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良皱眉道:“你来做甚么?”
成蟜笑眯眯的道:“来看猛男落泪吖!”
晋良:“……”
晋良冷声道:“你这小崽子,我……”
他还未抬手,成蟜立刻跐溜一下向后躲去,大喊着:“哥哥救命吖!哭包叔叔要打蟜蟜!”
原来进来的不止成蟜一人,还有嬴政。
嬴政接住扑过来的成蟜,道:“刚好一些便闹,别跑,精神头大了?”
成蟜抱着嬴政的大腿,躲在后面探头道:“哥哥你快看,叔叔哭了!”
晋良凶神恶煞的道:“谁哭了?!你这小崽子眼目不好!”
公子无忌很有眼力见儿,主动解围岔开话题道:“秦公子不会又是来劝降的罢?若是如此,无忌恐怕又要令秦公子失望了。”
嬴政轻松的道:“的确,予是来劝降的,不过魏公子不必着急,这次还轮不到你,予是来问问大将军的意思。”
“我?”晋良冷笑:“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我晋良生是魏国人,死,也是魏国人,绝不二志!”
“哦?”嬴政笑道:“在这一点子上,大将军与魏公子倒是如出一辙呢,意外的统一呢?”
晋良道:“你不必挑拨离间,我与公子之间的事情,是我们的事情,你一个秦人,少掺合!”
嬴政道:“无妨,你们不归顺,都在予的意料之中。”
“我劝你,”晋良道:“还是省点力气罢,不要做这种无用之事。”
成蟜叉腰道:“哭包叔叔,你好不讲理哦!”
“谁、谁是哭包!?”晋良呵斥:“你住口,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巴!”
成蟜吐了吐小舌头,仰着小脑袋,奶声奶气的道:“哥哥!蟜蟜有一个好办法哦!”
“是么,”嬴政道:“蟜儿素来聪敏,有甚么法子,与哥哥说说?”
“哈哈!”晋良十足不屑:“一个奶娃子,能有甚么法子?”
公子无忌却蹙起眉头,总觉得成蟜不简单,毕竟能从魏军手中自救,还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若没有点真本事怎么行?
成蟜用天真无邪的小嗓音,卖萌一般道:“哥哥,那个坏蛋副将叔叔,不是还关押在牢营中嘛?他那么坏,关着他,还要浪费粮食,不如……放了他!”
“放了他?”嬴政并未惊讶,惊讶的是晋良,晋良好笑道:“你这奶娃子,是不是糊涂了?他是魏国人,你要放了他?”
成蟜笑眯眯的道:“坏蛋副将叔叔造反不成,必然会记恨哭包叔叔与漂亮叔叔你们……”
“等等!”晋良抓住了重点:“为何他是漂亮叔叔?”
成蟜理直气壮的道:“因为魏公子长得很好看吖!自然是漂亮叔叔,你喜欢哭,那便是哭包叔叔了!”
“我……”晋良:【这个死崽子!】
成蟜挥挥小肉手:“不要总是打断蟜蟜,蟜蟜继续说啦!坏蛋叔叔一旦被放走,他心中有怨,说不定便会跑回魏都,大力在魏王面前编排你们,如此,你们便成为卖国贼啦!”
晋良脸色一变,因着成蟜说的无错,如果副将被放走,为了洗脱嫌疑,就会给自己和公子无忌扣上叛国的名头,到时候那真就洗不清了!
成蟜一脸求表扬的道:“哥哥,蟜蟜的法子好不好?”
“好,自然好。”嬴政宠溺的抚摸着成蟜的小脑袋:“蟜蟜真聪明。”
“当然啦!”成蟜不忘拍马屁:“哥哥这么聪明,蟜蟜多少学一点,也便这么聪明啦!”
“来人。”嬴政当即下令。
蒙武从外面走进来,拱手道:“长公子有甚么吩咐?”
