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一瞬间就着了这小荒境的道,唐时心里感叹自己果然是个倒霉蛋。
他也在自己的脚下灌注真气,只不过那流沙像是活的一样,咬住了唐时的脚,像是要将他往下拉,根本找不到别的借力的地方。
就是方才伸手来拉他的秦溪,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转眼之间,这流沙就已经陷到了唐时的腰上,这一瞬,他忽然想起一句诗——白毛浮绿水!
人在危机的时候,总能够开出不一样的脑洞来,眼见着周围的众人都在自顾自地警惕,没工夫来救他跟秦溪,现在秦溪还握着自己的手,简直是要一起死的节奏。
秦溪虽然已经比原来瘦了不少,可本质上还是个胖子,现在倒是陷得比唐时还快,扎眼就已经到了腰上了,眼看着就要到胸前,他忙叫道:“倒霉!”
只不过那边的小自在天众人一直是慈悲为怀,只见是非手指一转,便是要出手,不过这时候唐时已经决定试一试了。
死马当做活马医,一点也没心理压力。
已经被沙埋住的左手一翻转,只觉得那些沙太粗粝,几乎划破他的手掌,然而他手掌之上,《虫二宝鉴》一亮,随着他的默念,那一句“白毛浮绿水”亮了起来,紧接着,他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脚下一踏,竟然就已经在沙里起来了。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身子变成了一片羽毛,忽然之间就负了起来——即便现在只是在沙上。
是非已经准备动手救人,却忽然之间看到唐时拽着秦溪从沙中出来,甚至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这个时候秦溪也反应过来了,提气脚下一踏,便已经站稳了,却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已经出来的唐时——这小子,似乎有些古怪啊。
唐时现在已经想一头撞死了,草泥马啊!他只是忽然之间动了这么个念头试试,毕竟“白毛浮绿水”一句里面有一个“浮”字,也许会有作用,只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么一想,果然就应验了。
现在好了……要怎么解释说自己竟然忽然之间拉着秦溪起来?
“没有想到师弟也是有几分本事的,这轻身术似乎不一般。”秦溪呵呵笑了一声,像是没什么怀疑。
只是唐时哪里敢说太多,感觉着自己身体之中按照着奇怪的轨迹流动的真力,却有些惶恐地说道:“我……我只是怕死……没有想到……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这畏畏缩缩的模样,一下让那边的飞仙派几人笑了起来,却让是非轻轻一皱眉。
竟然这二人已经平安无事,是非也就不必出手了,他手指回收,之后重新拨动念珠,“阿弥陀佛。二位无事便好。这千沟万壑境里似乎很不稳定——”
话音未落,只听得“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到近,转眼之间便像是滚雷一样震耳欲聋了。
众人抬眼看去,只看到方才他们离开的那一座土黄色的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上到下拍下来一样,山顶直接被压下来,并且朝着地底按压,便像是流沙一样,转眼之间和地面上的土黄色融为一体,看不出原本还是一座山。
他们此刻所能够看到的,只有漫天的烟尘。
“这是……”飞仙派蒋继然皱了皱眉,看向了忽然没有说话的是非。
是非叹了口气,“小荒境之中千万般变化,这大约只是其中一种。”
秦溪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才道:“方才正气宗他们那些人也是从这里下去的,我们分明看到他们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想必是我们在上面待着的时间太长了吧?”
他这样一说,倒让众人想起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
如果他们之前还没下来,还在上面的话,现在岂不是跟着那坍塌的山峰一起被埋在地下了吗?
唐时手指颤了一下,这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幸运。
“为今之计,只有快些往前走了。”那双胞胎两兄弟之中的一个说话了,声音有些粗哑,不过唐时也分不清到底是魏园还是魏旭。
其余诸人也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
这个时候,蒋继然将指北针掏出来一看道:“正气宗和点翠门那一位走的乃是东,吹雪楼走的是南,横道剑宗走的是北,我们只能往西了。”
他也不多话,只是拿着指北针就走向前方。
小自在天的僧人们表示愿意走在最后,其他人也就不怎么在乎。飞仙派其余人跟着蒋继然,之后是天海门三人,唐时后面是那个叫做印虚的僧人,在小自在天四人当中似乎是年纪最小的。那很得唐时好感的印空走在倒数第二的位置,断后的却是那是非。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说话。
这毕竟是在危机四伏的千沟万壑。
“对了,我有一事觉得奇怪。”秦溪在唐时前面走着,走着走着忽然说道,“我们选择的方向不一样,到时候是随机进入第二个秘境吗?”
