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
黑甲武士押送着魏国使团进入牢营。
“魏国人真是叫人长见识,自己毒害自家公子!”
“旁人说虎毒还不食子呢,魏国人竟是自己杀自己人!”
公孙长济戴着枷锁,进入牢营之后左右看了看,面上并没有太多变化,似乎十足的随遇而安。
“大行人!大行人!”一道声音传来,公孙长济侧头去看,就看到隔壁牢房中关押的人正抻着脖子往自己这里看。
是魏王的女儿。
王女抓住牢门的栅栏,压低了声音,略微有些偷偷摸摸的道:“大行人!小女有事情想要请大行人援手!”
公孙长济道:“如今长济落得如此下场,与王女一般无二,还能有甚么事情,是长济可以帮忙的?”
“有!有!”王女焦急的道:“这件事情,只有公孙可以帮忙了!”
公孙长济垂下眼目,没有立刻说话,好似不需要王女开口,他便知晓王女想要说些甚么。
王女不等他回答,立刻道:“大行人!你可是王父最为器重的心腹之臣,如今咱们在秦地,小女也只能将生死托付于你了!”
“王女言重了。”公孙长济道。
王女又道:“小女……小女想请大行人,在秦长公子面前承认,承认……是你给公子下毒,与他人无干!”
公孙长济仍然沉默着,他甚至没有多看王女一眼。
王女焦急的催促:“公孙!公孙!你可是魏国的大行人,是我王父最为信任之人,你……不可辜负王父对你的宠信啊!”
“宠信……”公孙长济慢悠悠的抬起头来,轻声道:“甚么样的宠信?”
王女一愣,总觉得公孙长济的神情有些奇怪,说是恼怒,却过于平静,说是平静,却分明蕴含着惊涛骇浪。
公孙长济继续反诘:“是想让我伏侍于床榻的宠信?还是世人诬我为嬖宠,王上却无动于衷的宠信?我公孙长济本可仗剑天涯,是王上天花乱坠的将我收揽于魏国,到头来给我的却是甚么?”
“公……公孙……”王女支支吾吾的道:“王父对你还是甚好的,你看你……锦衣玉食的,旁人……旁人都比不得,你可是王父的心腹啊!在这个节骨眼上,别人……别人都帮不得我,只有你公孙,只有你能帮我!”
公孙长济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道:“如此说来,公子突然中毒,是出于王女的杰作了?”
王女沉默不语,便当是默认了。
公孙长济点点头:“原是如此,正如那些秦人所说,魏国人终究还是对自己人下手了。”
“魏无忌算甚么自己人?”王女道:“他叛变了!他是叛国贼啊!公孙,你也是咱们魏国的上卿,你可知晓,魏无忌手中握着多少咱们魏国的军机密钥,他与晋良……必须死!否则我魏国难安啊!”
王女又道:“公孙、公孙便说,是因着自己与魏无忌和晋良有仇怨,所以出于个人恩怨,毒杀魏无忌,与魏国无干……可好?”
公孙长济喃喃的道:“出于……个人恩怨?”
“对对!是了!个人恩怨!”王女使劲点头:“公孙,你可是我们魏国的大行人啊,所思所想,一定要以魏国为先!你也知晓,秦人乃茹毛饮血的豺狼,他们哪里懂得甚么仁义礼数?只有将这件事情,推到一个人身上,才能不祸连整个魏国,否则……我魏国便危险了!我魏国的百姓,便危险了!!”
咕咚!
王女突然屈膝跪在地上:“公孙,小女求你!就当小女求你还不行!我身为魏王之女,都给你跪下来还不行?你便将这件事情承担在自己肩上,可好?我魏国的子民,都会感激你的大恩大德,大恩大德!”
公孙长济没有说话,沉默的凝视着跪在地上的王女。
踏踏踏……
脚步声轻响,一道低沉的笑意传来:“天气暖和,还未到腊祭,怎么,魏国人都讲究提前这般多拜年么?”
王女浑身一震,是嬴政走进了牢营!
嬴政抱着小豆包成蟜走进来,王女吓得连忙站起来,掸了掸自己的衣裳。
嬴政笑道:“魏国难道是有王女给臣子下跪的癖好?政今日还真是见识了魏国奇特的风土人情呢。”
成蟜应和道:“是啦哥哥,好好笑哦!”