嬴政幽幽一笑:“去,现在便将魏军的副将放了,记得,一定要装作是看守不严,自然而然的释放。”
“是,长公子!”
晋良恶声道:“你们秦人如此歹毒!年长的歹毒,年少的也歹毒,小小年纪,心肠便如此狠辣!”
成蟜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哭包叔叔,蟜蟜就当这是夸奖啦!希望哭包叔叔可别偷偷哭鼻子呦!”
“你……”
成蟜摆摆手,懒得与他吵架,抱着嬴政的大腿一跳一窜的道:“哥哥哥哥!蟜蟜腿腿酸酸!哥哥抱抱!”
“好,”嬴政无奈的将人抱起来:“哥哥抱着你。”
晋良本已然被成蟜的“奸计”给恶心到了,又听到成蟜奶声奶气说叠词,便更是恶心的无以复加,脸色铁青一片,眼睁睁看着嬴政抱着撒娇耍赖的成蟜离开。
晋良狠狠嗤了一声,回头一看,公子无忌倒是镇定,平静的站着一句话未说。
“你倒是好!”晋良道:“你平日里满腹算计,如今对上秦人,你倒是说话啊!若是副将真的跑回都城去,咱们叛国的名头便坐实了,倒时候便算是以死明志,也会落得一片骂名,我该如何下黄泉面见恩师?”
公子无忌并没有着急,眯了眯眼目,幽幽的道:“秦公子想要逼迫我们归顺,无忌倒是有一个破解之法……”
“你早就想好了?”晋良松了口气:“怪不得你一直不出声,原来是在心里蔫坏儿,快说!”
成蟜被嬴政抱着离开,回了营帐,立刻道:“哥哥,蟜蟜方才听到了公子无忌心中的盘算。”
嬴政将他放下来,道:“魏公子向来机敏,方才他如此安静应对,若是没有盘算,为兄才要吃惊。”
成蟜对嬴政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嬴政凑过去,听罢轻笑了一声。
“哥哥,”成蟜道:“不如咱们将计就计。”
公子无忌并不着急,走到营帐门口仔细倾听,确保外面无人,这才走回来,压低声音道:“秦公子的无非是想要王上猜忌你我,届时便算咱们不归顺,在王上心里也已然变成了叛贼,不得不归顺……倘或在副将回到都城之前,有人可以将其拦截,不让他在王上面前搬弄是非,大将军与无忌的名节,便算是暂时保住了。”
“废话!”晋良不屑的道:“可关键你我都在这里关押,我手下的将士们也无一例外被关着,谁能阻止副将回都?”
“是你,大将军。”公子无忌笃定的道。
“我?”
公子无忌点点头:“秦公子为了取信于无忌,这里的看守并不如何森严,你我便可利用这一点……”
公子无忌更是压低了嗓音,道:“只需要无忌装病,遣里面的守卫去请医士前来,大将军便可趁机离开,逃离军营,在副将回到都城之前截杀于他,一切迎刃而解。”
“你让我逃走?”晋良震惊:“那你呢?”
公子无忌没有言语。
晋良追问:“那你呢?你我关押在一处,我若是逃走,秦人一定会怪罪于你,别看他们现在以礼相待,你若是把他们惹毛,秦国可是虎狼之国,怎会与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讲道理?!”
公子无忌平和的道:“大将军不必担忧,无忌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好歹有一点子贤名傍身,他们如今将我关押在此处,若是加以极刑,唯恐被冠上凶恶的名头,那往后里四方还有哪个名士肯归顺他们?”
“话虽然如此!”晋良道:“可……”
“没有可是!”公子无忌态度强硬的道:“倘或副将返回都城,你我便不只是死,而是死的毫无气节,大将军可愿看到这样的场面?我魏无忌勉力维持了半辈子的名节,不愿毁于一个小人之手,大将军你可甘心么?”
甘心么?自然是不甘心!