蒋继然是不知道相关的事情的,这只能是问是非的。
是非道:“此三境乃是连锁形,大约不管我们往哪边走,最终都会到另外一个境吧。”
前面的蒋继然忽然愣住:“是非师兄的意思是……其实分辨方向根本没有意义?”
是非笑笑,没说话了。
这一下,蒋继然很爽快地收起了指北针。
可是唐时却开始思考这当中的原理了,不过也思考不出所以然来,想了一会儿也就放下了。
其实大能修士们,能够调用一部分的空间之力,形成弯折的空间之类的,所以不管是往哪个方向走,都能到达同一个地方这种事情并非虚假。
现在的唐时只不过是还没到达这个境界而已。
十一人都是脚面离地,并不踏严的。
这里也有光,只不过似乎已经开始变暗,他们走了很久,一路上看到的全都是漫漫的黄土,沟壑纵横,没有半滴水,活活一个再造的黄土高原×N。
唐时走得累了,体内的真力也似乎快撑不住了,就会想象——其实老子可能穿回地球了……
不过现实是悲惨的。
真力没有了,就有被人丢下的可能,所以唐时的办法是一路走一路吸取真力,还在不断施展小聚灵手在自己的身周,虽然傻气了一点,但效果还是很明显的,至少他没有掉队。
别人都走得轻轻松松,不见得有什么疲惫,唐时却是辛苦至极。
他身后那印虚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不过看他一路坚持,也就没有说任何施以援手之类的话。
眼看着天色渐黑,后面走着的是非道:“这时而黄土时而流沙,晚上赶路怕是会有危险,不如停歇一宿,顺便想想办法吧。”
前面蒋继然看了一下已经沉入地平线下的光,整个世界都开始昏暗起来,“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还一路都是流沙,可是到了现在,已经完全是坚硬的黄土,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停下来吧,就地打坐休息好了。”
于是这边十一人都松了一口气,选定了一块高而平整的地方歇脚。
那叫做印虚的小和尚道:“出来时候带了些蒲团,不曾想今日会派上用场。”
说罢,他从自己袖中甩出来一把东西,原本只是小小的,落地的时候却倏忽变大,一瞬间便已经化作了一张蒲团,落在众人的面前。
雪环正愁找不到地方休息,在自己的储物袋里找了很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东西,现在得了这一只蒲团,倒是忽然之间高兴了起来,竟然破天荒地道了一声谢:“小和尚倒是很懂事,谢了!”
和尚就和尚,偏生要加一个“小”字,简直……
唐时已经吐槽无力,直接在那蒲团上坐下来, 而后盘膝打坐,却忽然惊奇了——也不知道这蒲团是什么坐成的,甫一坐上去,竟然感觉到有一股清凉平和的气息从蒲团上透出来,一下浸透了人的身体,竟然倦意顿消。
这一点,显然别人也发现了。齐雨田像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人,摸着那蒲团道:“这东西我在门派里的练武堂看到过,没有想到现在竟然有机会坐一坐。”
那蒋继然不知道为什么冷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印虚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回头去看是非:“师兄……”
是非叹气:“走了许久,你也坐下吧。”
于是印虚双手合十,垂首行礼,坐下了。
这十一人,基本呈一个圆形,都闭目打坐。
不过可以看到,每个人的身体都是漂浮在蒲团上面一点的,生怕忽然之间下面有了流沙,到时候陷进去可就丢人了。
唐时并不像别人那样,他的紫府之中只储存有少量的真气,一路上凭借着“白毛浮绿水”当轻身术,倒是比他原来的轻身术要好用很多,需要耗去的真气似乎也不是太多。现在他对这一句诗产生了兴趣,一路运行真气,一路悄悄地捏住手指使用这一句,便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像是要飘起来一样。
他不敢再试,生怕被别人发现,于是又恢复到正常的打坐状态。
现在唐时已经是练气六层的巅峰了,又经过一个白天真力的使用,更在暗中练习使用“白毛浮绿水”这一句,反而还在进步,到了后半夜的时候,竟然顺利走出了练气六层,到了练气七层,忽然之间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他气息的变化自然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但毕竟只是个练气期,即便是在这里突破也没什么大的用处,所以也没人管他。
只有是非,那搭着的眼抬起来,打量了他一眼,之后又重新闭上。
后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从来没有人能够在千沟万壑境安全地度过一个晚上。
首先发现异样的是雪环,因为是女人,她对一些奇怪的味道一直保持着零容忍,现在也是她最先感觉到那一种腥臭味道。
“见鬼,哪里来的味道?好烦……”
众人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看向雪环。
那印空和尚之前就看雪环不顺眼,当下竟然出言讥讽道:“哪里有什么味道?在这种地方,难不成处处都是香的吗?”
