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劝架变助拳

“那……那个……”王翦支支吾吾,赶紧低头去捡地上的碎片,归置到一边,免得划伤旁人。

斗甯垂头看着王翦,淡淡的道:“王翦将军年轻有为,又深受王上的器重,将来必成国之重器,所以……”

“所以?”王翦抬起头来,看向斗甯。

斗甯微笑道:“王翦将军值得更好之人。”

王翦归置碎片的动作顿了一下:“更好?”

斗甯点头:“比甯更好之人。甯自问并非甚么良人,品性与秉性并不似看到的那般体面,也唯独只有这面容还说得过去一些,因此得到王翦将军的错爱,将军还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被王翦打断,王翦从地上站起来,他方才半弯着腰蹲在地上,因此并没有甚么压迫感,如今他站起身来,比斗甯高了不少,垂头凝视着斗甯,面色严肃又深沉。

王翦沙哑的道:“在甯君子看来,甚么样才是更好之人?”

斗甯张了张口,刚想说话,王翦已然道:“甯君子以为的更好之人,难道便是王翦以为的更好之人么?甯君子为何总是替旁人做决断。”

替旁人?

斗甯一瞬间便想到了成蟜,他也替成蟜做过决断,觉得嬴政不适合成蟜,嬴政是个帝王,就算现在如何如何喜欢成蟜,如何如何可以为成蟜付出,但在嬴政眼里,天下总是最重要的,等个一年、两年,或许十年之后,爱意消退,剩下的便只有绝情。

斗甯一时有些迷茫,王翦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药房……

嬴政支开斗甯,便拉着成蟜的手,道:“蟜儿,今日与哥哥同寝。”

成蟜笑眯眯的跟着嬴政跑了,刚开始还心惊胆战,心想着斗甯不会包扎完伤口就回来抓人罢?不过直到成蟜困得睁不开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斗甯也一直没有出现,成蟜心里还在纳闷儿,今儿个大哥转性子了?不过因着太困了,成蟜便沉沉的坠入了梦乡。

成蟜睡了个好觉,第二日睡到自然醒,嬴政还有公务要批看,便先行离开了屋舍,成蟜醒过来之后慢悠悠的洗漱,别提多惬意了。

他推开屋舍的门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路过的斗甯,斗甯正在和司行的人说话,那人唤了斗甯好几次,斗甯似乎在出神,压根儿没有听见。

“甯君子?甯君子?”

成蟜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斗甯的肩膀,斗甯这才回神,低头一看手中的文书,怪不得司行的部员面色为何如此尴尬,原来是自己盖印的时候盖反了。

斗甯道:“无妨,一会子我再去誊抄一份文书,重新盖印,你不用管了,且去罢。”

“敬诺,甯君子。”司行的人很快离开。

成蟜笑眯眯的道:“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盖印都能盖反,这可不像是你的作为啊?”

斗甯微笑道:“没有啊,只是这些日子需要与赵国交接借粮的事情,有些忙碌。”

成蟜道:“大哥若是觉得忙不开身,我可以将这事情分摊给其他司行的部员一些。”

“不必。”斗甯道:“大哥可以的。”

成蟜点点头,道:“大哥,你平日里不要太忙了,注意身子才是,你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昨夜没有休息好么?”

斗甯的面容略微有些僵硬,很快恢复了正常:“没有,哥哥休息的很好。”

斗甯正在说话,成蟜突然朝远处挥了挥手,道:“诶,王翦大哥!”

王翦从院落前面经过,他远远的看到斗甯,因着昨夜自己突然和斗甯“发脾性”的事情,王翦本不想凑过去,以免太过尴尬,但偏生被成蟜发现了。

成蟜热情的打招呼,王翦又不好不理会,干脆点点头,急匆匆便离开了。

成蟜摸着下巴道:“奇怪,王翦今日很忙碌么?为何行色匆匆的?”

