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公子无忌的囚车被押解着进入秦军营地,嬴政道:“将魏公子关押在牢营之中。”
他说罢,还补充了一句:“是了,便关押在日前晋良将军住过的牢营。”
公子无忌何等聪敏,哪里能看不出来嬴政这是在奚落于他,只是公子无忌并没有开口说话,毒药已然被他们搜走,最后一丝希望也变得渺茫起来,如今只剩下了消极抵抗。
嬴政摆摆手,黑甲武士便押解着公子无忌进入牢营,打开囚车,但并不卸掉枷锁。
嬴政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做,成蟜回了营地,瞬间变得清闲起来,他左看看右看看,水灵灵的眼眸在眼眶中不停的转动着,似乎想到了甚么。
看样子,便宜哥哥是想要招揽公子无忌与晋良的,公子无忌和晋良都是个人物儿,尤其是这个公子无忌,倘或自己能提前与他打好干系,或者直接将他招揽过来,岂不是帮了哥哥大忙?
等公子无忌归顺秦国,也能成为自己强有力的靠山之一。这又是李斯,又是信陵君的,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
成蟜点点头,悄悄离开营帐,便往关押公子无忌的牢营而去。
“幼公子!”
在牢营之外看押的黑甲武士恭敬作礼。
成蟜负手而立,像模像样,唯独小胳膊短了点,背着手的动作一点子也不像嬴政那般威严,稍微还有些可爱的劲头。
成蟜咳嗽一声道:“本公子要去看看囚犯。”
“这……”黑甲武士有些迟疑。
“怎么?”成蟜道:“本公子不可以见囚犯么?”
“不是不是!”黑甲武士道:“只是卑将们恐怕囚徒伤害了幼公子,没法子与长公子交代。”
成蟜摆摆手,道:“不会哒!魏公子一个文人,又不会武艺,再者,他被绑着,还如何伤害本公子?让我进去。”
“敬诺!”黑甲武士作礼,退开两步,打起帐帘子,请成蟜入内。
成蟜学着嬴政的模样,迈开小阔步,哒哒哒走进去。
牢营中很是昏暗,公子无忌脖颈上戴着厚重的枷锁,与晋良当初不一样的是,他身上并没有绑着绳子,毕竟晋良是不世出的武将,而公子无忌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戴枷锁便有他受得了。
成蟜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公子无忌手背上的伤口。
在山谷之时,公子无忌想要服毒自尽,幸而成蟜感官敏锐,留了一个心眼儿,读取了公子无忌的心声,否则此时他们劫来的,便是一具死尸了!
嬴政为了救下公子无忌,直接划破了公子无忌的手背,公子无忌吃痛下意识松手,毒药这才脱手而出。如今公子无忌的手背还在流血,虽伤口不深,但在他偏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公子无忌听到跫音,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似乎眼中有些惊讶,没成想竟是一个孩子走了进来,很快恢复了平静,垂下眼目不去看成蟜。
成蟜则是变戏法一样,从袖袍中拿出一瓶伤药,一张伤布,奶声奶气的道:“叔叔!你受伤啦,啊吖,还在流血,蟜蟜给你包扎,好不好?”
公子无忌浅笑一声,但他的面容并不像是在笑:“秦长公子又顽的哪一出?遣一个孩童来游说于无忌?怎么,新的伎俩?”
“不是不是哒,其实蟜蟜……”
成蟜心说,我不是代替便宜哥哥来游说你的,我是来找你做未来的靠山的!
只是他解释的话还未出口,便听到一声轻笑:“魏公子如此聪敏通达,予又如何会遣一个孩童来耍花样呢?”
咯噔!
是嬴政的嗓音。
哗啦——
果不其然,嬴政从牢营外面走进来,还轻飘飘的瞥斜了一眼成蟜。
成蟜:“……”坏了坏了!抱别人大腿的时候,被便宜哥哥看到了!
