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甯轻笑一声,道:“这便不劳烦樊将军操心了。”
樊於期哼了一声,道:“好,你倒是说说,你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证,可以令齐国与秦国决裂,参与诸国合纵之中,现在如何?齐国的确和秦国合纵了,但秦王的意思却是攻打赵国!分明是齐国对秦王无礼,为何秦王现在将矛头转向赵国,反而对齐国不闻不问,这叫我如何与赵王交代?”
“樊将军,稍安勿躁。”斗甯道。
“稍安勿躁?你就会这一句罢!赵王请你来,是令你出谋划策的,不是让你火上浇油的!如今秦王铁了心在一旁撺掇,还有吕不韦这个小人从中作梗,该当如何是好?!”樊於期质问道。
斗甯眯了眯眼目,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镇定,不似他那般焦躁,道:“都说了,樊将军稍安勿躁,甯自有法子。”
樊於期见他如此镇定,狐疑的道:“还有甚么法子?可以让秦王放弃攻打赵国,转而将矛头对向齐国?”
斗甯摇头,道:“无法。”
“你!!”樊於期气的瞪着眼睛:“你方才还让我稍安勿躁,你们这些子文人,果然都只有嘴上漂亮,其实甚么用都没有!我警告你,若是此次赵国吃了亏,赵王是不会帮你任何事情的!”
斗甯并不着急,道:“樊将军,你方才也说了,秦王想要攻打赵国,并且还有吕不韦在一旁撺掇,你乃是章台宫卫尉,都无法劝说秦王放弃攻打赵国,我一个楚国来的副使,又如何能有法子让秦王放弃攻打赵国呢?然……”
斗甯话锋一转,语气中颇有些十拿九稳,道:“然,甯可以让秦军……败。”
“败?!”樊於期死死盯着斗甯,质问道:“甯君子,真真儿不是我看不起你们这样的文臣,你们懂得打仗么?你们上过战场么?甚么也不知,竟如此大放厥词?你可知如今的秦军有多少兵马?而赵王可以支配多少兵马?若不是因着赵国势弱,赵王也不必给你这个效忠的机会,不是么?”
斗甯幽幽一笑,道:“甯的确是一个文臣,但文臣也有文臣的法子,有的时候,并不需要拼个你死我活。”
樊於期眯起眼目:“你仔细说来。”
斗甯道:“樊将军,重创秦军之后,还请赵王和樊将军履行承诺,让甯与蟜儿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放心,”樊於期道:“只要你能重创秦军,给赵王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赵王定不会亏待与你,快说!”
斗甯方要开口,樊於期突然道:“等等!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斗甯立刻藏身在树荫之后,果然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的确有人来了,而这个人斗甯十足熟悉,正是嬴政跟前的虎贲护卫——王翦!
“王翦?”樊於期看到对方也有些惊讶。
王翦走上前来,拱手道:“樊将军。”
樊於期冷笑一声:“天色如此夜了,你在这里做甚么?不知道宫规么!?”