“你!”雪环一张白生生的脸气得通红,直接站起来就要跟印空和尚动手。
本来唐时也觉得雪环是大惊小怪了,不想这个时候他手掌一翻,将气息调顺,却觉得受伤忽然爬上来什么东西,低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蝎子!”
一只褐色的小蝎子不知道从哪里爬到了唐时的手指上,扬着那大钳子一样的尾巴,还在爬动……
唐时还没来得及动手,那边手脚更快的是非就已经直接一弹指,一点绿豆大小的金光打过来,将唐时手指上的蝎子打翻在地。
唐时愣住,去看那蝎子,却看到这小东西并没有死,还在地上爬动,有些乱转的感觉,想必是被是非方才那一指给吓住了。
“阿弥陀佛。”是非打个稽首。
唐时忽然就明白了,是非不是要救自己,而是为了救那蝎子,因为如果是唐时自己出手——只怕那蝎子性命不保。
明白这一点的,显然不止唐时一个,坐在唐时对面的蒋继然冷笑一声:“果真是有好生之德。”
这话明摆着是讽刺,听得小自在天这边的四人皱了皱眉。
“遭了,这里,那里……你们快看!哪里来的这么多蝎子!”
双胞胎两兄弟之中的一个站出来,忽然伸出手来,四处指着,这次的这声音细弱了不少,想必与上一次说话的不是一个人。
跟这两兄弟相处的时间略久就知道,声音粗哑的那个是哥哥魏旭,细弱的这个是弟弟魏园。
魏园一说话,众人也都注意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盘坐的区域周围,竟然蝎子!大大小小的蝎子,挨在一起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一炸。
唐时抬眼一看,只见方圆十丈内都是一片的黑色,还在不停地蠕动,恶心之余竟然也让人觉得恐惧。
这千沟万壑之中,怎么忽然跑出来这么多的蝎子?
这些到底是哪里来的?又到底是要干什么?
齐雨田干干笑了一声,看着向着自己越逼越近的蝎子,道:“这些东西……该不会是想吃了我们吧?”
艹,这乌鸦嘴怎么……
唐时还没来得及冒冷汗,便看到一旁的雪环忽然之间拔剑了。
雪亮的剑光,在这样的黑夜之重如何明显?
众人被这么多的蝎子围在中间,那些蝎子不断地逼近,一点一点挤压着众人的空间,让他们也跟着靠得更近。
那些蝎子,也不知道是受到什么的吸引,逐渐地向着中间围拢。
终于,在第一只蝎子忽然窜向众人的时候——雪环忍不住了。
在雪环出剑的瞬间,唐时听到了尖锐的剑啸之声,却也感觉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人叹息了一声。
他来不及回头,情势就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雪环第一个出手之后,一只蝎子直接被一剑斩成了两半,于是剩下的蝎子都疯了一样涌上来!
