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曜坐立难安, 每隔十几秒都要看一次手机,等待的时间极为漫长,如果不是手机右上角的时间还在稳定的走着, 他早就直接跑到顾今宁家里, 厚着脸皮跟他待在一起了。
但即便如此,当顾今宁将近十分钟都没有回消息的时候,他还是难以忍耐地冲下了楼,并喊上了刘叔,准备直接去清涧道等着。
刘叔无奈地来到驾驶座前,许曜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了顾今宁的消息:“我在写卷子,没有消失!”
许曜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屋内刘姨正在喊他吃中饭, 许曜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他只好又下了车, 但心里就像是有蚂蚁在爬一样, 刘姨正在准备给他把饭端出来,刘叔也重新从驾驶座下来,忽然就见他在门口猛地一个回头,道:“不行, 我还是要去找他。”
“你不吃就算了,让你叔吃点儿吧。”刘姨也很无奈, 今天杨丽芳和许全能都在外面忙, 家里只有许曜一个人,偏生这家伙一整天都在不断地跑上跑下, 车都上下好几回了, 也不知道到底在搞什么。
许曜看着手机上弹出来的一个一,道:“刘叔你快去吃, 我不吃了。”
刘叔便和刘姨一起去侧厅去吃饭,许曜拿着手机,想了想,又给他发:“卷子写完了吗?”
一分钟,顾今宁没有回复。许曜觉得他应该还在写。
两分钟,顾今宁没有回复。许曜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简单。
三分钟,顾今宁没有回复。许曜看着手机,眉头已经紧紧锁了起来。
四分钟……
他冲到了侧厅:“别吃了,我必须要马上去清涧道!”
刘叔艰难地把口中的食物吞下去,放下碗道:“这个……”
“别吃了。”许曜伸手拉住他,道:“回来给你涨工资,快点。”
刘叔匆匆抽了张纸巾擦嘴,许曜直接上了车,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家里待下去了,还是去清涧道等着,这样顾今宁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现场。
刘叔轻咳了两声,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许曜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距离顾今宁的那个一,已经过去六分钟了……
“别喝了!”他忍不住道:“宁宁已经快七分钟没回我信息了!”
刘叔被他的声音吓得呛了一下,匆匆把杯子拧上盖,发动引擎往前面走去。
小少爷今天真是怪得紧……他心里嘟囔着,车子平平稳稳地驶入了夏季茂盛的森林公园。许曜道:“这边没车,你开快点。”
车子缓缓加速,许曜又看了一眼手机,动起手指:“宁宁?”
没有人回应。
顾今宁下楼的时候,顾建文已经坐在了客厅的茶桌前,正拿着打火机点着烟,看他下来,就道:“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拿上去放你屋里。”
购物袋就放在茶桌上,顾今宁在沙发的侧位上坐下来,顺手把手机放在桌前,伸手拉过购物袋,在里面挑选。
苏桂兰正在厨房处理生鲜,从里面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出声。
顾今宁从购物袋里面拿了两个小面包,一瓶养乐多,还有一袋番茄味的薯片。这些都是买了好几份的,即便他拿走部分,也依旧留有宋迪和顾安安的。
顾建文咬着烟头,看着他认真地在里面挑选。
心中的火气压下去,又窜出来,烧的他胸口生疼。他抬手把嘴边的香烟拿下来,吐出一口烟圈,道:“你谈恋爱了?”
顾今宁一愣,与此同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微微一亮,许曜发来了一条消息。
顾建文看了一眼,道:“跟这小子谈恋爱,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顾今宁握着养乐多正好揭口,听罢皱起眉:“我没跟他谈。”
“什么时候谈的?”
“……”顾今宁感到莫名其妙,他看向顾建文,平静地重申:“我没有谈恋爱。”
“圣诞前还给余善德的那笔钱,哪里弄的?”