“秦长公子!”王女面上无光,连忙岔开话题,一瞬间梨花带雨的哭诉道:“秦长公子,我魏国使团冤枉啊,公子中毒一事,其实……其实方才已然真相大白,是公孙长济因着个人恩怨,一时糊涂,便下毒毒害了公子,与我魏国无干啊!”
“哦?”嬴政看向公孙长济:“个人恩怨?一时糊涂?”
公孙长济仿佛变成了一尊沉默的木桩,不说话,没有任何表带。
王女焦急的催促道:“公孙!你说啊、你说!快告诉秦长公子,是不是你的缘故?是你与公子和晋良大将军的私人恩怨,才一时糊涂,下毒毒害公子的!所作所为,都与我魏国无干!你说啊!!”
“是么?”嬴政再次询问公孙长济。
公孙长济还是一尊木桩,他微微垂着眼眸,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被长长的眼睫遮盖着,看不清他的眸光,便仿佛看不清他心里所想一般。
“公孙!!!”王女大喊:“你说啊!”
不知过了多久,公孙长济这才慢慢抬起头来:“是,王女所言甚是,均是长济的私人之举,与魏国无干。”
“呼——”王女狠狠松了一口气,险些跌坐在地上。
嬴政眯起眼目,看向公孙长济的眼神更加顽味。
成蟜挑了挑眉,不着痕迹的握住大傩伥子玉佩。
公孙长济:【如今不知秦人会如何处置使团,我亦不清楚自己还会不会回到魏国,倘或在王女面前揭发实情,多少便会得罪于王女,不如找机会……私下与秦长公子道出实情。】
有隐情!
成蟜立刻拢着小肉手,在嬴政耳边低语。
嬴政微微一笑,道:“既然是公孙长济所为,与魏国无干,那好,予便单独审一审公孙。”
王女吃了一惊,支支吾吾道:“秦长公子,单独……单独审么?只是……只是公孙也是我们魏国的大行人,所以……小女在场的话,也……”
嬴政打断她的话头,道:“那么敢问王女,依照王女的意思,公孙长济乃是你们魏国的大行人,大行人下毒,可否代表你们魏国?”
“不不!”王女使劲摆手:“不能代表!不能代表!纯属是公孙的个人行径,与我们魏国无干啊!还请秦长公子明鉴!”
“如此甚好。”嬴政道:“既然是个人行径,那予便审问公孙长济个人,怎么,王女的手还想伸到予这里不成?”
“不敢不敢!”王女道:“小女不敢,秦长公子多虑了。”
嬴政吩咐道:“将公孙长济提审出来,予要亲自审问。”
“敬诺,长公子!”
两个黑甲武士上前,将牢门打开,公孙长济身披枷锁镣铐离开了牢营,踏出大门的时候,王女还在背后大喊着:“公孙!希望你以魏国大局为重啊!”
公孙长济侧头看了一眼牢营,眯了眯眼目,没有说话,阔步往前走去。
公孙长济被押送到幕府大帐门口,黑甲武士将他送进去,便退了出来,幕府之中只留下嬴政、成蟜与公孙长济三人。
嬴政道:“公孙长济,予再问你一次,毒害公子无忌可是你的行径,与为魏国无干?”
公孙长济拱起手来,彬彬有礼的道:“回禀秦长公子,长济从未毒害过公子。”
“哦?”嬴政反诘道:“你方才可不是这般说的,怎么,公孙是忘了方才自己个儿的言辞?”
公孙长济道:“回禀秦长公子,长济方才的确狂言,诓骗了秦长公子,公子之毒,乃是魏王之女所下。”
“那你为何方才不说?”
公孙长济回答:“因着方才王女在场。王女乃魏王之女,此次使团,名义上乃是长济为特使,但其实真正坐纛儿主持大局的,乃是王女。长济身为魏国大行人,不知此行会盟后,还会不会返回魏国,倘或返回魏国,若是说了实话,岂不是得罪了王女,得罪了魏王,焉能有好果子食?因此在王女面前,长济并不敢说实话。”
嬴政挑眉道:“于是你便在背地里告状?”
公孙长济并没有任何羞愧的表情:“长济尝听说,圣贤之人,都不喜欢在背地里嚼舌头根子,然,长济并非圣贤之人,因此不必在乎这般多的细枝末节。”
嬴政点点头,道:“你倒是个爽快人。你方才言……不知自己会不会回到魏国,为何不知?”
