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暖床拂枕

公子文治道:“我介……”

他的话还未说完,成蟜抢先一步:“还有吖!以免营地里有眼线,小舅舅你不能跟着大舅舅,便跟着我们罢!蟜蟜与哥哥,一定——会照顾好你哒!”

公子文治:“……”

公子文治听着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一瞬间突然觉得后脊梁发凉,脑袋发麻,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希望是错觉。

公子文治不情愿,公子琮劝说道:“治儿,听话。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千万不要任性。”

“是是是!我知晓了……”公子文治虽不愿意,但经过这次事情,他也觉得自己理亏,硬着头皮道:“好!我听话,我听话还不行么?你们说甚么,是甚么。”

“这就乖啦!”成蟜像模像样的道:“小舅舅听话,大舅舅便少一些麻烦,哎吖,小舅舅,你早这么像蟜蟜般懂事儿便好了。”

“你……”公子文治很想反驳,哪里有自己夸赞自己的?

成蟜还有后话呢,转头对嬴政道:“是不是,哥哥,蟜蟜是不是特别懂事?”

嬴政一笑,十足温柔的道:“是,自然是,蟜儿最是懂事儿了。”

公子文治:“……”

“好了。”成蟜负着小肉手,老神在在的道:“小舅舅不宜在此地多留,快些与我们回去罢。”

公子琮叮嘱道:“治儿,一定要听长公子的安排,凡是三思后行,千万不要任性妄为,可知晓了?”

“知晓了。”公子文治难得乖乖的点头。

于是成蟜与嬴政带着公子文治回了营帐,成蟜催促道:“小舅舅,快点去换衣裳啊,免得被眼线发现,坏了大事!”

公子文治:“……”

公子文治抱着衣裳进了营帐内间,经过一番争斗,终于僵硬的抓起女服,将自己的衣服退下去,极其缓慢的换上女服。

“啊吖!”成蟜侧卧在榻上,托着自己的腮帮子,已然等得不耐烦:“小舅舅怎么还不出来,好慢吖。”

罢了提高了一些嗓音:“换好了没有吖?”

“好……好了……”公子文治的声音道。

成蟜晃悠着小脚丫:“换好了还不快出来,磨磨蹭蹭的!”

公子文治先是探头往外看了看,随即道:“我……我要出来了。”

“出来吖!”成蟜催促。

公子文治慢吞吞的从内间走出来,拽着自己的女服,低垂着的头,刚一走出来,便听到“噗嗤!”的笑声,成蟜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哥哥!你快看!”成蟜晃着嬴政的手臂:“小舅舅穿女服好漂亮吖!”

“你……”公子文治气得道:“你闭嘴,我这是迫不得已!”

成蟜道:“嗯——就是凶了点,身为一个婢女,你这么凶是要露馅的,小舅舅,你也不想连累大舅舅罢?”

公子文治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语塞之中,甚么话也说不出来。

成蟜摆摆小肉手:“笑得口渴,先倒杯水来罢!”

“倒水?”公子文治睁大了眼目:“你还真当我是侍女不成?”

“不然呢?”成蟜歪头,眨巴着大眼睛:“蟜蟜问你,你穿成这样是为了甚么?”

“掩人耳目。”公子文治对答如流。

“对嘛!”成蟜继续道:“蟜蟜再问你,一个侍女打扮之人,不做服侍人的活计,是不是相当可疑?”

“这……这……”公子文治支支吾吾。

“当然可疑了!”成蟜自问自答的道:“小舅舅你穿成这样,便是为了掩人耳目,可你又不做侍女的活计,还是会令人怀疑,那为何要穿成这样呢?难道是小舅舅你有瘾?”

“我才没有!”公子文治已经被他绕进了坑里,脑袋里一团浆糊,糊里糊涂的。

成蟜笑眯眯的道:“但是别说,小舅舅你天生丽质,穿成这样也蛮好看的。”

“才不好看!”公子文治道:“很丑!”

“好好好!”成蟜顺着他的话道:“你丑!你丑!行了罢?”