顾今宁脑子里顿时敲响警钟,他想起许曜今日的举动,心中逐渐生出几分警惕。
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顾建文便再次道:“手机是不是他给你买的?”
顾今宁看到了他布满阴霾的眼眸,握着养乐多的手微微发紧。
“如果我跟你说,我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我觉得你高考之前可能会发生点什么……”
这就是许曜担心的事情,他今天会跟顾建文发生冲突?这件事会耽误高考吗?
顾今宁抿了抿嘴,不断在心中思索着对策,轻声道:“手机,他本来是要送我的,但我有分期还他钱。”
“什么时候买的?”
顾今宁又看了他一眼,他不确定顾建文究竟知道多少事,是谁告诉他的这些事,但他很清楚,事到如今,最好说实话,尽量把冲突降到最低:“高二,第一学期,当时我手机坏了,没有钱换……许曜正在让我帮他补习,联系不上我才帮我换的。”
这个时候,他不忘点了一下顾建文。后者果然停顿了一下,他捏着手里的烟,表情晦暗莫测。
顾今宁沉默地坐在一侧,对付顾建文这样的人,让他完全消气是不可能的,最好引导他反思。事到如今,他也有错。
顾建文憋屈地望着他,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在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又亮了一下,许曜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然后是第三条,第四条。
顾今宁伸手去拿,一只手却比他更快地重重一挥,手机猛地从桌子这头溜冰一样滑到另一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不见了踪影。
这动静惹得苏桂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客厅里依旧寂静着,顾建文瞪着顾今宁,顾今宁没有开口刺激他,也没有做出要跟他对峙的样子。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冷静地站了起来,准备直接上楼,远离是非之地。
苏桂兰却忽然开口:“你说你,这么点事儿怎么不跟你爸说呢?还去找你那个妈……”
顾今宁心头一紧,下一秒,他的手臂便猛地被人抓住,猝不及防地跌回沙发上,这一下力道极大,他的肩膀压在沙发垫上,头重重撞在了沙发靠背,固然有一层海绵垫着,也还是懵了一下。
苏桂兰冷眼旁观。顾建文已经阴鸷地抬起眼,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谈恋爱的事?”
他的重点不是顾今宁和许曜谈恋爱,而是顾今宁谈恋爱没有告诉他。从苏桂兰的话里,顾今宁意识到顾建文今日生气不只是因为得知了他的隐瞒,还有他认为自己把事情告诉了孙艾秀,独独隐瞒了他。
顾今宁当即开口:“我没有……”
“你是不是觉得老子见不得人?!”顾建文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重重一脚将茶几踢开,道:“还是觉得老子连你对象都不会放过?在你眼里我连兔子不吃窝边草都不知道是吗?我就是这么下三滥的人,是不是?!”
顾建文的怨气在叠加,顾今宁一时不知道要先解释哪个,确切来说,他可以解释清楚自己没有跟孙艾秀有过任何联系,但他无法解释他的确担心顾建文会坑许曜的事实。
多说多错,顾今宁轻声道歉:“对不起……”
顾建文攥着拳头,整个人仿佛一个暴怒的公熊,他指着顾今宁,缓缓道:“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顾今宁确定顾建文今日必然与孙艾秀偶遇,并受到了她的刺激。但他并不知道孙艾秀都知道些什么。
他权衡着,决定赌一把,“没有了……”
顾建文看着他,忽然转身,目光落在沙发上的鸡毛掸子上,直接抓起朝他走过来。
“有!”顾今宁瞳孔缩起,他谨慎地盯着对方手中的掸子,唯恐那东西落在身上。飞速在脑中搜索,慢慢道:“我放弃了江大保送……”
不等顾建文开口,他便快速地道:“山大的管理专业更符合我对未来的规划,江大过于学术,我不想留在江大,因为我想进大公司,赚大钱,我再也不想过穷日子了……”
最后一句,他说出了和顾建文相同的愿望。鸡毛掸子依旧被握在手里,但是没有朝他挥来,顾建文平息着怒火,但依旧咬牙切齿:“这些事,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差不多了,顾今宁猜测,回答完这一句,就可以解脱了。
他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我看到你给我庆祝保送,那么多人都以为我上了江大,我怕别人说我不识好歹。”
“我问的是,为什么不告诉我?”