晋良上战场从不怕死,只是怕自己死的没有价值,如今别说是不能死在战场上,他甚至将要死在一个叛贼小人之手,晋良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公子无忌道:“这是最简单的法子,还请大将军成全!”
“你……”晋良犹豫再三,虽秦人想要招揽公子无忌不假,可公子无忌放走自己,便是挑战秦人的威信,到时候他便危险了。
晋良咬住后槽牙,恶声道:“好!你放心,我一定及时拦截那个叛徒,还你清名。”
公子无忌点点头,没有说话。
成蟜正在吃加餐,成大字型瘫在软榻上,嬴政亲手剥了果子送他嘴边,成蟜“唔唔”一努嘴,嬴政又端着承槃让他吐核子,全程不需要抬头,别提多惬意了。
成蟜喜滋滋的吃着,突听“踏踏踏”的脚步声,蒙武冲进营帐,道:“长公子,大事不好!晋良逃走了!”
“呸!”成蟜将核子吐掉,抹了抹小嘴巴,懒洋洋的从软榻上爬起来:“终于逃走了,真慢!”
蒙武一时迷茫,道:“幼公子,这……?”
嬴政微笑道:“无妨,射师不必惊慌。”
蒙武一听,长公子说不要惊慌,那便不必惊慌了,把心放回肚子里就好。
嬴政对成蟜道:“蟜儿,走罢,咱们去会会魏公子。”
一大一小来到公子无忌下榻的营帐,医士和守卫的士兵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公子!公子饶命啊!”
“是魏公子他……他谎称身子不舒服,卑将才擅离职守,去请医士的,谁知……”
“谁知晋良竟逃跑了!”
嬴政并没有着恼,而是道:“起身罢,不赖你们。”
士兵与医士如蒙大赦,忙起身告退,离开了营帐。
嬴政看向公子无忌,微笑道:“魏公子的身子可好?若当真是抱恙,千万别忍着。”
公子无忌瞥斜了一眼嬴政,道:“秦长公子要说的便是这些?”
成蟜道:“漂亮叔叔是觉得,我哥哥还应该问一些旁的甚么嘛?”
公子无忌被噎了一下。
嬴政似乎现在才发现了甚么,笑道:“是了,晋良大将军不知身在何处?”
“走了。”公子无忌淡淡的回答。
“走了。”嬴政亦是淡淡的重复。
公子无忌道:“是无忌想的法子,令他逃走,这些日子大将军的体魄恢复的不错,想来此时……已然走远,若是秦长公子想派人去追,无忌奉劝你一句,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嬴政受教的点点头:“那便听魏公子的,不白费力气了。”
公子无忌更是奇怪,狐疑的打量嬴政:【秦长公子为何如此镇定自若?听闻晋良逃跑,竟是一点子也不惊讶。】
嬴政微笑:“这样罢,予不但不派人去追,反而吩咐下去,凡是我秦国地界,打开城门,任意放行,只管让晋良大将军走得远远儿的,畅通无阻的回到魏地,如何?”
“你……”公子无忌沉吟道:“你是否早就知道晋良要逃跑?”
嬴政与成蟜对视一眼:“不早,但也不晚。”
公子无忌道:“那你为何还要放他离开?”
嬴政道:“将计就计罢了,予倒要看看,在晋良大将军的心窍中,是回到魏国,证明自己的清白重要,还是……魏公子你的性命更重要。”
“你要做甚么!?”公子无忌蹙眉。
嬴政笑道:“别慌,予赌晋良会乖乖的自己个儿回来。”
晋良趁着守卫去请医士的空隙,顺利溜出营帐,仗着自己武艺高强,这些日子恢复的不错,直接悄无声息的逃出秦军营地。
晋良并没有着急出城,而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到黄昏,趁着黄昏出入城池的人数增多,这才乔装改扮,混在人群之中出了城。
晋良回头看了一眼秦国的城池楼堞,冷笑一声,大步往前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之后几天,晋良加紧脚程赶路,毕竟副将已然被放走,晋良落后于他,又没有马匹,自然是能多赶路便多赶路,这才好将副将拦截在半路。
晋良一连赶路,疲累的厉害,便干脆坐在小道的草丛边歇息,几个野人推着车赶路,一面走一面闲谈。
“你听说了么,那个魏国公子的事情。”
魏国公子?