公子文治:【……总觉得我这是在找骂?】

成蟜笑嘻嘻的“调戏”公子文治:“既然要掩人耳目,所以还请小舅舅委屈一番。”

嬴政挑了挑眉,低声道:“蟜儿,见好就收罢。”

成蟜摇头道:“才不,谁让他之前看不起哥哥,蟜蟜这是替哥哥出气……再者说了,哥哥你放心好了,小舅舅脑袋笨着呢。”

成蟜道:“快点,去倒水啊,别愣着,给蟜蟜和哥哥各倒一耳杯,要温温的,暖暖的,不烫嘴,也不能冰凉的水。”

公子文治:【难道……他说的有道理?】

公子文治:【我已然给兄长招惹了不少麻烦,决计不能再给他惹事儿!】

公子文治:【罢了!忍一忍,也就是这一时!】

“好……”公子文治答应了一声,转身要去打水。

“等等,”成蟜仿佛一个地主家的儿子,悠闲的晃悠着小脚丫:“身为个侍女,你应该回答‘敬诺’,这样才显得恭敬。”

公子文治刚想反驳,成蟜又接了一句:“小舅舅,你也不想被人发现,对不对?”

公子文治:【我忍!】

公子文治硬着头皮道:“敬、敬诺……”

成蟜摆手道:“去罢,要温温的,不能烫嘴。”

公子文治去倒水,嬴政无奈的一笑:“就属你最调皮。”

“放心罢哥哥!”成蟜笑眯眯的道:“公子文治给他哥哥拖了后腿,如今正觉得理亏,蟜蟜怎么逗他,他都不会炸毛的,自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儿的教一教这个公子哥儿怎么做人!”

说话间,公子文治便回来了,端着一只木承槃,上面放着两只羽觞耳杯。

公子文治端过来,将承槃举到成蟜面前,道:“喏,喝水。”

成蟜伸出短短的小食指摇了摇,嘴里道:“不是这样的,你要说,‘长公子、幼公子,请用水’。”

“你……”公子文治叨念道:“你怎么事儿这般多?”

“这可是基本的礼数,”成蟜振振有词:“平日里伺候你的侍女也不少,她们可不都是这般的?若是遇到了刻薄不好相与的主家,还指不定如何呐!小舅舅,你可要知足哦!我们待你多亲厚呐!”

公子文治:“……”

公子文治再次硬着头皮道:“长、长公子,幼公子,请……请喝水。”

“哥哥,”成蟜把羽觞耳杯端起来,送到嬴政手中,甜滋滋的道:“哥哥喝水!”

嬴政接过来,呷了一口,他并不口渴,只是做做样子。

成蟜也呷了一口,“唔!”的蹙眉道:“你想烫死蟜蟜吖!”

活脱脱一副找茬儿的口吻!

公子文治惊讶:“烫?不可能啊,我倒的明明是温水,怎么会……”

成蟜打断他的话头,道:“不不不,蟜蟜要教你伏侍人的第二点,那便是绝对不能还口狡辩,一定要勇于承认错误。”

公子文治恍然大悟,成蟜怕是故意找茬儿的。

成蟜笑眯眯的道:“小舅舅,这种时候你便要诚恳的说,‘长公子、幼公子,是婢子错了,婢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公子文治面颊涨得通红:“这样的话,我是决计……决计也不会说的!”

“那好罢……”成蟜十分遗憾的耷拉着小眉毛,可怜巴巴的道:“蟜蟜也是为了小舅舅你好,若是小舅舅你露馅了,可不单单连累蟜蟜与哥哥,还会连累大舅舅,唉——大舅舅为了小舅舅你,简直是用心良苦,而小舅舅从头到尾都如此不懂事儿,蟜蟜真是替大舅舅心——寒——吖——”

他故意拉着长声,每说一句,公子文治的心窍便哆嗦一下。

公子文治:【我当真如此不懂事儿?】

公子文治:【我连一个毛孩子都不如?】

公子文治:【万一、万一真的被人发现破绽,连累了哥哥怎么办?】

公子文治一番心里争斗,垂着头嗫嚅的道:“长、长长公子,幼公子,我我我……我错了,我下次……再、再也不敢了。”

