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临柩山狩猎场

祝弃霜是个瞎子,看不见,但吴玉荣不是,看久了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难免觉得胸口发闷,只觉得鼻腔里都是血腥味。

“总之。”吴玉荣声音冷淡下来:“你看完了就回去吧,事故发生在猎场,猎场会承担之后一切的丧葬费用,赔偿你自己提。”

祝弃霜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慢慢冷却了下来,看不出一点刚刚一根弦崩到断裂的模样。

他开口,却不像吴玉荣想象中那样柔软无助:“你当我是傻子?”

祝引川死得不明不白,这地方全是疑点,他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

这话便是不想私了,吴玉荣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心想自己一时好玩,找来了个大麻烦:“弟弟,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但是你也别老想给自己找麻烦。”

他弹了弹指节:“临柩这地方,谁都管不了,猎场出点意外很正常,死个人的事,闹不翻天的——你也别闹了。”

祝弃霜太阳穴跳得不行,还能保持着平静和他沟通:“先让我带他出去,我要尸检,这是正规流程。”

“正规?弟弟,临柩山里有临柩山的规矩,我们的规矩保证正规。”吴玉荣听了他的话,将烟叼在嘴里,眯着眼睛笑了声,答非所问道:“我已经联系了殡仪馆的人了,最迟明天就能烧完,骨灰会放在临柩山附近的公墓里,那可是好地方,风水极好呢,一个平几十万,不用你掏一分钱,放心。”

祝弃霜冷冷地盯着他,眼睛像块无机质的玻璃,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我要带他走。”

吴玉荣冷下脸:“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他的骨灰你没资格管。”

吴玉荣显然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了:“这事你不明白就别瞎掺和,我是看在祝引川的面子上才跟你废话这么多,否则你连临柩山的大门都进不来”

祝弃霜的手还握着从白布垂下的那截血迹斑斑的手,他看不见,也丝毫未查现在的动作有多么渗人。

他没再和吴玉荣争执,安静下来。白玉似的侧脸勾勒出脆弱的弧度,羸弱又单薄,似乎在吴玉荣的威胁里放弃了追究下去的念头。

只有A1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祝弃霜没避着它,A1不用刻意探索都能感觉到他现在的想法——

A1心下一惊,立刻在他耳边出声:“祝先生,你现在如果杀了这个人,情况会变得很麻烦。”

这里可是现实,红玉楼里里外外都是人,眼前这个男人和祝弃霜一起下楼,如果他死了,祝弃霜将会面临什么可想而知。

祝弃霜头痛了一下,对A1说道:“我没想杀了他。”

他不相信祝引川会无缘无故一个人跑到野生动物扎堆的狩猎林里,连尸体都变成这种面目全非的样子。

他不能容忍祝引川被他人用可笑的理由敷衍,就这样潦草地埋葬。

祝弃霜的眼里显现出属于吴玉荣的红影,男人比他高大许多,一只手抽着烟,并没将他放在眼里。

但实际上,他放倒吴玉荣甚至用不了一息。

他往前走了一步,门却在此时嘎吱响了一声。

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不止一个人。

“吴七,你等会儿吧。”

少年懒洋洋地推开门,对里头的吴玉荣说道:“那啥,给我堂哥一个面子。”

“什么鬼?”吴玉荣瞥了眼门口,除了李记玟和刚刚同祝弃霜一起进来的那个人,还有一个高挑留着小辫子的男生。

“我堂哥,本家的,李怀屏。”李记玟朝祝弃霜努了努嘴,挤眉弄眼道:“是他朋友。”

吴玉荣重新挂起笑容,朝李怀屏伸出手:“我说你们怎么进来的,久仰大名,李公子。”

李怀屏的手跟他一触即分,下一秒,空旷又冰冷的室内响起了清脆的咔嚓声。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面对着吴玉荣和李记玟警惕的眼神,李怀屏脸上挂着弧度不变的笑容,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上面赫然是相机的界面。

他面不改色,将手机锁屏。

祝弃霜一瞬间明白了李怀屏的意思:“我要带我哥走。”

李记玟笑得很古怪,脸上说不清是看热闹还是恼火。

他和吴玉荣对视了一眼,吴玉荣放缓语气道:“先上去吧,我们可以再商量。”

祝弃霜的手还放在尸体旁,没有要动的意思。

李怀屏对祝弃霜点点头,他从进屋看到李记玟和三十三起,就已经猜到了大半情况:“小霜,先上去再说。”

“出去说。”吴玉荣响亮地啧了一声:“给死人腾个安静地。”