嬴政招手道:“蟜儿,过来。”
成蟜立刻调头跑到嬴政身边,连忙抱住嬴政大腿,别人的大腿虽然粗,但绝对没有便宜哥哥壮,相对一比较,成蟜还是打算抱这根粗壮的大腿。
成蟜奶里奶气的道:“哥哥!叔叔受伤了,流血血,好可怕哦!”
嬴政一笑道:“是么?就属蟜儿心善,可别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
嬴政这一句,简直一语双关,直接戳了成蟜和公子无忌二人。
成蟜呵呵干笑,公子无忌则是道:“好心?秦长公子能有甚么好心?”
“予没有好心?”嬴政反问:“予救你一命,不算好心?”
公子无忌冷笑一声:“如今无忌落在你们秦人手里,若是死了反而一了百了,错就错在活着,如此一来君兄……君兄便更会对无忌猜忌!秦长公子别把话说的这般好听,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局面么?”
嬴政闲庭信步的踱步道:“魏公子你错了。”
“错?”公子无忌道:“怎么,秦长公子还能诡辩?”
嬴政淡淡的道:“你的君兄怀疑与你,与政无干。不管政参与与否,他都会猜忌于你。”
的确,历史上的信陵君便是因着魏王的猜忌,归国之后郁郁而终的,即使没有嬴政的“捣乱”,信陵君的结局亦是悲惨的。
嬴政挑唇一笑:“现在想不明白,没有干系,早晚有一日,你会想明白,到那时候……你会感激于政的救命之恩。”
说罢,张开手掌道:“蟜儿,走罢。”
成蟜立刻乖巧的将自己的小肉手送到嬴政手中,嬴政从他手里接过伤药和伤布,交与旁边的士兵,道:“叫医士来,给魏公子包扎。”
“嬴政!”公子无忌突然一反常态的怒吼:“你劝你现下便杀了我!否则,有朝一日你会后悔的!”
公子无忌:【眼下之计只能激怒秦长公子,但求一死!】
成蟜一听,公子无忌这般一反常态,原来是为了激怒嬴政,他连忙看向嬴政,点着脚尖,扒着嬴政的脖颈,与他说悄悄话。
嬴政听罢一笑,也不着恼动怒,而是幽幽的道:“魏公子,你若是想激怒一个人,只是连名带姓的喊他的名字是不成的。”
“你……”公子无忌一愣,似乎很惊讶这般简单便被嬴政看穿。
嬴政又道:“魏公子以直道事人,果然是耿直仁厚之人,便是激怒他人,都如此文雅,可敬可佩呢。”
“你!”公子无忌本想激怒嬴政,反而被嬴政气得浑身发抖。
成蟜:“……”哥哥好毒舌,这是在讽刺信陵君不会骂人么?
嬴政眯起眼目,笃定的道:“予说过……想死?没那般容易。”
说罢,不再理会公子无忌,领着成蟜离开了牢营。
嬴政带着成蟜离开,走出很远一句话不说,成蟜心中打鼓,试探的握住玉佩,想要听一听嬴政心中所思所想。
结果……
嬴政:【……】
一片空白!
“蟜儿。”嬴政低垂下头,了然的道:“怎么,学会试探哥哥了?”
“没有吖!”成蟜不着痕迹的撇开玉佩,装作根本没有碰到玉佩的模样,扬起一个最最真挚的笑容:“哥哥对蟜蟜辣——么好,蟜蟜怎么会试探哥哥呐!”
“那便好。”嬴政道:“蟜儿来,跟哥哥去幕府。”
嬴政与成蟜进入幕府,蒙骜与蒙武等将军已然列班席上,见到二人起身作礼:“拜见长公子!拜见幼公子!”
嬴政拱手道:“诸位将军不必多礼,请入席。”
部将们欢喜的道:“长公子惊世大才!说俘虏公子无忌,便俘虏公子无忌,卑将们真是打心窍里佩服!”