公子文治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还是无法自称“婢子”,感觉实在太羞耻了。

不过没关系,成蟜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成蟜的目的其实很明确,便是让公子文治道歉,毕竟公子文治往日里任性妄为,没少得罪自己与嬴政,如今他道歉,也是理所应当的。

嬴政转头看向成蟜,道:“蟜儿,你便不要难为楚公子了。”

“好叭!”成蟜勉为其难的答应。

“不,”公子文治突然开口,声音十分郑重:“我不是……为了方才的温水赔不是,我是……我是为了之前的事情。”

成蟜有些许的惊讶,本只是逗一逗公子文治,没想到公子文治竟然主动赔不是起来。

公子文治垂着头,手指甲抠着女裙的线头,支支吾吾道:“我……我以前觉得长公子是……是赵地归来的质子,甚么都不懂,因此多有得罪,还……还觉得幼公子是个小毛孩儿,只有我楚公子最为尊贵,天下都该看我的眼色……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当时自己可笑。”

他说着,慢慢抬起头来:“长公子、幼公子,这次你们不计前嫌帮我,文治真的很感激,往后我再不会任性妄为了!”

嬴政淡淡的道:“楚公子不必如此,既从今日开始,咱们都是自己人,往后还要多多互相扶持,不是么?”

公子文治登时感激不已:【我以前都错怪公子政了,原来公子政是个好人!】

公子文治:【为人如此亲和,不计前嫌,还如此的稳重,不愧是长公子啊!】

嬴政:【公子文治乃是公子琮的心头肉,若是笼络了公子文治,还怕公子琮不为予所用么?】

公子文治:【长公子是好人呢!】

成蟜:“……”论笼络人心,我哥哥是有一套的!

公子文治感激的道:“多谢长公子不计前嫌!”

嬴政温和一笑:“楚公子今日堪堪脱困,必然累坏了罢?予已然令人安排了下榻的营帐,快去歇息罢。”

“多谢长公子!”公子文治想了想,还是感激的道:“长公子,你真是好人!”

说罢,这才离开了营帐,自行去下榻了。

成蟜眨巴着大眼睛,笑嘻嘻的道:“哥哥,你被发好人卡了呐!”

嬴政望着公子文治离开的方向,唇角微微一挑:“如今公子文治与公子琮都被为兄收入麾下,楚派气数将尽了。”

成蟜拍马屁道:“哇——哥哥好厉害!”

嬴政道:“好了,时辰不早了,蟜儿该歇息了。”

嬴政把成蟜抱上软榻,给他盖好被子,刚要起身离开,成蟜便拉住嬴政的手道:“哥哥,今日与蟜蟜一起睡,好不好?”

嬴政挑眉:“怎么?”

成蟜笑容甜滋滋的道:“等这次腊祭之后,哥哥粉碎了楚派的势力,我秦国的储君必然便是哥哥啦!之后的日子哥哥怕是会忙碌起来,便没有功夫来陪蟜蟜啦!蟜蟜自然趁现在,多多撒娇才是呐!”

嬴政:【储君……】

是了,成蟜正在拍马屁。

一旦嬴政在腊祭庆典之上,粉碎了熊氏家宰的叛变,必然会名扬天下,与此同时,楚派也会因着熊氏家宰的牵连,势力一落千丈,如此一来,在秦国之内,谁还是嬴政的敌手?

到那时候,嬴政便是名正言顺的秦国太子,以后会成为秦国的新王。

成蟜自然要赶紧巴结着,抱牢固这条大腿!

“哥哥——哥哥——”成蟜撒娇。

“好罢。”嬴政松了口气,道:“蟜儿快睡,哥哥拍拍你。”

“嗯嗯!”

成蟜钻进被窝里,感叹道:“哥哥,好冷哦!”

“腊祭了,能不冷么?”嬴政也上了软榻,躺在他旁边,成蟜自动轱辘过来,窝在嬴政怀中,好暖和啊!