也许是看在李怀屏的面子上,他一举一动间已有退让的意思。

李记玟倒是还看了祝弃霜几眼,几不可闻地在吴玉荣身旁嘀咕了一声:“真是祝引川的弟弟?也没听说你们家……”

吴玉荣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吴玉荣打量了好几眼这个自称是祝引川弟弟的漂亮男孩,他脸上的绷带刚刚被扯了下来,露出无神的眼睛,确实是个瞎子,这做不得假。

他心里并不如何警惕祝弃霜,反而流露出几分可怜可惜来。

不管他们俩是什么关系,祝引川都已经死了,这样一个漂亮又难以独立生活的小孩,他不吝啬给予一些同情。

服务员给他们开了个包厢,祝弃霜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监控呢,酒店、森林,没有一个监控吗。”

他话音落下,并没有人回应。

室内静了半晌,吴玉荣弹了弹烟灰,才轻笑一声:“坏了。”

临柩山这样的场所,里头不能看的东西和交易太多了,安装摄像头等于自己给自己挖坑,这里是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开罪客人。

看见面前的漂亮少年面上固执的表情,李记玟心下一突,不自觉道:“你这么执着做什么,以你这样的脸蛋,祝引川死了,也不缺养你的人吧。”

此话一出,祝弃霜的脸瞬间向他出声的方向看过来,房间里陪着祝弃霜一起找过来的两个少年也惊诧地看向他,那疾首蹙额的模样,仿佛他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祝弃霜的声音几乎是咬着从牙缝里吐出来的:“他是我哥。”

祝引川是他哥,他唯一的家人,这难道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吗。

李记玟摸了摸鼻子,狐疑地打量他,不好再多说什么,吴玉荣却突然抬脚碾了碾地上的烟头,抬高声音:“够了,别在这玩什么兄弟情深的过家家游戏了,你不会真把他当亲哥哥吧?”

他们的眼睛在祝弃霜的脸上、腰间和修长的□□不断徘徊,李怀屏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一直认为祝弃霜是祝引川的情人金丝雀之流,才挂着这样敷衍应付的态度。

这都是些什么事!

李怀屏气得自己的手有些抖,突然有些庆幸祝弃霜此时看不见,不用面对这些居心叵测的眼神。

三十三不假思索地怒声道:“祝教授不是他亲哥哥,难道你是。”

吴玉荣听了他的话,居然也没反驳,忽而一笑,说道:“你说的也没错。”

三十三一怔。

吴玉荣话锋一转,明知道祝弃霜看不见,但还是把头偏向了祝弃霜:“小霜弟弟——你说祝大教授是你哥哥,那你知道我和祝引川是什么关系吗?”

祝弃霜从未听祝引川提起过吴玉荣的名字,安静地抿唇。

吴玉荣表情平淡:“祝引川今年三十五了,我和他做了三十多年的表兄弟,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他有个亲弟弟。”

他说道:“你要是他的弟弟,那也应该喊我声哥哥,对吧。”

吴玉荣的话像一个拉环,轻轻一下,引爆了他颅内的隐雷。

祝弃霜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的理智让他下意识地反驳吴玉荣的话,但他的第六感此刻却如此地涌动不安起来,他想找到能反驳眼前这个人的证据,拿出他和祝引川是兄弟的证据。

他们俩的亲生父母,母亲不在人世了,父亲不知所终,可能甚至都不知道有他这个孩子。

以前的亲戚,能证明他们是兄弟,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记忆中那些形状模糊的面容如今在哪里。

户口本……

祝弃霜猛然抬头,他从来没看过家里的户口本,从小到大,他的资料,身份证,都是祝引川一手办理的,从来没让他操心过一分一毫。

他对父母的印象,全部来自祝引川的描述。

他和祝引川真的是兄弟吗,他坚信这个事实,但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

祝弃霜张了张嘴,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李怀屏屏气盯着他,看到他空荡衬衫下胸口的起伏。

但不管他怎么大口吸气,肺部都像被什么藤蔓占据,想呼吸却喘不过气来。

“慢慢吸气。”李怀屏突然抓住祝弃霜的手,喝了一声:“小霜,别想了,你先休息!”

