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表白

嬴政环视了一圈,蹙眉道:“甯君子人呢?”

“回王上的话。”一个高壮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拱手道:“楚国副使他……此时便关押在圄犴之中。”

那回话的中年男子,乃是章台宫的卫尉樊於期,掌管章台宫的守卫与安全。

嬴政道:“寡人还未亲自审理,甯君子便被关入了圄犴?”

圄犴是这个年代牢狱的称呼,斗甯如今人在牢狱之中。

“不不,”樊於期赶紧跪下来道:“楚国副使被关入圄犴,并非……并非是因着齐国使者溺亡之事。”

“那还能是何事?”嬴政问。

樊於期道:“是因……楚国副使犯了夜禁。”

“夜禁?”成蟜有些吃惊。

樊於期点头道:“卑将不敢欺瞒,楚国副使的确犯了夜禁,正巧被章台宫中新来的士兵撞见,那士兵是个新人,不识得楚国副使,因此便将他扣押了起来,如今甯君子正在圄犴关押。”

“哦?”嬴政挑眉道:“甯君子关押在圄犴之中,又和如何将齐国使者推下水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齐国使团大喊着:“秦王!您要给我们做主啊!斗甯诡计多端,一定是他们楚国人干的!”

嬴政道:“斗甯有没有被关押在圄犴之中,随寡人亲自去看看便知。”

事情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特使,自然无法不了了之,嬴政亲自往圄犴而去,齐国使者和楚国使者全都跟在后面,成蟜也跟了上去。

樊於期领路,众人走进了圄犴,樊於期亲自打开一扇大门,恭敬的道:“王上,各位使者,甯君子就在里面。”

成蟜顺着牢门往里看,果然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圄犴之中,圄犴肮脏潮湿,那男子似乎不愿意坐下来,又有些疲累,靠着圄犴的栅栏,正是楚国副使——斗甯!

“不可能!”齐国使者激动的道:“斗甯怎么可能在这里?!”

斗甯听到声音,顺着声音看过来,面上露出略微的惊讶,作礼道:“外臣拜见秦主。”

“斗甯,”嬴政道:“寡人问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斗甯面露尴尬,道:“启禀秦主,说来惭愧,外臣的方位感实在不佳,因此……因此总是会迷路,方才本想回去下榻,哪知章台宫太大,走着走着竟迷失了方向,便被押解到了此处来。”

齐国的仆役使劲摇头:“秦主,这……这……小人分明看到楚国副使站在湖边,怎么可能会被关押在此处,这不可能……”

斗甯则是一脸迷茫:“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楚国其他使者连忙将齐国特使坠河身亡的事情说了一遍,斗甯震惊的道:“怎会如此?外臣与齐国特使的确有些嫌隙,但也不至于杀人不是么?再者……齐国特使身形可比外臣要强壮的多,外臣一介文臣,便是齐国特使醉酒,又如何能将齐国特使推入湖中呢?这实在太过荒谬。”

“狡辩!全都是狡辩!!”齐国使者道:“你分明是想要撇清干系,先杀人,然后才逃到这里的,对也不对?”

斗甯道:“齐国使者,特使身亡,甯也十足悲痛,然齐国使者这般指责于甯,是不是有失偏颇呢?毕竟……甯也是楚国的副使。”

齐国特使死了,他们失去了主心骨儿,没有一个能做主说话的,如此好了,被斗甯驳得哑口无言。

嬴政瞥斜了一眼众人,齐国特使的死可大可小,嬴政本来便不想管这件事情,于是道:“楚国副使被关押在圄犴,想来是没有法子犯案的,如此说来,齐国特使的仆役也并没有亲眼看到是楚国副使犯案,对么?”

