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空气能拧得出水,苔藓的孢子在狭窄的水面上飘摇着。
虎杖悠仁的鼻端瘙痒,刚想打喷嚏,就被伏黑惠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嘘——你想被他们发现吗?”
虎杖悠仁鼓着脸点头,一脸凝重地举起了手。
我知道了。他无声地说。
钉崎野蔷薇见这场风波停歇,放下了心,撩着耳边的鬓发,抬眼看着上行的扶梯。
继上次在垃圾焚烧场处理完那个特级咒灵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对伊泽展开了调查。有关于盘星教,有关于神秘的神明。
现在想来,他们的确对于伊泽一无所知,懵懂着成为了同伴,懵懂着发现了他背后隐藏的獠牙。
而现在,他们想重新夺回主动权。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服输。
伏黑惠先上。
他蹲在井盖处,将手递给钉崎野蔷薇。直到虎杖悠仁一气呵成上来之后,他重新把井盖合上。
盘星教的据点很多,高层的那些老家伙有意想把盘星教打造成移动式的宗庙。垃圾焚烧厂因为特级的原因被咒术师盯上,他们敏感地察觉到了风吹草动,废弃了这个据点,转而启用另外一个位于城市地下的体育场。
可容纳数千人的体育场灯火通明,静默伫立的虔诚信徒宛如黑暗中朝圣的鬼影,或苍白或富态,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到不自然的笑容。
虎杖悠仁三人批了同样的黑色长袍融入其中,警惕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用攒下的钱找了很多私家侦探,通过分辨不同信徒的日程表和活动地点,绘出了一张地图。地图的中心正是这座体育场。
“他们在说什么?”
虎杖悠仁低下脸颊,遮掩住自己的表情,询问旁边的男人,“这里有点远,我刚才没有听清楚。”
男人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回答:“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居然忘记了。”
他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场馆正中心,眼中掀起疯狂:“是神餐日啊。”
身着神官狩衣的男人微微鞠躬,挥动御币,白色的纸条落在他身前一动也不动的白影身前。
“袱除不洁,万灵庇佑。”
“身被神明,与吾同寿。”
御币飒得停在白色的影子上,神官竖起手指开始念:
“神喰之日,蛇神降灵。”
“乃取无垢之子侍奉左右。”
他退到一边,接着上前的男人带着黑蛇面具,长发被发黄的檀纸束起。
男人举起了刀。
虎杖悠仁攥住了手指。
那个白色的影子根本不是羊羔,而是活生生的人!
心跳即将蹦出胸腔,他们不约而同准备好冲出去救人。
刀锋滚出锐利的冷芒,还未接触到少年的脖颈,一捧血率先溅了出来。
少年傻眼,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哈,手快了点。”
他试图用自己的白衣将地上的血包吸走。
神官:“……”他扶着额头忍耐了几秒,示意带蛇面具的男人继续动作。
刀尖虚虚点过少年的咽喉,他迅速垂下头,将自己的身体缩紧,蛇面男将一块黑色布料扔在他身上,随后有四个人将包裹成的那一团接上神轿。
礼成。
观礼结束,台下燃起掌声。
虎杖悠仁有些傻眼。
难不成这个盘星教还在表演舞台剧吗?那个少年出错的前一秒他都要克制不住把这里掀翻了。原来不是真的献祭啊。
伏黑惠也松了口气。
好在没有人伤亡。
静默的教徒离场,仿佛只是为了围观这一场表演出的戏剧而来。
“走吗?”
“去哪。”
“后台。”
表演的确是一个能够调动凝聚力的好方式,演出这一幕,肯定也需要功夫来准备。
他们逆流而上,黑色的肩膀熙熙攘攘,他们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悄悄摸到了后台附近。
台上表演喷血的少年换掉了那身沾血白袍,手上捏了一个手机,看样子在打游戏。
他的五官很秀丽,精致地仿佛不像是这个世间的产物,眉宇间依稀能够看出熟悉的影子。
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大众脸也多得是……只不过这个人怎么看着这么像伊泽?
