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弃霜转而抓住沙利叶的手,认真地指了指他手上的手环:“你知道我们都是嘉宾,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们是队友,你是我的命定之人,如果你杀了我,你的排名、积分也会全都清空,百害而无一利。”
沙利叶任由他柔软的双手握紧自己锋利的手指,手背上的鳞片随着它的心意顺从地贴在皮肤上——不然锋利的鳞片早就把祝弃霜的手割成碎片。
它垂下白色眼睫,注视着祝弃霜的眼神像极了大人看待无理取闹小孩的包容宠溺。
沙利叶的声音很慢:“我不会杀你。”
它抬起另一只手,轻抚着祝弃霜的脸,冰冷的指尖只是稍微用了一点力,就让祝弃霜的脸颊迅速红了起来。
“人类太脆弱了。”沙利叶饶有兴味地:“你无法承受我,是吗。”
祝弃霜将本来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你要这么觉得也行。”
沙利叶若有所思。
这怪物的心思显然不在寻找命定之人的游戏上,但它的代号是杀戮,祝弃霜还得费尽心思和它沟通。
这么一看,节目组的惩罚反而帮了他大忙。
虽然得到了零票,也让他在其他人还无法确定的时候,迅速弄清了自己手环上的两个代号分别是什么。
他确定了自己的命定之人和命定之敌,最大的问题就已经解决,接下来只看这个副本什么时候会结束。
只要不继续落在最后一名,一直待在地面监狱上,应该就不会面对刚刚见到的那些怪奇物种。
祝弃霜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
这个副本的游戏规则有迹可循,比起上一季毫无缘由,一言不合就降临死亡的规则正常得多。
祝弃霜一字一句,相当坦诚地向它说道:“我想活下去,沙利叶。虽然不知道你的惩罚是什么,但你应该也不想一直落在最后一名接受惩罚,对吧。只有合作对彼此才是最有利的。”
沙利叶也不知道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没有,尾稍一下一下地缠着他的手臂。
“我知道了。”沙利叶看祝弃霜脸色苍白、尽是疲态,优雅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的命定之人。”沙利叶拿了他话里的叫法,温柔地说道:“你可以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它的粗长的尾巴卷起祝弃霜的腰,不容拒绝地将他缠绕。
祝弃霜知道它也许是好心地想让他躺在它身上睡觉,可是它尾巴上的鳞片并不比水泥地柔软多少,而且他现在这个姿势,像极了即将被享用的猎物。
祝弃霜叹了口气,安静地闭上双眼,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和它争论。
沙利叶就算表现得再无害,他也无法忘却刚刚被它压在身下的无力,他很清楚一点——他们俩是不对等的。
而不对等的好处是,他大可以安心闭眼,因为沙利叶想杀他,根本不必等到他睡着。
祝弃霜本来是浅眠的人,一般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不可能轻易睡着。
但不知道是因为十几个小时未进食又过度消耗了体力,还是刚刚生死之际带来的疲惫,他合上眼睛,居然真的起了困意。
他的眼睛虽然闭上了,却还能在黑暗中拥有自己的感觉,一片朦胧之中,祝弃霜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钻进了单薄的囚服,卓戈监狱发的囚服用料极为吝啬,轻轻一推就全部掀了上去。
地下囚笼本来就冷得惊人,他刚刚在死亡的威胁下,几乎都遗忘了发麻的手脚,此刻松弛下来,大片的皮肤又暴露在空气中,祝弃霜不自觉地身体颤了一下。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将他搂在怀里,那只手搁在他背后,贴着他的皮肉,逐渐升起些暖意。
明明意识清晰,祝弃霜却始终无法睁开双眼,分不清此刻是沉溺于梦境还是现实。
什么湿润的东西划过他的皮肤,从脸、再到修长的脖颈,轻轻咬了咬他的锁骨,又痒又麻,带着些许刺痛。
祝弃霜无法睁眼,也不能动弹身体,迷迷糊糊之间,有人抱住了他。
冰凉而柔软的触感落在他脸上,从脸旁再到眼睛,仿佛有人细细密密地亲吻着他,小腿被鳞片重重刮过皮肤,疼得他想倒吸一口凉气。
到底是什么东西?