偏离话题没有作用,顾建文最在意的,还是隐瞒。
顾今宁只能胡诌:“因为山大我还没有考上,我想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苏桂兰的声音再次传来,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你爸对你这么好,你就好好留在江大陪在他身边不好吗?做什么要去那么远……”
那个逐渐平静下来的掸子,在顾建文的手里开始发抖,顾今宁嘴唇发颤,急忙道:“我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是不想让你失……呜!”
掸子重重地抽了下来,剧痛让他表情一阵扭曲。
顾建文大吼道:“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你跟你那个妈一样都想离开我,是不是?!是不是?!你他妈的也嫌老子不正混,觉得跟老子在一起丢人,是不是?!”
他每问一句是不是,都重重挥一次掸子,没有鸡毛的那一端隔着夏季薄薄的衣物,重重落在顾今宁的背部。
顾今宁身体在剧痛下紧绷,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
他不想跟顾建文发生冲突,不想在高考前受伤,他只想要平平安安的参加高考,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阻止他。
此前都是苏桂兰对他动手,顾建文固然不管,但也没有亲自打过他。
可现在,他就因为别人的几句怂恿……因为他今天见到了孙艾秀……
他们是他的父母,是他们将他带来人世。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余家储藏室的墙上,映出女人手里不断抬起又落下的倒影,和此刻男人手里,不断抬起又落下的掸子,在一瞬间发生了重叠。
当年挨打的幼小身影,已经长成了十八岁的少年。
但他还是只能蜷缩着,被迫承受着那鞭笞般的疼痛。
“老子给你吃给你喝,你一点都不跟老子亲,你那个混蛋娘都把你送回来了!她都不要你了!你还什么都跟她说!顾今宁,你把我当什么,你把我当什么?!”
心中的委屈和怨恨在不断发酵,仿佛要撑破心脏,顾今宁攥紧了手指。
“老子有没有亏待过你?从小到大,老子有没有动过你一个手指头?你到现在还只记得你那混蛋娘,是她毁了我们这个家!你不记恨他,反而处处记恨老子!老子这半年来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还想怎么……”
一只手握住了掸子的把手,顾今宁仰起脸来看他,道:“是,你对我好。”
顾建文停下动作,看着他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脸庞还挂着泪痕,但眼睛已经冰冷无比:“你对我好,你们离婚之后,你看也不来看我一眼。你对我好,我被送回来之后,你在爷爷面前说不能接我回家。你对我好,你任由苏桂兰掐我,打我,明明楼上有房间,却让我像个乞丐一样住在楼梯间……”
“你说的对。”顾今宁说:“我娘是混蛋,可是你呢?你难道就不混蛋了吗?!”
“你说什么……”顾建文气的发抖,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到了与他并肩的地步,固然身量比寻常少年还要单薄,但他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人。
“顾建文。”顾今宁攥着掸子,一字一句地道:“你想知道为什么瞒着你对吗?你说的对,我看不起你,我看不起你明明是一家之主却只会被枕边风带着跑,看不起你快四十岁了还没有一个正经职业,看不起你为了那几万块钱连亲爹的命都能放弃!”
他重重一推,顾建文猛地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他睁大眼睛,顾今宁还没有说完。
“我何止看不起你,我还巴不得你早点死。”顾今宁道:“是,我放弃了保送,我设法离开江城,我不许你接近许曜,我怕你连我朋友都下手!你整天嚷着劫富济贫,还不是坑蒙拐骗!你每次发那些脏财的时候,我都在心里诅咒你烂手烂脚!你每次去牌场的时候,我都诅咒你夜里回来的路上直接摔死!顾建文,我实话告诉你,你给我的那些钱我一分没花,全都捐了!我恨你!我恨不得你一刀捅死你!”