成蟜身子骨柔弱,即使有大傩伥子玉佩的加持,还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公子,哪里有嬴政的体温高?嬴政便像是一个天然的大暖炉,抱着睡觉可舒服了。

“哥哥……”成蟜有些困顿,眯着眼睛道:“哥哥以后做了储君,以后以后做了秦王,一定要对蟜蟜好一些哦。”

嬴政笑道:“怎么才是对蟜儿好一些?”

“嗯——”成蟜思考:“每日都哄蟜蟜睡觉。”

“哦?”嬴政挑眉:“为兄现在不就在拍蟜儿睡觉?”

“那不一样,”成蟜道:“以后要每日每日,全都拍蟜蟜睡觉。”

“这便是好了?”嬴政道:“难道蟜蟜不应该管为兄要金山银山,还有……权术兵力么?”

成蟜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知晓嬴政在试探自己,成蟜是不会上套儿的。

成蟜用满不在意的口吻道:“金山银山有甚么好的?哥哥那般疼爱蟜蟜,蟜蟜要甚么,哥哥都买给蟜蟜,要金山银山,不如要哥哥方便!再说权术兵力,蟜蟜这么笨,管不好的,哥哥管着就好。”

“是么?”嬴政若有似无的笑了一声:“蟜儿当真这般想的?”

“自然啦!”成蟜一口应承下来,藏在被子里的小肉手握着玉佩,一直在偷偷地读心。

果不其然,嬴政听到他的回答十足满意,心情是愉悦的。

“好了蟜儿,”嬴政道:“很晚了,快睡罢。”

“嗯嗯!”成蟜枕着嬴政的胸口,眼皮有些子发沉,越来越困,最终坠入了梦乡之中……

扈行的大队伍顺利进入雍城,雍城腊祭即将举行。

雍城乃是秦国老祖宗的都城,不同于咸阳,这里是一座水上的都城,被水环绕,水流乃是雍城天然的护城河,保卫着雍城的安定。

秦廷士大夫按班排队,跟随着队伍缓缓走入蕲年宫。

威严庄重的蕲年宫中搭起了祭台,摆放着各种奢华的祭品,一切准备妥当,便差良辰吉时。

嬴政领着成蟜走入蕲年宫,也站在班位之中。

“拜见王上——王上万年——”

随着众人的山呼,秦王异人扶着华阳太后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秦王异人的亲生母亲夏太后。

群臣再次山呼:“拜见华阳太后——拜见夏太后——”

秦王异人今日精神不错,还有微微的咳嗽:“不必多礼,良辰已到,开始祭祀罢!”

众士大夫站好,准备开始腊祭殿里,第一步自然是祭天。

便在此时……

“且慢!!”

一声大吼打断了祭天的仪式,众人顺着声音回头看过去。

“是谁啊?这般大的胆子。”

“是啊,竟然敢打断腊祭的良辰!”

“你们看!那不是熊氏的家宰么?他不是被赶回楚地了么?怎么……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熊氏家宰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堂而皇之的走入蕲年宫祭祀的大殿。

秦王异人呵斥道:“你是如何进来的?谁叫你进来的?!”

熊氏家宰哈哈大笑,笑容十足的猖狂傲慢,也不作礼,道:“我为何不能进来?我熊氏,我芈家人,为你们秦人做了那么多事情,为何腊祭也不能参加了?就连你的王位,也是我们芈家人扶持上去的,我为何不能来参加祭祀?!”

“住口!”华阳太后呵斥道:“小小一个家奴,你胆敢放肆!?”

家宰瞪着眼睛反问华阳太后:“难道不是么?我说的不对么?他秦王还在做公子的时候算个甚么东西?不过是一个野人公子罢了!若不是攀上咱们芈家人,改名楚,又如何能有今日的地位?!”