剩下的人,也不得不出手了。
别人都有武器,可是唐时没有。
现在唐时脑子里转着很多念头,他来这里根本就是送死的——至少别人以为他就是来送死的,也没指望着唐时出力。
现在自己如果念“春眠不觉晓”,估计能过解决这一群吃饱了没事儿干、搞突袭的蝎子,可是那绝对不符合唐时的本意。
现在他还没跟正气宗的人对上,对方肯定是要杀自己的,唐时不相信秦溪,更不相信雪环——他不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所以现在的唐时,只装出一副惊骇的表情,赶忙往后面避。
魏旭、魏园亮兄弟直接递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唐时耸了耸肩膀,显得格外轻松,心说老子一个练气期的,战五渣,你爱怎么鄙视就怎么鄙视,反正他没脸没皮——有本事换你是练气期,我是筑基期,我也来保护一下你怎么样?
看到唐时竟然完全无视了他们的鄙夷,魏旭和魏园喉头那是一口老血,险些就当场喷了出来。
更可气的是,小自在天的和尚似乎都相当实诚,那印虚一路上看唐时走得辛苦,也知道他境界不高,竟然走上来,站到他身边,对唐时道:“唐时师兄,你修为微末,在前面怕是有危险,站我身后吧。”
唐时顿时感动得泪眼汪汪,哥们儿啊,你简直就是小自在天出品,良心货,放心货啊!
他伸出爪子来拍了拍这小和尚的肩膀,沉重道:“打退蝎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然后唐时终于无耻地退到了圈子的最中间。
前面秦溪一扇子挥出去,将无数的蝎子扫飞,顿时只见到残肢什么的飞了漫天,他听到自己身后的动静,斜睨了唐时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
别人也没工夫理会唐时这么个贪生怕死的,还在忙着打蝎子呢。
唐时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他手中掐了手诀,准备见势不对就直接一句“春眠不觉晓”搞破坏。不过注定是没有他出手的机会的。
出家人忌讳杀人,便是那之前站出来帮唐时挡蝎子的印虚小和尚,也没动手杀一只蝎子。之前那横眉怒目的恶和尚一般的印空,也是一样,就更不要说旁边那个自从进入小荒境就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印相了。
眼前的蝎子像是杀不完一样,一只之后还有一只,一群之后还有一群,一片之后还有一片,杀了这一波又来了下一波。
雪环已经快要疯了,直接运起真气,挽了一道剑光起来,直接斩下去——只可惜这一道剑光虽然声势惊人,对蝎子们的杀伤力却不算是很大。
毕竟这些蝎子是成群结队,乃至于已经成为潮水一般的大军,斩去一两个角,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出手的是非终于出手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是舍不得杀生的。
是非自知自己无法阻止别人杀生,也只能在看明白情况之后早些出手,一翻掌,一个小布袋就出现在他手中,他将那小小的布袋一抖,再往半空之中一罩,顿时所有的蝎子都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般,不断地向着那布袋之中飞涌而去。
众人一时愕然,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是非的储物袋!
这和尚,脑瓜子很好使啊!
只不过——储物袋之中无法容纳活物,这些蝎子进去了也都是死,原来这是非和尚下手才是最狠的。
众人脑子里这念头才闪过,便看到是非伸手一招,那麻布袋就已经落回了他的手中,鼓鼓囊囊的,像是还有什么东西在动。
“里面的蝎子还活着!”魏园大叫了一声。
是非合十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东西,暂且留一命,待我们出去之时,再放它们便是了。”
这根本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秃驴们婆婆妈妈,走路都小小心心,生怕踩死了一只蚂蚁,可是众人不一样,这些蝎子的死活跟他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他们关心的事情是——那个东西怕不是什么储物袋吧?!
到底什么级别的储物袋才能够装活物?还能够装得下那么多的活物……
唐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是非的目光顿时就有些变了,土豪啊这是!
是非是不会去管别人在想什么的,他只是随手一挥,那布袋就消失在了眼前。
储物袋的事情众人也不好多问,只能讪讪地笑笑。回头一看,所有的蝎子都已经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一时之间都称赞是非好手段。
反而是方才劈出光华闪烁的一剑的雪环,这个时候臭着脸,一点也不高兴——被人抢了风头,哪里高兴得起来?
唐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作出一副孬种的样子,犹犹豫豫问道:“现在可以坐了吗?”