公孙长济侃侃而谈:“不知有二。其一,魏王只用嫁女来换取十万将士,兼具处死公子与晋良大将军,虽长济担任魏国大行人,亦知条件苛刻,几乎是不可完成之会盟,若是无法完成,依照魏王的秉性,长济便算是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其二……”
他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嬴政,拱手道:“长济私以为,秦长公子有勇有谋,谋略先人,思敏通达,将来必成大器,不知长济是否有这个幸事,追随秦长公子,为长公子肝脑涂地。”
嬴政眯起眼目:“你想投诚于我秦国。”
“不,”公孙长济摇头道:“长济想投诚于秦长公子。”
还真是让成蟜说对了,从打一开始,公孙长济便不是来和谈的,他会盟的态度实在太过“佛系”,其实从头到尾,公孙长济都知道这是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会盟,他一直想着逃离魏国的掌控。
嬴政上下打量着公孙长济:“魏王待你不好?予可听说,魏王把金山银山全都赏赐给你,他待你,可比待他那个亲弟弟魏无忌要强上百倍、千倍。”
公孙长济一笑:“不瞒秦长公子,魏王是个拎不清的人。”
魏王的确拎不清,他的魏国有一个赫赫威名的信陵君,可偏偏魏王一直怀疑信陵君有异心,硬生生将信陵君推出去,如今想要利用信陵君的威信联络五国联盟,却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公孙长济道:“在魏王的眼中,长济只是一个顽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致使天下人都觉得长济只是一个顽物,然而魏王如今却希望这个顽物发挥公用,敢问秦长公子,便算这个顽物的确有所公用,那些平日里嘲笑顽物的人,会信服么?”
说白一些,在魏王眼里,公孙长济就是一个花瓶,结果有一天,魏王身边的保温杯全都碎光了,魏王突发奇想,想要用这个花瓶来保温,这岂不是天方夜谭?
公孙长济道:“长济本没甚么天大的志向,如今只想要明哲保身,还请秦长公子成全。”
嬴政道:“平日里便听说,公孙长济能言善辩,口舌生花,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你这幅口才,连予都要佩服一二。”
“谢秦长公子。”
“别忙着谢予。”嬴政道:“你想要归顺,可予不养闲人。”
公孙长济何等通透,道:“秦长公子若有甚么吩咐,只管知会,长济定然肝脑涂地。”
嬴政道:“予便考验考验你……你也知晓,予打算招揽公子无忌与晋良将军于麾下,只是这二人都是死脑筋,哪里有你通透善辩?若你能将二人招揽到予的麾下,你便通过了予的考核,如何?”
“一言为定。”公孙长济一个磕巴也没打,一口答应下来,笑道:“招揽公子与将军,其实秦长公子已然做到,只差最后一个游说的节骨眼,幸而长济没有甚么多余的本事,说话的舌头还是有的。”
魏国使团的会盟条件是将公子无忌与晋良剁成肉泥,二人听得清清楚楚,燕饮上又出现了投毒的事情,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是魏王要置他们于死地,人心都是肉长的,又岂能不寒心呢?
这个时候劝降,其实就差最后一哆嗦,可是由嬴政出马的话,会显得嬴政“阴险刻薄”,若是第三个人可以站出来劝降便最为方便。
公孙长济接下了差事,一刻也不耽误,立刻去寻公子无忌劝降。
成蟜看着公孙长济的背影,喃喃的道:“漂亮大哥哥这个花瓶,真的可以保温呐,嘴皮子好利索!”
公子无忌并没有真的中毒,他回了营帐躺下来,对外声称在歇养,其实也是真的疲累,闭着眼目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哗啦——
营帐帘子被打起来,公孙长济从外面走进来。
公子无忌翻身而起,看到对方有些吃惊:“公孙?我听说你被囚入牢营,秦长公子有难为你么?”
公孙长济一笑:“公子勿要担心,你看长济这不是好好儿的?”
“你……”公子无忌上下打量着公孙长济,眸光微动,若是论才智机敏,他绝对不输给公孙长济,因此瞬间想明白了公孙长济的来意。
“你归顺了秦国?”公子无忌虽是问话,嗓音却十足的笃定。
公孙长济道:“还未,但长济是否能顺利归顺,要看公子的意思了。”
公子无忌了然的道:“你是来……劝降的,对么?”