“顾今宁——!”顾建文嘶吼,顾今宁却完全没有被他吓住,他继续道:“从你拒绝签字给我爷爷做手术的那一刻起,我每天都在想你这辈子会有什么下场!我诅咒你早死快死不得好死!”
顾建文猛地站起来,抬起巴掌朝他扇过来,顾今宁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瞪着他道:“我考上江大的时候,你对我好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两个能够相安无事,哪怕彼此各有心思,至少也能维持表面的父子关系……以后,你再也不能动我一个手指头,否则我就弄死你。”
顾建文看到了他眼中的怨恨,他蓦地一阵失力,被顾今宁重重挥开了手。
顾今宁直接转身,朝楼梯上走去,顾建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快步朝顾今宁追了上去,道:“你干什么?”
顾今宁头也不回地上了三楼,直接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因为想着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就去山城租房,他并没有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拿出来,这会儿收拾起来并不费力。
很快拉好行李箱,提起来朝门口走去,顾建文伸手去夺他的行李箱,道:“你干什么去?”
“别碰我!”
“你敢走出去,我就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我早就应该跟你断绝关系!”
“顾今宁……”顾建文的心中仍然有着郁气,他呼吸急促地道:“当年孙艾秀要带你走的时候,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她一心想找有钱人,我让你留在我身边……”他咬牙切齿地说着难以启齿的话:“我求过你!”
“这就是你怨我气我放任我被虐待的原因?”顾今宁神色讥讽:“因为我五岁的时候选她没选你?”
顾建文的表情一僵,嗓子陡然像是被灌了炭。
在他哑口无言的时候,顾今宁用力夺过了箱子。苏桂兰匆匆走了上来,假装和事佬地道:“你爸也是不想你离开家太远……”
“我就是要走的远远的!”顾今宁道:“你不是巴不得我永远不再回来吗?我以后都不会再回来!”
方才说的那番话,仿佛用尽了顾建文所有的自尊,他望着顾今宁冰冷倔强的面孔,一字一句地道:“你不能去山城,我不允许。”
“你早就没有不允许的资格了!”
箱子在楼梯上被拉扯着,宋迪和顾安安早就挪到了一边,只有苏桂兰还在劝着:“你看你爸都这样说了,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给大人面子。”
顾今宁一个字都不想跟她说,只是执着地拖着行李箱下楼,顾建文拽着不肯松,道:“我再说一遍,你不能去山大,我已经告诉所有人你考上了江大,你不声不响的去了山大,我的脸往哪搁?”
“我凭什么要舍弃自己的未来去成全你的脸面?”他们拉扯着来到了楼梯拐角,顾今宁道:“你既然说了要断绝关系,那断了就是,反正我早就不需要你了。”
“你不需要我需要谁,你那个妈吗?”
“你们两个我都不需要!”
“老子都跟你服软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永远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服软!如果我没有考上江大,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你就这么养不熟是吗?”
“你才知道我养不熟吗?!”
话音刚落,顾今宁忽然感觉手中原本需要很大力气才能拽动的行李箱猛地朝自己撞了过来,伴随着一阵混乱的重物滚轮的撞击声,顾今宁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刺耳的嗡鸣从耳膜处传来,顾今宁眨了眨眼睛,目光最后看到的是楼梯间那个熟悉的木门,底部微微翻起的碎木屑。
偌大的家里顿时寂静了下来。
几秒后,顾建文猛地快步跑了下来,仓皇地想扶起他。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被人敲响,许曜的声音传来:“顾今宁——!”
苏桂兰的慌乱的声音响起:“怎么办,他好像磕着头了……”
大门没关,许曜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还没来到堂屋门前,就看到顾建文快步朝这边走来,他的表情有些古怪,看着许曜的眼神也不像之前那样友好,道:“你找顾今宁?”
