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巧遇

“韩公子,请。”公子无忌客气的将韩非请入屋舍之中。

成蟜殷勤备至的道:“来人,还不快去准备酒菜,本使要宴请韩公子。”

韩非面色十足的清冷,但一听说酒菜二字,眼神突然有些不太一样了,不为旁的。

韩非:【并非予贪嘴偷食,只是被那仆役们三番两次刁难,这几日都没用上一口饱饭,腹中饥饿已久……】

成蟜听到韩非的心声,心中了然,怪不得这韩非面容如此清瘦,原是被饿的。

方才也看出来了,一个别馆的仆役对韩非大喊大嚷的,韩非好歹是一个没落贵族的公子,如今混得却不如一个仆役好,在别馆里做文书。

从者立刻去准备酒菜,很快端上来,成蟜更是殷勤的将承槃与筷著摆放在韩非面前,笑道:“韩公子,蟜虽不才,但是曾经读过韩公子的一些文章,只觉得醍醐灌顶,十足受用,往日里便一直在想,能写出这样文章之人,到底是甚么模样的神仙人物儿,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非池中之物啊!”

成蟜的嘴巴甜,那可是嬴政认可的,韩非听到成蟜的夸赞,不由露出一抹笑意,将脸上的清高冷傲都打破了。

虽说文人傲骨,但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若是有人不喜欢听好听的话,那一定是你拍马屁的重点不对。韩非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抱负,自己的文章,成蟜一开口,便是对韩非的文章大加赞许,眼下韩非又不得势,自然欢心不已。

韩非拱手道:“秦国使者谬、谬赞了,予不过是……写了几篇浅显……浅显的文章,这样的道理,旁人也都是懂得的,只是不屑于落在监督之上。”

成蟜笑道:“韩公子不只是大才,而且为人谦虚,那便是更加不容易了?说来也是的,本来此行,本使是懒得走这一趟的,没成想韩地如此卧虎藏龙,竟然叫蟜遇到了韩公子这样的人物儿,真真儿不虚此行呐!”

韩非听他这么一说,欢心的眉眼突然露出一丝丝的失落,倒不是成蟜哪句话说的不对,而是说的太对了,令他心有戚戚焉。

韩非:【秦国的使者如此看中予,而母国之人呢?君上对我不闻不问,连带着别馆中的仆役都能对予非打即骂,何时才是崭露头角之日啊……】

成蟜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道:“这……蟜有一点子不明白,还请韩公子解惑。”

“不、不敢……”韩非稍微有些口吃,说话断断续续的,但不妨碍他的表达,虽面容清冷,但十足的谦和有礼。

成蟜道:“韩公子如此大才,难道你们的国君看不上么?为何令韩公子屈居一个别馆?方才蟜看到,那别馆的仆役对韩公子呼来喝去,十足的不礼遇,不知这其中的原委,可是有甚么隐情?”

韩非的面容瞬间失落下来。

韩非:【隐情?哪里有甚么隐情,无非是予不得志罢了。】

成蟜说话跟个小白花儿似的,专门往韩非的痛楚上戳。

他听到韩非的心声,立刻又装作善解人意的模样,道:“哦是了,蟜并非故意探听韩公子的私事,若是不方便言明,我们还是谈谈文章罢!”

韩非正失意,他也不想谈起这些,对着成蟜尴尬的笑了笑。

真别说,韩非的长相虽然平平无奇,但并非真的平平无奇。内勾外翘的丹凤眼,直挺高悬的鼻梁,完美的唇形,还有流畅的下颌线条,一切都恰到好处,只是因着这五官组合起来,实在太恰到好处,故而各自遮掩了其中的锐利风华,从而让韩非这个人乍一看起来平平无奇,仔细一分辨,绝对是一个人物。

成蟜给公子无忌打了一个眼色,公子无忌笑道:“是啊韩公子,今日咱们有缘得见,那便将不欢心的事情全都忘个干净,饮酒食肉,这才不枉费在这世上走一遭,不是么?”

“这位是……?”韩非看向公子无忌。

成蟜一笑,引荐道:“这位便是魏公子无忌了。”

韩非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便是魏公子,久仰大名。”

公子无忌微微一笑:“韩公子您客气了,无忌哪里有甚么大名?不过是友人们给的一些虚名罢了,根本与韩公子不能相比。”

韩非自嘲的苦笑一声,公子无忌又道:“无忌尝听大行人提起韩公子,说韩公子经世大才,他日必然令诸国振聋发聩,无忌也有幸拜读过韩公子的一些文章,真真儿令人敬佩不已呐。”

公子无忌看出了成蟜招揽的心思,韩非虽然只是一个韩国的没落公子,既然成蟜要招揽,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公子无忌自然是帮衬着。

成蟜与公子无忌一唱一和,二人配合的简直天衣无缝,如此不断的抬高韩非,也能让韩非在心里头把秦国和韩国做一个对比,这样也方便将韩非从韩国招揽过来。

成蟜笑道:“看看,只顾着与韩公子攀谈,酒菜都要冷了,来,韩公子请用膳罢。”

