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茄丁肉沫盖浇面

主舱房间里,温老大人正对着满桌的食物叹气,筷子转了一圈也没想下手的。

啪!

温老大人直接把筷子一摔,怒道:“这一天天的,老大那个逆子就是想饿死老夫!”

站在他身旁的老管家扫过满桌寡淡的菜品,无奈地笑笑,只能半哄半劝地安抚他:“老爷,大少爷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早几年御医就再三叮嘱过,让您不要吃那些大鱼大肉,酒也要少喝。”

“大少爷这次也是被您当堂晕倒给吓坏了。”

温老大人也知道儿女的孝心,骂这几句也是被这段时间没滋没味的饭菜给气到了,被管家一劝,再想到儿女的孝顺,气就消了七七八八。

不过,他嫌弃地看向这桌不堪入口的菜肴:“还有多久到下一个渡口?”他也好下船去寻摸点吃食。

老管家回道:“还要三天。”

温老大人:“……”

要是一顿两顿他还能忍一忍,三天,他这是不得不吃了。

复又拿起筷子,这些天他也吃出经验来了,颜色太素的不能选,那多半没滋味,菜品太素的也不能选,那多半是用荤油炒的,腻得慌。

挑了又挑,温老大人勉强选中一道菜,夹起一筷子就埋入饭中,用米饭裹住菜随便嚼了几口就往下咽。

“想不到老夫也这么一天。”温老大人又忍不住叹气,“若是老白还在……都是荤油炒的,他做的就一点也不油腻,清清爽爽的却又带了肉香。”

他越想越怀念,忍不住跟管家叨叨起来:“老白一手调味本事出神入化,我就没见过在此道上胜过他的人。旁人百菜百味就值得称颂,他却能做到一菜百味。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亲自做的各种浇头,一碗热腾腾的面,一勺浇头,那叫一个美啊。可惜……”

“老爷,白大师傅……”老管家宽慰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就被温老大人截断。

他狠命地吸吸鼻子,因年老而耷拉下来的眼皮猛地撑开,他扶着饭桌站起来,左闻闻又嗅嗅,惊道:“我闻到了老白的味道!”

管家:“老爷,白大厨已经过身两年多了。”

温老大人原本还不能确定,被他一说反倒更确定了:“绝对是他的手艺,这种混着肉香的清爽,旁人做不出来。”

这么一说,管家倒想起来:“白大厨的家眷搭了咱们家的船,许是他们在借用厨房。”

温老大人暗暗咽了咽口水,都不用人扶了,老胳膊老腿舞出多年未见到的频率,蹭蹭蹭就赶到了厨房。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香气越发浓郁了。

他掀开厨房的门帘,顺口问候在门外的小厮:“今儿做了什么,香成这样。”

小厮一直在门外等着,哪能知道里面的情况呢。

他忙吸了口口水,没话找话地回道:“是客舱的白小姐进了厨房。”

温老大人也不是真想要个答案,他直接迈步走进去,就看到熟悉的厨房多了个年轻女郎。

她用襻膊挽着袖子,熟练地从面团里切了一块,却没用擀面杖摊平,反倒抓了一把面粉揉成长条,然后捏住两端啪啪啪在案上摔打几下,对折,继续甩,再对折,再甩。

随着她的动作,原本粗短的面团竟成了粗细均匀的面条。

顺手揪下两端的小面团,头也没回地一甩,那刚拉好的面条就落入了一旁的沸水中。片刻后,沸水再次翻滚,带出入水的拉面。白景用笊篱捞出,在一旁的凉水中过了一遍后盛入盘中,再加一勺香气逼人的浇头。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轻描淡写间又带着十二分的美感。

不过这落在老饕眼中,只有一个作用:

“能吃了吗?”

嗯?!

白景被这一声惊得回头,却见身后温老先生都快贴到灶台上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碗刚出锅的茄丁盖浇面。

当初她学的是茄丁打卤面,不过经过她这一番魔改,叫茄丁盖浇面或茄丁拌面更贴切。

白景双手交叠行了一礼:“温老。”

温老大人眼睛一直看着那碗面,心不在焉地回应:“都好都好,这什么浇头啊,真香。还有这面,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这是茄丁肉沫盖浇面,温老要尝尝吗?”

就等着这句话呢。

温老大人得了准话,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端起碗,就地找了只凳子坐下来。他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筷子,在白景的讲解下把面与浇头拌在一起。

等到面条每一寸都裹上香浓的汤汁与肉沫,他就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茄丁放入口中。

被焖煮过的茄丁香软可口,饱含着丰沛的肉汁,咬一口就有汤汁从里面迸溅出来,猪肉的浓香、奇异的酱香、还有胡萝卜的微甜,三者融合在一起,勾兑出绝顶的美味。

“好!”

温老大人咽下茄丁,就兴奋地大叫了一声。

只是茄丁就如此美味,不知裹了满满料汁的拉面味道如何?