众人全部愕然,这货怎么……
怎么跟他们最开始接触的那个……有点不一样呢?
他们哪里知道,其实唐时是已经准备走另外一条路线了——高冷装逼的路线不适合现在的自己,一个练气七层的傻逼,要是装高冷,就只能跟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唐时觉得自己的小命很金贵,还想多活两年呢。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唐时就是要在天下无敌的道路上,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舍得一张脸,敢把和尚拉下马……
咳咳,想远了。
唐时将心里那些诡异的想法全部收敛起来,开始认真地扮演一只废柴傻逼——其实根本不用扮演,因为本来就是。
好吧,能够认识到这样的事实,他觉得自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蒋继然阴阳怪气道:“可以坐了。在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唐师弟竟然还能冷静得下来,真是让我等钦佩不已。”
哟,这货是要针对自己?老子当拖油瓶也没当你的拖油瓶啊!
唐时心底冷笑,面上却摆出一个微微的贱笑,“反正我只是个练气期的,帮不上什么忙,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可牵挂的,当然洒脱了。其实还是相信你们厉害,能够解决危险嘛。吾,比如是非师兄……”
——挑拨离间。
是非抬眼,终于仔仔细细地看向了唐时。他不知道唐时说出这句话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因为这句话的作用并不一般。
本来大家都是同路走,还是之前蒋继然让大家一起走的,可是现在遇到了危险,他却没怎么出力,反而是被他邀请过来一起走的是非出了大力气,让别人怎么想?
更何况,唐时的话极具煽动意味——相信他们厉害,可是后面只说了是非的名字。很明显,唐时这话的意思是,是非很厉害。那么,蒋继然又将置于何地呢?
修真者之间的争斗,往往都是从很多不经意的小事上面开始的。
是非虽然久居小自在天,但并非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对唐时也忽然起了提防的心思。
细看唐时,长眉细眼,皮肤也白,眼神里一片过于虚假的坦荡,反而让人觉得里面肯定藏着点什么。这人看上去,也只能说是颇为俊朗的那一种,算不得人中龙凤,现在因为他脸上挂着的笑容,还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憨厚感觉。
不过都是假象——是非忽然想起近两年前在客栈的走廊里遇见的情形。
这唐时必定不是什么心思普通的人,虽然修为不高,但不可掉以轻心。
在这短短的一转脸的时间里,是非已经对唐时提高了警惕。
而唐时自己未必不知道自己那一番话会产生的效果,不过现在诸方制衡,他们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到底还是竞争关系,合作不过是相当短暂的而已。
蒋继然已经没话了,当下厌恶唐时,却也只当他是个缺心眼。
被方才那忽然之间出现的蝎子一闹,天也已经要开始亮起来,看着眼前熟悉的黄土地,没有任何蝎子的影子,风吹上来,几乎寒彻人的骨头。
看不到方才那些拥挤着的蝎子,现在乍然空旷起来,反而诡异到了极点。
众人重新盘坐下来,等待着天明。
唐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细细地想了想自己接下来的策略。
上半夜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想过了,这第一境千沟万壑,跟小自在天的人在一起还算是安全的,毕竟佛家的人不喜欢打打杀杀,也不喜欢算计别人,还喜欢多管闲事,慈悲为怀,别的人多少也得收敛着。
所以在这段难得的时间里,唐时得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
他现在是练气七层,境界才刚刚上来,其实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筑基了,不过成功率很低。如果能够达到练气九层,再辅以筑基丹,筑基就很有可能成功。
他从未觉得,自己距离筑基是这样地近。
这样的念头,催使着他不断地修炼。
悄悄用真力滋养着掌心之中的虫二宝鉴的图案,唐时甚至能够隐约地感觉到那书页翻开又关上——小荒十八境,带给自己的,到底是危,还是机呢?
他悄无声息地修炼着,黎明,也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那些蝎子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个时候,晨光笼罩大地,远方黄土像是无穷无尽一般,忽高忽低,忽直忽曲。那黄土坡上的沟壑,像是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只不过厚厚的黄土又盖上,将这曲折的轮廓掩盖得更加平和。
这里多久没有下过雨了?