祝弃霜的面色白得仿若透明,李怀屏转头,怒视吴玉荣。

吴玉荣眼神飘移,大拇指搓了搓手机屏幕,又在祝弃霜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咳了一声,将手机贴近耳边,吩咐道:“再开个套间。”

他将手机拿开了一点:“我还有事,这事晚点说,你们先去房间休息,行吧,都冷静冷静。”

李怀屏看了看被他半抱在怀里的祝弃霜,无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吴玉荣的处理方式。

祝弃霜柔软的黑发贴在脸上,反应极其迟钝,被三十三半扶半抱地带去了房间。

红玉楼的客房别样奢华,套间外还有观景台,站在房间里就能眺望临柩这一带一望无际的山岳。屋内布局精雕细琢,与外面的自然生态格格不入,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三十三不知道如何安慰祝弃霜,只能半搂着他,轻轻拍他的肩膀。

明明他们也是随时面对着死亡的人,在另一个世界见证过更加惨烈的死相,却还是会在这一刻因为他人的死亡心生恐惧和悲哀,畏惧死亡和离去,也许是人的共性。

李怀屏倚在阳台边,观察着祝弃霜的表情:“带你下去那个人叫吴玉荣,和我一起来的这个人是李记玟,我的堂弟。”

李怀屏的话顿了一下,苦笑道:“但是我和他不怎么熟。”

“吴玉荣。”祝弃霜将他的名字冷淡地重复了一遍。

“对。”李怀屏深吸了一口气,闷了半晌才说道:“他姓吴。”

祝弃霜不是健忘的人,很快想起来李怀屏之前在病房里给他讲述过的三大姓,吴便是其中的一个,当时李怀屏给他介绍的时候怎么说的?

——祝弃霜开口:“你说吴家的传承已经断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怀屏摸了摸下巴:“传承断了,和香火断了不一样——吴家已经二三十年没有传承的后人了,不是吴家没有人了。吴家因为传承这事极少和其他两家来往,但家底丰厚,族人并不低调,吴玉荣就是他们家比较闹腾的一辈,嘴上没个准的。”

李怀屏不敢提刚刚的事刺激他,但又忍不住隐隐宽慰,让他别把吴玉荣的话放在心上。

“传承断了,就是他们家没人当巫了呗?”三十三对这些事情也是一知半解,紧紧地搂着祝弃霜的肩膀,不时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怕哪句话刺激到他。

“差不多。”

“为什么会断了传承。”祝弃霜睫毛颤了颤。

李怀屏斟酌了一下,才道:“——巫,比较不一样。”

“吴家自古只奉一道,就是巫。”李怀屏皱着眉:“巫和我们修行的任何一种力量,都不一样,巫的能力是天生的,这种能力会通过血缘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上一代巫女之后,就没听说过她子女的消息了。”

“巫这个字代表的意思,有个流传得很广的说法,就是沟通天地神灵的人。”李怀屏继续为他解释:“吴家的传承也一样,并没有什么功法修行,巫只需要做一件事。”

祝弃霜似有所感:“——降神。”

李怀屏点点头:“吴家依靠神明垂怜而发家,宗族团结感极强,但神意缥缈虚无,成为巫的标准极其严格,一代又只有一个巫,传承断了也不奇怪。”

“所以,我们的世界真的有神吗?”祝弃霜无神的眼睛盯着前方,似是随口一问。

他可以确定LOVEHEAT的爱神是真的存在,但他们的世界,也存在着神明吗?

“听说二三十年前,吴家那位巫女成功降神了,但在此之后,吴家就再也没有巫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怀屏沉沉地看着他,别开视线,还是三十三主动提起了话题:“你先别被他的话闹得想岔了,吴玉荣说他和祝教授是表兄弟,这么一想,和你并不冲突啊。你仔细想想你母亲的名字……说不定你母亲是吴家的旁系,你和祝教授与吴家真的有些关系,只是你从小和他们断了关系,他们不知道而已。”

祝弃霜对自己是不是吴家人并不关心,只在意祝引川为什么骗他,如果祝引川和他的一切是假的,那他到底算什么?

他的身份,他的家,到底什么是真的。

祝弃霜在李怀屏和三十三灼灼地注视下闭上双眼,食指按住太阳穴。

半晌,他轻声道:“我不记得,我妈妈的名字。”

李怀屏一下子噤声。

祝引川只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简略地提了一下父母的往事,有关父母的记忆对他们两个来说既不温馨也不美好,似乎没有什么拿出来时时重温的必要,以至于祝弃霜在这时用力回想关于母亲这个形象的所有,也依旧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他记忆里甚至连模糊的面容也没有,只有一个人影,因为他生下来就没有被母亲抱过。