“是啊!佩服的五体投地!”
“想当初,咱还看不起长公子来着,如今回想起来,真是自行惭愧,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嬴政谦虚有礼的道:“诸位将军不必自责,政也是初出茅庐,各位将军都是沙场悍将,往后日还需要各位前辈多多提点才是。”
“长公子太谦虚了!”
“卑将誓死追随长公子!”
“长公子,如今咱们俘虏了公子无忌,士气正盛,依长公子的意思,下一步该如何部署?”
众将士跃跃欲试,都打算跟着嬴政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嬴政一笑,气定神闲的道:“下一步,自然是俘虏魏国大将军晋良。”
“这……”众人有些迟疑:“长公子,不是咱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魏国这些年来虽年年走弱,自从老将军晋鄙去世之后,便青黄不接,但晋良深得晋鄙的亲传,又是个杀人不眨眼,打仗不要命的狠主儿,也算是魏国近些年来最有名望的悍将了!长公子已然抓了他一次,这晋良必然不会再上第二次当啊!”
“是啊,晋良是悍将,可不比那公子无忌文弱。”
嬴政却不担忧这些,道:“诸位不必忧心,还请射师移书一封,派人送到魏国军营,告知他们公子无忌已然落入我秦军手中,请他们前来会盟。”
“会盟?!”蒙武惊讶:“又是会盟?可……”
有坐不住的将领道:“可是晋良与公子无忌血汗深仇,晋良巴不得公子无忌死无葬身之地,他如何会来会盟啊!”
嬴政却道:“晋良的确与公子无忌有仇,但晋良与公子无忌同是魏国人,射师只要在移书之中写明,魏国的公子落在了我们手中,还是个有名望的公子,若是魏国不来会盟,那么他们的百姓便会心寒,往后里还有谁会为魏国卖命?”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好法子!”
“是啊!魏国便算是为了面子,也得前来会盟!”
蒙武拱手道:“卑将这就去办。”
————
“不好了!不好了!”
传令官堪堪来禀报公子无忌被俘的消息,又有士兵着急忙慌的冲进魏国营地的幕府大帐。
“又是何事!?”晋良冷声质问。
那士兵手中擎着一封小羊皮,道:“大将军!秦国、秦国人送来了移书,说是……公子在他们手中!”
晋良方才还有一丝侥幸,或许公子无忌只是被歹人劫走,杀人掠货等等,但如今看到秦人送来的移书,心里那一丝丝的侥幸也变得荡然无存了。
晋良将移书接过来,粗暴的拆开,只是看了两眼,“嘭!”一声将小羊皮扔在地上。
部将们听到风声,立刻全都云集在幕府之中,捡起地上的小羊皮传看,不由小声议论起来。
“公子被擒了!”
“是啊,王上的心腹被秦长公子斩杀,就连公子也被抓走了!”
“咱们得去救公子!”
晋良的副将道:“大将军,负责运送公子回都的队伍精锐严密,这秦人怎么说劫杀便劫杀,早有传闻公子勾连秦人,这说不定……是个公子故意与秦人走的呢。”
“你说甚么?!”公子无忌的门客自然不干了。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如今我们公子落在秦贼手中,你却说公子是主动与秦人走的?”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副将冷笑:“王上之所以急招公子回都,为的不就是彻查此事?如今公子落在秦人手里,谁知他是不是自愿的?”
副将对晋良又道:“大将军可不要忘了老将军是如何惨死的!公子落在秦贼手中,便算不是公子勾连,按照秦人茹毛饮血的性子,公子怕是也时日无多了,何必兴师动众的去营救公子,依我看,这个会盟,不会也罢!”
“大将军,万万不可啊!”
“公子对我魏国忠心耿耿,绝不能见死不救啊!”
“忠心耿耿?偷盗兵符,残杀悍将,假传王命,住在赵地十余年,这都是忠心耿耿?王上没有立时要他的命,已然算是便宜了!”