“你……你……”秦王异人激动的咳嗽起来。

这些都是陈年旧账了,秦王异人老爹有很多很多的儿子,如今的夏太后,往日里的夏姬根本不受宠爱,生了异人之后,连带异人也不受宠爱,还被发配到赵国做质子,根本无望继承秦国的王位。

秦王异人能有今日,还不是因着吕不韦用重金贿赂了华阳太后,令秦王异人改名为楚,处处逢迎,华阳太后没有儿子,看到异人如此乖顺,为了自己甚至可以改名,来排解自己的思乡之愁,于是便收了异人为义子,从此之后,异人飞黄腾达,甚至继承了秦王之位。

改名之事,在异人成为秦王之后,便没有人再提起。

毕竟一个正儿八经的老秦人,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楚”,并不是甚么光彩的事情,秦王根本不愿意提起,今日这份不光彩被家宰提起,还是如此庄重的场面之下,秦王异人如何能不激动呢?

家宰还有话说:“太后!您真是糊涂啊!想当年,您带领我们芈家人在秦国,那是如何的叱咤荣光?而如今呢?如今太后您上了年纪,心肠也上了年纪,竟然愈发的没有承算,一切都不争不抢起来!你这样做,对得起我芈家人么!?”

“放肆!放肆!!”华阳太后一辈子尊贵,生来便是楚国的王室之女,后来嫁到秦国,变成了秦王夫人,美貌而善解人意,虽然她始终不能生儿育女,但秦王待她还是恩宠有嘉,冠绝后宫。后来她更是即成为了华阳太后,秦国的女主,一切都过于顺风顺水,让华阳太后听不得一丁点不好的言辞。

华阳太后愤怒的道:“当真是放肆!一个小小的家奴,也能在此大放厥词?!是谁将他放进来的?!”

“哈哈哈——”家宰猖狂大笑:“太后,您还不知道罢?我是被您的好侄子公子琮放进来的。”

“琮儿?!”华阳太后震惊的看向公子琮。

公子琮面容平静镇定,站在自己的班位之中。

家宰的话音一落,站在公子琮身边的卿大夫们吓得立刻散开,公子琮一时间变成了人群的焦点。

“对罢,家主!”家宰故意这般询问公子琮。

公子琮没有说话,抬起头来。

“公子琮!!”秦王异人怒喝:“你要做甚么?!今日是腊祭庆典之日,寡人如此信任与你,将这么大的庆典交给你来打理,你却将如此放诞之人带入蕲年宫,你可知罪?!”

“家主啊家主!”家宰挑拨离间的道:“听听!你听听!秦人是怎么说你的?果然家主选择与我为盟,这才是正确的,是正确的!”

“还在等甚么!?”家宰催促道:“家主,快表明你的态度!在士大夫们面前,表明你的态度!”

“甚么态度?”嬴政站出一步,幽幽的质问:“这里是秦国,并不是楚国,你们芈家人是甚么态度?”

家宰展开手臂,活脱脱像是一个疯子:“是!这里是秦国!但你们的秦王,都是我芈家人扶持上台的,没有我芈家人,你们哪里来的秦王!?整个秦廷,有一半都是我芈家的势力,难道不是么?!”

嬴政笑了笑,道:“予听出来了,你今日……是来造反的,对么?”

“造反!”

“芈家人要造反了!”

人群骚乱起来,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造反又如何?!”家宰反问。

嬴政的笑容更是扩大:“有趣,有趣,一个芈姓之人,在我们秦国造反,难道不是有趣儿么?”

家宰朗声道:“我不妨告诉你!你们秦国都是我芈家的囊中之物,造反又如何?!”

他说罢,催促公子琮道:“家主,快点表态!别忘了,你的宝贝弟弟还在我的手中,如是今日我稍有不顺,可别怪我……”

他的话头还未说完,嬴政已然道:“你当真确定,公子文治在你手中?”

“你说甚么?”家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嬴政笑的很是轻松:“予在问你,你当真确定公子文治在你手中?你可以要挟公子琮,协助你叛变么?”

“你……”家宰眼眸乱转,让自己不要慌张,他张了张口,刚说了一个字。

嬴政已然道:“那你不妨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何人。”

家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班位的人群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稍微有些纤细的男子,那男子二十出头,年纪轻轻,一双桃花眼、笑唇,生得风流多情,不正是公子琮的弟弟——公子文治?!