祝弃霜猛然睁开双眼,入眼的却还是一片模糊,温暖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一股檀香的气味扑面而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盖在他眼睛上,避免了他骤然直视光线的痛苦。
A1在他问出口之前发出声音:“【卓戈监狱地下禁闭四十八小时】已结束四个小时零七分。”
头疼得厉害,小腿上还残留着黏液干涸后的紧绷感觉,祝弃霜抓住对方的手腕,一把掀开。
金色的发丝垂在他脸旁,亚萨如琉璃般通透的金色眼睛注视着他,神色喜怒难辨。
祝弃霜的视线穿过眼前的人,将背景尽收眼底,他现在已经不在地下监狱了,头顶是熟悉的宏伟天顶画,以及神像威严冷漠的绿宝石眼睛。
亚萨就在教堂中,在神像的注视之下,一只手轻轻地拢着他的腰,将他堂而皇之地抱在怀里。
他们现在的姿势仿佛米开朗琪罗手下的圣母怜子像,亚萨注视着他的眼神怜悯而慈悲。
尤金说四十八小时结束后会有人来接他,难道这个人是亚萨吗?
祝弃霜冷静地握住他的手腕:“你在干什么?”
亚萨轻轻笑了一声,反握住他的手,拢住了他的指尖。
指尖被男人掰直,祝弃霜看见了自己的手背和指缝上不知何时凝固了几滴斑白的痕迹。
祝弃霜脸色一黑。
亚萨声音更加柔和:“你见到它了。”
他的语气很平缓,说的并不是问句,祝弃霜抿唇,没有应答。
亚萨低下头,亲昵地吻了吻祝弃霜的额头。他神态自然,仿佛本该禁欲的主教,在教堂里亲吻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礼赞。
即便如此动作如此亲昵,他的姿态也依旧优雅神圣,看上去没有任何的逾越。
亚萨附在他耳边,口中却是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冰冷话语:“你身上……有那个畜生的气味。”
他眼波流转,如同碎金流光,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祝弃霜怔怔地和他对视,一时忘了让他放手。
神圣高洁的主教端坐在神像脚下的座位上,手指顺着祝弃霜的指缝探入,紧紧勾缠,最后和他十指相扣。
戴着红色手环的那两只手相贴,亚萨毫不避讳祝弃霜望向自己手环的眼神,动听的声音仿佛旖旎剧毒的陷阱,引诱着怀中的少年驻足。
祝弃霜像被蛊惑一般,不自觉地伸出另一只手,触碰亚萨手上那只手环,将手环翻了过来。
亚萨代号和他猜想的没有一点出入,就是欲望。
但“欲望”的后面,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跟着另外两个代号,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后缀。
亚萨的手环上一共只有两个代号。
另一个代号是……光明,这位主教大人对应的代号只有他一人。
为什么亚萨手上的代号只有他一个,这是什么意思?
“杀了它。”亚萨温柔缱绻地抵住他的额头:“我才是你的命定之人。”
空气里香灰味沉闷,面前这张出尘的脸却让人有些意乱神迷,是亚萨在引诱他的灵魂。
祝弃霜沉默了几秒,阖上双眼,别开了脸。
亚萨微笑:“你不相信我。”
祝弃霜闭上眼睛,看不到亚萨那双金色的神异瞳孔,才逐渐能掌控住自己的身体。
他一把推开面前的人,落在地上,利索地起身。
“我应该怎么相信你?”
祝弃霜没有直接拒绝他,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
他的手环上只有杀戮和弥漫两个代号,根本就没有欲望的名字。
命定之人是双向的,总不可能亚萨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还有亚萨的手环,为什么对应的只有光明一个代号。
“我是你的命定之人。”
亚萨也随着他站起来,一手摸着手腕上的红环,淡淡道:“无需质疑。”
亚萨步步紧逼,嘴角的弧度都不曾变化:“你是在怀疑我是你的命定之敌吗?如果是,我在你醒来之前杀了你似乎会更加省心。”
祝弃霜深呼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头顶的雕塑:“你会在神的注视下杀人吗?”
“……不会。”亚萨轻笑了一下:“我不会杀你,但不是因为祂——我不信神。”
他瞥过神像的眼神确实毫无敬意,冷淡得和看地上爬过的蚂蚁没什么分别,他身为这座教堂唯一的神职人员,却比那些犯人还要蔑视神威。
教堂里的每一处雕像都如死水般平静,没有像之前那个丘比特一样掉下点什么东西来惩罚大言不惭的人类,以示神威。
祝弃霜脸上镇定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教堂的主教居然是个无神论者。
寥寥几面已经能让他认识到亚萨并非善辈,祝弃霜索性不再和他绕弯子,直接问道:“你说你才是我的命定之人,能告诉我理由吗?我的手环上并没有名为欲望的代号,你的手上却有我的名字。”
亚萨包裹着白色手套的指尖拂过自己手环上刻着的“光明”,失笑道:“你说这么多,还是觉得沙利叶是你命定之人的可能性大于我,是吗?”