“你怎么说话的?公子窃符救赵,难道为的不是魏国!?”
“他为的甚么,只有自己心里头清楚。”
“你!”
嘭——!!
晋良脸色阴霾到了极致,手腕一转,一声巨响,直接将长戟插在案几之上,吓得副将与公子无忌的门客立刻噤声,谁也不敢多言语一句。
晋良沉思良久,道:“秦人打算何时会面,何地会面?”
“大将军?!”副将不敢置信的道:“大将军三思啊!公子无忌斩杀老将军,这笔仇,血海之阔,大将军难道可以忘却么?!如今大将军却要去救仇人,老将军在黄泉之下,怎能明目啊——!!”
“仇人?”晋良已然恢复了平静,淡淡的道:“的确,公子无忌乃是本将的仇人,血海之仇不共戴天!然,要杀公子无忌,也是本将亲自手刃,哪里轮到那些秦狗?在秦狗面前,没有仇人,只有魏人与秦人。”
————
“晋良将军。”嬴政骑在马上,隔着水岸,拱手朗声道。
晋良带着魏军来到水边,扫视了一眼对岸的秦军,秦军带来的人并不多,似乎是因着河水阻隔,因此有恃无恐,并不怕他们偷袭。
不得不说,晋良是佩服嬴政的,选择的这个谈判地点很是巧妙,晋良便是想要动粗劫人,也没办法一下子渡河,河水宽阔,水流平静,更加没办法在水上埋伏,这里简直便是秦军的主场,而晋良只能乖乖听话。
晋良板着脸,压着嘴角,并没有嬴政那般好的心情,冷声道:“秦长公子,如今本将已然至此,我魏国的公子呢?”
嬴政招手道:“带人。”
两个黑甲武士押解着身披枷锁的公子无忌走出来,公子无忌面色虽还有些憔悴,但衣着整齐,冠玉束发,以一点子没有被押解的狼狈。
公子无忌看到晋良,一时间有些愣神,似乎也没想到晋良会答应前来会盟。
嬴政道:“人你已经看到了,魏公子在我们秦营之中好得紧,甚至比在你们魏营还要好。”
晋良冷笑:“秦长公子,你这种挑拨离间的话,还是省一省罢!说罢,如何才肯放人?”
嬴政慢条斯理儿的道:“不忙。既然晋良将军来了,便先听予讲一个陈年老调的故事。”
晋良打断他道:“本将可没有工夫与你贫嘴!”
嬴政并不理会他,继续道:“这个故事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魏国有一个嚄唶宿将,名唤晋鄙。”
晋良蹙起眉头,冷喝道:“嬴政!你到底要说甚么!?”
公子无忌也诧异的看向嬴政,不知他为何提起十几年前的事情,难道……?
公子无忌:【难道秦长公子是想要挑起旧事,令晋良仇恨与我,继而挑拨离间?】
成蟜摇摇头,心想着信陵君的心思,在便宜哥哥面前实在太“纯洁”了,嬴政哪里是想要挑拨离间?他是想要将当年晋鄙自尽的真相说出来!
嬴政幽幽的道:“魏王因着惧怕得罪秦军,传令晋鄙全军驻扎,魏国公子听说了这件事情,觉得如果赵国灭亡,下一个便会轮到他们魏国,因此救赵迫在眉睫,势在必行。”
说着,侧头对公子无忌一笑。
公子无忌沉声道:“秦长公子,你到底要说甚么?为何提起这些陈年旧事?”
嬴政笑道:“因着有许多陈年旧事,眼见不一定为实,魏公子因着这件事情,吃了这般多苦,被人误解诟病,难道……不想将实情公布天下么?”
“实情……?”公子无忌眼眸一缩,沙哑的道:“甚么实情?为何无忌不知甚么是事情,秦长公子,你不要妄自揣度!”