公子无忌也道:“正是呢,无忌见韩公子面色不好,可能是气血不足所致,这鱼膳不错,补气益血,韩公子不如多食一些。”

公子无忌用干净的筷箸夹起一块鱼肉,亲自放在韩非的承槃之中。

韩非连忙欠身感谢:“多、多谢成小君子,多谢魏公子……”

晋良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是个武夫,平日里便不喜欢劳什子的文章,加之如今韩非并不出名,他根本不识得韩非是谁。

只是见成蟜和公子无忌给韩非夹菜,晋良心中登时不满起来,还有些酸溜溜,自己与公子无忌认识多少年了?可谓是打小便识得罢?这个公子无忌给甚么韩公子夹菜,也没给自己夹过菜。

啪!

晋良将筷箸往案几上一撩,抱臂打量着韩非,道:“韩公子,你这说话都不利索,怪不得劝谏也没人听啊。”

他的话音一落,韩非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成蟜:“……”坏了!

根本不需要成蟜读心,韩非的脸色已经足够明显,刚才自己与公子无忌那般说好听的,都比不过晋良这一句拖后腿。

韩非的口吃显然是个逆鳞,当即放下筷箸,拱起手来,疏离冷淡的道:“这位将军所言甚是,看……看来予在此给诸位多添不便,予还是告退了。”

说罢,站起身来离开了宴席,直接推门走了。

“诶……”成蟜想要阻拦,晋良不怎么在意的道:“一个结巴而已,你们至于如此笼络于他么?”

成蟜恨铁不成钢的道:“都被你搅浑了,我追上去看看。”

公子无忌也道:“晋良将军,你这次的做法实在太过偏颇了。”

“我……”晋良本想犟嘴的。

公子无忌又道:“韩公子的口吃乃本身缺陷,晋良将军为何要用这样的事情嘲笑旁人呢?实在不妥。”

“我没想嘲笑他……”晋良没有甚么恶意,只是见公子无忌给他夹菜,心里不痛快罢了,故而口不择言,便多说了一句。

三个人追出去,外面天色已然黑暗下来,不知韩非去了何处。

晋良道:“我去找他赔不是,还不行么?”

成蟜道:“既然晋良将军认错态度如此诚恳,那现在便去寻韩公子赔礼道歉罢。”

“现在?”晋良惊讶。

成蟜挑眉道:“怎么?晋良将军只是嘴巴上说说要去道歉么?”

“也不是……”晋良挠了挠后脑勺,瞥了一眼公子无忌,一狠心道:“好!我现在便去。”

他说去就去,立刻转身往院落外面走去。

成蟜有些不放心,道:“让他一个人去行么?”

公子无忌道:“大行人请放心,晋良有的时候虽然性子急切了一些,但绝不是恶人,他方才口不择言,如今冷静下来,合该真心实意的给韩公子道歉。”

成蟜点点头,刚要开口说话,突然看到一抹黑影从院落门口略过。

“甚么人?!”成蟜大喝一声。

公子无忌距离院落大门比较近,他下意识追上去,那黑影动作凌厉,眼看有人追上来,回身猛地一掌打在公子无忌肩头。

“嗬!”公子无忌乃是个文人,并无甚么武艺,吃痛直接跌倒在地上。

“魏公子!魏公子!”成蟜跑过去搀扶公子无忌。

晋良刚走没多远,便听到了他们的呼声,当即立刻折返回来,一眼便看到了那黑影。

晋良瞥斜了一眼受伤的公子无忌,面色阴冷的仿佛蒙着一层冰霜,呵斥道:“毛贼!还想跑?”

成蟜赶紧检查公子无忌,公子无忌一身都是土,不过好像并没有受伤,对方打在公子无忌肩膀上的一掌力气不大,只是将公子无忌打开,没有要伤人的意思。

“没事罢?”

公子无忌摇摇头,道:“无妨。”

成蟜眼看着晋良与那黑衣人过招,晋良这样的功夫,竟然没能占了上风,加之对方底盘功夫好,也不恋战,竟然直接逾墙而走。

“混账!”晋良追了几步,但是又担心是调虎离山,便不敢再追,折返回来,关心的上下检查公子无忌:“你怎么样?可受伤了?”

公子无忌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无妨,没甚么大事,只是稍微磕了一下。”

成蟜惊讶的道:“那是甚么人?竟然能和晋良将军打一个平手?”

晋良冷声道:“那贼子油滑的厉害,一点子也不正面迎战,哼,叫他给溜了,否则我扒他一层皮!”

成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那黑衣人仿佛是从别馆正院儿的方向过来的。”

“是啊,”晋良似乎想起了甚么:“正院……那不是韩国特使养病的院落么?”

“还有,”成蟜仿佛想到了甚么:“那个黑衣人的身形,像极了一个人。”

“甚么人?”晋良追问。

成蟜没有回答,只是眉头越皱越紧,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黑衣人的背影,很像远在楚国的便宜哥哥——若敖斗甯。

因着公子无忌受伤的缘故,今日也晚了,三人便没有再去叨扰韩非。

第二日一大早,成蟜便制定了一个巧遇计划。

他令人从者盯着,只要韩非一出现,立刻告知自己。

“大行人大行人!”仆役急匆匆跑过来,道:“大行人,韩公子出现了!就在院子里!”