闭上眼睛,其他的感官便放大了,尤其是听觉。

安静的房子里,祝弃霜甚至能听到玻璃珠滚动的声音,他偏了偏头,那颗玻璃珠顺着大理石的地板滚动,似乎撞在了他们房间的门板上,弹了几下。

祝弃霜往外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红色轮廓,身体有起伏的弧度,是个女性。

“我出去看看。”祝弃霜拿开三十三的手,顺着玻璃珠的声音,起身往外走去,李怀屏和三十三以为他是情绪不佳,想刻意避开他们俩收拾情绪,闻言也没有在意。

祝弃霜打开门,那颗玻璃球恰巧滚在他鞋边不动了。

他顿了顿,半蹲下来,垂下手用两根手指在鞋前的地面掠过,快速确定了玻璃球的位置,捡起了那颗玻璃球,随后准确无误地递到了面前女人的手上。

女人接过玻璃球,声音带着惊讶:“啊……抱歉,我失礼了,你完全不像个盲人呢。”

祝弃霜默不作声地接受着女人的打量——同时,他也在打量着她,只是她并不知道。

他能从四散着热气的红色的轮廓中看出来眼前这个女人披散着长发,比他稍矮一个头。

女人应当不是红玉楼的服务员,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也没有哪个服务行业的人会披着头发来见客人。

而在这个时候会来找他的、他又不认识的,无非和祝引川有关。

祝弃霜安静的时候就像座美丽精致的雕像,没有一丝波澜,丝毫看不出心中的打算,女人和他之间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自己先打开了话题:“小祝老师,我们聊聊?”

怕祝弃霜不理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语速极快地说道:“我叫江千佳,昨天来的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就遇到这种事——”

她的话戛然而止,但祝弃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昨天,那就是和祝引川一起来的那批人。

“这里挺大的。”江千佳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些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口音,却别有一番自己的韵味:“我们到楼上聊聊吧,上面有个吧台。”

她明摆着想和他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但很明显,祝弃霜不会放过送上门的线索。

祝弃霜垂着视线,回头看了一眼李怀屏他们,通过热量祝弃霜能看见他们俩在围着手机说什么,他将房门轻轻带上。

如果这个叫江千佳的人有敌意,叫上李怀屏和三十三也无济于事,把他们扯进来反而会连累他们。

祝弃霜的大脑开始变得清晰了一点,他始终无法相信祝引川死了,也无法接受吴玉荣的话,但他不能一直浑浑噩噩的,这样对他弄清楚真相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跟着江千佳上了一层,红玉楼的构造很特殊,或许奢华的酒店都有相似之处,这里面的构造很像他第一次被拉进那个名为LOVEHEAT的恋爱综艺所住的酒店,每一层都是中空的,在走廊的吧台这里就可以看到最下面的大堂。

他坐在吧台椅上,可以看到地上不甚明显的扭动的许多红色轮廓,但他看不到具体的东西,也不知道在干吗,于是多看了几眼。

很快,他看到有另外的红色轮廓开始靠近那些扭动的红色轮廓,逐渐黏合在了一起,有一些小到几乎看不见的东西从中间抛出来,祝弃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收回了打量的视线。

江千佳也跟着他的视线望向下面,她不知道祝弃霜在看什么,但也瞟到了地下的景象,语气平平:“这里面的女人就跟货物一样,供权贵玩乐的,哦,还有男人。”

男人也是有的。

祝弃霜别过脸,并不想和她讨论这个话题。

江千佳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赏心悦目的脸,没有直接说正题,拉家常一般柔柔和和道:“其实我一直都很仰慕祝老师的,在校时经常蹭他的课呢,对了,我也是长溪大学毕业的,说起来和你也是校友。”

祝弃霜蹙眉:“你怎么知道我是长溪大学毕业的。”

“我在网上搜的呀。”江千佳展眉,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赫然是祝弃霜的词条:“你好像不是天生的眼盲,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祝弃霜压着好看的眉毛,他没兴趣和一个陌生人在这里闲谈,但一旦他表现出急躁,就很容易被另一方拿捏在手里,失去主动权。

他含糊回答道:“之前出了点意外。”

“是长溪大学那场事故吗?”江千佳很能接话题,哪怕祝弃霜格外冷淡,也没让气氛尴尬下来:“太可怕了,轰动全国呢。”

她合上手,话锋一转:“其实我们昨天来这里,也是为了这件事。”

祝弃霜放在台面的手蜷了蜷。

他们是为了长溪大学防空洞坍塌这件事来的?

