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光晕在黑暗中心晃荡。
祝弃霜吃力地撑开眼皮,睁开双眼,刺目的灯光直直射入他的眼睛,一时无法汇聚焦点。
正对着他脸的天花板上,悬吊着一盏巨型水晶吊灯,每一个面都折射出晃眼的光。
祝弃霜蜷起身子,从床上爬起来,闷闷的疼痛从太阳穴逐渐扩散开来,惺忪睡眼恹恹地低垂着,使不上劲。
大片的艳红色冲击着视线,重叠成一圈又一圈的幻影。
完全陌生的环境,棕红色的木地板,深紫色的墙,天花板垂下的水晶吊灯流光溢彩,照在他正对面的圆桌上,闪烁得让他眼花,圆桌旁的天鹅绒的沙发样式古典,活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
这里是酒店房间的布局,但这复古精致的装修风格显然不是一般的商务酒店,更像拍戏的片场。
以紫色为基调的墙壁上一溜排开,挂着模糊的喷绘油画,画着一张惨白的人脸,中间隔着装饰的蜡烛灯,色彩冲击着人的眼球。
这里到底是哪里?从他最后一次合眼到现在,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祝弃霜抱住头,混乱地回忆着自己睁眼前发生了什么。
一切、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今天明明是他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经纪人在车上,递给他下个星期要录制的台本。
这是之前就谈好的一档恋综节目,是著名文娱电视台打造的新概念恋爱冒险游戏综艺。
白纸黑字的台本十分简陋,封面上印着板正的加粗宋体,标题就是《LOVEHEAT》爱情游戏,他视线微动,看到下面用较小的字体写了一段题注。
——爱是地狱副本的唯一赎罪券。
俗套又中二的宣传标语,他也不感兴趣。现在的综艺节目百花齐放,每个节目都要搞出点噱头来吸引观众,一个比一个玄幻文艺。
祝弃霜没在意这一小段话,打算继续往后翻。
台本拿在手里很薄,似乎只有几页纸。
祝弃霜心里有些奇怪,这几页纸估计连游戏规则都很难写清楚。
经纪人在前边提高声音:“这个节目组怪得很,什么人设剧情也没给,你录制的时候注意点语气神态,别被恶剪了。”
“好。”祝弃霜应了一声。
祝弃霜还没翻开台本,助理小许就慌慌忙忙地提着化妆箱从后边跨过来,示意他闭眼:“下个星期才录制呢,又不急着看。来,闭上眼睛,补个妆,等会儿下车可不能被拍到什么丑照啊。”
祝弃霜乖乖闭眼,小许拿着粉扑在他脸上扑腾了几下,又拿出眼线液笔勾勒他的眼型。
祝弃霜脸薄得很,助理不是专业的化妆师,手有些过于重了。眼线液笔即使没画到他内眼角,眼眶也有些发红,含着些生理性的泪水。
他安静地坐在车上,什么都没说。小许却不忍地拿卸妆棉轻轻擦了擦他的眼皮:“算了,不画也行。小霜底子好,上点粉底就挺好看的了。”
这不是她睁着眼瞎说,国内偶像的舞台很少,最后大部分都转去唱歌演戏。
祝弃霜五音不全,表情僵硬,能在这个圈子混得不温不火,靠的就是这张脸,漂亮到黑粉也无法指摘,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俗称花瓶。
小许看着祝弃霜的脸,越看越满意,人比人气死人,怎么有这样的人,生得像女娲亲手捏的,连皮肤都看不见毛孔。
坐在前座的经纪人也没有反对小许的纵容,回过头对祝弃霜说道:“好好录,我看这个节目能爆。”
他不像其他经纪人一样对艺人三令五申,只因为祝弃霜实在太省心了,不谈恋爱不撩妹,不抽烟不泡吧——从出道到现在,祝弃霜私生活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重点大学毕业,工作生活两点一线,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单纯的王子。
瞥到祝弃霜手里还攥着台本,经纪人说道:“这台本是给你到那边酒店看的,现在就别看了。”
“在车上睡一会儿,等下到了机场有记者,别留黑眼圈。”
黑发少年嗯了一声,将刚刚掀开一角的台本放在座位旁边,合上双眼。
他是睡眠浅的人,在保姆车里本是睡不太安定的,但是今天不一样。
助理刚给他盖上被子,祝弃霜就感觉困意立刻汹涌地迎了上来,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最后迷迷糊糊听见的,是一阵断断续续的手机铃声、经纪人和小许的对话。
“小霜手机响了,是他哥哥,要喊他吗?”