斗甯找借口道:“毕竟王上的队伍在赵国逗留有一段时日了,王翦将军或许在忙碌回程的事情。”

成蟜瞥斜了一眼斗甯,道:“大哥今日也很奇怪。”

“我?”斗甯眼眸微微晃动。

成蟜道:“是啊,平日里王翦总是要与大哥攀谈两句的,今日你们看起来怎么如此的生分?”

斗甯:“……”

斗甯道:“哥哥还要重新盖印,便先走了。”

斗甯说罢,赶紧转身离开,成蟜望着斗甯的背影,喃喃的道:“有猫腻,一定有猫腻!”

赵王将李牧卖给了秦国,第二日便传出李牧绝食的消息。

“绝食?”嬴政正在与王翦商讨返程的事宜,听到寺人通禀,不由蹙了蹙眉。

寺人战战兢兢的道:“正是呢,李牧将军这一整日都没有进食,别说是吃食,连一滴水也是不喝的,这……这……”

嬴政将手中的文书放下来,道:“寡人去看看。”

嬴政带着王翦来到李牧下榻的屋舍门口,正好碰到了成蟜和斗甯,王翦看到斗甯,仿佛没看到一样错开眼目。

成蟜并没有注意二人的小动作,对嬴政道:“李牧好似在绝食,王上也听说了?”

嬴政点点头:“进去看看。”

众人进了屋舍,便看到李牧躺在榻上,他的嘴唇干裂,虽然只是绝食一天,并没有面黄肌肉的感觉,但因着没有饮水的缘故,嘴唇上都是裂痕。

案几边堆着几个承槃,承槃里朝食和午食,两样纹丝未动。

嬴政走过去,亲和的微笑道:“怕是昨日里的接风宴,李牧将军食得太过尽兴,因此今日才不想用食,不过无妨,多少食一些。”

嬴政算是给足了李牧的面子,李牧却不理会,见到嬴政不但不作礼,甚至连个眼神都不丢过去。

嬴政的面色明显难看了一些,不过他是甚么人?重生而来的秦始皇,大风大浪甚么没见过,李牧这点子小脾性,小心思,还不值得嬴政动怒。

嬴政道:“寡人便是看重李牧将军你的重情重义,你若是立时归顺寡人,寡人还不稀的。”

李牧还是未说话,嬴政亲自端起承槃中的小豆,小豆里是一些粥水,李牧一直未用食,寺人根本不敢怠慢一丝一毫,一直将这些饭食来回拿到火上温热,方便李牧随时食用。

嬴政端着粥水,用小匕舀了一勺,亲和的道:“李牧将军,来试试这粥水……”

李牧看了一眼,眼目一眯,突然伸手“啪——”一声挥开嬴政手中的小豆,小豆脱手而出,“当啷”摔在地上,因着是青铜铸造,小豆并没有摔碎,但里面的粥水全都泼洒出去。

“嘶!”成蟜站在后面,粥水正好飞溅在他的手背之上,其实也不是太烫,但因着没有防备,成蟜吓了一跳,快速甩甩手,将粘稠的粥水甩下去。

“蟜儿!”

“蟜儿!”

嬴政和斗甯同时抢过去,仔仔细细的查看成蟜的手背。

成蟜连忙道:“没事没事。”

“甚么没事?”斗甯道:“烫红了,快用冷水洗一洗,免得起水泡!”

嬴政一看,果然红了一片,虽然并没有起水泡,其实粥水也不一定很烫,但偏生成蟜是敏感体质,他的五感极其敏感,加之皮肤白皙,粥水洒在他手背上,极其的扎眼刺目。

嬴政黑着脸,转头凝视着李牧,大步走过去,一把拽起李牧的衣襟,沙哑的道:“李牧,你可真是给脸不要脸,你以为自己是个人才,寡人便舍不得杀了你?实话告诉你罢,若不是成小君子想要招揽于你,寡人早就杀了你,以绝后患!”

成蟜的手背的确红了,但他真的没甚么大事,就是稍微烫了一些,赶紧对斗甯道:“大哥,快去劝架啊!”