“正是,甚么都瞒不过公子的眼目。”
公子无忌坐下来,淡淡的道:“那你不必费心了。我无忌一辈子直道事人,从不做叛国这等丑事,无论魏人怎么对我,无论魏王怎么待我,我都不会背叛自己的母国,去侍奉秦国的。”
公孙长济笑了一声。
“你笑甚么?”公子无忌奇怪。
公孙长济道:“长济斗胆发笑,但实在没忍住。”
公子无忌了然的道:“你是在嘲笑我对么?王上待我如此,我竟然还要报德。”
“不,”公孙长济摇头道:“我的确嘲笑公子,但并不是嘲笑公子以德报怨。公子这哪里是以德报怨,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脸子罢了。”
“你说甚么?”公子无忌奇怪。
公孙长济幽幽的道:“魏王猜忌,魏国无臣,聪敏如公子之辈,必然已经料想到魏国的宿命……然,公子还不愿放弃魏国,但真是公子你以直道事人,不愿意放弃母国么?”
“你到底……想说甚么?”公子无忌的嗓音突然有些发颤,他只觉嗓子干渴,有点想饮水润一润。
不等他拿起耳杯,公孙长济凉丝丝的道:“公子为的并非是母国,也并非是报恩,而是自己的脸面,罢了!你是圣贤之人,自古以来,忠心者被颂德,反叛者被诋毁,贤德如公子,乃是天下之楷模,又如何能遭到诋毁呢?因而公子你分明看到了摇摇欲坠,不可挽救的魏国,却视若无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公子的心窍之中,甚么天下,甚么国家,甚么百姓,都比不过一场虚名!我说得对么,公子?”
“你……”公子无忌霍然站起身来,但他的嗓音卡在喉咙里,上下滚动着,就是喊不出来。
公孙长济一笑:“公子,圣贤的心肠是肉长的,看到名利会心动,受到奉承会傲慢,幸而圣贤的心肠,亦是肉长的,公子当真能看着魏王糟蹋国土,糟蹋百姓,而无动于衷么?!”
啪嚓——
公子长济握着耳杯的手一颤,羽觞耳杯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里面的清水泼洒出来,阴湿了公子无忌雪白的衣角……
公孙长济拱起手来,深深一礼,也无废话,转身离开了营帐。
嬴政和成蟜等在外面,问道:“如何?”
公孙长济一笑:“并非长济自夸,但八*九不离十,剩下便让公子一个人三思便可。”
嬴政挑眉道:“你的嘴皮子倒是利索,但是对付晋良,拿出这一套天下大义来,恐怕不行罢?”
“自然,”公孙长济道:“晋良大将军奉行的是武德,长济自有法子。”
公孙长济一刻也不耽搁,见完了公子无忌之后,立刻往晋良下榻的营帐而去。
哗啦——
帐帘子打起来,晋良一看来人,蹙起眉头:“你来做甚么?你不是被抓起来了么?”
公孙长济开门见山的道:“长济是奉秦长公子之命,前来劝降的。”
“秦长公子?”晋良更是嫌恶的盯着公孙长济:“你这奸佞小人,竟还糊弄了秦长公子?你倒是有些本事,怎么,这么快就侍奉到床榻上去了?”
公孙长济并不在意他的无礼,道:“长济今日来,并非是与大将军争论口舌之快的,毕竟……按照大将军的口才,长济恐怕大将军会哭鼻子。”
“你说甚么?!”晋良一把揪住公孙长济的衣领子:“你这奸佞,胆敢嘲笑本将,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
他的话还未说完,“啪!”一声脆响,公孙长济手腕一拧一抖,直接隔开了晋良的动作,从他的手下挣脱。
晋良吃了一惊,他险些忘了自己在哪里听说,公孙长济入朝之前是个剑客,武艺很是厉害,并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公孙长济笑道:“大将军,跟你说实话罢,今日我来,其实便没打算劝降,我知道你与我这等奸佞小人不一样,不会背叛母国,所以我是来嘲笑你的,长济打算告之一个能让大将军你哭鼻子的……秘密!”
“狗屁!!”晋良冷嗤:“纯属狗屁!老子上战场杀敌之时,你还不知在暖哪个被窝呢,我告诉你……”
公孙长济第二次不等他把话说完,打断道:“这个秘密,与晋鄙有关系。”
晋良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阴森森的,果然安静了下来。
公孙长济道:“魏无忌斩杀晋鄙之后,魏国大败秦军,你不知道罢,有一次魏王饮醉了酒,偷偷与我说,幸亏晋鄙那个老家伙死了,幸亏魏无忌杀了晋鄙那个老匹夫,若不然,也不会让秦军输的那么惨,魏国从未有这般扬眉吐气过,晋鄙死得好啊!”