王翦平静的道:“回樊将军的话,卑将奉王命办事,因此回宫晚了一些。”
樊於期一听,脸色更是不好,道:“王命?你不必用王命来压我!是啊,你现在能个儿了,在王上的面前混了脸熟,愈发的攀上了高枝儿,不将我们这些老人看在眼中了。”
王翦道:“樊将军言重了,都是为王上办事,卑将只知尽心尽力,其余的一概不知。”
“哼!”樊於期不再说话。
王翦拱手道:“卑将还要向王上复命,这便告退了。”
王翦转身离开,一直到很远的地方,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之中,斗甯这才慢慢走出来。
樊於期看着王翦的背影,不服不忿的道:“秦王真是愈发的偏颇了,自从他成为秦王之后,你看看都做了甚么?任用一些乌七八糟的人,哪里还有我们这些老臣走路的地方,如不是我樊於期有功在身,怕是早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斗甯了然的看了一眼樊於期,樊於期乃是赵王的细作,但他并非一开始便是细作。
樊於期是秦国的老将,他的不满乃是从秦王嬴政即位开始的。樊於期一直觉得,嬴政是靠吕不韦才扶持上位的,而吕不韦就是一个窃国的奸臣,樊於期一直看不上吕不韦,而他的势力偏偏没有吕不韦强势,久而久之便觉得嬴政偏颇。
长久以来积压的各种不满,在赵王拉拢樊於期之时终于爆发,樊於期同意成为赵王在秦国的耳目。
很巧的是,斗甯也是赵王的耳目,斗甯乃是赵王放在楚国的耳目,此次斗甯出使秦国,正好派上用场。
斗甯知晓樊於期对嬴政的不满,笑了笑,道:“樊将军不必焦急,这个计划……不只可以帮赵国打败秦军,甚至可以帮助樊将军除去吕不韦这个奸佞。”
“快说!”樊於期的眼眸瞬间亮了。
斗甯道:“诸国联军,秦王自是柿子找软的捏,选择首先攻打赵国立威。然,若是此时,楚国在背后捅秦国一刀,出兵攻秦,樊将军你说说看,秦国还有多少把握打败赵国?”
“你的意思是……”樊於期道:“令五国与楚国,前后夹击秦军?”
“正是。”斗甯点头。
“只是,”樊於期道:“楚国为何要出兵?如今楚国与秦国的态度交好,五国联盟,楚国也没有表态,显然不想参加这次的联军,你又如何能让楚国在背后捅秦军一刀?”
斗甯微微一笑:“这就要说到吕不韦了。”
樊於期愈发的糊涂起来。
斗甯有条不紊的道:“若敖斗氏的家主胆小谨慎,他一心想要亲近秦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秦王,做第二个芈夫人,因此他并不想与秦国撕开脸面,倘或有他在,楚国一定不会与秦国开战,那么……便除去他。”
樊於期挑眉:“斗氏可是你的父亲。”
“父亲?”斗甯反诘:“为了赵王尽忠,又何必拘泥于这样的小节呢?”
斗甯继续道:“此次五国联军攻秦,吕不韦极力主战,无非是因着近些日子吕不韦的势力大不如从前,若他真的能主导此次的攻赵之战,必然会重新攀上秦廷的高位,因此他才会如此不遗余力的撺掇秦王开战,但倘或若敖斗氏的家主,死在了吕不韦的家中,你猜猜看,秦王还会不会重用吕不韦?”
“斗氏死在吕不韦家中?”樊於期糊涂的道:“这如何说起?”
斗甯慢条条的道:“樊将军或许听说了,吕不韦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一直很不服气昌平君琮相,吕不韦如今已然卸任国相七年,却总是将手伸到政事堂中,俨然自己才是那个国相……”
因着近日秦王嬴政将攻赵的事情提上了日程,吕不韦便觉得,攻赵最大的一点便是稳住楚国,让秦国的后背踏实,于是他开始贿赂若敖斗氏,三番两次的请若敖斗氏前来家中做客。
斗甯道:“后日有一场燕饮,本是秦廷宴请若敖斗氏的燕饮,吕不韦借机令燕饮摆在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斗甯眯起眼目,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倘或……若敖斗氏的家主,后日死在了燕饮之上,樊将军觉得如何?”
樊於期道:“这……”
斗甯幽幽的道:“吕不韦乃是燕饮的东道主,他绝对脱不开干系,只要稍加挑拨,楚国与秦国的干系便会破裂,楚国自会与五国联盟,背刺秦军,同时樊将军也可以除去自己的心头大患吕不韦,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好!好啊!”樊於期笑起来:“真不愧是甯君子,赵王看重君子你,果然是有道理的,只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斗氏,栽赃给吕不韦,你有几手把握?”