晋良立刻支起耳朵来听,他们口中的魏国公子,必然是公子无忌无疑。
“啧啧,可惨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据说是与他关押在一起的魏国将领逃跑了,只剩下这个魏国公子,哎呦喂,被打的不成模样!”
“可不是吗?”
晋良噌的站起身来,那两个野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向晋良。
晋良咳嗽一声,掩饰的走过去道:“两位老哥哥,你们说甚么魏国公子?”
“你不知晓啊?最近咱们与魏国打仗,打得可凶了,就在那面的城池,你可千万别过去。”
“是啊,魏国的公子都被抓住了,吊在城池的楼堞上,风吹日晒的,说是放跑了魏人俘虏,要给他点苦头尝尝!”
“一个公子呦,那细皮嫩肉的,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两个野人边说边聊,见晋良出神,便没有再理会他,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去。
晋良站在土路中间,本想继续往前走,继续拦截返回都城的副将,可是他的脚步却仿佛灌了铅,如果这两个野人说的是真的,那么公子无忌此时正因着放走自己而受苦。
公子无忌乃是个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又是养尊处优的贵胄,哪里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他受得住么?
可若是返回,自己这三十年叱咤疆场,拼死搏命的英明便要毁于一旦……
晋良迟疑了,仿佛一只木桩,呆呆的立在原地,日光一点点偏斜,一点点落下,他不知在那里呆立了多久,两只布满茧子的手掌慢慢攥拳,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
晋良抬起头来,一咬后槽牙,转身往来路狂奔而去,仿佛一头迅捷的猛虎,谁也无法阻拦。
秦国边城。
夜色笼罩着因战火而斑斑驳驳的楼堞,一抹白色的身影挂在城墙之上,他垂着头,披头散发,毫无生气。
滴答——
滴答……
鲜血顺着白袍流淌而下,一滴一滴的敲击在混沌的泥土地上,聚集了一小洼。
晋良看到那白衣男子的一瞬间,心窍狠狠一缩,仿佛被人无情的抽了两记耳光。
然而晋良并没有冲动,他借着月色隐蔽身形,谨慎的靠近楼堞,趁着守卫不注意,快速窜上城墙,竟然徒手从外围一点点往上爬。
晋良的伤口已然愈合,虽然不至于撕裂,但背上的伤疤牵扯着,撕裂一般的疼痛,好似随时都会引发旧伤,他咬紧牙关,快速向上一窜,“哒!”几乎是无声的轻响,直接爬上楼堞顶端,绕到绳索跟前,快速将人往上拽。
“公子!公子!”
晋良将浑身是血的白衣人拽上来,放在城楼的地上,低声道:“公子,你醒醒!”
他说着,伸手拨开白衣男子的鬓发。
啪!!
就在这一瞬间,那白衣男子反应迅捷,手中竟然握着短剑,一下子架在晋良的脖颈上,与此同时晋良才后知后觉,那体格纤细的白衣男子根本不是甚么公子无忌,而是一个陌生男子!
“哇!斯斯好厉害!”是成蟜奶声奶气的感叹。
那伪装成公子无忌的男子,正是体格瘦削的李斯,李斯往日里虽然是个掌管书籍的小吏,但学习过一些骑射,反应灵敏,为人也机敏。
成蟜与嬴政走出来,晋良心头咯噔一声,道:“你们耍诈?!”
嬴政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蒙武押解着真正的公子无忌走出来,嬴政并不理会晋良,而是回头对公子无忌道:“魏公子,予说过……晋良大将军会主动回来的。”
成蟜笑道:“哭包叔叔,你合该感谢我们耍诈才对!不然的话,你紧赶慢赶回来也是无用,现在你看到漂亮叔叔安然无恙,心底里是不是还有一丝丝的庆幸?”