方才家宰大摇大摆的走入蕲年宫,正好从公子文治身边路过,但他压根儿没有注意。

“你!?”家宰吃了一惊,颤抖的指着公子文治。

“我甚么?!”公子文治排开众人走进来:“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不是拜你所赐么?”

家宰眼眸乱转:【公子琮背叛了我?!】

【公子文治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可能!不可能……对对不要慌,我还有三千兵马,这光景怕是已然围住了蕲年宫,不要慌!】

成蟜揪了揪嬴政的衣摆,低声将家宰的心声心声悉数告知。

踏踏踏——

是脚步声,华阳宫主管熊璋,带着几个士兵冲入蕲年宫。

家宰一看到熊璋,立刻迎上去,大喊着:“熊璋!熊璋!就等你了,外面如何?我们的兵马包围了蕲年宫没有?!”

“甚么?!芈家人还有兵马?”

“一定是私兵!”

“他们包围了蕲年宫,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蕲年宫的守卫,远远没有咸阳宫森严,整个蕲年宫差不多一千士兵。

家宰不等熊璋说话,哈哈大笑起来:“我手下三千芈家军,而你们蕲年宫,撑死了不过一千人!如今我的兵马已然包围了蕲年宫,今日……你们一个也逃不得!”

“熊璋!”家宰说着,指挥着熊璋道:“快!将他们一个个押解起来,今日有不听我命令的,就地处斩!!”

他的话音落地,熊璋并没有动弹。

家宰奇怪的道:“你在干甚么!?”

“杵着做甚么!?动啊!”

“让芈家军进来,把他们都绑起来!”

“你在做甚么?!聋了么你?!”

熊璋始终一动不动。

嬴政“呵呵”一笑,道:“兴许是发号施令的人不对,不如……换予来试试看?”

嬴政转头道:“熊璋,外面的情况如何?芈姓叛军,镇压的如何?”

熊璋拱起手来道:“回长公子的话,叛军已然全部落网,蕲年宫十足安全,还请王上、太后与长公子不必担忧。”

“甚么?!”家宰大吃一惊:“你……你说甚么?!”

家宰指着熊璋的鼻子:“你……你敢背叛与我?!”

嬴政道:“熊寺人还是识时务罢了,毕竟……这本身便是一场可笑的谋反,不是么?”

“不……不可能!”家宰很快镇定下来:“你们骗我的!都是我骗我的!我刚才看过了,你手下的将领,一个都没少,全都在殿上,根本不可能有人领兵镇压我的芈家军!绝无可能!”

“是么?”嬴政气定神闲的道:“的确,将领们都在蕲年宫参加庆典,但谁说领兵的,一定要是将领将军才可?”

晋良、蒙骜、蒙武等等有名望的将军,全都站在班位之上,家宰方才进来的时候留了一个心眼儿,看到他们都在十足放心,岂知道他的这个心思早就被嬴政察觉了。

嬴政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让这些有名望的将领领兵,而是让……

李斯来领兵。

如今的李斯,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跟随着幼公子成蟜在学宫读书,旁人都以为他是个书呆子,然而嬴政可是重生而来的秦始皇,他深知李斯的才能。

因此将兵马交给李斯去镇压,嬴政是一点子也不担心的。

“不……还是不可能!”家宰道:“我让探子看过了,虎贲军没有任何动静,你们拿甚么镇压我的三千甲兵!?”

朝廷都是楚派的眼线,一旦扈行的虎贲军出兵,家宰一定会得知情况,打草惊蛇,嬴政怎么可能考虑不到这一点。

嬴政转身看向公子琮,道:“这一点,多亏了楚公子,是楚公子将家军借给了予,并着魏公子的三千门客,你说足够不够镇压你的杂头军?”

公子琮有自己的家军,这些兵马受公子琮这个家主的调派,公子无忌门下三千食客,这些兵马加起来数量足够碾压,加上配备精良,哪里是家宰那三千杂牌军可以比拟的?