唐时皱眉,收回了目光,看到众人已经收拾好了,他默无声息地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蒋继然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个时候看着周围的景象,略微确定了一下方向,忽然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耸起一座黄土城,他吃了一惊,抬手指着那东西道:“昨日有谁见到这东西吗?”
“昨日天色昏暗,谁也不曾看见吧?”印空将自己的月牙铲拄在地上,也抬眼看去,随后却转过头来问那很少说话的印相,“印相师兄,你目力好,昨日可曾看到?”
印相凝神一看,双目之中有隐约的金色光华闪烁,竟然让人觉得这人法相庄严,凛然不可侵犯。他收回目光之时,却皱紧了眉头,看向是非,却对印空道:“昨日不曾见过。”
“那这东西是凭空出现的吗?”众人心中打起了鼓。
只听蒋继然道:“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得去闯一闯的,我们都知道不能再漫无目的走下去,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有东西值得我们去探索。这黄土城一夜之间出现,怕是有颇多的古怪,若不去看一眼,我是不甘心的。”
他这意思就是他要去,看众人肯不肯跟他去。
飞仙派其余三人包括齐雨田,都齐齐点头,表示蒋继然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
可是天海山这边情况就有些诡异了,雪环的目光在小自在天跟飞仙派之间打量,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唯有秦溪,一脸的轻松,搓着自己多出来的那一层下巴,有些犹豫地说道:“要我走我也是不甘心的,但如果只有我们几个人走,怕是不怎么安全。”
唐时明白了,雪环和秦溪其实都是在观望,毕竟小自在天的人也有很强的实力,如果大家都分开;了,那天海门就会显得相当尴尬。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小自在天这边,那印空和尚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对是非道:“师兄,我们也去看看吧?来一趟,总要长长见识,出来的时候,师父也是这样说的啊。印相、印虚,你们说是不是?”
说着,印空捅了捅自己身边的两个和尚。
不过这动作在旁人看来无比滑稽,早说过印空长得极其骇人,脸上还有吓人的疤痕,活像是个土匪强盗,根本不像是什么平心静气的出家人,他伸出手来捅别人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大汉假装自己是个小娃在那儿卖萌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
大约是在小自在天,印空比印虚和印相资历大,这两个听了他的话之后都犹豫了一下,虽然不呢没说话,却齐齐看向了是非。
是非是小自在天拿主意的人,他抬眼看向远处的黄土城,知道那里埋藏着危险,可是却不得不去——因为不管怎么走,最终还是要看到那东西的。
他稽首道:“既然如此,我们一行人,不如同去,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这话里,已经隐隐有了一种领袖的风度了。
这里的人当中,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是非的修为最高,所以他以这样的一种口吻说出话来的时候,对是非来说是相当正常的,可是换到蒋继然这个以十一人之中的领袖自居的人身上,似乎就不那么适用了。
唐时这边根本没有什么表达意见的机会,反正是他们做决定,自己跟着走就好。
弱者没有话语权。
——唐时深刻体会到了此乃真理。
众人直接跳下了黄土坡,却小心翼翼得很,生怕遇到昨日碰到的情形。
好在今天似乎没有昨天那么倒霉,走了小半天都没出现什么流沙的情况。
可是一过日中,事情就开始变化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脚下的土地再次开始变软,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日头开始往西偏,脚下的流沙也越来越多,之前已经松懈下来的众人立刻重新双脚离地走。
齐雨田俯下去一摸,抓起来的一把全是流沙——这小荒境之中的事情,当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至于那黄土城,还真是望山跑死马,看着很近,可是走起来就远了,一路上除了流沙的威胁,似乎也没再出现什么蛇虫鼠蚁之类的糟心东西,可唯一不好的一点是——太干了。
修士们虽然可以维持内心,很多天不进水不进食,可没水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尤其是对女人来说。
所以雪环现在整个人都在一种即将暴走的状态里,临近黄昏的时候,脚下的土地又开始变得坚实起来。
他们原本还准备再赶一段路,没有想到雪环直接丢下一个蒲团,直接往地上一坐,“我不走了!走不动了!这破地方没吃的不说了,竟然连水也没有!本大小姐凭什么要来这里?!不走了——”
一干大男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唐时恶寒了一下,心说雪环这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小荒十八境!小姐您发脾气看着点地方好吗?