嬴政不理会他,继续讲故事:“世人皆知,魏公子盗窃兵符,假传魏王之命,喝令晋鄙老将出兵救赵,晋鄙却觉此时蹊跷,其中必有端倪,迟疑不能出兵。”
晋良死死握住双拳,这个故事藏在他的心底里十几年了,足足十几年,只要每次想到恩师惨死于自己人手中,心窍都仿佛要裂开一般,而嬴政再一次扒开了他的伤口。
嬴政的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顺着风声,传遍河水两岸:“晋鄙迟疑,却深知救赵于魏国的意义,又唯恐辜负王命,成为不忠之臣,于是……”
“别说了!!”公子无忌嘶喊出声:“住口!!别说了!都是瞎说!都是扯谎!不要再说了!”
公子无忌突然失态,晋良蹙起眉头,似乎也察觉到了其中的古怪。
嬴政执意继续,微笑的道:“晋鄙老将军经过深思熟虑,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之法,既能不负王命,又可救赵持魏,于是……引剑自刎。”
“甚么?!”
“自刎?!”
“老将军是自尽而死?”
“不可能!我等死将,马革裹尸,死得其所,决不可能自尽!”
“别……”公子无忌的嗓音已然沙哑,喃喃的道:“别说了……”
嬴政还有后话,道:“大将军,晋鄙老将军的尸身是你收敛的罢?予敢问一句,晋鄙老将军的尸首,可是被斩首?”
轰隆——!!!
晋良是个聪明人,脑海中瞬间炸开了。
不,恩师晋鄙并非被斩首,并没有身首异处,死因是一剑穿胸,手段干脆利索,狠辣至极,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嬴政继续道:“若立军功,理当斩首,持贼首级,才可震慑三军,不是么?”
在当年那个情况之下,公子无忌想要夺兵权,震慑晋鄙统帅的十万大军,合该斩掉晋鄙的首级,用它来震慑全军才是,可是晋鄙的尸身是完整的,这说明……
“老将军真的……真的是自刎而死!?”
“老将军不是被公子所杀?!”
“苍天弄人啊!老将军一世英名,怎会……怎会落得自尽下场!”
魏军喧哗起来,有人觉得晋鄙老将军死得壮烈,有人觉得晋鄙老将军死得不值,喧哗之声伴随着潺潺的水声,川流不息。
嬴政道:“魏公子早知,晋鄙老将军自尽而死的消息一旦传开,便会引人诟病,恰逢军中得知老将军之死,便自然而然的以为是被公子无忌诛杀,于是魏公子干脆无有辩解一丝一毫,这十余年来,一直扛着这个秘密,为的便是成全老将军的壮烈与大义!”
“别说了……”公子无忌摇头道:“都是假的!是我……是我为了夺权杀了老将军,你说的都是假的!”
嬴政微笑:“魏公子,此时此刻,你不觉得越是狡辩否认,晋良将军越是笃定不移么?”
公子无忌看向对岸的晋良,不知为何,一时间他仿佛才是那个做错事之人,根本不敢与晋良对视。
嬴政道:“晋良将军,如今知晓真相,你可愿营救魏公子?”
“啧啧……”成蟜看了好大一出戏,低声感叹:“杀人诛心,兵不血刃呐。”
对岸的魏军再一次沸腾起来:“从头到尾公子都是为了咱们魏国!大将军,咱们不可不救啊!”
“正是,公子深明大义,忍辱负重!不可不救啊!若是不救,咱们还算甚么老魏人!!”
“大将军,救公子啊!求求大将军,一定要救公子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跟着士兵们接二连三的山呼起来,竟还有人给晋良下跪,恳求晋良一定要救一救公子无忌。
连绵的魏军纷纷下跪,仿佛海浪一般,山呼着请求晋良营救公子无忌,晋良骑在铁骑之上,眯着眼睛扫视着众人。
“大将军!”副将急切的道:“谁知秦贼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万一他说的是假话,只是与公子无忌合谋扯谎,诓骗于大将军呢?大将军,不可全信啊!”
