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李怀屏分出的那道白的影子,他们很快走到了山脚。
原来他们刚刚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居然都没有离开山脚的范围。
祝弃霜重新找到卖他们票的售票亭子,不出所料,他们面前的居然也是一个纸扎的亭子,里面坐着一个纸扎的女人,人脸惟妙惟肖,眼睛黑洞洞地看着他们。
李怀屏抿了抿唇:“要不是山里不能放火,我真想把这群纸人一起烧了。”
“你居然也会这么生气。”三十三感慨。
“一门有一门的操行,纸扎也是门正经手艺,我只是不舒服它被这样利用。”李怀屏叹了口气。
“现在呢?”夏路言看着一片黑暗:“我们先开车回去?”
他定睛一看,表情僵在脸上:“我们的车呢?”
原本好好停在山脚下的越野车不翼而飞,夏路言说完,愣愣地回头,发现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姐?小霜?……”
刚刚站在他身边的祝弃霜、李怀屏等人,统统消失不见,寂静的山脚下,他只能听到自己纷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仿佛世界都停止了。
掠过耳边的风声,带着一种阴森的呢喃,周边的树木如同巨人,投下长长的黑影,彻底击破了夏路言的心理防线。
他双腿战战,大叫一声,闭上眼睛往下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还停留在原地。
迷雾弥漫,让人彻底迷失方向,把他困在一个仿佛永无止境的迷宫中,周围的气温骤降,寒意透骨,脚下的地面湿滑而不稳,仿佛下一秒就会吞噬掉他的脚步。
夏路言惶惶地看着前方,抱头蹲了下来,仿佛每个角落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每一个声音都能让他心惊胆战。
时间一瞬间慢了下来,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的痛苦。
夏路言脑子里不断冒出有关鹜山那些灵异故事和传说,渐渐地脑子轻飘飘的,一阵困倦和疲惫袭来,让他倒了下去。
其他人的处境也和他一样,几乎是在一瞬间身边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祝弃霜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不但没有其他人的人影,四周还更模糊不清了。
他转悠了一圈,周围什么也看不清,背后传来一声异响。
祝弃霜往回看,一只苍白的手搭在他肩上,他皱着眉下意识要甩掉这只手,被手的主人摁住。
宿於把他的手握住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像把弄玩具似的把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声音像是一阵风似的,若有若无:“哥哥?没有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
祝弃霜还没反应过来宿於怎么会突然出现,就被他这句话吓得差点闪了一下腰。
祝弃霜表情松懈下来,转身踢了一脚宿於的腿:“你怎么出来了?”
宿於缓缓抬起头,却不着急回答祝弃霜的话,反而问道:“他送你的果子甜吗?”
祝弃霜侧目望了望宿於的脸,他的脸和之前见到的一样,苍白、精致,月白色的头发像画一样披散在肩头,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只是那双寂静的眼睛一直安静地注视着他,让人无法猜测内心。
今日不同往日,他之前要想的东西很多,从未去细细打量过宿於的容颜,祝弃霜盯着宿於的眼睛,琉璃般的瞳孔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记忆,最后映出他一个人的倒影。
时间、命运、死亡,无数的可能最后束集成了这条线,他们现在站着的这条线上,也是他们唯一的可能。
祝弃霜别过头,转移话题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宿於牵着他的手:“什么都没有发生,一群点了神的纸人,在山上开了一座庙,也有人信罢了。”
“其他人呢?”
“被困在纸人的迷雾里了,天亮就破了。”
“不能等到天亮。”祝弃霜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离天亮还有将近十个小时,不知道中间会发生什么。
宿於没有反驳他,沉身在黑暗中,只是静静地抓着他的手。
祝弃霜本来也没想过让宿於插手这件事,他沿着刚刚的路走回去,走到那个纸扎的售票亭前。
售票亭和里面的纸扎人都好端端的,祝弃霜从背包里拿出一枚打火机,啪地一下点燃,火花噼啪闪过,从喷口呲地一下冒出来,细微的蓝色一闪而过,映出祝弃霜苍白的容颜。
“把这山上的雾解了。”祝弃霜举着打火机道:“不然我烧了。”
摊在纸扎的马扎上的纸人一动不动,祝弃霜吹了一口,火丝飞过去,飞到纸人头上,给烧了个黄豆大的黑点。
纸人花白的脸上白了一个度,僵硬地跳起来,扭动着拍灭自己脸上的火星子。
这纸人原本穿着售票员的制服,头上戴着售票员的帽子,祝弃霜拿打火机撩了她一下,她急得帽子居然都掉了下来,纸做的头上,落下乌黑的头发,就如同真的一般根根分明。
而身上那售票员的衣服也在扭动中变得扭曲发皱,掉落下来——这件衣服居然是画在纸上剪下来,又黏上去的。
这纸人眨眼间就变了另一个样子,黑发披散,但是身上穿着大红大绿的马褂长袍,手上还戴着金手镯。
见祝弃霜手机的打火机动了动,纸人惨白的脸上红唇动了动,连忙娇媚地说道:“别烧了、别烧了,你把我烧了,这山不也得烧完了,你要坐牢的。”
“……你还知道坐牢。”祝弃霜轻飘飘地说道:“你在这里害人也是要坐牢的。”
纸人连忙挥手,身子从纸扎的售票亭里爬了出来:“我又没害你们。”
“这路上不是你在捣鬼?”