成蟜一笑,道:“甚好,蟜这就去会会他。”

成蟜立刻来到了院落里,但是并不贸然上前攀谈,昨日里已经攀谈过了,眼看着就要拉拢成功,哪成想被晋良搅合了好事儿。

因此成蟜决定,今日不要如此刻意,稍微委婉一些……

韩非昨日连夜重新编纂了邸报,整理成册,他几乎是一晚上没睡,气色不是很好,今日一起来,别馆中的仆役便幺五幺六。

“别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公子!”

“人家公子都在宫里住着呢!”

“去,把院子洒扫了,若是扫不干净,你便不要用朝食了。”

韩非脸色更是难看,那仆役将洒扫的东西扔下,转身便走了。

韩非盯着地上的抹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刚要弯腰去捡,便听到身后的方向,隔着一层院门,有人在院子里面朗声吟读着甚么。

“天下有道,无急患,则曰静,遽传不用……”

是成蟜!

成蟜故意站在院门外面,与韩非隔着一道大门,好似没有看到韩非本人一般,正在津津有味的朗读着甚么。

韩非一愣,抬起头来,循声望去。

成蟜读得是甚么,韩非自然再清楚不过。

韩非:【是他?】

韩非:【秦国大行人?】

韩非:【他读的是予的文章……】

韩非:【此文章流传不广,成小君子竟也读过,难道……他乃是真心欣赏于予的么?】

如今韩非的文章自然流传的不广泛,但不妨碍成蟜读过,韩非虽不得志,但在历史的长河中举足轻重,他很多的文章都是巨著级别,包括成蟜眼下正在诵读的散文。

成蟜清晰的听到韩非的心声,立刻“浮夸”的叹气道:“好句!好句!好文采,真真儿是好。”

“何好之有?”韩非忍不住出声,绕过大门。

成蟜装作堪堪发现韩非的模样,惊讶的道:“韩公子?”

韩非又问:“这样浅显可笑的词句,何好之有?”

成蟜却摇头道:“天下太平,不再起纷争,就连战争所用的驿车与传舍都被废弃了,这不是我辈心中的夙愿么?”

韩非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成蟜又道:“名士们一个个心怀大报复,可谁能知晓,我们心中最大的抱负,便是天下大道,百姓安居,若是能看到如此的天下,死而无憾了,难道不是么?”

韩非凝视着成蟜,面上露出浓浓的惊讶。

成蟜趁机道:“韩公子,昨日里多有不愉快,晋良将军口不择言,并非有心,一直想要给韩公子赔不是,不知韩公子今日是不是有空,能否赏个面子,小酌一杯?”

韩非回身看了一眼满是落叶的地面,道:“只是……予还未撒扫完院落。”

“这还不容易?”成蟜朗声道:“晋良将军!该到你表现的时刻了。”

晋良不情不愿,但还是走出来,一板一眼的拱手作礼:“韩公子,昨日多有得罪,是我晋良嘴巴臭,韩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不是有心的。”

韩非有些惊讶,连忙道:“不、不……晋良将军不必如此……”

晋良道:“我晋良敢作敢当,既然做错了事情,便是要赔礼,韩公子,请受我一拜!”

韩非赶紧去阻拦,成蟜拉住他,笑眯眯的道:“晋良将军,韩公子的院落还没打扫干净,不如你替他打扫了,这样更显得道歉的诚意,不是么?”

韩非连连摇手,口吃更严重了:“这、这使不得、使、使……”

晋良倒是爽快:“这有何难?我来!”

成蟜便拉着韩非的手,道:“韩公子万勿推辞了,你若是如推辞,唯恐让晋良将军觉得,他的道歉不够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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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嬴政的扈行队伍还在前进,大军一路气势非凡,马上便要逼近阙与。

今日堪堪扎营下来,一个传令官火速入内,拱手将一卷小羊皮呈上。

“王上!鸿翎急件!晋良将军从韩地传来了鸿翎急件!”

嬴政亲手接过鸿翎急件的小羊皮,一展将急件打开,浏览着上面的文字。

这急件乃是晋良亲自手书,亲自盖印,亲自封存,特意派遣了遽传,加急送到前线来的,堪称十万火急!

嬴政临行之前,让晋良盯着成蟜,倒不是不信任成蟜,而是怕成蟜逞能,或者有甚么事情不愿意与自己说,这才令晋良事无巨细的汇报。

嬴政定眼一看,晋良在移书上写着,成小君子新结识了一名年纪不轻,却十足貌美的韩国公子,成蟜与这位韩国公子一见如故,特意制造了好几次巧遇来拉拢这位韩国公子,经过几次努力,终于得偿所愿秉烛夜谈,膝盖抵着膝盖,很是亲密无间,还夸赞这位韩国公子的文采逼人,笑得眼睛缝都没了。

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