“你胡说!!!”晋良嘶吼出声。
公孙长济道:“我为何胡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酒后吐真言。我不知魏王平日里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但醉酒之后的话,或许便是肺腑之言。”
“你胡说……你胡说……”晋良几乎变成了复读机,眼眸乱晃,双手攥拳。
晋鄙死后,魏王分明悲痛不已,还追封了老将军,魏国朝野上下无不悲痛,许多人自发的给老将军奔丧践行。
也正是因着魏王的悲痛,才令晋良这些年来,首先痛恨的是公子无忌,而不是突然出尔反尔罢兵的魏王。
“你说好笑不好笑?”公孙长济道:“你痛恨了许久的魏无忌,其实是为了保全你恩师威名的恩人,而你誓死效忠的国君,却在你的恩师死后幸酒庆祝。”
“不……”晋良颤抖的道:“不对……不是这样……王上他、他……”
晋良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公孙长济:“你住口!!不许你笑!你凭甚么发笑!?凭甚么发笑?!”
公孙长济道:“长济为何不能笑?这般有趣之事,为何不能发笑?”
“不许你笑!!不许!”晋良冲过去,再次一把抓住公孙长济的衣领子:“我恩师一心报国!!一颗忠心全都喂了你们这些狼狈子!!不许笑!不许笑!!我说不许——!!”
嘭——!
晋良气疯了,提起一拳狠狠打在公孙长济的面颊上。
“嗬……”公孙长济被打得一偏,重重摔在地上,他皮肤白皙,立刻红肿起来。
晋良杀红了眼睛,见到公孙长济摔倒,紧追不舍,又是提起一拳要揍。
嘭!!
被揍的反而是晋良。
晋良因着愤怒而缺失了章法,公孙长济并非真正的花瓶,屈腿踹在胸口,晋良一个不慎摔倒在地,紧跟着颧骨剧痛,已然被公孙长济一拳砸过来。
公孙长济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被打裂的嘴唇,冷笑道:“有本事去与魏王讨个说法,在这里大叫大嚷,这会让长济以为你是个只会哭闹的猘儿!”
说完,踹开营帐帘子,扬长而去。
“出来了出来了。”成蟜支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简直好生热闹,打得不亦乐乎,果然劝降晋良的法子,和对付公子无忌不一样。一个文试一个武试,没有两把刷子当真别揽这瓷器活儿!
公孙长济从营帐中走出来,成蟜一眼便看到他红肿的面颊,微微流血的唇角,好端端一张完美无瑕的容貌,愣是给打成了这般模样,简直暴殄天物!
嬴政道:“如何?”
公孙长济拱手道:“八*九不离十,剩下的只需要秦长公子请公子与将军吃一顿酒,毕竟喝了酒也好吐真言,长济笃定,公子与大将军会主动提出归顺的。”
“好,”嬴政道:“有劳公孙,只要他二人归顺,公孙也不必回魏国去,便跟在予的身边。”
“谢长公子。”
公孙长济挂了彩,需要去收拾一下伤口,嬴政让人临时给他准备了一个下榻的营帐,又吩咐人弄一些小菜和酒酿来,邀请公子无忌与晋良大将军来饮酒。
接风燕饮因着投毒草草结束,如今已然入了半夜,按理来说,公子无忌与晋良合该歇息才对,但二人却不约而同的前来赴宴。
公子无忌面容有些阴沉,不似平日里的彬彬有礼,而晋良的脸上干脆挂了彩,入席坐下的时候,还“嘶”了一声,不着痕迹的捂了一下自己的腹部。
晋良:【公孙长济那细胳膊细腿,踹人还挺疼,嘶……疼死我了。】
“噗嗤……”成蟜偷笑了一声,本以为漂亮大哥哥被打的很惨,看来都打还回去了……
嬴政道:“接风燕饮匆匆结束,予想着二位或许没有尽兴,便趁着月色,摆上几碟小菜,请二位前来赏光。”
他说着,亲自给公子无忌与晋良满上酒水:“请,予敬二位。”
公子无忌端起羽觞耳杯,一口饮尽,晋良也没有说话,直接闷掉,嬴政再次给二人满上酒水。
成蟜见他们谁也不说话,一杯一杯的饮酒,只觉有些无聊,便偷偷端起嬴政的羽觞耳杯,像小猫舔水一样舔了一口杯中的酒酿。
“嗯!”成蟜的眼眸立刻睁大,醇香四溢,回味无穷,还有点淡淡的甜味,并不齁嗓子,也不怎么呛人,好香!