她爬到售票亭边缘坐了下来,期期艾艾道:“我看你们这么凶,拦拦你们嘛。”
她心想,这几人真不知道是哪来的,身上凶气这么重,特别是眼前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安静又无害,浑身煞气,万一上了山,和那座庙对冲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就没人上山了。
……唉?纸人迷茫地看向祝弃霜身后的男人,心下茫然,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连她都没察觉到一点。
祝弃霜摁了一下打火机。
纸人无辜道:“我真的没害你们呀,只是弄了点雾吓吓你们,让你们别上去了,白天就能走了。”
她本以为略施小计就能吓走这群人,没想到这个人根本就不怕。
“鹜山庙不是你们弄的?”祝弃霜打量着她:“我看有不少人上山,你为什么偏偏要让我们走?”
“当然不是我们弄的。”
纸人见祝弃霜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才尴尬地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这个纸人和载他们上山的那个司机纸人,原本是鹜山山下一家画匠铺里的纸人夫妻。
在那时,鹜山脚下的这个村子就已经开始祭拜鹜山庙了,每年清晨,画匠都要带着一对纸人上鹜山庙祭拜。
纸人一般只画目,不点睛,而带上鹜山庙的纸人,都要用血点了眼睛、穿了法衣送上去。
轮到他们这对纸人时,刚恰巧点完睛,画匠就死了。
“不知道怎么死的,也许是血不够用了,于是点了自己的血吧。”女纸人揪着自己的纸手:“纸人的眼睛,血点得更亮、更通灵。”
这个村子里的人对鹜山庙里的菩萨有着近乎痴迷的崇拜,画匠做的纸人更是每年祭拜里必不可少的一环,为了能将纸人做的更出色,祈求到更多神明的庇护,画匠频繁地取自己媳妇、女儿的血混在颜料里。
不知道画匠是怎么死的,也许是被自己的婆娘闷死的,也许是疯疯地割了自己的血死的,总之画匠家没人了,这对纸人被遗忘在了后院里,无人问津。
村子里的人死得越来越多,活人越来越少,终于,这个村子没了,成为野狗的窝,杂草丛生。
村子虽然没了,但这两个纸人走了出来,发现鹜山上的客人却络绎不绝,来往的气息让他们很是舒坦,甚至神清气爽。
后来他们才发现,这股能让他们力量大涨的东西,就是游客来来往往的“欲望”。
她想了个法子,观察了来往游客许久,最后依照人类的模式,弄了个售票亭和引渡车,留在了这个山上,赚钱的时候顺便偷偷品尝周围人的欲望。
“所以,鹜山庙是这山原本就有的,和你们没关系?”祝弃霜抓住了重点。
“那庙里的气息难受得很,我们干这个,也只敢送到不远处。”纸人回答:“都叫你们别上去了,你们非不听,还把我老公打伤了。”
祝弃霜没理她,转而说道:“把雾散了,人都放了,我要上去。”
“好吧、好吧。”纸人挥了挥手,觉得真是好言难劝想死的鬼,还是补充了几句:“我们留在这里,正是因为这座庙能把人心里当下的欲望全部勾出来,你要找你的同伴,还得把他们从欲望里喊醒呢。”
祝弃霜皱眉,不再耽误时间,转头就去找他们。
笼罩着四周的黑雾一散,景色就清晰了,几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祝弃霜先去扶起李怀屏,谁料刚碰到李怀屏的胳膊,无数的画面像触电似的冲进他脑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后仰。
像是掉进了万花筒里,祝弃霜眼前一黑,穿过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身体倏然一轻,仿佛掉进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