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阿勒泰疗养院

吴义给祝弃霜讲的故事很普通。

“我定居在这个村子之前,遇到过一个女人——一个不幸福的女人。”吴义说道:“她并不是生下来就不幸的,她出生在一个很富有的家庭,富有到她可以把翡翠当做弹珠扔来扔去,这样的人大概是没有烦恼的,即使有烦恼,也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她并没有意识到,她享受的一切是整个家族供养输送给她的血脉,也没有意识到这些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吴义望着远处的群山:“她还没有履行自己的义务,就做了错事,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三十三索然道:“好老套的故事,富家千金爱上了穷小子,然后被棒打鸳鸯?”

“是、是。”吴义严肃的脸上不知为何抽动着笑了起来:“这么说也对,她爱上了那个男人。”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了。

祝弃霜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下文:“然后呢?”

“然后她疯了。”吴义喃喃道。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天色初霁,才抬眼又寻向祝弃霜,像是要从他脸上寻找到什么痕迹——但他失败了:“你和你妈妈完全不一样。”

三十三精神一振:“您见过他的妈妈?”

吴义掰了掰指节,眼珠子凝滞下来,一点一点慢慢地说道:“二十多年前,我见过一次她,她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后来她回了山上,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你之前说的‘污染’是什么意思?”

他却像睡着了一般,闭上眼睛,再也不说一个字了。

天亮了。

吴义知道他们要走了,他坐在屋檐下,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人生兜兜转转,都是一笔烂账,你还活着,何必再细究呢?有时候看得清楚,未必比活得糊涂开心。”

他还想说些什么,又无法诉诸于口,只能坐在屋檐下,淡淡地看着祝弃霜的身影。

吴义看到他,又无法抑制地想起那个长得和他相似的女人,但祝弃霜和她其实没有半点相似,那是个柔软又感性的女人,祝弃霜却冷硬得像块没法沟通的石头。

也许这也是她想看到的,一个能保护住自己的孩子。

走出了阿尔梅拉的家,李怀屏才说道:“刚刚那个应该是吴家的人吧?”

“应该是。”祝弃霜看了一眼山头,在心里记下路线。

“吴家有人在这里,也难怪他们会信月光菩萨。”李怀屏长叹一口气:“真是作孽。”

比起吴家人,更让祝弃霜在意的是吴义无意之间说漏嘴的“污染”,不知道是什么污染,但不可掉以轻心。

祝弃霜叫了声A1,点开商城面板,拿了三次第一,他背包里结余的积分还有很多,他身体里的神格在不断地改变他的体质,他并不需要用积分再强化身体,积分慢慢累计起来。

他划了划眼前的面板,用积分兑换了四个防毒面具,分别递给了三十三和李怀屏,以防万一。

祝弃霜自己也戴上了面具,把最后一个挂在了肩膀上小黑猫的头上。

小黑猫用爪子扒拉扒拉面具,两只眼睛从防毒面具的两个洞透出来,诡异又好笑。

三十三盯着黑猫,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声在面具后发出闷闷的回响。

阿尔梅拉没有骗他们,沿着山路往上爬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山腰处透过郁郁葱葱的林子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座建筑。

李怀屏打开手机里那位探险博主vlog最后一帧的截图,和眼前的房子对比了一下,有七八成相似。

也许太久没人来过这地方,房子周边的路都已经被植被重新覆盖。

祝弃霜拿出在上个世界换的百辟匕首,划开周边的杂乱树枝,终于看到了这个建筑的全貌。

若说这是个疗养院,现代化远远不够格,和山下村子里的那些屋子差不多,外观古朴破旧,墙体和顶棚用的都是木板拼接,上面的屋顶是极具民族风格的尖顶木楞,门口堆积着厚厚的落叶,看上去就像村子里的人自己住的房子。

三十三揉了揉眼:“这真的是阿勒泰疗养院?”

“你看。”李怀屏指着房屋上一小块招牌,上面也磨损得看不清了,依稀能看出两排字,一排是汉语的疗养院,另一排应该是当地的语言。

他们走到门口,木屋的门上拴着两条有胳膊那么粗的铁链子,牢牢地锁着大门,格外渗人。

木屋旁的窗户很窄小,用纱布厚厚地贴了好几层,看上去都没法透光,祝弃霜用手将纱布撕开一点,发现纱布底下是细密结实的铁网,牢牢镶嵌在窗户上。

“太奇怪了……”祝弃霜说道:“这里根本就不像疗养院。”

甚至还不如监狱。

三十三摇了摇眼前这扇门,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由吐槽:“拴这铁链真是多此一举,铁链比门结实。”

“你小心点,别把门摇下来了。”李怀屏无语。

祝弃霜走到他跟前,手起刀落把铁链直接从中间切断。

三十三顺手推了推门,没推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呆滞住了,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等等,里面被锁住了。”