晋良:“……”
还真让成蟜说对了,若方才那被吊在城楼上的男子真的是公子无忌,恐怕早就凶多吉少,哪里还有命等着晋良来救?
嬴政挥了挥手,道:“都押解起来。”
黑甲武士上前,将晋良与公子无忌戴上镣铐,嬴政又笑道:“还是往日里的营帐,你们住的也习惯,不是么?便安安心心等着魏国的消息罢。”
晋良灰溜溜都押解回营帐,这样一来一回折返,副将早就跑回魏国去,加之嬴政故意令人不要阻拦,副将一路回去的畅通无阻。
副将回到魏国,为了撇清楚自己的罪过,自然是一股脑的将罪名全都推到了晋良与公子无忌的头上,说公子无忌伙同大将军晋良叛变,十万将士悉数被俘,自己是千辛万苦死里逃生回来报信的。
魏王已然十年不见公子无忌这个弟弟,再者说了,公子无忌始终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又不是亲弟弟,本就不是一条心,加之公子无忌功高震主,威名赫赫,魏王若不是想要他联合诸国,早就不给他好脸色看了。
这一听副将嚼舌根子,瞬间爆炸,怒不可遏,恨不能冲到秦军之中,将公子无忌与晋良大卸八块,剁成肉泥。
“报——!!”
秦军营中,传令官一路快跑,手执鸿翎急件,道:“长公子,魏国急件!”
嬴政笑道:“看来是魏王那面儿来的消息。”
他接过急件,展开小羊皮,果然是魏国的移书,上面写着,魏王想要与他们会盟,商讨十万俘虏,与公子无忌、晋良的事情。
成蟜好奇的晃着小肉腿,一边咂咂咂的啃着大猪肘,一边含糊的道:“魏王又要派人来?唔——”
嬴政无奈的给他擦了擦满是油腻的小嘴巴:“魏王这次派的也是他的心腹之臣,公孙长济。”
“公孙……唔唔?”成蟜继续与猪肘奋斗,上辈子从不敢吃这般油腻的肉食,大猪肘可真好吃!
在这个时代公孙并非姓氏,与公子一样,都是地位的象征,国君的儿子称为公子,国君的孙子称为公孙,这一听名字,便知道是哪国国君的孙子,也是贵胄之后。
不过战国时期并吞的小国实在太多了,也指不定是哪个小国的贵胄子弟。
成蟜没听说过这个名头,仔细想了想,魏国除了信陵君公子无忌,便只有一个以美貌善辩名扬天下的龙阳君,除此之外,也没有旁的甚么人了。
嬴政一笑:“魏王的身边,看来真真儿是无人可用了,便是连公孙长济这样压箱子的人都推出来做大行人。”
成蟜眨巴了眨巴眼睛,不管了,还是啃猪肘罢!
为了令公子无忌与晋良对魏王死心,从而归顺秦国,嬴政一口便答允了会盟。
嬴政答允会盟之后,魏国的速度十足之快,立刻派出大行人公孙长济担任此次魏国使团的特使,带领着魏国的使团前来会盟。
会盟之地在秦魏交界的渭水附近,嬴政令将士们搭起营地,设立幕府,威严不可逼视。
今日乃是魏国特使抵达会盟营地的日子。
咕噜噜——
几辆轺车粼粼的行驶而来,飒沓着黄沙尘土,快速逼近,于行辕大门前停靠下来。
成蟜好奇的抻着脖子往前看,但是因着他身量太矮,甚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听到身边之人的窃窃私语。
“我从未见过如此艳美之人!”
“是啊,往日里只是听闻,从未见过此等美人!”
“这等姿仪,怪不得魏王一直藏着掖着呢!”