“嘘,睡着了,他好不容易睡着,等他睡醒了再回吧。”
“好。”
“小声点,把手机关了,他听了会头疼……”
……
记忆在两人的呢喃中断开,再醒来,他已经身处这个陌生的地方。
祝弃霜环顾四周,身上穿的还是早上在保姆车里穿的那套衣服。
祝弃霜捂着额头从床上下来,床下没有拖鞋,他赤脚踩在猩红色的地毯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
他在桌面上草草巡视了一眼,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机等随身物品,这个房间里也没有能打给前台的固定电话。
不对劲,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诡异的气息,像是梦境、又无比真实。
祝弃霜仿佛无知无觉,观察起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
桌上唯一的东西,被一块红布盖得严严实实,红布的四个角都缀着指甲盖大小的铃铛。
房间里的窗帘拉着,明明没有风,祝弃霜的耳边却响起铃铛的清脆响声。
他迅速转头,看向旁边的窗帘,白色丝绢的窗帘像是被风吹过一般,尾端摇摆鼓动起来。
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铃铛断断续续的微弱碰撞声,窗帘的摩擦声。
祝弃霜走到桌子前,拨弄了一下红布上的铃铛,那铃铛并没有响。
他捉住铃铛翻过来,黄铜的小铃铛做工精致,不像是现代工艺的产物,里头的响舌被黑色的泥状物堵得严严实实,根本不可能发出声响。
祝弃霜平静的面容上浮现出困惑,他抿了抿唇,拽着这枚铃铛,将红布直接掀了起来。
红布被他掀起一角,刚刚那段若有若无的铃铛声又在他耳边开始徘徊。
常年和摄像头打交道,在红布掀起的一刹那,祝弃霜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桌板轻轻震动了一下。
红布底下,是一座千面神像,坐落在莲花之上,雕刻穷工极巧,千面神像一张张脸挤在一起,仿佛刚从活人脸上挖下似的,看得人又难受又恶心。
红布被祝弃霜完全扯下,那神像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正对着祝弃霜毫无波动的脸。
祝弃霜从未进过寺、也从未拜过神,这雕刻的是谁的形象他不清楚。
连他这样一知半解的人,也能察觉这样的形象并不慈悲威严,从内而外透出诡异阴鸷的气息。
祝弃霜将神像细细打量一遍,神像正中间的那张脸飘逸美丽,凤眼丹唇,比一般端庄雍容的神像都要精致美丽,而其他的脸,神情惊恐,一张比一张丑陋,一张比一张恐怖,更承托中间那张脸美得惊人。
奇怪的是,明明这座雕塑有千面,却只有两只手,一只手大拇指和食指轻捻举起,一只手对着正前方呈抓握状。
在他的注视下,那只往前抓的手,缓缓地转动了一下。
一时间,铃声大作,仿佛有大风从身后吹来,将窗帘吹打得沙沙作响。
祝弃霜顿了一下,先抓起红布随手盖了回去。
他回身,向窗户的方向走了几步,去拉窗帘。
厚重的刺绣窗帘猛地被拉开,祝弃霜盯着眼前的窗扉,透明的玻璃后是一根根被钉得死死的木条,透不出一点光亮,更别提看到外面是什么地方。
窗户是完全被封死的,那么刚刚的风又来自哪里?
祝弃霜好像察觉不到一丝这里的诡异和恐怖,直接扳开窗户的锁扣,把窗户往旁边推开,封窗的木条至少有七八厘米厚,祝弃霜的手砸在上面,甚至不能撼动一下。
窗子外的木条猛然抖动了一下,一声闷响,连带着窗户都开始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撞在了外面封窗的木条上,发出胆寒发竖的轰然巨响。
是什么东西在冲撞着这个封闭起来的窗户?
祝弃霜皱了皱眉,缓缓退后几步,迅速转身扯开房门上的铰链,拧了几下门把手。
门居然没有上锁,随着拧动咔嚓一声开了。
空荡的长廊铺满了巴洛克风格的地毯,金色的浮雕栏杆却锃亮无比,在灯光下璀璨又刺眼,仿佛误入另一个世界。
整个楼层呈一个环形,祝弃霜站在走廊上,能看到对面的数十层楼层,以及每一层的房间,一层有几十扇房门,每一间房门都是紧闭的,数层走廊,没有一个活人走动。
只有他一人。
安静。
又或者说——一片死寂。
无数楼层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门是开着的,他像一只被巨兽吞噬的蚂蚁。
祝弃霜站在走廊边往下看,这高度已经足够让一个普通人感到眩晕和恐惧,祝弃霜能看到底下的大堂,却看不清楚地上有什么东西。
不管这里是哪,他都得先下去。祝弃霜沿着走廊走了半天,终于在中间找到了亮着的电梯门。
电梯显示的是三十一层,祝弃霜伸手把一按亮,电梯里打着暖黄色的光,运行正常,载着他一路往下。
电梯漫长地移动,在他背后合上门,发出巨大的金属轰鸣声,祝弃霜顾不上细究,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空旷的大堂做了至少四五层楼的挑高,周围的廊柱像远古巨兽的肋骨一般直落下来。
所有的装修,都比不上他正前方的这幅画,每个出电梯的人,视线都会被这幅前所未有的巨大画作占据全部。
这幅画上到大堂的顶部,底抵在地面,完美地镶嵌在墙壁上,周边石膏构成的拱门浮雕,成了它的画框。
他站在画的脚下,仿佛一粒尘埃。
画面正中心站着一个人,那人的脚下是无数的海浪,珍珠般的泡沫仿佛要透过画面向他扑过来,而顶上是一轮明月,在明月的照耀之下,无数鲜花嫩草在周围盘旋。
但画面中间……
居然镶嵌了一个巨大的电子LED屏幕。
电子屏幕破坏了中心的画面,将画面上的人的脸全部挡住,祝弃霜盯着面前的电子屏幕,上面的背景是全粉色的,不时有动态的爱心在冒出来。
突然,屏幕的正中间刷出一句话。
【这一季的嘉宾颜值好高呀,我喜欢,嘻嘻。】
这一季?嘉宾?什么意思?
来不及思索屏幕上话的含义,一个温和的男声打破了大堂的悄寂,也打乱了祝弃霜的思考。
“这就是最后一个人了吧,太好了,终于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