成蟜仔细观察着魏军的局面,立时便发现了副将这个“刺头儿”,他与旁人都不一样,旁人忙着给公子无忌求情,他却执意唱反调。
成蟜握住玉佩,仔细去听对岸的声息。
副将:【公子无忌不死,如何与王上交代?!】
成蟜:“……”果然有些古怪啊。
“大将军……”副将还要劝说,晋良打断他的话头,冷声道:“孰是孰非,等将公子无忌救回,自有分辨。”
晋良沙哑的朗声道:“秦长公子,故事已然讲完,我们该谈一谈会盟的条件了罢?秦长公子说了这番多的长篇大套,无非是想要坐地起价,不是么?”
嬴政一笑:“晋良将军误会了,真是不巧,予昨日在水边感染了风寒,今日又说了这般多的言辞,喉咙嘶哑难耐,恐是无法再谈,不如……改日再议。”
“改日?!”晋良冷声道:“你又想耍甚么花样?”
嬴政却执意收兵:“晋良将军不必担忧,你们的公子在我营中,好吃好喝好住,定不会亏待一丝一毫……至于甚么时候再次和谈,还要看予的心情。”
说罢,招手道:“收兵!”
“嬴政!!!”晋良隔着水岸大喊,但嬴政便是不留步。
晋良这才明白过来,嬴政今日压根儿没打算放人,他只是想讲一个久远的故事来煽动军心罢了,因着有河水阻隔,晋良想追都来不及,只能干瞪着眼目,把火气往肚子里咽。
嬴政带兵往回走,公子无忌忍不住道:“老将军的事情……你是如何得知?”
嬴政幽幽一笑,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同骑一匹的成蟜,道:“自是天命。”
嬴政这个回答,等于没有回答,公子无忌想要追问,嬴政却已然不理会他,对成蟜道:“多亏了有蟜儿在为兄身边。”
成蟜立刻扬起最灿烂的笑容,两个肉嘟嘟的小脸蛋儿挤出甜甜的小酒窝:“蟜蟜能帮到哥哥,蟜蟜好——开心哦!”
“蟜儿这么想,”嬴政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脸蛋:“哥哥便放心了。”
晋良眼睁睁看着秦军将公子无忌押解离开,狠狠将长戟戳在地上,发狠的嘶吼道:“嬴政!!我晋良与你不共戴天!”
“大将军!”副将趁机道:“这秦国的长公子诡计多端,卑将以为,还是不要营救公子的好……”
他的话还未说完,已然被晋良冷冷的扫了一眼。
“怎么?”晋良道:“本将之前已然说过,我魏国人,绝不能死在秦贼手中,不管当年的真相如何,等公子无忌回来,本将会亲自问清楚!”
“可是……”副将一咬牙,道:“可是如今,是王上想要公子死,公子落在秦人手中,若是死了,岂不是省了许多麻烦?大将军何必自找麻烦呢?”
晋良眯眼道:“王上只是下令押解公子无忌回都受审,一切还未定夺,何来王上要公子死一说?”
“这……这……”副将支支吾吾,没了言语。
晋良冷声道:“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我要提醒你一句,我晋良才是魏军主将,而你,是本将的副手,做好你该做之事,莫要在本将的面前指手画脚,听明白了么?”
副将一个激灵,连忙道:“听、听明白了!卑将不敢!卑将不敢!”