“十足的把握。”斗甯轻笑一声:“请樊将军放心,毕竟……甯可是斗氏的嫡子呢。”
因着秦国准备攻赵的缘故,便需要稳住楚国,以免楚国在背后捅刀子,正巧楚国使团还在咸阳,国相公子琮准备给楚国使团置办一个燕饮,毕竟自古以来都是酒桌上好说话。
吕不韦听说了这件事情,自然要上前现弄,说自己的府邸宽敞,便毛遂自荐,用自己的府邸做场所,宴请楚国的使团。
成蟜身为大行人,自然要参加这次的燕饮,一同前来的还有国相公子琮的弟弟公子文治。
公子文治看着人来人往的文信侯宅邸,忍不住撇嘴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吕不韦,真是能个儿的,做甚么都要伸一把手,真真儿的还以为自己是国相呢!”
成蟜对公子文治所说的深有体会,他虽在大行供事不久,但总是看到吕不韦进出政事堂,恨不能每日都能看到三四次,比上班打卡还要勤快。
吕不韦早就卸任了相邦一职,但他实在闲不住,总是来政事堂笼络民心,要不然就是各种伸手别人的事情,管这个管那个,仿佛要将公子琮架空一般。
怪就怪在吕不韦实在太贪心了,本已经得到了这般多,却还是不知足,仍然想要划拉更多的东西到自己怀里。而嬴政是甚么人?他并不是他的老爹异人,而是未来将统一天下的秦始皇,如何能容忍自己的眼睛里掺杂这么大一个砂砾?
成蟜道:“你又不入仕,如此不服不忿甚么?”
公子文治哼声道:“我不是替我哥生气么?我哥就是脾性太好了,总是容忍吕不韦把手伸过来划拉。”
成蟜笑道:“大公子不是脾性太好,而是比你沉稳,吕不韦虽已不是国相,但他的势力在秦国之内盘根错节,便是连先王,也是由他牵线,才与华阳老太后成为母子,如今吕不韦的实力大不如从前,你说他能甘心么?大公子代表的是楚派的势力,他若是与吕不韦撕开脸皮,可不只是一个人的问题,说起来,蟜还挺佩服大公子的。”
公子文治道:“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就是见不得我哥哥吃亏!我问你,你若是看到你哥哥吃亏,你急不急?”
成蟜脑补了一下,嬴政吃亏?嬴政甚么时候吃过亏?他不让旁人吃亏就很不错了,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
至于另外一个便宜哥哥斗甯……
“蟜儿。”
斗甯正巧从远处走过来,笑容十足的温柔亲和:“有两日都没看到你了,可还好?”
成蟜看着斗甯,心中思忖着,我这个哥哥看起来温柔小白花,其实也是个病娇,应该……也不需要担心罢?
众人一并子进了吕不韦的府邸,入了宴厅,宴厅里人山人海人头攒动,虽只是一个小燕饮,却恨不能半个朝廷都来了。
公子琮早已经到场,看到成蟜和公子文治,立刻过来打招呼。
公子琮叮嘱道:“治儿,一会子为兄要去与楚国使者们谈一谈正事,无法顾及与你,你少饮些酒水,还有,千万不要惹事儿,如是累了乏了,便回去歇息,可知晓了。”
“知晓了知晓了!”公子文治十足不耐烦的摆手:“哥!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你每次都这么说。”
公子琮无奈的摇头:“我每次都这般说,你每次都不听,还要嫌为兄唠叨。”
成蟜笑眯眯的道:“琮相请放心,小舅舅便交给蟜,蟜一定看着他,不叫他多饮酒。”
公子琮拱手道:“那便有劳成小君子了。”
“诶!”公子文治道:“成蟜,亏我平日里你与玩得这般好,你竟胳膊肘往外拐,向着我哥?”
成蟜笑道:“蟜这人素来帮理不帮亲的。”
公子琮微笑:“是了,出宫之前,王上也让琮带话给成小君子,切勿饮醉。”
成蟜忍不住想起自己醉酒的“狂野姿态”,干笑道:“请琮相放心,这里是吕公的府上,蟜自有分寸,不会饮醉的。”
燕饮很快开始,按理来说,这里公子琮的身份最高,合该是他开口致辞才对,公子琮还未起身,吕不韦倒是先站起身来致辞,一副地主之谊的模样,还自称代表着秦廷。
公子文治撇嘴道:“你看看他那副嘴脸!”