成蟜更是好奇,美人?此次前来的魏国使团之中,竟还有女子?
他从人堆中挤出来,扒着嬴政的革带,一蹦一蹦的道:“哥哥抱抱!看不见!”
嬴政矮身将他抱起来,让成蟜坐在自己的胳膊上,如此一来,成蟜立刻鹤立鸡群,看的清清楚楚。
果然!
轺车之后停着一辆辎车,那辎车显然是女子的车驾,软纱一般的帐帘子轻轻打起,一个妙龄少女娉婷而出,款款下车。
旁边立刻迎上两个侍女,轻声道:“王女,小心些。”
原是魏国的王女?那岂不是魏王的女儿?
成蟜摇头感叹,看来魏国为了这次谈判,很是舍得,竟然将王女都推出来了?这是要给便宜哥哥使美人计?
只是……
成蟜打量两眼王女,又侧头去看自家哥哥,忍不住道:“魏国的王女,生得还没有哥哥标志!”
“嗯?”嬴政危险的一眯眼目,成蟜立刻改口:“哥哥那不是标志,是英伟!雄壮!玉树临风!”
嬴政这才没有与他一般计较。
成蟜心底里还是奇怪,这个王女的样貌其实普普通通,秦军的将领何故如此没有见过世面似的,一个个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
成蟜顺着几个将士的目光一看,难得一愣,原来将士们赞叹的并非王女这个美人,而是另有其人!
只见最前面的一辆轺车中,一头戴白玉冠的年轻男子款款步下,他身量高挑,姿容优雅,比之公子无忌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稍微更近人情一些。
如羊脂一般的皮肤,白皙而剔透,美人鹅蛋脸,是古人讲究的对称之美,双目狭长却温柔,鼻梁高挺鼻翼小巧,一张笑唇,便算是不笑之时,也给人一种笑盈盈的错觉。
“哇——”成蟜感叹道:“真好看吖!”
“好看么?”嬴政微笑询问。
“好……”成蟜刚要点头,感觉不对劲儿,立刻悬崖勒马,改口道:“好——一般吖!便是天上的仙人下凡,也与蟜蟜的哥哥差着档次,不可同日而语!蟜蟜借给他一匹千里良驹,他拍马都赶不上!”
嬴政捏了捏成蟜的小脸蛋儿,道:“看来蟜儿这两日吃猪肘吃得太多了,都学会油嘴滑舌了,从今日起,饮食清淡一些。”
“啊……”成蟜垮着小眉毛,抱着嬴政的手臂摇晃:“哥哥——哥哥!蟜蟜都说哥哥最——好看了!要吃猪肘!蟜蟜要吃猪肘!猪肘猪肘猪肘……”
嬴政:【……】
成蟜愈发的奇怪,这长相惊为天人的男子到底是何人,他乘坐的可是最贵重的轺车,一看便知身份不凡,而且似乎十足出名,便是连秦军的将士都慕名而来瞻仰。
那白冠男子走上前来,温柔一笑,拱手道:“魏国长济,见过秦长公子,见过秦幼公子。”
原来他便是公孙长济,此次会盟的魏国大行人,也便是魏国使团中身份最为贵重的人,怪不得坐在第一辆轺车之上。
大行人也就是魏国的外交官,此次会盟,魏王没有参加,大行人便是魏王的口舌眼目,代替魏王来发号施令,因此公孙长济绝对是魏王的心腹之臣,在魏王心中举足轻重。
嬴政笑道:“魏国使者,予恭候多时了,请罢。”
公孙长济为人十足谦虚谨慎,再三拱手道:“秦公子请,长济不敢越距。”
嬴政也没有推辞,转身进入幕府大帐,公孙长济这才跟上,其余使者纷纷进入大帐。
众人分两面坐下,公孙长济微笑道:“秦长公子,不知可否开始会盟了?”
嬴政道:“魏国特使稍待。”
他侧头吩咐,蒙武站起身来离开营帐,很快又回到幕府,身后多出两个人来,正是公子无忌与晋良!