晋良没再说话,脸色相当不好看,冷哼一声收兵离开。
副将一直拱着手,卑躬屈膝的恭送晋良,等晋良走远,这才阴测测的抬起头来,脸上的恭敬全然不见,冷笑道:“真真儿是晋鄙那个老匹夫养出来的好徒弟!本想令他与公子无忌斗个你死我活,也免得我费力气,看来如今只有我自己出手了……”
第一次谈判在水边,第二次谈判则是在山林。
嬴政已然拟定好第二次谈判的地点与时间,令人送信给魏军,晋良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下来。
今日便是嬴政与晋良第二次谈判的日子,天色灰蒙蒙的还未亮,营帐外面便已然嘈杂起来,火头军造饭,用过朝饭便即出发。
“公子。”李斯从营帐外面走进来,道:“公子快些起身罢,队伍马上便要出发了。”
“嗯……?”成蟜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眸,但是眼皮实在太重太重了,于是又昏昏沉沉的闭了起来。
“幼公子?幼公子?”
成蟜听到李斯在唤他,可不知为何实在太困了,怎么也张不开嘴。
紧跟着是一阵嘈杂,李斯走出了营帐,没过一会子,又有人走入了营帐,这回不只是李斯,还有一个高大年轻的少年人走了进来,正是成蟜的便宜哥哥嬴政。
嬴政蹙眉走进来,坐在榻牙子上,伸手试了试成蟜的额头,沉声道:“发热了,去叫医士来。”
“是,长公子。”
“唔?”成蟜强撑着睁开眼皮,软绵绵的喊了一声:“哥哥……?启程了嘛?”
说着,便要起身。
嬴政无奈的扶住他的肩膀,让他重新躺下来,盖好被子,将大傩伥子玉佩塞在成蟜手中让他握好,道:“你发热了,自己没感觉么?”
“发热……”成蟜迷迷糊糊,哦是了,浑身酸软无力,是那种熟悉的生病的感觉,上辈子经历的太多,已然成了家常便饭。
嬴政道:“定然是前不久在水边吹多了冷风,哥哥叫了医士,让他开个方子,吃两幅汤药。”
成蟜嘟囔道:“没事……是不是要出发了,蟜蟜可以……”
嬴政拦住他,道:“无妨,晋良此人冲动跋扈,他的所思所想全都表露在面目上,你不跟着也是无妨,既然抱恙,便在营中好生安歇罢。”
“哥哥?”成蟜还以为,依照嬴政冷酷的性子,即使自己生病也一定要跟着去做工具人,没成想……嬴政竟是关心自己的。
或许是上辈子没甚么人关心成蟜,也是这小小的关心,竟让成蟜十足的感动。
“别愣神了,闭眼。”嬴政给他掖了掖被子:“时辰不早了,哥哥要马上启程,你歇息罢,记得好生吃药。”
“嗯嗯!”成蟜难得放病假,握紧玉佩躺在被窝里,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对嬴政挥了挥小肉手:“哥哥再见!注意安全!早去早回喔!”
嬴政无奈的摇摇头,打起帐帘子走出去,吩咐李斯好生照顾着。
很快,营帐外面传来踏踏踏的马蹄声,合该是嬴政带着会盟的部队出发了。
成蟜饮了药,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一觉,发了一身的热汗,等醒过来的时候,虽还是有些头重脚轻浑身无力,但已然感觉好了不少。
李斯不在营帐中,应该是去给成蟜熬药了,成蟜有些口渴,便自己个儿溜下软榻,倒了杯水,两只小肉手抱着耳杯咂咂咂的饮水。
“事情如何……办好了么?”
一丝丝若有若无的低语传来,因着成蟜现在还病痛着,所以便连饮水也紧紧握着大傩伥子玉佩,旁人听不到的低语声对于成蟜来说简直一清二楚。
有人在说悄悄话?
“办好了,大人放心!小的已然将公子政赴会盟的路线透露出去!”
“公子政便算是再聪敏,也决计想不到,想要对付他的并非晋良!”
“这次将军不但能借刀杀人除掉公子无忌,便是连晋良也可一口气做掉,到时候生擒了秦国长公子,将军大功一件,咱们也跟着讨一些油水,不是么?”
咯噔!