他夹起一筷子裹着褐色料汁的面条送进嘴里,与寻常的手擀面相比,更多了些劲道,还带着微微弹牙的口感,却绝不会让人有嚼牛筋的艰涩,让他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好吃!再来一碗!”

温老大人没一会儿就吃完了一整碗面,已经过了往常八分饱的分量,他却依旧意犹未尽。

老管家伸手接过空碗,示意小厮赶紧拿走:“老爷,已经过量了,再吃就不好克化了。”

温老大人拒绝:“不,老夫还能吃两碗,不,三碗!”

白景前世多多少少也接触过养生的知识,知道此时再吃对身体不好,便也跟着劝道:“温老,您今日若是吃坏了肚子,以后我都没脸再进厨房。”

温老大人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惊喜道:“你晚上还下厨?!”

白景本来只是顺口说一句,为之后再借用厨房提前打个招呼,但温老这话的意思,是她晚上也能继续用厨房?

中饭做了,晚饭做了,明天继续用厨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想到不用再吃那清汤寡水又油腻非常的饭菜,白景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笑得可甜可甜,自带一股男女老少都喜欢的亲切之意:“您现在先留点肚子,晚上咱们吃点爽口的。”

温老大人眼睛顿时亮了,追问道:“爽口的?凉拌三丝、酸辣藕丁、金玉满堂?这些都是你爹的拿手菜,再没吃到过像他调得这么好的味儿了。”

白景微微垂眸,睫毛轻轻抖动。她连白父的面都没见过,要说感情那是真没多少,只是为人子女,提到刚去世两年多的父亲,总不能过于平静。

好在温老大人也知道这话当着人女儿面不适合提,稍稍两句就轻巧地把话题转了回去。

白景便也接了话头:“也是面食的一种,只是我年少时身体不好,基本功练得不扎实,要动刀子的时候还得劳烦几位大哥。”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允许其他人在旁边看着了。

一时间,厨房里心思浮动,一个个都忍不住往温老身上瞟,希望他能答应。

其他人的想法,温老大人没注意,但白景的请求他很乐意满足,当场点了两个擅长刀工的帮厨给她。

“多谢温老,”白景对着他曲膝一礼,又转过去向那两位帮厨微微颔首,“等会儿就劳烦两位大哥了。”

能跟在大厨身边打下手,那是多少学厨求也求不来的福气。白景虽瞧着年少,但就冲着今天小露的这一手,本事绝对不低,而且她还不藏私。

哪怕得了一句指点,就能剩下私底下无数跌跌撞撞的摸索。

喜从天降的两人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白姑娘尽管吩咐便是。”

温老大人被拦着没能继续吃,也不乐意留在这里做看得着吃不着的老馋猫,定好晚膳的时间就起身离开。

白景送他出了门,回来又做了三碗拉面,盖上浓稠的茄丁卤,提着食盒回了客舱。

“可算回来了,怎么去了这么久?”白母见她推门进来,忙起身招呼。

白景把食盒放在一旁,三两下归拢桌上餐盘,清出一片空位来。

“做到一半温老来了,在那儿等他吃了一碗。”她边说边往外端碗,笑着分享好消息,“我跟温老说好了,晚上给他做新吃食。”

白母闻言也是惊喜:“可算是不用再吃这油腻东西,这几日吃得我胃酸胸闷的,难受得紧。”

白景给母亲拉出椅子,又扭头招呼站一旁站着的福伯:“福伯也一起吃吧,我特意做了三碗。”

福伯跟了白父几十年,在白府半是仆人半是亲人,这次白景赎回他之后当场带着他去府衙消了奴籍恢复自由身,只是他放心不下她们,便跟着她们母女二人一同前往南州。

这几天白景强调过好多次,但福伯依旧坚持着往日的习惯,坚决把自个儿当下仆,连吃饭都要拨出菜坐在小凳上吃。

白景深知他们现在基本算是相依为命了,而且她也不习惯这种相处形式,所以几乎是逮到机会就要劝几句。

最终在白景二人的强烈要求下,福伯总算是坐在了饭桌前,虽然只是浅浅坐了半个屁股,但也是重大进步了。

一桩心事解决,白母这才感觉到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三人满足地吃下一整碗盖浇面。除了白景还克制一些,其他二人恨不得连盘子都舔干净。

看着面前只剩薄薄一层酱料沾在碗底,其他的连添色的葱花都被挑出来吃得干干净净,白母不由得脸一红。

见此,白景收起碗筷笑着说:“光盘就是对厨师最大的认可,阿娘能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把食盒送回厨房,白景还被帮厨小学徒们塞了一壶清热解暑的酸梅汤,细碎的冰在壶中碰撞,发出好听的叮当声。

她炫耀似的在白母眼前晃了一圈:

“看,新朋友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