江千佳语气依旧那么柔和,仿佛嘴里说得是再正常不过的问候,而不是能震撼普通人的惊世骇言:“我前几个星期刚入职特办部呢,特办部,你应该知道吧,就是国家负责处理超自然事件的部门,这个也算是公务员吧,我们的部长是你那位朋友李小公子的二叔,我这次就是跟他来的。”

江千佳一口气将他们老底全爆了个光。

特办部。

虽然听李怀屏提起过,但祝弃霜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三个字眼扯在一起,更没想过祝引川会和他们扯上关系。

祝弃霜怔住:“这可以随便说吗?”

“不能。”江千佳发出温柔的笑声:“所以我只跟你说了。”

她若有所思道:“你也是长溪大学防空洞事件的幸存者之一,你有在底下看到什么东西吗?”

“……”祝弃霜思忖了片刻,觉得似乎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在底下遇见了形状干尸的婴儿,和它被铁链吊在洞顶的母亲,还有神像,那神像很诡异,里面是石膏的,外面的皮好像是真的。”

“还有。”祝弃霜踌躇了一下,才说道:“里面有很多壁画,看颜料的干湿度,似乎一直有人进入绘制。”

“你看到的东西还挺多的。”江千佳有些讶异,在手机上点了点,念道:“长溪大学防空洞事件,死亡人数134人,受伤人数1394人,目前清理现场物品139件,其中人皮神像3座,一座仅剩身体部分,头部损坏严重,女尸36具,死婴19具。”

祝弃霜嘴唇轻抿。

“很可怕的数字吧。”江千佳眯了眯眼:“但这样的数字摆在从古至今的活祭中,不值一提,并且从未断过。”

“你知道全国各地至今为止依旧无法断绝的活祭行为的目的吗?”江千佳问他。

祝弃霜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供奉神明……?”

这不难猜,只要稍稍联想一下他在防空洞下看到的东西,就能笼统了解,只是不知道里头供奉的是什么,又是谁在供奉那些东西,所求为何?

江千佳没有否认他的回答:“供奉、活祭,最终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共同的目的。

一个词从祝弃霜心中蹦出来。

降神。

吴家。

吴玉荣。

祝引川。

一条江千佳命名为长溪大学防空洞事件的线,将他本以为毫不相干的几个名词串联起来。

江千佳似乎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他的脸色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其实近年以来,随着国家除旧计划,这样规模的活祭已经很少了——或者说,有能力实施的活祭组织,已经很少了,对吗?我知道尚且热衷神明还家底颇丰的,似乎只有吴家一家。”

祝弃霜的手按在桌子上。

“在长溪大学底下无声无息地弄出来这样大的仗势,应当是长溪大学的内部人员才对。”江千佳将左腿翘到右腿上,一手托着下巴,表情若有所思:“谁最有可能呢?”

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是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她面前的漂亮男孩倏然起身。

祝弃霜笑了一声:“你是说那底下的东西是我哥弄的,就因为他是长溪大学的老师?”

这怀疑太过荒谬,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露出几分尖锐又讽刺的笑意来。

江千佳不慌不忙,按下锁屏键。

屏幕一按,清脆的锁屏声响起,江千佳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以为你是那种很冷静的人呢,你也会生气啊。”

祝弃霜松开手,原本的吧台桌子上延伸出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缝,让江千佳愣了下。

祝弃霜收回手:“桌子质量太差了。”

“我的意思是,没什么要紧的。”江千佳的眼神不同于柔软的语气,是一种近似于冷酷的无情:“没人会在意这场活祭背后的人是谁,因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除非,已经找到了一个合理的交代。

祝弃霜垂下眼帘,瞳孔微微颤动,爬上红色的血丝:“你们想拿我哥当替罪羊。”

江千佳说道:“不能这么说,只能说祝老师‘刚好身亡’。既然已经是死人,拿来保全活人,也是再恰当不过的一件事。”

“如果你们觉得这件事是吴家干的,那就去查吴家人。”祝弃霜向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他的眼神依旧是浑浊的,江千佳相信他看不见,却还是感觉到了来自这个比他高挑的少年的压迫感:“不可能是我哥做的,我相信他。即使他死了,我也绝对不可能让他背上不属于他的罪名。”

“那你就去找。”江千佳开口说道。

“什么?”祝弃霜不可置信地挑眉。

“你去找,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证据——我的部长,他已经和吴家商议好了,将所有事推到祝引川头上,好给上头一个交代。”

江千佳凑近他耳边,语调一转,不再像刚刚那样每一个音节都拿捏得不紧不慢,清晰而又强势:“留在这里,找到证据,祝弃霜,你需要一个真相,我也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