成蟜心窍一突,军营中有细作?透露了嬴政的赴约路线,岂不是要在半路埋伏嬴政么?
若是成蟜猜的无措,这个想要埋伏嬴政,撸掉晋良,借刀杀死公子无忌的人,正是晋良的副将!
哗啦——!!
成蟜一把打起帐帘子,顺着声音冲过去,果然在堆放杂物的营帐背后看到了那两个窃窃私语的细作,是两个仆役打扮的壮年男子。
那二人正聊得欢实,突然看到一个小豆包冲过来,吓得一个激灵。
成蟜眼眸微动,军中出现细作的事情不可声张,避免影响士气,于是灵机一动奶声奶气的大喊道:“来人吖!来人吖——这两个大胆的仆役手脚不干净,竟敢偷盗本公子的东西!”
营中守卫的士兵很多,李斯正好端着药而来,听到成蟜的喊声,哗啦一声聚拢过来,立刻将那两个细作押解起来。
两个细作想要求饶,大喊着:“公子开恩啊!小人没有偷盗!没有偷盗啊!”
成蟜叉着腰:“本公子说你们偷盗,你们就是偷盗!押入幕府,本公子要亲自审问!”
将士们只以为是幼公子孩子脾性,根本没当回事儿,但还是依照成蟜的言辞,将那两个仆役压入幕府营帐。
蒙骜闻讯赶来,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仆役,又看了一眼幼公子成蟜,若有所思的道:“幼公子可是有甚么重要之事,不能声张?”
成蟜十足佩服蒙骜的机敏,不亏是老将,连忙将自己听到的悉数告知,那两个细作吓得脸色惨白,没想到如此机密之事,竟被一个奶娃娃听到了。
成蟜叉腰道:“说!埋伏的地点在何处?”
————
哒哒哒……
哒哒……
山林之间,马蹄声不绝于耳,嬴政与蒙武带队前行,走到林子深处,嬴政微微蹙眉,似乎在冥想甚么。
“长公子?”蒙武道:“可是有甚么不妥?”
嬴政压低了声音道:“马蹄声如此之大,林间却没有惊鸟走兽……射师,林中恐有埋伏。”
似乎要验证嬴政的猜测,平静的树林轰然一声被打破,草丛颤抖,一群群伏兵快速冲出。
“杀!!”
“活捉秦国公子政!”
“片甲不留!!”
嗤——蒙武拔出佩剑:“公子快走!”
嬴政回头一看,伏兵早有准备,冲出来将他们的队伍断作两截,拦住了去路,想要撤退难上加难。
便在此时,突听“踏踏踏踏——”马蹄声大震,又有一队黑甲铁骑从后方冲出,蒙武还以为是伏兵的援军,岂料到……
“哥哥!蟜蟜来救你啦!”
一个奶声奶气的嗓音响起在树林之中,竟是幼公子成蟜!
蒙骜亲自领兵,带着援军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大部队,这么巧,伏兵已然出现,场面一下子反转,直接变成了秦军对伏兵两面包抄。
“怎么办?!”
“秦军的援兵来了!”
“怎会如此!?”
“他们人多,怎生是好?”
“快撤退!撤退!”打头的伏兵不停挥手,示意众人撤退,不敢恋战。
成蟜定眼一看,还真是晋良的副将,没有猜错。
副将与成蟜打了一个对眼,面露凶狠,催马直扑而来。
【抓住这个小崽子!抓他做人质!】
成蟜听到副将的心声,大喊着:“哥哥!哥哥他要抓我!”
成蟜调转马头,勒马便跑,哪知道脑海中突然嗡的一声,他的发热还未好,又经过这番奔波,一阵天旋地转,竟是“嘭——”直接坠下马背。
“蟜儿!”
成蟜一阵昏沉,后领一紧,被副将一把擒住拽上马背。成蟜隐约听到嬴政的喊声,下一刻便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