成蟜眼珠子乱转,刚想再喝一口。
唰……
耳杯被一只大手抢走,抬头一看,是嬴政拿走了酒杯。
嬴政道:“蟜儿还小,不能饮酒。”
成蟜:“……”我不小了,只是这具身子看起来有点小。
几杯下肚,公子无忌白皙的面庞有些泛红,他不愧是天下名士,便是连喝醉了都文文雅雅,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发呆。
而晋良便不一样了,白长的人高马大,结果酒量就那么一点点,喝醉之后酒品堪忧,直接变成了一个话痨,还是一个……
爱哭的话痨。
“师傅……我想我师傅了……”
“该死的奸佞,凭甚么那么说我师傅……”
“我师傅一辈子为国尽忠,到头来换取了甚么……”
“师傅……”
成蟜:“……”
晋良不只是嘴巴上说,他心理活动也很丰富,成蟜听得耳朵都要炸了,坐在宴席上又不能偷酒喝,成蟜眼眸微动,干脆自己提前离开好了,让便宜哥哥来应付这两个酒鬼。
成蟜想到了公孙长济,公孙长济挨了一拳,脸颊肿了,嘴唇流血,也不知找医士医看了没有。
公孙长济如此厉害,还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拎的清清楚楚,若是以后归顺了秦国,说不定会有大用处。自己提前与公孙长济打好关系的话,岂不是多了一个额外的靠山?
想到此处,成蟜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装作很是困顿的模样,还用小肉手揉眼睛,奶声奶气的道:“哥哥……呼——蟜蟜困了。”
已然入了半夜,成蟜身为一个孩童,的确合该困了,这也是正常的。
嬴政道:“哥哥这面儿还要有一会子,若是蟜儿困了,先回去歇息罢。”
“嗯嗯!”成蟜立刻答应,使劲点头道:“哥哥,不要饮太多酒,注意身子哦!那蟜蟜便先去睡觉觉啦!”
嬴政嘱咐道:“回去仔细着,天黑,别摔了。”
“知晓啦!”成蟜脆生生答应,一蹦一跳的离开幕府。
他一出门,立刻拐了个弯儿,根本不是回营帐下榻的路线,颠颠的往公孙长济临时下榻的营帐跑去。
成蟜探头探脑的道:“漂亮大哥哥,我来看你啦!”
公孙长济独自坐在营帐中,正在给自己上药,看到小豆包成蟜站在门口,便放下手中的伤药,拱手道:“幼公子这么晚,怎么来了?”
成蟜蹦蹦跳跳走进来,道:“大哥哥,蟜蟜见你受伤了,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叫医士吖?”
公孙长济一笑:“劳烦幼公子挂心,只是一些小伤,不需要叫医士,长济可以自己处理。”
成蟜奶声奶气的道:“大哥哥,这还算是小伤吖!蟜蟜若是受了这样的伤,早就哭啦!大哥哥好厉害哦,都不哭呐!”
公孙长济道:“习惯了,没甚么。”
成蟜走过来,眨巴着真诚的大眼睛:“大哥哥,蟜蟜帮你上药罢!”
“这……”公孙长济道:“不敢劳烦幼公子。”
“不劳烦,不劳烦哒!”成蟜使劲摇手:“大哥哥你的伤势在脸上,自己又看不到,上药很麻烦哒,蟜蟜帮你!”
“来——”成蟜拉住公孙长济的手道:“大哥哥你坐下!头低一点哦,蟜蟜个子小,够不到哒!”
公孙长济依言坐下来,成蟜像模像样的打开药膏的盒子,蘸取了一些伤药,轻轻的用伤布涂在他的面颊上。
“大哥哥的脸脸红红!好可怜哦!”成蟜极力装出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公孙长济道:“其实这并没甚么,长济年幼之时四处漂泊,经常受伤,幼公子不必挂心。”
“怎么能不挂心呐!”成蟜道:“大哥哥经常受伤,可是受伤都会疼疼的!经常受伤更是疼疼呢!”