许曜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措辞,不能说要找顾今宁,因为如果他说要找顾今宁,顾建文随口一句就可以把他打发走。
他道:“我的东西放他那儿了,明天要高考,急着用。”
顾建文道:“他不在家。”
“我知道他房间,我上去找找就行,真的着急。”
他走上前,顾建文蓦地拦在他面前,许曜望着他,心中微微一沉。
他笑了笑,道:“叔叔怎么了?”
“宁宁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苏桂兰匆匆从楼梯那边拐了出来,道:“不如你坐一会儿?”
“我没时间。”许曜看了一眼时间,道:“刘叔还在外面等我,我拿了东西就得赶紧走。”
顾建文去看苏桂兰,苏桂兰微微往后退了退,顾建文这才道:“那你上去找吧。”
他说罢,直接便回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脸色阴霾依旧未褪。
许曜来到楼梯口,看到宋迪正靠在楼梯门旁,双手环胸,看到他过来,又把视线转了开。
许曜的目光落在楼梯间的门上,然后抬步往楼上走。
”宋迪,你帮着上去找找。”苏桂兰开口,宋迪沉默地跟在许曜身后往楼上走去。
顾今宁幽幽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头部一阵剧痛,那嗡鸣声又一次刺穿了耳膜,他花了一段时间清醒过来,就发现身体各处都传来不同的磕伤般的疼痛。整个人正处在一种很吃力才能分辨的黑暗之中,这黑暗是他所熟悉的,周围充满着纸箱的味道。他微微动了动,蓦地睁大了眼睛。
嘴巴像是被什么用力糊住,难以发出声音,双脚被迫紧闭,反剪在身后的双手也被有黏性的东西缠的满满当当。
顾建文……趁他昏倒的时候,把他绑起来了。
巨大的恐惧在一瞬间攫取他的心脏。
他疯了吗!明知道他明天还要参加高考,居然要把他绑起来?!
他重重用鼻子吸了几口气,一边不断转着脑子思考,一边努力挺起身体,头部又是一阵尖锐无比的疼痛,他一下子失去力气躺下去,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他不是没想过高考之前可能会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比如他会不会出去吃东西吃坏肚子,或者突如其来的不小心让自己染上流感,但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人为出手干涉不想让他参加高考。
一来是因为家里没有人知道他放弃保送的事情,就算是苏桂兰,也没有任何动机阻止他,在他们眼里,他去高考本身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
可现在,出手干涉的人居然是顾建文。
可笑,太可笑了。他明明那么不在乎他,却因为他要离开江城而把他绑起来……
顾今宁再次吸气,努力控制着内心汹涌的恐慌。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还有时间,明天才去考试,他猜测自己应该不会昏过去太久,只要能离开,就还有机会。
“我担心你会发生不好的事……”
他向来不信坏的,只信好的,因为他自认为不管有多大的困难,自己都一定会战胜。
就算这次不能高考也没关系,他很快调整好了状态,还可以复读,没关系的,顾今宁,冷静一点,先想清楚怎么出去……
能出去最好,不能出去也没关系,反正还可以复读。
你才十八岁,你怕什么呢……
他逼着自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努力让头脑冷静下来。
但生理上不断上涌的情绪还是在缓缓将他淹没。
顾今宁不断吸气,发热的眼眶之中依旧有控制不住的泪水。他双手在身后的胶带里不断扭动,他持续地逼着自己镇定,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被黏住的皮肤从上面剥下来。
手腕很快变得酸痛,他重新躺下去,狭隘的楼梯间里,闷热而潮湿,他逐渐汗流浃背。
休息一下。
顾今宁缓和着头痛,不要紧张,最坏的打算就是复读而已。
耐心一点,慢慢来。
短暂的休息之后,顾今宁再次专心于身后的胶带,双臂不断向两边打开,试图将黏在双手皮肤上的胶带卷边。
同时他坐了起来,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手臂上的汗水正在缓缓流入胶带,胶带的一部分正在慢慢从皮肤上剥离。