成蟜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小舅舅,咱们去那面儿走走罢,燕饮也无趣,吕公的花园倒是别致。”
公子文治懒得听吕不韦那些虚以委蛇的言辞,便与成蟜一道离开了宴厅,往花园而去。
斗甯坐在若敖斗氏身边,用余光瞥斜了一眼成蟜离开的背影,亲自给若敖斗氏的羽觞耳杯满上酒水。
若敖斗氏正饮得尽兴,斗甯添上酒水,他便一饮而尽,如此反复,只觉得酣畅淋漓。
吕不韦见他尽兴,一个劲儿的敬酒,还答允若敖斗氏帮他的女儿引荐,若是若敖斗氏的女儿做了芈夫人,说不定可以接替华阳太后成为楚派领头人,如此一来,吕不韦便将楚派拿捏在掌中。
吕不韦想的十足完美,不停的夸赞若敖斗氏,若敖斗氏也正愁怎么把自己的女儿塞给嬴政做夫人,两个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斗甯见他们谈得投机,忍不住冷笑起来,华阳太后在秦国盘踞三朝,岂能是你们说动便能动的?
斗甯趁着若敖斗氏与吕不韦没注意,仗着袖袍的掩护,将甚么东西洒在了若敖斗氏的酒水之中。
并非是甚么毒药,而是简单的壮阳药。
但若敖斗氏年岁已高,平日里又不注意身体,早就被掏空了,今日又饮了如此多酒水,血行过速,若是加上强烈的壮药阳,可谓便是催命符!
成蟜与公子文治两个人在花园闲逛,稍微饮了一点点酒水,吹着夜风竟觉得有些畅快。
“喝——喝酒!继续幸酒……”
“幸酒——”
远远的,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过来,身边跟着两个侍女扶着,那人影东倒西歪的,根本站不稳,连带着两个侍女都是东倒西歪的。
成蟜定眼一看,原来是若敖斗氏,想来是饮醉了,所以今日肯定要下榻在吕不韦的府邸之中。
“哈哈哈——幸酒!过瘾……”若敖斗氏走路打晃,蛇形前进。
成蟜敏锐的注意到,这个若敖斗氏的面色涨的通红,甚至有些紫红,说不出来的奇怪,不止如此,他的鼻息还十足粗重,仿佛牛喘气儿一般。
成蟜眼看他走过来,便拉着公子文治往后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若敖斗氏摇摇晃晃到了跟前,眯着醉醺醺的眼睛,哈哈一笑,伸手去拽成蟜的腕子。
“美人儿!哈哈,小美人儿!来陪一陪本特使!”
啪!
公子文治就在一边,护住成蟜,一把打开若敖斗氏的手掌。
若敖斗氏吃痛,但一点子也不生气,恐怕是醉得太厉害,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公子文治将成蟜拦在身后,成蟜身材纤细,一下子全被挡住,若敖斗氏看不到成蟜,上下打量着公子文治。
“这个也不错,来美人儿,陪特使顽一顽,把本特使伺候好了,重重、重重有赏!”
若敖斗氏说着,伸手揪住公子文治的腕子,公子文治可不是吃素的,他早就看不惯若敖斗氏,何况是个醉鬼呢?当即使劲一撇手,将若敖斗氏推开。
咕咚!
若敖斗氏摔了一个大屁墩儿,躺在地上成大字摊开,便一动不动了。
“哈哈哈!”公子文治指着若敖斗氏笑道:“成蟜你看,他像不像一只大王八!这是饮了多少,躺在地上都能睡着?”
成蟜奇怪的看着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若敖斗氏,他面色紫红充血,在月色映照下说不出来的诡异,而且凭借成蟜敏锐的听觉,竟一点子也听不到若敖斗氏的吐息之声。
成蟜眼眸微动,低声道:“不对劲儿……”
两个侍女蹲下去搀扶若敖斗氏,若敖斗氏却直愣愣的瘫着,一个侍女突然发出惨叫:“啊——!!”
“楚国特使、楚国特使没气了……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