二人早就听说魏王派遣了使者前来会盟,一走入幕府,晋良立刻沉声道:“公孙长济?!”
晋良:【怎么是这奸佞小人?】
成蟜挑了挑眉头,看来这个长相漂亮的大哥哥,很不受晋良的待见呢。
公孙长济则是彬彬有礼的拱手:“拜见公子,见过大将军。”
公子无忌面色平静,淡淡还礼,晋良却仿佛一个炮仗,冷笑道:“王上怎么会叫你这小白脸前来会盟!?你也懂得甚么是会盟?!”
公孙长济只是笑笑,竟是一点子也不生气,一点子也不动怒,仿佛天生脾性便好得没话说,从来不知甚么是生气似的。
嬴政似乎早就料到是这个场面,道:“既然诸位都到齐了,坐罢,开始会盟。”
公孙长济将一方小羊皮捧上来,亲自呈给嬴政,态度谦恭的道:“秦长公子请过目。”
嬴政低头看了一眼,成蟜也伸头去看,这一看差点连隔夜的肘子都给呛出来,惊讶的道:“婚书?”
“无错,是婚书。”公孙长济微笑:“寡君之女,如今正是适婚年龄,娴雅懂礼,与长公子十足相配,若是长公子不弃,寡君有意将王女嫁与长公子,以结秦魏之好。”
成蟜:“……”好家伙!
魏王开始走怀柔政策了,想用美人计攻略便宜哥哥,准备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嬴政。
嬴政面容镇定,并没有立刻接口,如此一来,在场的王女便觉得有些许的尴尬,略微咳嗽了一声。
公孙长济继续道:“若为魏国与秦国结为殷勤之好,变成了一家子,不分你我,岂不是极好?”
嬴政终于开口了,道:“大行人不如把话继续说完。”
公孙长济点点头,道:“寡君的意思是,若我们两国结为姻亲之好,便请秦长公子高抬贵手,将魏国十万将士放回,还有……”
他说着,看了一眼公子无忌与晋良,沉声道:“将叛贼无忌与晋良,交与长济,剁成肉泥,将尸骸带回魏国复命。”
公子无忌苦笑了一声,对于公孙长济的话,他似乎一点子也不意外。
而晋良果然一下子爆炸,“嘭——!!”狠狠一拍案几长身而起,差点子将案几都撞翻,眼眸充血的道:“你这佞贼再说一遍?!定是你又说了甚么谄媚之言,构陷与我!我与公子都是清白的,我们是忠君之臣,从无二心,为何要被剁成肉泥?!”
公孙长济的脸色稍微有些阴沉,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仍旧微笑的道:“大将军误会了,这并非是长济的决断,而是寡君的决断,长济不过是奉命而为,不敢有违罢了。”
“说的可真好听!真动听!”晋良嘲讽道:“你这个阴险小人,以色侍人,也配轮到你来在这里指手画脚,阴奉阳违?你到底是个甚么东西,你自己心里头清清楚楚!”
他这话音一落,众人立刻窃窃私语起来,有的人低声耳语,有的人则是在心里头嘀咕。
【以色侍人?看来公孙长济的传闻是真的?】
【这公孙长济生得比美妇还要貌美,令人看一下便心神摇荡,果真是魏王的男宠不假了!】
【魏王派遣个嬖宠做大行人,也难怪晋良会如此愤恨,这不是折辱人么?】
男宠?
成蟜眼眸转动,难道眼前这个长相漂亮,姿仪出众,总是含着微笑的魏国大行人,竟然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龙阳君?