少年有着乌黑的长发,乌润的眼眸漆黑,点缀着星光,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年纪大概在十二岁左右,比他们小了一圈,脸蛋上还残留着稚气。
不知少年和手机那端的人说了什么,他一边笑一边咬着发圈将长发束了起来。
虎杖悠仁收回视线。
……总不可能是伊泽偷偷学了影分身吧。
这个可怕的猜测一浮现,他立刻搓了搓手臂。
伊泽平时已经够强了,要是看漫画还能跟着学会影分身,他还活不活啊。
不过应该不是伊泽,少年没有戴手套,也没有将脖子挡住,修长的脖颈和手指白得晃眼,没有任何疤痕或是纹身。
钉崎野蔷薇撞了一下他的手臂,伏黑惠跟着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两人给虎杖悠仁留足了警告,速速绕着栏杆往跳跃,从一楼的平台翻到了二楼的杂物堆砌处,在栏杆的阴影里默默注视着虎杖悠仁。
野蔷薇同情地看着他,竖起了中指。
【上帝保佑你。】
虎杖悠仁被这两个家伙摸不着头脑的举动搞得冒火。
伏黑惠用手指着他的前方。
【前面!蠢蛋!】
他后知后觉转过头,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已近在眼前。
少年把玩着棒球棍,弯起眼睛笑着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虎杖悠仁下意识举起了双手。
少年噗嗤一笑:“你可真老实啊。”
手腕一转,他将棒球棍扔到一边,转而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两罐啤酒,抛了一罐给他。
虎杖悠仁迟疑道:“你……还没有到能喝酒的年龄吧?”
少年挑眉:“你不也一样吗。”
他满不在乎地拉掉拉环,满足地灌了一口啤酒。
手心的酒罐外壁还带着残留的体温。
虎杖悠仁犹豫了一秒,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
少年:“你不是教徒吧。”
理所当然,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少年耸耸肩,喝了口酒:“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过来打探,但得不到任何消息。这只是个普通的教派而已,没有任何违法的地方,甚至连场地都得到了政府的准批,像是最近人气高涨的议员山村,还有热衷慈善的小泽先生……盘星教攀附他们存在,这些人也只不过是议员手里的棋子。”
虎杖悠仁心想,近乎千人的聚会,这可不是简单的议员就能做到的。
少年从一边的杂物篮中举起一张面具。
“这是蛇神大人。”他轻巧地将面具扔进虎杖悠仁的怀里,“喏,要是你不想徒劳而返的话,就把这个带走吧。这张面具有点年头了,使用的时候小心点。”
虎杖悠仁盯着蛇面看。
“给我?”他不确定地发问,“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就这样给我,真的没关系吗?”
如少年所说,面具的确上了年头,他只是捏了一下,上面红红黑黑的漆就蹭在了手指上,黏糊糊的。面具沉甸甸的,并不像是木制或者纸糊制成的样子。
还没等他仔细端详,少年压住他的脑袋往下。
“安静点。”他低声说,“有人来了。”
神官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教主大人还是太心善了,下一刀应该砍在那个小鬼的脖子上。”
“蛇神喜欢鲜血,只有真正的人血才能唤醒祂。”
少年的表情变得悲哀,眼珠上附着湿漉漉的光。
虎杖悠仁突然明白,要不是他今天提前将血包掐破,刀锋没准真的会砍断他的头颅,将这一场演出变成真正的祭神之舞。
他反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跟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祭品”的身份,无论台上台下都是备受歧视的存在。虎杖悠仁搞不懂少年站在这里的意义。
是因为钱吗?这样大的孩子应该在学校里上学,而不是参与这种乌七八糟的活动用于谋生。
“走吧。”他催促道。
要是能去外面,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他,他的零花钱不多,父母留下的遗产还能凑合度日,加上平时袱除咒灵赚到的钱,养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再不济,还有各种慈善团体会提供帮助,少年还能找到一个合适的领养家庭。
哪怕经历过糟糕的事情,再度融入普通人生活会感到不适应,也不妨为美好的明天踏出勇敢的一步。
少年默不作声地,甩开了他的手。
他退后几步,将自己暴露于光线之下,惨淡地笑着:“我走不了的。不过谢谢你。”
他的眼尾泻出几分温柔,从旁边捡起那件染了血的衣服,再度披在肩膀上。
血色逐渐变得浓郁,散发出即将腐烂的甜香。
神官的影子宛若扭曲的怪物,垂在少年头发上:“快点走,都找了你多长时间了。教主大人要找你,你居然还敢这么怠慢。”
少年低着头笑了一下,眼中红色流转。
像是吸饱了鲜血一样瑰丽的红色,流线一般游动。
“悠仁真是乖孩子啊。”
他慢悠悠地说。
少年的脊背逐渐变得挺拔,原本趾高气昂的神官此刻如匍匐在巨兽脚下的蝼蚁,恭敬地弯下腰。
虎杖悠仁身形一晃。
重影在眼前闪烁,他踉跄一下,被少年托住了脑袋。
奇怪……他这是怎么了……
脸颊上的触感冰冷柔软,少年的声音微微喑哑,带着粘稠的滑腻。
“睡一觉吧,悠仁。”
伊泽合上虎杖悠仁的眼睑,少年如归巢的雏鸟,在他的怀抱中安稳睡去。
“笨蛋。”他吐槽道,“明明这么好认,为什么没认出我来啊。”
伊泽叹气,“不过给我省了不少事。”
他按住他的头靠向自己的肩膀,手掌向下张开,红色的咒力张开一张密密的网,将他们包裹起来。
满象和咒钉的双重袭击近在眼前。
伊泽没有退让,并拢中间二指,翻转,红色的咒力流动,翻腾成一条巨蛇,一口将所有攻击吞下。他笑眯眯地对着一脸愤怒的伏黑惠和钉崎野蔷薇打招呼:“晚上好~今天过得愉快吗?”