“这……”仆役支支吾吾。

因着当时齐国特使不干好事儿,特意遣走了仆役,仆役远远的站在一边,又有树木挡着,看得不是很真切,所以并没有亲眼看到甚么,只是听到了吵架的声音,没过多久又传来齐国特使的惨叫和坠湖的声音,因此推断是斗甯所为。

嬴政道:“即是如此,兴许只是醉酒坠湖。”

“可是……”齐国使者还想反驳。

嬴政道:“医士可曾检查过齐国特使的遗体,有何外伤?”

医士上前回答道:“回王上的话,齐国特使的身上,并无任何外伤。”

嬴政点点头:“如此说来,失足落水的可能更大一些。”

齐国使者是万万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的,毕竟他们好端端一个特使说死就死了,而且这个特使还是齐国国相后胜的亲信,是后胜派遣而来的,后胜在齐国只手遮天,若是叫他知晓自己的亲信不明不白的死了,其他齐国使者也是吃不完兜着走的。

齐国使者道:“秦主!我们齐国的特使在您的土地上突然暴毙,怎么也要给一个说法罢?”

齐国使者叫嚣着,嬴政幽幽的道:“说法?也好,那就请各位使者移步章台宫大殿,咱们议一议。”

嬴政与各位使者还要移步议事,成蟜便留了下来,毕竟斗甯还在牢里关着,需要一些手续才能将斗甯接出来 。

嬴政等人离开,樊於期赔笑道:“真真儿是不好意思楚国副使,咱们章台宫新来的士兵,是个亲兵蛋子,甚么也不懂,便叫楚国副使住了牢房,这叫甚么事儿呢?我这就让他来给副使您赔不是!亲自赔礼道歉!”

他说着,呵斥着叫来了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一身新兵黑甲,身材高大挺拔,衬托的器宇轩昂,一双剑眉星目,年轻英俊得不像话。

樊於期道:“还不快跪下来,给楚国副使赔不是?都是你冲撞楚国副使!”

那年轻的士兵跪下来,一板一眼的拱手,却道:“卑将按流程办事,并未出现任何纰漏,因此自觉不该赔这个礼儿。”

“你说甚么?!”樊於期喝骂道:“你这个小兵崽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此乃楚国派遣来的副使,是你能得罪的人物儿么?”

年轻士兵道:“是卑将的错,卑将认错,不是卑将的错,卑将不知为何要认错。”

“你……”樊於期还要发火。

斗甯拦住对方,客气温柔的道:“樊将军不必动怒,其实这位小兄弟说的在理,本是甯之错,若不是甯的方位感太差,又怎么会在章台宫中迷路?也便不会被关押在此……其实说到底,还是甯给各位惹了麻烦,还请樊将军,和这位小兄弟多多担待。”

樊於期赔笑:“楚国副使,您说的哪里话?远来是客,难免不熟悉章台宫的环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他说着,对年轻士兵道:“快,还不谢过甯君子?人家甯君子既往不咎,否则今日之事,我必然重重责罚与你!”

年轻士兵看了一眼斗甯,板着脸没有说话。

斗甯连忙打圆场道:“不必了,既然无事,那甯可否离开了?实不相瞒,甯这弟亲身子骨素来羸弱,圄犴潮湿阴冷,甯是怕蟜儿的身子受不得。”

樊於期道:“自然自然!甯君子,成小君子,请!请!您请!”

嬴政坐镇在章台宫中,卿大夫们听说要召开朝议,全都闻讯赶来,迅速列班入坐。

齐国使者叫嚣道:“今日秦主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的特使好端端的出使,怎么就在你们章台宫突然暴毙呢!这事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嬴政此人做了两辈子的帝王,最不屑的便是旁人的威胁。

齐国使者被这么多人看着,脑袋发热,便信口开河的道:“否则……我便禀明寡君,与其他诸国合纵攻秦!”

“合纵攻秦?”嬴政轻笑了一声:“齐国使者,你很有想法么?”

他说着,幽幽的道:“魏公子,你来说说看,上一次诸国合纵,是甚么时候的事情了?”