“显而易见。”
祝弃霜后退一步,身体自然而然地架起抵抗的姿势。
李怀屏说过,命定之敌的代号才可能是单向的,他和亚萨的代号不是双向,那就只剩下一种结果。
“如果你想杀了我,我能理解。”
祝弃霜冷静地说道:“但同样的,我不想死——我会反抗。”
“你也没有和它配对,不是吗?”亚萨叹了口气,似乎为他的警惕忧愁:“你不相信它,为什么不能相信我。”
祝弃霜确实存了些再观察的想法,其次也是为了防止像亚萨这样的人知道他已经找到命定之人。
但是他的掩饰在这人面前毫无作用,亚萨在这座监狱里简直就像神一样全知全能,让祝弃霜不寒而栗。
亚萨背过手,突然说道:“这场游戏里一共有七个人。”
“我知道。”祝弃霜应声。
他已经猜到了节目组的恶趣味,这七个中只有三对能配对上,势必要有一人落单,落单的这个人就是面前的主教阁下。
祝弃霜和亚萨保持着距离,想看他如何解释。
“我的规则和你的不一样。”亚萨不动声色地说道;“你看见了,我的手环上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
亚萨转动着手上的手环,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可以是你的命定之人,也可以是你的命定之敌——这取决于你。”
看见祝弃霜面上的表情变得不解,亚萨耐心解释道:“如果你杀了它,我就能取代它,成为你的爱人。”
祝弃霜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逐渐发凉。
——如果他选择和沙利叶配对,就意味着要面对两个命定之敌。
他终于知道……这第七个人的作用是什么了,虽然比喻有些奇怪,这不就是当三吗?
祝弃霜面色冷凝:“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亚萨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眼神居高临下,不带一丝阴霾:“如果你和它配对,那我就只能是你的敌人了。”
祝弃霜淡淡道:“我为什么要放弃我已经确定的命定之人,跟你赌一个可能?”
他轻笑一声,好像并不担心祝弃霜拒绝,转身看向神像,声音如琴声般缓缓流淌:“地下一层,是旧日生灵之狱,里面关押的是失乐园最秽恶的灵魂。”
“旧日生灵……?”祝弃霜第一次听到。
“旧日生灵,是除人类与神明外一切生灵的总称。”亚萨徐徐道:“人鱼、狮鹫、曼蒂克拉、邪魔、巨灵,鬼……你可以想象,或无法想象的任何事物,他们不是人。”
“这里已经是地狱,但关押它们的地下一层,是地狱中的地狱,专门用于关押破坏力极强,却又神智迷失的旧日生灵。”
“没有神智,也没有思考的能力,用你们的话来说,它们不算人,只能算是大地的一摊污渍罢了。”
亚萨在神像的底座上拂过,向他摊开手,白到刺眼的手套上捻过一抹灰红的痕迹,大抵是礼拜时烧的香灰和蜡烛油混合在一起残余下来的灰烬。
亚萨对他说道:“失乐园无法彻底剿灭它们,才将它们送到这里关押。地上的罪人是它们的养料,你杀了它们,它们也会吃了你们。没什么好愧疚的,它们只是你脚下的尘灰,不必为拂去了一抹灰烬而感到愧疚。”
这不是祝弃霜第一次听到失乐园的名字,但都没有亚萨嘴中说出来的这么毛骨悚然,他的意思是……这座监狱拿地上的罪人当饲料,去喂底下的那群怪物吗?
难怪食堂里的人每天都在变少……
祝弃霜还是拒绝了他:“无论它是什么东西,我都不会帮你杀人。”
亚萨靠近他,温柔地抚了抚他柔软的黑发:“我知道你很聪明,你明白我的意思,杀了它才是最优解。”
“你看。”亚萨捻起他的指尖,让他看到自己手上白色干涸的痕迹:“被本性和欲望驱使的怪物,真的会安分和你合作吗?它冒犯了你,你难道不生气吗?”
祝弃霜醒来时当然生气,但生气是一回事,杀人是另一回事。
“你是人,祝弃霜,它是旧日生灵,是污秽,它们并没有灵魂。”
亚萨一步一步地引诱着他。
“杀人和杀这些怪物是不一样的,不是吗?如果你杀了它,它就是你的命定之敌,你就不需要再去猎杀另一个人类。”
金发男人捧起他的脸,柔和而强势地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说道:“相反,你如果不杀它,就要杀我,我可是人类,你的同族啊,划算吗。”
“我在给你选择。”亚萨的手像在贴着他颈部的动脉按压游走,亲昵中暗藏着杀意,金色的瞳孔里蕴含着漫不经心的冷漠。
“我的选择是……”祝弃霜疲倦地垂下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