斗甯拍了拍成蟜的肩膀,示意他安心,走过去站在嬴政身后,道:“王上,这李牧将军的骨头如此之硬,怕是不好办呢,看来是王上太过仁慈宽宥,以至于让李牧将军有所误会。”

成蟜:“……”???

不是说好了劝架么?大哥你去干甚么了?劝架变助拳?这是要二打一啊!

嬴政冷笑:“是么,寡人如此宽宥,却有人将寡人当做是没脾性的。”

斗甯道:“李牧将军英雄气概,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死不变节,那很好啊,便是不知李牧将军那些在圄犴之中的部将……如何了?”

日前赌场的事情,李牧和廉颇的旧部大打出手,赵王亲自将这些部将抓了,统统关入圄犴,如今还未放出来。

嬴政道:“甯君子说的正是,李牧将军不怕死,不知这些部将怕不怕死!”

李牧终于有了反应,沙哑的道:“得罪秦王的人是我,与那些部将无干!”

嬴政道:“是么?可寡人觉得有干系,你若是不肯归顺,寡人便叫你亲眼看着,你那些部将是如何死法的。”

说罢,转身离开了屋舍。

成蟜无奈,赶紧追上嬴政,连声道:“哥哥!哥哥!”

嬴政走出来之后,便放慢了脚步,成蟜很容易追上来,嬴政道:“寡人叫了医士,走,去给你的烫伤上药。”

成蟜看了看手背,道:“稍微烫了一些,都快不红了。”

嬴政又仔细看了看,发现是真的没事儿,这才放下心来。

成蟜道:“哥哥你不会真的要去见赵王,让他杀了李牧的部将罢?”

嬴政一笑:“去见赵王是真,至于李牧的部将……你以为哥哥是能被李牧气糊涂的人么?方才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谁叫他烫伤了蟜儿?”

成蟜松了口气,的确,嬴政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这点子睿智还是有的。

成蟜道:“那哥哥为何要去见赵王?”

嬴政道:“看得出来,李牧很关心自己的部将,寡人若是能在赵王面前卖个面子,请他释放这些部将,你说李牧会不会领寡人的情?”

成蟜笑起来:“还是我哥哥聪明!”

嬴政和成蟜很快入了宫,赵王见他们来了,十足的担心,道:“秦王,您这是……?日前咱们不是已经谈妥了财币,秦王这次前来,不会是坐地涨价的罢?”

“如何可能?”嬴政道:“寡人一言九鼎,决不食言,今日前来,是打算请赵王忙个小忙。”

“帮忙?”赵王还以为是甚么大事,听嬴政一说,原来是李牧部将的事情,赵王根本没当回事,就当是卖给嬴政一个面子,很爽快的答应了释放那些打架闹事的部将。

嬴政和成蟜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回了别馆便前往李牧下榻的屋舍。

李牧还是原来的样子,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仿佛在挺尸一般。

“李牧,”嬴政幽幽的道:“寡人方才去见了赵王。”

李牧的眼神微微有些晃动,嬴政又道:“你猜猜看,寡人去见赵王说了甚么,做了甚么?”

李牧的眼神更是晃动:【秦王不会……不会当真牵累我那些部将了罢?】

成蟜道:“李牧将军,蟜想问问你,你往日里侍奉赵王,想必也了解一些赵王,若今日你得罪的是赵王,而不是我王,赵王会如何处置你那帮子兄弟?杀了?砍了?还是囚禁用刑?”

李牧没有回答,成蟜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成蟜笑眯眯的道:“不过幸而,我王并非是赵王,李牧将军你今日得罪了我王,我王便是刀子嘴豆腐心,口口声声说要用你的兄弟泄愤,结果心肠还是太好,耳根子还是太软,一出了这个门,便将你的无礼悉数忘了个干净,进宫去见赵王之时,竟然还托付赵王放了你的那些部将。”

“放了?”李牧大吃一惊,仔仔细细的看着嬴政:【可是当真?他们是不是在诓骗我?】

成蟜道:“若是李牧将军不信,我王也没有限制你的行动,大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赵王已经答应,立时释放那些闹事的部将,说不定这会子他们已经从圄犴中放出来了。”

李牧更是吃惊,他从榻上起身,喉结快速的滚动,眼神复杂的看向嬴政,道:“李牧无礼在先,秦王……秦王为何还如此以德报怨?”

