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星教经过多年发展早已壮大,教徒遍及各个阶级行业。
安室透一向对宗教嗤之以鼻,他是个侦探,科学才是唯一的信仰。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他会冷着一张脸走进盘星教的线下宣传点。
他像是任何一位生活不如意的年轻人那样走进门,坐在了接待小姐的面前,静静聆听一番过后询问:“……只要我诚心,真的就能见到神明大人吗?”
“那是当然!”招待小姐眼中满是狂热,“只要您成为虔诚的教徒,就能真正见到神明大人。”
她说得有模有样,将信徒见证神迹的模样绘声绘色讲出:“……神明大人寄宿在人类身上,只要祈愿,祂就会回应期待,何等炫目的场面,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亲眼见证。”
传教点的服务人员大多数都是年轻人,穿着简朴,数码设备是几年前就已经过时的老款。生活艰难的人大多数会转向能够给予他们庇护场地的理想乡。
而年轻人的急剧上升显示了盘星教的野心。
安室透问道:“那么,我要怎样才能见到神明大人呢。”
招待员的眼神浮现迷茫:“怎样呢。”
她重读了一遍安室透的问题。
短暂失神过后,她的手指不自然扭动,在纸上写出一行地址,微笑着对他说:“下一个满月时分,请于此处等候。”
她的微笑僵硬,像是被谁操控了一般。安室透探究般的看着她,直至她的眼神重新恢复清明,招待员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纸条,再次发出催促:“请收下吧,先生。”
安室透接过,道谢后离开。
盘星教有很大的问题,根本不像是他们在宣传中说的那样崇尚与自然合一。在这之前的十年,他们信仰的都是名为“天元大人”的神明,刚在在交谈过程中,他却发现这些年轻的员工对于“天元”一无所知,从招待员的口中,他们信奉的却是一个不知姓名的蛇神。
天元的存在被悄无声息地淡化了。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室透无从得知。
他用力捏着手里的纸片,脆弱的纸张被挤出了皱纹。
【■■村,■■■神社。联系电话:■■■2398】
经过一夜思考,他和诸伏景光一起踏上旅途。
■■村位于东京城郊,附近有一块废弃的垃圾场。前不久垃圾场因为建筑物老化,发生了坍塌,幸好无人伤亡。
诸伏景光用登山杖将前方的枯枝拨开,“没有脚印,石板上的灰都堆成厚厚一层了。最近没有人来过这里。”
“保守估计也有好几年没有人来这里了。”安室透望着山脚的村落,“明明这里只有一座神社。”
“可能是信仰变了吧。”诸伏景光拦住要前进一步的安室透,“小心,这里有蛇。”
蜿蜒起伏的花蛇在登山杖的威吓下游移逃窜,扭成一团活结的蛇群簇拥着离去。
安室透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蛇。
蛇是一种冷血动物,冬季喜欢蛰伏在狭小的洞穴,靠冬眠度过寒冬。近几年气候升温,蛇类冬眠的时常也被大大缩短,可无论如何,这座山的蛇类都显露一种与众不同的兴奋。
再怎么样,蛇也不会在冬天度过发情期。
诸伏景光选择性忘记刚才淫、乱的一幕,甚至在心里为打扰它们的好事感到抱歉。
“蛇神,恰好对上了。”
安室透仰望头顶的暗黑色神庙,在四百多级的石阶面前,它显得格外高高在上,是悬在头顶的高而不可攀的神权。为了扞卫神权的绝对性,信徒为蛇神建造了一间无与伦比的神庙。
身处日本,这座带有本土信仰的神庙反倒有文艺复兴末期哥特式教堂的高耸瘦削感,鸟居是鲜红的,用于建造神社的石砖是青黑色的,颜色的结合不伦不类,不像是神社,反倒像是囚禁神的监狱。
在登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安室透心里一紧。
诸伏景光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台阶的数量是442。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既然是尊贵的神,用于祈愿祝福存在,为何要用这样不吉利的数字?
带着莫大的荒谬感,诸伏景光试图推开神社大门。铁汁浇筑的沉重镣铐被打开,动物腐烂的臭味传出。
安室透绷紧了神经。
锋利的瑞士军刀弹出,将面前腐败的烂肉翻了个身。
是一只兔子。
大概是意外闯进这里的,蛆虫血肉上蠕动,腹部烂得露出肋骨,苍蝇嗡动。
灯光惊扰了墙壁上挂着的蛾子,层层鳞粉扑闪,呼啸一般冲进日光之中。
神龛空空如也。金色的器皿盛着一汪焦黑的碎粉,在灰扑扑的倒影中,依稀可见繁盛的朝拜。可现在繁华已然坍塌,只剩下空荡荡的坟墓。
安室透蹲下身,拉出供案,从这之下翻出一本竹简。
“这是过去的记载?”诸伏景光替他打着灯,“这么轻易就发现,会不会是陷阱?”
“先看看再说。”安室透将其放在供案上展平,“如果是陷阱的话,早在我们踏入这里的第一瞬间就已经中计了。”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诸伏景光犹豫。
是有人故意让他们发现这本竹简的。
竹简上的记叙很普通。只是当时的假名和现在的有一些出入,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读完。
故事发生在宽正年间。
由于饥荒来临,颗粒歉收,人们不得不依赖从小信奉的神明,请求尊神予以指示。蛇神乃是医药和智慧的象征,在村民跪求三日三夜后,祂说:“人类啊,给予吾牲畜,给予吾华丽的神社,你们的子孙要永久地信仰于我,让神社灯明不灭,香火不息。”
村民照做,果然,饥荒再无影响这片土地。
安室透和诸伏景光陷入沉默。
有人打破了寂静:“祭品,是什么?”