“回禀王上,”公子无忌站出来,拱手道:“大抵是七年之前的事情。无忌惭愧,当年还是无忌主导诸国会盟,合纵攻秦。”

“是啊,”嬴政略微有些感叹的道:“七年便这么过去了。齐国使者,寡人问问你,你们国中可有魏公子这样一呼百应的君子?若是没有这样的人物儿,你们拿甚么合纵?拿甚么攻秦?!”

“我……我……”齐国使者根本不是嬴政的对手,论起谈判实在太嫩了,支支吾吾的憋红了见面。

“总之!”齐国使者道:“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嬴政微笑:“齐国特使溺亡,寡人也十足哀痛,你们说齐国特使乃是被楚国副使推入水中溺亡,彼时斗甯却在圄犴之中被关押,仆役也没有亲眼看到甚么,这让寡人如何主持公道?主持了你们以为的公道,寡人又该如何与楚国交代?”

齐国使者哑口无言,却强词夺理的道:“这般说来,秦主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给我们齐国一个交代了?”

嬴政道:“齐国特使酒后失足,便是寡人的交代。”

“好好好!”齐国使者气急败坏:“既然秦主执意如此,袒护楚国,那好啊,我这便连夜回国,令寡君兴师,与诸国会盟,合纵攻秦!”

齐国使者说着便要往殿外走,晋良猛地站起身来,“嗤——”拔出腰间宝剑拦住对方。

“做甚么!?”齐国使者呵斥道:“你们秦国不要欺人太甚!怎么,还要将我们使团赶尽杀绝不成?!”

“晋良。”嬴政抬起手来,制止他的动作:“不必阻拦,既然齐国使团想要离开,便让他们离开。”

“可是……”晋良蹙眉。

不等他说完,公子无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示意晋良不要阻拦。

晋良虽然还蹙着眉,却“唰!”的一声收回佩剑,齐国使者吓得几乎是屁股尿流,一溜烟儿跑出章台宫。

“王上!”晋良不服气的道:“便这样让他们走了?这分明是楚国与齐国之间的事情,如今齐国使者却将屎盆子扣在咱们的头上,岂不是太冤枉了?”

嬴政不但不恼怒,反而轻笑了一声。

晋良更是迷茫,齐国使者走了,王上好像还挺欢心的?

公子无忌无奈的摇头道:“呆子,你看不出来么,王上并没有与齐国合盟的意思,齐国想要挑起战役,正好合了王上的心意。”

嬴政微笑:“还是魏公子知晓寡人的心意。”

晋良越听越糊涂,嬴政幽幽的道:“齐国使者认定自己的特使被楚人杀了,便不会与楚国联手合纵,如此一来,最多便是与燕赵韩魏四国联盟合纵,少了楚国这样的敌手,何乐不为呢?”

“再者……”嬴政幽幽的道:“七年了,整整七年,诸国平静的太久,恐怕以为寡人是个没脾性的,也是时候活络活络了……”

嬴政并非一个没有脾性,没有野心之人,即位的这几年,他主要对内,安抚朝廷,巩固势力,如今是时候开始对外扩张了,正好齐国主动送上来人头,是他们咄咄逼人,若是嬴政还手,也顶多说是忍无可忍,无可厚非。

嬴政从政事堂出来,正好看到成蟜,成蟜在圄犴办好了手续,送斗甯前去下榻,已然后半夜,便准备回去休息。

“蟜儿。”嬴政拦住成蟜。

成蟜看到嬴政,眼神微微晃动,他可没忘了,在闹出齐国特使溺亡的事情之前,自己与嬴政正在接吻,稀里糊涂的接吻,关键问题在于,成蟜还觉得很舒服,很沉醉。

现在想一想……

成蟜:“……”当时我的脑子里一定有坑!

嬴政刚要开口,成蟜抢先道:“方才政事堂的事情,蟜都听说了,齐国使者咄咄逼人,的确十足可恨……”

嬴政挑眉道:“这的确是一方面,但蟜儿你可知晓,朕为何如此针对齐国使团?”