再者,他们还有熊璋做内应,对家宰的安排了如指掌,完全将家宰顽弄于股掌之间。

“听……”嬴政嘘了一声,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外面打起来了。”

的确,杂乱的声音幽幽的传来,是公子琮与公子无忌的兵马与芈家军交战的声音,只是一瞬间的高潮,很快趋于平静,简直不堪一击。

“家宰——家宰——”

远远的,是芈家军的头领在呐喊:“不好了!我们中计了!”

芈家军五个头领奋力拼杀,但根本不敌,包围越来越小,直接被逼入蕲年宫的大殿之中。

“家宰!!”头领大喊着:“快想想办法啊!”

家宰这个时候彻底慌了,眼睛乱瞟:“跟他们拼了!拼了!杀出去!!不能死在这里!”

家宰与五个头领带着一小撮兵马,别说是逃出去,就算杀出蕲年宫都是难事儿。

嬴政淡淡的道:“束手就擒罢。”

“快杀!!杀啊!快杀!冲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啊!”家宰已然慌乱,疯狂的呐喊着,躲在其他头领身后,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蕲年宫中一时慌乱了起来,虎贲军也加入了战圈,文臣们全都躲在角落,成蟜被推搡了好几下,他个头小小的,差点被踩中。

“哎吖!”成蟜跌倒在地上,赶紧爬起来往角落躲。

便在此时……

熊氏家宰:【今日功亏一篑,都是因为公子政,我便是死,也要拉他一起死!!!】

成蟜听到震耳欲聋的心声,转头一看,便见到家宰面露凶光,他的手摸着自己的袖袍,抬起来对准嬴政的方向。

是弩箭!

一个迷你的弩箭藏在家宰的袖袍之中。

“哥哥!”

铮——!

弩箭破空而来,成蟜心窍一紧,下意识的大喊一声,小小的身子猛地扑出去,咕咚一声巨响,直接将家宰扑倒在地上。

哆!!

弩箭射偏,擦着嬴政的面颊划过去,一下子射在蕲年宫的柱子上,弩箭的力道之大,箭镞整个没入。

成蟜扑过去的举动,虽然保护了嬴政,但无异于将自己送入虎口。

家宰被扑倒,发现了身边的成蟜,一把抓住成蟜,勒住他的脖子。

“咳咳——”

“蟜儿!”嬴政大喊一声。

成蟜小胳膊小腿,根本无法逃跑,被家宰抓住瞬间成了人质。

“都退下!!!”家宰嘶声力竭的怒吼着,死死扣住成蟜的脖颈:“都退后!!不想让他死,你们就退后!!”

“蟜儿!蟜儿!”

“老身的蟜儿!”

华阳太后吓得大喊:“你到底要做甚么!!你放开老身的孙儿!”

家宰见华阳太后如此担心,底气立刻便更足了:“都退后,让我走!!放我走,否则……我杀了他!!”

“唔——”

成蟜的脖颈被抓破,血液滴滴答答的流下来,分明是一个小小的口子,但不知为何,血流不止,一下子阴湿了成蟜白皙的小脖颈。

“玉佩……”嬴政一眼便发现了端倪。

成蟜的大傩伥子玉佩碎了!

方才成蟜扑过去救人,根本没有注意,他的玉佩撞在地上,登时碎成了两段,成蟜的腰上别着一半玉佩,而另外一半玉佩掉在地上。

嬴政一把捡起玉佩,死死攥在手中。

血液决堤一般流下,成蟜的脸色因着呼吸不畅憋得通红,小小的身子无力下垂。

家宰疯狂大叫:“后退!后退——!!”

虎贲军不敢逼得太紧,纷纷后退,让开一丝空隙,家宰带着成蟜一路退出大殿,不停的往后退,眼看着便要退到蕲年宫护城河的边上。

“你不要伤害老身的蟜儿!”华阳太后道:“放开蟜儿!快,要甚么老身都答应你!”