无人答话。
可谁都知道那是人祭。
饥荒年间,能吃光的东西都进了肚,哪里还能拿出供予祭祀的祭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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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女孩高高兴兴地扑向少年。
她的木屐带子已经断裂,头上的檀纸晃晃悠悠。
家里人习惯将所有营养都堆在这个女孩身上。她出生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小,全家人都以为她会活不过那个冬天,于是作为神主的父亲整日祈祷,期待自己的幼女能够活下来。
奇迹发生了,名为伊奈、和山同名的小婴儿安然迎来了第一个春天。
伊泽接住自己的幼妹。
少年清瘦的身躯如翠竹般挺拔,睫羽闪着碎金,清润的眼瞳是一眼明彻的泉水,他弯起眼,瘦削的手臂稳稳将伊奈举了起来,“慢一点。小心摔跤。”
作为神主的预备,他正在准备今夜的能里祭,伊奈也要在祭夜大典作为巫女亮相。
伊泽忧愁地摸着伊奈的脸颊,直到怀里的小姑娘不耐烦地叫起来:“哥哥,你好烦!”
“奈奈现在就嫌弃哥哥了吗?”他受伤地垂下眼。
拙劣的演技丝毫没有被伊奈发现,她慌张地捧着伊泽的脸颊:“没有!哥哥最棒!”
伊泽替她将木屐的带子绑好,拍了拍她的脑袋:“慢一点跑,不然你最棒的哥哥不在,你就只能光着脚跑啦。”
山下燃起灯火,祭典的仪式即将开启。今年不同往年,饥荒造就贫困,眼见着粮仓中的库存即将告罄,村长忧愁地做出决定,能里祭不能断。可规模却小了不少,亮眼的是神主家的一双儿女,兄长是难得一见的清隽少年,幺妹也乖巧懂事,在心情晦暗的民众当中无疑是一束灿烂的风景。
节日的氛围在伊泽戴着蛇神面具时达到了最高峰。
少年扮演冷静果敢的蛇神,击退围困村落的异兽,在叫好声中飒爽收刀。
祭台热热闹闹,祭台下,有人却在阴影中无声地静默着。
“蛇神是发怒了啊。我们必须要拿出今年的祭品。”
“粮仓已经空了,今年的稻谷也歉收……在这样下去,就要变成人吃人的景象了。”
神主沉默不语,清俊的脸上黯淡无光,他的眼中凝着血丝:“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伊奈也是受了蛇神的恩惠啊,让她去侍奉蛇神再适合不过了。”村长叹气,“就算天人永隔,但她已经是个合格的巫女了。”
神主咬着唇,眼中血丝爆裂:“可她才五岁啊!”
村长:“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你是神主,肯定比我们更懂这个道理。”
“我再想想。”
伊泽手里攥着面具,他用力地咬着手掌,克制自己即将发出来的声音。
这是什么?
混沌充斥他的大脑。
伊奈已经是个合格的巫女了,然后呢?让她去送死吗?
神明从来没有回应过他们的期待,伊泽不敢断言祂是否真正存在,可他们是最忠诚的信徒不是吗?让妹妹献出生命换取蛇神息怒这件事——太荒谬了!
伊泽神经紧绷,拉着还在和同村孩子玩的伊奈回了神社。
他们一家住在神社的侧殿。伊泽先把伊奈哄睡着,自己在主殿等待父母回来。
他正坐着,静静地看着一脸疲惫的父亲:“您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神主失笑,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没有,快去睡吧。”
他和妻子一起用那样温柔而哀伤的眼神注视着伊泽,张了张口,却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他们的尸体被发现于第二日清晨。
伊泽在主殿的祭台上发现了他们。
神主的肝脏盛在金器之中,他脸色苍白,神态安详,地板上干干净净的,好像他只是睡着了一样。
边上的妻子静默地坐着,见到伊泽,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动,对着伊泽艰难惨笑,她伸出沾了血的手指,似乎想像以前那样再摸摸他的脸。
她是大名家的庶女,嫁到这里来之后备受丈夫宠爱,孩子乖巧懂事,尽管在偏僻的乡下,她也过着舒适的生活。神主是她的天,是她的肩膀,是她的手足。
伊泽的身后站着高瘦的老人。她的手指一颤,露出更加绝望的神色。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这只是个开始。
丈夫毫无生机的尸体躺在她身边。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所以她为他换了衣服,将那张没有温度的脸擦洗干净。
她突然感到莫大的恐慌。
不能多想。
因为畏惧,她克制了自己的举动,抽出准备好的胁差,插入自己的心口。
血色飞溅。
此刻才是真正的地狱。
伊泽后退一步,身后是懵懂的伊奈。
她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哥哥——”
伊泽慌忙捂住她的眼睛。
“没事,伊奈。”
他的声音温柔:“父亲母亲刚刚出门了,今天的早餐我来做。”
他推着伊奈回房间换下寝衣,用力掐住神经质颤抖的手指。如往常一样无可挑剔地完成了照顾妹妹的任务。
伊奈是个迟钝的小笨蛋,完全没有发现哥哥的假笑。在伊泽说今天她能在后山多玩一个时辰之后,高兴地带玩具冲进了杂草堆里。
主殿内,老者的目光犹如鹰隼,惨烈的陈尸现场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反倒露出满意的目光。在发现沉默的伊泽后,他才露出亲切的笑容。
“伊泽,神社不能没有神主。你明白的吧?”
鲜血蔓延至脚下。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神坛上高坐着的神像如此肮脏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