嬴政针对齐国使团,很大原因是顺水推舟让齐国挑起战事,另外一方面,还能分化楚国与齐国,让齐国无法与楚国联盟。

但其实这都不是嬴政的主要缘由,嬴政幽幽的道:“因着齐国特使惹蟜儿不欢心,他死有余辜。”

成蟜心头猛地一跳,的确,齐国特使三番两次的与成蟜找茬儿,根本看不起成蟜。

成蟜没想到嬴政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如此针对齐国使团,原来是在给自己出气?

嬴政轻声道:“蟜儿,寡人有话与你好好谈一谈,今晚便宿在路寝宫,如何?”

“那、那个……”成蟜赶忙拒绝:“王上,已然是后半夜了,时辰不早了,赶紧休息罢,好困啊,蟜也先回去了!”

说罢,一溜烟儿跑了。

成蟜几乎是逃命一般往自己的屋舍而去,他也不知自己慌张甚么,只觉不能与嬴政单谈,也不能与嬴政单独相处,一定会发生更大的“意外”的!

他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屋舍,嘭冲进门去,狠狠将门关闭,靠着门板呼呼喘着粗气,仿佛后面有野狼在追赶一般。

“蟜儿?”一道声音从舍内响起,惊讶的道:“你这是怎么了?”

“大哥?”成蟜定眼一看,自己的屋舍之中有人,竟是斗甯。

成蟜惊讶的道:“大哥你不是回去歇息了么?”

斗甯方才的确想要回去歇息,只不过他有些话,一定要与成蟜当面说才行。

斗甯注视着成蟜,目光有些许的严肃,郑重的道:“蟜儿,你实话告诉哥哥,秦王……他是不是强迫与你了?”

“咳——咳咳……”成蟜差点呛着。

斗甯正色道:“其实为兄在来的路上,已然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蟜儿别怕,告诉哥哥,哥哥虽只是楚国的一个中大夫,但也绝不会任由自己的亲弟弟被人欺辱的!”

成蟜脸皮子微微发红,强迫?若说是强迫,的确是有的,不过并非嬴政强迫自己,而是上次自己醉酒绑了嬴政,还顽了极其羞耻的捆绑游戏。

成蟜面色异样,斗甯登时会错了意,温柔的表情冷酷下来,抓住成蟜的手腕道:“蟜儿,他当真强迫于你了?没事,没事了,哥哥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苦,你与哥哥走罢,只要你同意,哥哥带你走得远远儿的,保证任何一个秦人都找不到你。”

“走?”

嘭——

随着一道质问的嗓音,舍门突然被从外面打开。

嬴政毫无征兆的走进来,黑着脸,沉着嗓音道:“楚国副使这是要将寡人的大行人带去何处?”

咯噔!

成蟜一个头两个大,嬴政怎么来了?还听墙根!这是甚么地狱级别的修罗场?

嬴政的脸色黑压压,大有狂风暴雨之势,斗甯的脸色也不饶多让,他的身材虽然瘦削高挑,远远不如嬴政高大,但板着脸面,一点子也不退让。

斗甯冷声道:“秦王雷霆手段,外臣自然早有耳闻,然,蟜儿是外臣的亲弟弟,便算是拼尽了这条性命,外臣也必要护蟜儿周全!若是秦王想顽,大可以去找旁人,还请高抬贵手,放过蟜儿。”

成蟜连忙劝阻斗甯道:“哥哥,你别说了……”

嬴政却不乐意了,板着脸道:“蟜儿,你唤谁哥哥?”

成蟜:“……”便宜哥哥怎么无差别输出?扫射到友方了。

嬴政强硬的将成蟜拉到自己的身后,一双如狼一般的眼目凝视着斗甯,毫不退让的道:“顽?寡人何时说过对成蟜只是顽顽?若敖斗甯你可听清寡人的话,寡人对蟜儿……是真心实意的。”

成蟜:“……”等等,这是……

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