嬴政道:“你不肯归顺秦国,无非是对母国的忠诚,你关心部将,有情有义,寡人自觉没有看错人。再者,容人乃是一个君王的气量,怎么,你觉得寡人连这点子气量也没有?”

李牧心窍翻腾,仿佛一锅开水,他往日里看到的君王气量,全都是赵王的气量,若是赵王真的有气量,廉颇也不会奔走魏国,朝中也不会出现李牧与廉颇的旧部之争。

李牧垂下头来,抱拳道:“李牧……惭愧。”

嬴政道:“寡人要的,并非是将军的愧疚之心。”

李牧眯起眼目,深深地看了一眼嬴政,终于拜在地上,朗声道:“李牧拜见我王!”

嬴政一笑,十足平易近人的走上前去,亲自扶起李牧道:“李牧将军多礼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行如此大礼。”

成蟜看着君臣和睦的一面,心中感叹着,哥哥还就是哥哥,若是放在一般不通透的人身上,这事情总要解决个好久,但我哥哥一出马,分分钟解决,一点子也不拖泥带水。

李牧已经归顺嬴政,嬴政也没有在赵国逗留的理由了,便准备回程,返回咸阳去。

秦国的使团忙碌起来,前前后后准备着明日需要启程的东西,成蟜身为大行人,在院落里走了两圈,看看有甚么不妥当的地方。

“大哥!”成蟜朝着斗甯走过去。

斗甯手中拿着册子,正在清点辎车,道:“蟜儿,手背怎么样了?起泡不曾?”

成蟜展平手背,道:“喏,大哥你看,没事儿,根本没有起泡。”

斗甯幽幽的道:“幸而蟜儿无事。”

成蟜眼皮狂跳,道:“大哥,你那日提起李牧的部将,不会真的想让王上杀了那些人罢?”

“你看大哥像是看顽笑么?”斗甯反问。

成蟜:“……”呵呵!呵呵!亲哥哥真的是个病娇,幸亏做君王的是嬴政,而不是斗甯,否则斗甯一定是个绝世大昏君啊!

两个人正在说话,驾士将辎车套上马匹,其中有一匹马很是不听话,来回的尥蹶子打挺儿,驾士苦恼非常。

斗甯拉住成蟜,将他往旁边带一带,以免马匹伤到了成蟜。

“我来。”便在此时,王翦从远处走过来,拉住马缰道:“我来套马罢。”

王翦伸手拍了拍那马匹,仿佛在给它顺毛,那不老实的马匹慢慢安静下来,乖顺的就跟从来不会捣乱似的,还亲昵在王翦手中蹭来蹭去。

驾士千恩万谢的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这马匹总不老实,还是将军有法子!每次将军一来,它都听话多了!”

王翦摇头道:“不碍事,举手之劳。”

王翦这时候才注意到斗甯也在身边,他看向斗甯的目光明显僵硬了一些,对成蟜点点头道:“成小君子,卑将还有事儿,便先告辞了。”

成蟜点点头,看着王翦匆匆离开的背影,又瞥了一眼斗甯,道:“大哥?”

斗甯也看着王翦的背影,漫不经心的回道:“怎的了,蟜儿?”

“是我合该问大哥怎么了。”成蟜挑眉道:“大哥,你和王翦大哥怪怪的,你们……不会吵架了罢?”

斗甯微微一笑,不过笑容没达到眼底,淡淡的道:“或许王翦将军讨厌为兄了罢?”

他说着,喃喃自语的道:“有的时候……甯也很厌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