“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顾今宁猛地仰起了脸,剔透的眸子里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那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知道。”是宋迪的声音,有些沉闷。
头上的脚步声忽然重了一下,就像是有谁重重跺了一下脚:“你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许曜……
顾今宁眼眶之中滚落硕大的泪珠,他蓦地再次撑起身体,利用身体的惯性狠狠撞向身边的纸箱。
各种杂物的箱子蓦地劈头盖脸朝他砸了过来。
许曜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垂眸看向自己的脚下,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宋迪皱了皱眉,许曜看向他,宋迪别开了脸,半晌才道:“可能是老鼠。”
许曜没有说话。
“唔……”顾今宁努力从箱子里面探出头,拿肩膀去顶身边的箱子:“呜呜……”
楼梯上,许曜的脚步继续向下,宋迪走在靠近楼梯间的位置,在他又一次停下来的时候,再次挡在了门口,只是微微垂着眸子,像是不敢看他。
“东西拿到了?”顾建文的声音传来:“那就赶紧走吧。”
“呜!!!”
顾今宁的眼泪疯狂的涌了出来,他拼命地用头顶开砸在身上的渔粉,努力往门前蠕动。
这一刻,只有许曜能救他。
许曜站在门外,看向宋迪,宋迪沉默地挡在门口,许曜抬步往顾建文那边走,顾建文似乎松了口气,转身刚要再坐回沙发,许曜忽然一个回身,宋迪一下子被他揪住领子狠狠拉开,一头朝对面的卫生间门撞去。
砰——
哗——
宋迪的头撞在玻璃门上的一瞬间,许曜一把拉住了楼梯间的门把手。
黑暗的楼梯间一瞬间亮了起来,顾今宁在杂乱无章的箱子里仰起脸,嘴上还贴着黄色的胶带。
许曜大跨步走了过来,挥手将他身上的箱子扒开,把那些砸在他身上的废弃玩偶,塑料玩具,以及一包包成袋的渔粉重重扔开。
他扶住顾今宁的肩膀,漆黑的双目有什么在克制地涌动。
“别怕。”他伸手,轻轻拉住顾今宁脸侧的胶带,缓缓揭开,道:“没事了。”
他反手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把钥匙,弹开钥匙扣的折叠刀,伸手环住了顾今宁的腰,下颌越过他的肩膀,以一种拥抱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划开了他手上的胶带。
顾今宁双手挣开的一瞬间,便猛地扑到他怀里,用力环住了他的脖子。
眸中盛不下的泪水疯涌而出。
他浑身都在不由自主的发着抖,压在许曜肩膀的下巴抖得极为厉害,牙齿都在不断的发出咯咯的声响。
宋迪龇牙咧嘴地扶着额头转过身,顾建文阴沉着脸,身影在楼梯门口出现。
顾今宁的嘴唇下拗,犹在垂泪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顾建文。
水光覆盖的瞳孔之下,滔天恨意无声滋长。
仿佛深埋于冰川之下的种芽,在一瞬间长出了粗黑的根茎,疯狂攀爬之中,万丈冰层寸寸龟裂,露出骇人冰缝。
许曜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经历过最痛苦的事情。
第一次被捅刀的时候,他疼的眼泪直冒,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喊出声。
第一次断腿的时候,他经常在半夜委屈垂泪,因为顾今宁看也不肯看他一眼。
第一次烧伤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那种痒痛和煎熬至今难忘,他每天晚上都会被那灼热的痛感疼醒,□□不止。
但直到看到遍体鳞伤的顾今宁,他才豁然发现,不管是被他拒绝,还是被他无视,即便是被他讥讽,瞧不起,都不及此刻万分之一。
他曾经以为极致的痛是大叫出声,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痛楚会这样钻心。
像是有一台电钻,不断地往最深处凿,以为到底了,却还能更深。
他却只能在这种钻心的疼痛中,长久地保持着静默。
一声呼喊都吐不出。
他把顾今宁脚上的胶带也划开,将他扶起,顾建文冷冷道:“你想带我儿子去哪儿?”