他握住虎杖悠仁垂下的手腕摇了摇:“悠仁要和我一起回家了。天色不早,你们也快回去吧。”
“怎么可能!”伏黑惠咬着牙,“快把虎杖交出来!”
虎杖悠仁能够承受宿傩的手指,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伏黑惠怎么可能交出他来!他甚至做好了拼死一战将虎杖悠仁夺回的准备。
“不要嘛。”伊泽好心情地像是整理大型娃娃那样,为怀里的少年整理头发,“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让他身体里的坏蛋睡着哦。”
宿傩给他造成了不少麻烦,伊泽警惕这个比他早诞生几百年的诅咒,要是虎杖悠仁将身体交给宿傩,接下来的计划就变得复杂了。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说你花了这么大功夫和我们相处,只是为了获得虎杖吗!?那么之前你为什么不动手!”
“为什么!你说啊!”
伊泽的睫毛颤了颤,嘴角的弧度往上勾,笑容在他的脸上扩大,眼底却一片虚无:“当然是为了获得更大的乐趣啦。”
红色的咒力比先前更加耀眼,他掐灭术式,仔细端详少年们脸上的绝望。
“多亏了你们,我又变强了不少。”
虎杖悠仁的拳头抵住他的胸口,伊泽纳闷地眨眨眼:“唔,居然还有意识吗?”
粉发少年咬着牙,蜜糖般琥珀色的眼眸中被怒火充斥。
“这明明是能放倒十几头大象的麻药。”
伊泽温柔地捂住他的眼睛:“没关系哟。我不会让你看到血腥场面的,毕竟你还是个小孩子嘛。我很喜欢小孩,因为他们还没有被定型,未来就会显得格外有趣。”
“但是悠仁你,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啊。”
“什么意思!?”伏黑惠忍不住发问。
伊泽瞥了他一眼:“惠和悠仁差不多哦。自身难保就不要为别人担忧了。”
钉崎野蔷薇捂住脑袋崩溃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伏黑惠一言不发,他脱下制服外套,解开衬衫的上面两颗扣子,露出脖颈处的黑色蛇纹。
“我的混账父亲,拿我做了一个交易。”
伊泽也往上卷起袖子,露出蛇尾的衣角。黑色的蛇尾一显露,立马往上缩了缩。他笑了笑,将袖子放下:“不是一个交易,是两个。”
“你的父亲知晓你的天赋,和禅院家用你换取10亿日元。”
“另一面,”伊泽合掌,伏黑惠痛苦地捂住了肩膀,蛇纹烙印的位置发烫,“你可是在我的祝福下出生的啊,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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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新的来客了,好无聊——”
“哈?你这个好吃懒做一天到晚就知道躺在椅子上发呆的神在说什么屁话?”
“可是真的很无聊嘛,对不对,奈奈?”
“……”
“……”
“啊,我知道了。等甚尔以后结婚,把你的孩子交给我玩玩吧,反正看你这样子也不会是个好父亲,不如交给我来吧!我能把奈奈养好,也能把你的孩子好好带大的。”
“孩子这种东西……随便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