又何必反复理论呢……
他正在窃喜,便听到楚稚淡淡道:“也许吧,但皆是过往之事,陛下也趁早忘了吧,天色已晚,恕难奉陪。”
涂曜直接愣在了原地。
楚稚笑得虽然像之前那样温柔,说得却是残忍的话。
涂曜欲哭无泪。
他真的怕了楚稚。
他怕楚稚微笑着说出让他丢盔弃甲的话,怕他说着原谅,其实只是因为不在意了。
他宁可楚稚和他僵持着争论着,也不想他如此轻描淡写。
涂曜望着楚稚背影,提声道:“阿稚,朕不管你如何看,但那是朕最珍惜的日子,朕死也不会忘的。”
楚稚背影微微一顿,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陛下……您打算什么时候返雍啊……”
转眼又过去了两三日,陆徽按捺不住,总算开口了。
“返雍?!”涂曜冷哼一声,一腔怒火终于找到了人承受:“大运河正在修,你看不出朕每日都忙得连水都顾不得喝一口吗?!怎么可能抽身回去?!”
陆徽小武缩缩脖子。
涂曜说的倒是没错,他的确一日日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
但可不是忙着修运河,涂曜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在山中找了几个家里有妻子怀孕的男子对谈,反复询问这些人是怎么对怀孕的妻子献殷勤的……
问罢之后,涂曜这几日便如同着了魔,每日一早便要亲自起身为楚稚做早膳,还贴心的提供叩门叫醒服务……到了午间,又是备膳又是送礼……
只是楚稚从未正眼瞧过他,也难为了涂曜,堂堂一国之君沦为仆役竟还乐此不疲……
“当时攻郑,您不是答应了首辅,只要他用心辅佐,您得胜后便归国立后吗……”陆徽无奈道:“这已经有一个月了,首辅一直在催问,属下也是不得已……”
“立后?”涂曜终于想起还有此事,冷哼道:“他不就是担心朕的子嗣吗,如今朕有儿子,更不必娶妻了。”
“可小殿下,毕竟没有生母,身份不明……”
“胡言乱语!”涂曜面色倏然一变,语气透着冷意:“他是朕的嫡子,他的爹爹是朕的皇后,是朕捧在心上的人,你们就敢当着朕的面说他没有母亲,身份不明?!”
伴君如伴虎,如今涂曜的心思愈发难以捉弄,吓得陆徽大气不敢出,沉默的被骂了一顿,便灰溜溜准备退下。
涂曜却命道:“你在楚国采摘些红豆,朕要栽种到雍国。”
“还有,你再派人去雪山扫雪下来,用冰装好带给朕。”
“再把上元节做灯做得最好的师傅请来,朕有要事吩咐……”
陆徽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不自在的道:“陛下……”
那只是几句戏言,陛下真的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涂曜却只是决绝一摆手:“快去,越快越好,你知道此事对朕意味着什么,若是办不好,你们就都去守陵吧。”
*
雁鸣山的半山腰一带,因了楚稚和涂曜的缘故,这几日已经被侍卫层层封锁了,但本就在这一带居住的百姓们,并未迁出,仍然正常的在过日子。
山中的一处小院,坐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子,他气质出尘,只是清透的双眸却没有一丝涟漪。
直到远处有一个少女的身影向他奔来,他才终于展颜一笑:“小玉,怎么样了?”
被唤小玉的女子望着轻轻一笑的少年,脸颊通红。
眼前的少年太好看了,一举一动都如同一幅画,只要和他一对视,心里便会生出奇异的酥麻感……
小玉轻声道:“还真的有消息,三日后的晚间,雍国那位陛下屏退了所有的近身侍卫,说是要做什么灯让人看……”
姜泠沉吟道:“你确定屏住所有侍卫?”
“是……”小玉道:“我再三找哥哥确认过了,只是你……为何每日都要问陛下的消息呢……”
姜泠笑笑:“当然是想自荐为官,小玉,谢谢你,以后我若是有了前程,不会忘记你的……”
被叫做小玉的女孩脸色腾一下又红了,姜泠问一句,她答一句。
姜泠心中暗暗冷笑。
若是想要卷土重来,当然需要很多人助力,但若只想鱼死网破,人少反而方便行事。
如今他孤身一人潜入山中准备下手,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住在楚稚和涂曜一里之外的人家,却没有让任何人怀疑。
这家的女儿,甚至对他还很热情。
姜泠冷冷一笑。
那女子的心思,他自然明白,只要好言好语了几句,便能让她为自己卖命。
看来虽然这皇室血脉没用了,这张脸倒是有用的。
姜泠自嘲一笑:“小玉,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带我去寻些松油,我想以后也能去镇上买些钱……”
这地方有不少盛产松油的树,一般都是染布时会用到,但因松油易燃,此处又深山多草木,所以大家都格外小心。
小玉低声道:“带你去是可以,但你要小心些,若松油不小心走了水,可是要杀头的。”
姜泠讶异道:“这么严重吗……”
“那当然,特别是夜里有风的时候。”小玉道:“前几年有人拿着烛灯在树林里走,不小心烧到了一旁的草,当时风又大,整个后山都被引燃了,很可怕的……”
姜泠眸中闪过一抹沉思,随即温柔道:“我知道轻重利害,当然会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