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谁要看你不顺眼背后捅你一刀,搞死了你,也没人知道的好么?竟然还……
吐槽无力。
唐时觉得自己的脑回路已经跟不上雪环了。
那飞仙派的蒋继然平日里是个怜香惜玉的,只不过对于修道者来说,脸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了,修为才是衡量一切的准则——所以,现在的蒋继然完全对雪环没有好感。
当下他就直接出言讽刺道:“大小姐,麻烦您别搞事儿了好么?现在是什么地方,还顾着水的事情?”
雪环当即瞪眼:“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一个臭男人不用梳洗也就罢了,我一个姑娘家难道不需要用水来梳洗吗?这破地方连个水灵术都使不出来!”
唐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悄悄退开了两步,刚刚站在雪环身边的秦溪也是一样的举动。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竟然有一种同病相怜又心有灵犀的感觉。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种退开准备明哲保身的行为被雪环看了个正着,对秦溪她不敢说什么,只好朝着唐时出气,骂道:“你退什么退啊?嫌弃本小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给我滚!”
所有人都以为,面对这样的羞辱,是个男人就应该发怒,即便只是个练气期的,也不该太孬种,哪里想到唐时还真是个狠角色——越是忍,越是狠。这是是非认知之中一条很奇怪的定理。
在这一刻,他已经完全确定,唐时绝对不是什么善心肠的人。
只见唐时不怒反笑,还是那种特别谄媚的笑,拱手躬身对雪环道:“雪环师姐莫要生气,是师弟不懂事,不过说缺水的话……我好像学过一个什么灵术,以前试了试,能够唤出水来,只是时灵时不灵,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师姐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试试?”
一副谄媚邀宠的小人表现,飞仙派的人无不唾弃,便是小自在天的几位僧人也觉得他这嘴脸太过卑微乃至于卑贱,只有秦溪一皱眉,觉得这小子肚子里怕是有什么坏水。
想着雪环没有注意到自己,就算是注意到了自己,怕也不敢对身为天海山最大战力的自己做些什么,所以秦溪直接往后退了,动作十分明显。
幸而现在雪环的注意力已经被唐时吸引过去了,她轻蔑一笑,不过也动了心思,哼了一声:“就你?你有什么本事?”
唐时笑眯眯地,“我有一个咒语,只要一念,就能唤出水来,不如我试试?”
“那你试试吧啊。”雪环心想这废物多半是没什么作用的,不过这样也好,她想到离开天海山之前掌门对她说的话,不由得心底冷笑,嘴上威胁道,“你若是没办法变出水来,我就直接剁了你的四肢,将你埋进这沙子里!”
唐时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他伸出自己的双手来,脸上忽然就变得有几分凝重,还看了雪环一眼,道:“那我开始了。”
这一下,不仅是雪环,便是众人都看着唐时。
他们以为他要开始了,不想唐时那手诀的姿势刚刚摆出来,便见这货又抬起头来,尴尬道:“我这灵术时灵时不灵,控制不好,所以——”
“废话太多,磨磨唧唧,你若是能够唤出水来,我——”
“夜来风雨声!”
就在雪环想出言讽刺唐时的时候,唐时一声断喝,同时手诀飞快地闪动,早已经是得心应手到极点的雨诀出现了!
夜来风雨声,雨!
“刷拉拉”,以雪环为中心,方圆三尺之内忽然下起了暴雨!
立时只见地上的黄土被砸出了一个个的大坑,无数的雨珠骤然落下,将雪环站着的那一片黄土染出了一个深色的圆来。
可怜的雪环就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被淋了个透心凉,身上的衣物都贴紧了身子,曲线毕露!
“啊——”
她惊声尖叫起来,抱紧了自己,转身就往一旁的土塬后面跑。
这雨只下了三息,可是效果是震撼的,所有人用一种看牲口的奇异眼神看着唐时:哥们儿,你有种。
唐时收回手,一摸自己的鼻子,尴尬道:“我说过这东西控制不好……我……完了……”
哥们儿,你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