“我妈之前是电视台的主持人。”许曜望着他,道:“你应该不希望她来这里找我吧?”
顾建文脸色变了几息,苏桂兰上前来把他拉了开。
他们不可能拿对待顾今宁的方式去对待许曜,自己的孩子还好说,对别人的孩子,性质就不一样了。
许曜扶着顾今宁出了大门,身后,是顾建文眉头紧锁的阴郁的脸。
“去医院。”许曜开口,顾今宁坐在车内,头有点晕眩,他轻声道:“手机我用一下。”
许曜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道:“你想打给谁,我帮你。”
“跟李老师说一声,让他帮我再打一张准考证。”
“我拿了。”许曜从口袋里取出那张薄薄的纸,顾今宁伸手接过来,打开之后还看到了里面的身份证,他意外抬眸,许曜道:“如果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拿,一定要喊我一起。”
顾今宁点点头,道:“谢谢你。”
他缓缓偏头,轻轻把脑袋靠在了窗玻璃上。
车子缓缓前行,顾今宁微微把头下垂,手指按开了车窗,风从缝隙里吹出来,他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许曜也开了车窗,偏头望着他的动静,看他慢慢向后靠着,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额头上那块撞击的伤痕,与前世别无二致。
车子很快到了医院门口,顾今宁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许曜转身下了车,绕过来拉开车门,柔声道:“宁宁?”
顾今宁没有反应。
许曜压下眼中的热意,缓缓伸手,轻轻托起他的肩膀,顾今宁忽然惊醒,他表情恍惚地望着许曜,道:“到了?”
“嗯。”许曜道:“我抱你下来。”
“不用。”顾今宁直起身体,道:“我能走。”
他下车,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微微弯着腰,额头溢出绵密的冷汗。
“别逞强了。”刘叔匆匆走过来,道:“肯定是脑震荡了,必须要做检查,我先去挂号,你看能不能找个轮椅让他坐着。”
大厅里去哪儿找轮椅,许曜皱着眉环视了一圈,顾今宁道:“我没事,找个地方坐……”
许曜弯腰把他抱了起来,顾今宁身体悬空,微微皱了下眉。许曜扫了一眼他的表情,径直朝里面走去,一路来到了某处的挂号区,将他放了下去,道:“我去找个轮椅,听话。”
顾今宁没有出声,许曜左右看了看,很快朝一个方向走去。
半个小时后,顾今宁被他推着来到了CT室,刘叔直接办理了住院,决定不再来回折腾,就让顾今宁好好在医院里休息一下,到晚上再看情况要不要回家。
许曜便又推着顾今宁去了单人病房。
顾今宁又一次被他抱起来,轻轻放在病床上,他望着对方异常安静的脸庞,忍不住道:“别这么严肃,我都不敢认了。”
许曜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的脑袋落在枕头上,拉过凳子在旁边坐下来,道:“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今宁把脑袋陷在枕头里,道:“没有了。”
“好好说。”许曜皱着眉,道:“你应该不希望影响考试吧?”
顾今宁看了他一会儿,虽然觉得他这副过分成熟的样子有点好笑,但还是乖乖道:“就是腿上有点疼。”
“背呢?”
“……”顾今宁顿了顿,道:“不是大事。”
“我看看?”他用征询的语气,观察着顾今宁的表情,皱眉道:“不然待会儿让我妈帮你看。”
“就是被掸子抽了一下,不碍事的。”
“……”
他一下子沉默下去,双目寂寂,又忽然起身:“我去拿点外伤药。”
他快步走出去,转出病房后将手撑在墙壁上。
无声垂首,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