家宰知道自己握住了重要的筹码:“放我走!立刻准备千里良驹,放我离开雍城!放我离开!”

“好好!”华阳太后对秦王道:“王儿,快!让人准备!”

秦王异人道:“寡人令人去准备,你不要伤害蟜儿!”

成蟜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家宰的吼声,华阳太后的哭声连成一片,还有血液流失的声音,令他一点点的无力。

家宰掐住成蟜的脖颈:“快!快准备!别想耍滑头!”

他一面说,一面戒备的向后退,“跐溜——”一声,脚底下打滑,猛地向后一栽。

噗通——!!

“蟜儿!!”

成蟜迷迷糊糊之中但听嬴政大喊了一声,紧跟着周身坠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家宰脚下一滑,带着成蟜一起落入水中,冬日的河水冰冷刺骨,家宰掉入水中立刻抽筋,不停的惨叫扑腾着。

而成蟜因着失血的缘故,根本无力自求,他浑身松散,仿佛坠入了冰窟,寒冷刺骨席卷而来,水流不停的呛入鼻中。

他费力的睁开眼目,“咕咚……”一声轻响,腰间的半块玉佩脱离了革带,随着水流慢慢漂远。

玉佩……

成蟜用尽全力伸出手去,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

大傩伥子玉佩从他的指尖擦过,那一刹那,成蟜浑身的力气用尽,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呜呜呜呜——”

“小君子……小君子您醒一醒!”

“呜呜呜……小君子醒醒啊……”

成蟜浑身疼痛寒冷,呛水的痛苦猛地让他从昏厥中醒来。

“咳——!!”成蟜扶着自己的喉咙剧烈咳嗽。

“小君子!小君子醒了!”

“小君子您可算是醒了!呜呜您终于醒了!”

成蟜不停的咳嗽着,因着周身湿濡,令他寒冷的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环顾四周。

这里……

不像是雍城的护城河?

成蟜连忙低头查看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掌,皮肤犹如剥壳的嫩鸡蛋,肤如凝脂,柔若无骨,而这张手掌,分明不是一个六七岁孩童的手掌!

成蟜连忙探头看向身边的河水,河水清澈,波光粼粼的倒映出一个大抵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的容貌与成蟜本身的容貌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成蟜摸着自己的脸面,水中倒映出来的少年也摸着自己的面颊。

“我这是……”又穿越了?

成蟜只记得自己落入雍城的护城河中,再一睁开眼目,浑身还是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河水中打捞出来的一般,但自己已然不是小小的公子成蟜……

“小君子!小君子不要啊!”旁边的仆役和侍女七手八脚的拉住成蟜,成蟜照镜子的动作令他们产生了误会,八成以为成蟜还要投湖自尽。

“小君子!您才醒过来,千万别再想不开啊!”

“是啊小君子,您……您可不能想不开!活着……活着还有个盼头啊!”

成蟜并非要寻死腻活,他也不知“原主儿”为何要溺水,稍微一低头,成蟜的目光登时一顿,注视着自己腰间革带上的物件儿。

——半块玉佩!

大傩伥子玉佩!

螭虎食人,白玉无瑕,成蟜不会认错,这就是自己一直佩戴的玉佩,在蕲年宫被撞碎成了两半,这是其中的一半。

成蟜静静握着玉佩,脑海中一团迷雾,不知到底发生了甚么,而自己眼下……又是谁?

“哭哭哭!”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呵斥道:“哭丧么?!哼,你们家小君子既然醒了,这便是天意!准备准备,立时出发,跟着使团前往秦国!能送入咸阳章台宫给秦王暖床拂枕,那是你的幸事,旁人求都求不来!事关我楚国兴衰,你是愿意也要愿意,不愿意也要愿意!没得选择!”

秦国?

暖床?

成蟜抬起头来,寒冷令他嗓音有些轻微的打颤,这具身子实在羸弱到了极点,一开口便不自禁的咳嗽起来:“咳……咳咳……秦王?哪个秦王?”

“还有哪个秦王?!自然是当今的秦国之主,秦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