公孙长济一愣,他早就已经麻木了,根本没有人关心他会不会疼痛,毕竟他这般完美无缺的脸面若是受伤,大多数人只会关心会不会留疤。
公孙长济:【没成想……这么多年来,头一个关心我的,竟是一个孩子。】
成蟜要的便是这个效果,立刻再接再厉的道:“大哥哥,痛痛了你要告诉蟜蟜哦!蟜蟜给你呼呼,呼呼便不痛痛了?”
“呼呼?”公孙长济显然不知呼呼是甚么。
成蟜老神在在的道:“呼呼便是这样,大哥哥你看,还痛吗?”
成蟜嘟起小肉嘴巴,支棱起小身板儿,对着公孙长济的面颊吹气。
“呼——呼——还疼嘛?”
公孙长济又是一愣,显然被成蟜的天真可爱给萌住了,发笑道:“幼公子如此天真无邪,当真令人羡慕。”
“大哥哥?”成蟜故意歪着头,一脸迷茫。
公孙长济道:“多谢幼公子,幼公子的……呼呼,果然很有用,一下子便不痛了。”
“真哒?”成蟜真诚的眨着大眼睛:“那蟜蟜再给大哥哥多呼呼一下,呼——呼——”
正如公孙长济所料,公子无忌与晋良都在酒桌上答应了归顺,事情进展的十足顺利,不费吹灰之力。
嬴政的目的达成,眼看着时辰也晚了,便道:“魏公子与晋将军早些歇息,等送走了魏国使团,不日便要回咸阳去了。”
公子无忌虽然醉酒,却勉强支撑着,道:“长公子也早些歇息。”
晋良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嘴里还叨念着:“师傅……唔……师傅……”
公子无忌扶着人高马大的晋良站起来,嬴政笑道:“要不要予找人送晋将军回去?”
“不必了,”公子无忌道:“公子歇息罢,无忌送将军回去。”
公子无忌仿佛哄孩子一般:“将军,回去了。”
“去……去哪里?”晋良醉醺醺的道:“找……找师傅……”
嬴政送走二人,转身便往营帐而去,看到李斯站在门口,便道:“蟜儿睡下了么?”
李斯一愣,道:“幼公子?幼公子还未回来。”
“甚么?”嬴政吃了一惊,成蟜早就离开幕府,说是困了回去睡觉,只是这么两步路,嬴政便没有送他回去,难不成……遇到了意外?
嬴政连忙转头便走,立刻去寻蒙武。
幸而蒙武此时还没有安歇,惊讶的道:“长公子,何事如此匆忙?”
匆忙?
是了,匆忙,便是连嬴政也暗暗纳罕,自己听说成蟜一直未归,心窍之中竟担心又匆忙,那本该是一个除了有些血缘,完全不相干之人。
在嬴政的心中,这种不相干却在潜移默化的变质……
嬴政蹙眉深思,便在此时,突听到“咯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十足的清脆,满满都是童真,还带着一股糯叽叽的鼻音,简直像极了成蟜。
嬴政顺着笑声走过去,笑声传来的营帐,正是公孙长济临时下榻的营帐,因着是临时收拾出来,所以有些许的简陋,并不隔音。
一个脆生生的嗓音从营帐中透露出来:“大哥哥,蟜蟜呼呼的好不好?是不是特别管用!保证蟜蟜给你呼呼之后,伤口明日便不疼啦!”
果然是成蟜!
嬴政走过去,哗啦一声打起帐帘子。
便见浓郁的夜色之中,成蟜不老老实实的回去睡觉,竟然偷跑到公孙长济的营帐中,支着小身板跪坐在席上,两只小肉手捧着公孙长济的面颊,嘟着粉嫩嫩的嘴唇,正卖力的给公孙长济“呼呼”。
成蟜正在奋力的“另觅靠山”,眼看着这座靠山便要被自己“萌化”,就差最后一个哆嗦,结果……
便宜哥哥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面前,成蟜太过专注,一时根本没有注意脚步声,完全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哦吼,又被抓包了!
嬴政挑了挑眉,看着亲密无间的二人,脸色十足的两人寻味,道:“蟜儿,你不是跟哥哥说困了,要去歇息么?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做甚么?”
“额……”成蟜连忙放开公孙长济的面颊,搓了搓自己的小肉手,真挚的眨巴着大眼睛,用软绵绵黏糊糊的口气撒娇道:“哥哥,你听蟜蟜狡辩……哦不是,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