祝弃霜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李怀屏抽了一口凉气。

门外面的锁只有这两条铁链,铁链断开,里面还推不动,只能说明里面的锁被人反锁了。

但是……反锁在里面的人是谁,为什么在大门被铁链锁住的情况下还要反锁屋子?这屋子的窗户已经被铁丝网焊住了,不可能从其他的地方离开。

祝弃霜俯下身子,从两扇门中间的缝隙看过去,里面黑洞洞的,只有一丝光透过去的细线,投在地上。

祝弃霜端详了一会,在门中心的地方看到了反锁门的那道门闩的影子,将匕首插进了门缝,微微一挑,将门闩从中切断。

门嘎吱一声大敞,李怀屏在祝弃霜身后捏了个决,手里散发出光,清楚地照亮了屋子里的模样。

真正看清楚面前的东西后,祝弃霜一时失语。

里面的装修和外面破旧的墙体格格不入,和一般的疗养院也没有丝毫关系,简直就像是一个温馨的房间。

并且这么多年来,房间里也没有灰尘破旧,家具依旧看起来颜色鲜亮,被主人擦得很干净。

屋子里贴着米白色的墙纸,放置着一把舒适的扶手椅和一个小茶几,椅子上铺着枣红色的柔软的靠垫。

茶几上放着一束鸢尾花,看鲜亮的程度的质感,应该是假花,旁边放着一本读到一半的书。

整个房间的布置简洁而温馨,像是还有人住在里面一样。

祝弃霜踏进这间屋子,感觉尾椎骨突然灼烧了一下,变得疼痛起来。

他警惕地回头,对李怀屏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进来。

他一个人走进了这间房间,开始翻找起可能和这个房间主人有关的线索。

这间房子完全推翻了他之前有关阿勒泰疗养院的构想,看这个房子的大小,里面也许只住了吴丹一个人——这座所谓的疗养院,就是为了她一个人而打造的。

他匆匆扫过桌子上看了一半的书,上面的名字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激情》,翻开的纸页边缘泛着黄色,是唯一能看出岁月痕迹的东西,上面没有任何的批注和字迹。

除了客厅,里面还有一间较小的卧室,祝弃霜走到卧室的床头柜前,将每个抽屉都打开,在其中一格里发现了一本粉色的本子,这本笔记本不仅书页泛黄,纸张都发硬到有些脆弱了。

笔记本下面还放着些黄色的空白信封,和祝弃霜在家里找到的那个信封差不多……那个笔记本,果然是吴丹寄来的。

祝弃霜打开笔记本草草翻了几页,上面写的是他能看懂的汉字,字迹清秀端正,第一页的名章是一个丹字,还贴了张泛黄的贴画。

xx年x月xx日(划掉)

不想写日记,但是爸爸说记录是记忆的支柱,如果我不记下来,以后一定会忘记的。

x月xx日

今日无事,很累。

x月xx日

今日想打麻将,被父亲拒绝,我偷偷叫李家的哥哥过来,被院子里的其他人发现了,被揍。

x月xx日

家里总是这么暗,我想出去,可父亲说我不能出去,我是这个家最重要的人,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

祝弃霜一眼扫过,前面记得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是女儿家的烦恼,偶有奇怪之处,但大体都是些一两句话的吐槽。

再然后,日期断了许久,应该是日记的主人没再坚持下去了。

再次出现的一篇已经和上一篇隔了大概几年的时间。

祝弃霜的视线停留在这篇日记上,停留了很久。

xx年x月x日

今日心情烦躁,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敢和父亲说。

今天我遇到了他。

他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从这篇日记开始,断断续续记载了少女怀春的心绪,只看着这些泛黄模糊的字迹,也能看出她对这个人的爱意。

日记里没有提到“他”的名字,但渐渐地,两人心意相通,开始谈婚论嫁了。

吴丹既没有在日记里写他们是怎么相爱的,也没有写如何克服吴家这样一个大家庭的阻力结婚的。

最后一页,她写的是:我有了孩子。

话语戛然而止,没有了后文。

祝弃霜这时已经猜到,吴丹记载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他的父亲,那个在吴丹生下孩子后就离她而去的男人。

不知道这个男人还活着没有,祝弃霜对此也不感兴趣。

他将吴丹的日记本放进背包,和之前那本黑色的本子放在一起,两本本子上截然不同的字迹对比鲜明,粉色的日记本距离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了,看来这本黑色的日记,是吴丹进入疗养院之后才开始写的。

祝弃霜起身离开,突然余光瞥到桌子,又折返回来。

他走到桌子前,将倒在上面的东西扶了起来,才发现这是一个有些年头的相框,玻璃里面夹着一张合照。

昏暗的房间里,祝弃霜将合照举到眼前,才稍微看得清楚了一点。

这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照。

里面的女人是吴丹,穿着时兴的长裙,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挽着身边男人的手。

而她挽着的男人,长了一张祝弃霜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熟悉的脸,那张雄雌莫辨、接近于完美的五官,嘴唇红润丰满,微微上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神秘的,碧绿色的眼睛,即使只是照片,也有着无法言喻的魅力。

它可以出现在雕塑上,却绝对不应该是一个人类的脸。

两人的中间,站着一个刚到桌子腿那么高的小男孩,神情严肃,直视着前方,手里捧着一束鸢尾花,祝弃霜认出来那束鸢尾花,正是刚刚进门时看到的假花。

这个孩子祝弃霜从来没有见过,看到这张照片,他却莫名觉得眼熟,过了几秒,祝弃霜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是谁。

祝弃霜的瞳孔颤抖着,将相框里的照片抽出来,泛黄朦胧的老照片落在他手上。

祝弃霜将照片翻了个面。

果不其然,相片背后的白纸上用秀丽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〇一年玖月贰日携夫祝望舒与子引川拍摄于喀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