公孙长济眯起眼目,一瞬间他的眼神阴沉到了极点,但很快变脸一般恢复了笑容,好言相劝道:“大将军您也说了,长济本是个无能小人,又如何在王上面前搬弄是非呢?说到底,想要将公子与大将军剁成肉泥之人,并非长济……而是王上。”
他的这话仿佛是一根针,虽然没有甚么分量,甚至没有甚么重量,轻飘飘的,却直愣愣的扎在晋良与公子无忌的心窍之中。
公子无忌双手死死攥拳,似乎在克制着甚么,脸色一片惨白,因着他心里头清楚,公孙长济说得对,这样的决断不是他能左右的,而是王上,他的亲兄长!
嬴政似乎在看热闹,他要的便是这种效果,不需要自己一句话,魏国的人已经让公子无忌与晋良心寒,自己又何必多言呢?
嬴政掸了掸袖袍,幽幽的道:“你们魏国,想用一卷婚书,换取十万俘虏,还有两条性命?”
公孙长济拱手道:“秦长公子若如此说,也是对的。”
“呵呵……”嬴政轻笑:“你们魏国,配么?”
别说是王女了,便是在场的魏国使者们,脸色瞬间惨白下来,感觉被嬴政活生生的羞辱了,但又说不出反驳的言辞来。
嬴政扫视众人,突然长身而起,道:“今日予乏了,改日再谈罢。”
公孙长济立刻站起身来,谦恭的拱手道:“秦长公子身子要紧,定然要保重身体,既然秦长公子乏了,长济今日便不再叨扰,明日会盟,亦是一样。”
嬴政淡淡一笑,似乎很是满意公孙长济的眼力见儿,招手道:“蟜儿,走。”
“哦!”成蟜脆生生的答应,抓住嬴政的手掌,与嬴政一并子离开幕府大帐,临走之时还回头看了一眼。
“这么好看?”嬴政问道。
成蟜压低声音道:“哥哥,里面那个大行人,便是魏王的男宠?那个很有名哒?”
嬴政点点头,道:“世人的确这般说。”
“唔……”成蟜若有所思,还真是龙阳君,魏国两个名人,成蟜一口气都见到了。
嬴政挑眉道:“蟜儿,哥哥再告诉你一件事。其实这个公孙长济,除了以美貌出名之外,剑术亦十分高超,耳聪目明,可以用片叶伤人。”
“啊?”这么厉害?成蟜惊讶,这公孙长济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身子骨好像公子无忌一般,竟然真人不露相?
嬴政继续道:“所以……你方才的话,他必然听到了。”
成蟜:“……”听到了?男宠那句么?便宜哥哥也太坏了,现在才告诉自己!
成蟜眼皮狂跳,连忙揪着嬴政的手道:“哥哥快走!快走!”
秦国使团离开幕府大帐,很快幕府之中便只剩下了魏国使团,使者们脸色难看至极。
“秦人也太过嚣张!”
“正是啊,尤其是那个秦长公子!”
“我看公子与晋良压根儿不像阶下囚,真被王上说准了,他们早就背叛了咱们魏人!”
公孙长济长身而起,淡淡的道:“既然今日散会,诸位使者便各自下榻,养精蓄锐,明日还有会盟。”
说罢,转身离开幕府。
“公孙!公孙请留步……”
公孙长济刚要进入自己的下榻行帐,有人从身后急匆匆赶来,正是魏王之女。
“王女。”公孙长济拱手作礼,礼度丝毫不差。
王女还礼道:“公孙,小女有一事,想要与公孙私下商议。”
公孙长济却不进入营帐,而是道:“王女若是有事,在这里说亦是一样的。”
王女没有法子,只好低声道:“公孙,那秦长公子如此傲慢,小女担心……他不会同意婚事,若是婚事不成,你我都无法回国与君父复命,不如……”
他说着,将一样东西塞在公孙长济手中。
公孙长济蹙眉道:“这是……?”
王女轻声道:“还请公孙以接风为名,晚间宴请秦长公子,此乃助兴的好药,只要加在酒水中一滴,任是那秦长公子如何冷漠不近人情,也会与小女成就一番雨露……待到事成之后,秦长公子便是不想会盟,也得会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