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一声动静不光把苏桂兰吓了一跳,还把周围几个病房的人和家属都给惊得冲了出来。

病房门撞击到侧面卫生间的墙壁,因为力道过大而反弹回来。

站在门口的许曜穿着蓝白校服,双目凶狠地盯着苏桂兰,仿佛要把她生吞了。

她一时惊疑不定:“你,你是……”

“你为什么掐他?”

伴随着这声质问,是缓缓聚拢而来的人群。苏桂兰显然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点都不避讳,她当即慌乱起来,忙道:“你胡说什么呢,谁掐他了?”

“你掐了。”许曜心里火气难消:“我亲眼看到你把他掐醒的。”

“你,我跟你说,饭可以乱吃话是不可能乱说的!你家长没有教育过你不要随便管别人的家事吗?你这样胡乱诬陷我是可以报警的!”

“你身为继母虐待未成年的继子,我也一样可以报警!”

这话一出,刚才因为被吓一跳而准备发脾气的众人瞬间炸开,苏桂兰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到底是哪来的野种,哪只眼睛看到我虐待他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就是虐待他了!”

“你……”苏桂兰浑身发抖,却又无从反驳:“你这混小子……”

“够了!”值班的护士从人群外面挤了进来,语气严厉地道:“病人需要休息,你们要吵出去吵!”

苏桂兰呼吸急促,许曜目含怨气,道:“我不走,我要是走了,她肯定还要欺负人。”

“你们俩都走!”

顾建文打热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儿子病房门口分别站着两个人,一个穿个校服的高中生冷着脸环着胸,一脸恶臭。

苏桂兰的胸口一直在不停地起伏,神色变幻莫测,像是被人气得不轻。

顾建文愣了一下,问苏桂兰:“这是怎么了?”

苏桂兰转脸见到他,眼圈倏地一红,泪珠当场就掉了下来。

许曜嫌恶地瞥过来一眼,对顾建文道:“她掐顾今宁,被我看到了。”

顾建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腕上的银表和脚上的球鞋上面,迟疑道:“你是……”

“我是顾今宁的好朋友,听说他请病假,过来看他的。”

顾建文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他腕表上收回,伸手拉着苏桂兰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苏桂兰点了点头,不断地掉着眼泪。

许曜冷眼旁观,直到顾建文重新拎起暖瓶走过来,笑着道:”原来是宁宁的好朋友,你刚才可能误会了,这是他妈……“

”后妈。”许曜毫不客气地纠正,连带看着他的眼神都染上了火气:“我知道。”

顾建文一点儿都没被他激怒,还是笑吟吟的,道:“是,是后妈,但是她平时对宁宁很不错的,刚才可能是宁宁犯孩子气……”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即便前世跟他们打过交道,但此刻站在顾建文面前,许曜还是耐不住内心的厌恶,不等顾建文再说什么,他已经大手一挥:“算了,老子不想跟你说话,总之以后你最好管好你的女人,要是再发生这种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苏桂兰不敢置信地看了过来,蓦地上前又要说什么,却被顾建文一把按住。

他哈哈笑道:“你这小同学怪有意思……”

许曜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暖瓶,一边拉开病房门,一边语气恶劣地道:“宁宁早上吃饭了吗?”

顾建文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拍自己脑门,道:“看我这脑子,还没吃,我马上就去买。”

“快去快回。”许曜一把摔上了门。

病房门一关,苏桂兰就一把拉过了顾建文,急怒地道:“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这混小子凭什么那么说我,他凭什么管我们家里事……”

“嘘。”顾建文收起笑容,抓住她的手臂一直走到走廊,才开口道:“宁宁有这么富的朋友,你怎么不跟我说。”

“你一天天的就知道钱,那就是个混小子……”

“你懂个屁。”顾建文将她拉近自己,凑到她耳边,道:“你帮我回家拿样东西……”

苏桂兰皱着眉听了一阵,眼神犹疑:“你想做什么?”

“拿来你就知道了。”

这厢,许曜关上了病房门,拎着暖瓶一边走向顾今宁,一边止不住骂道:“真是有后妈就有后爹,这死老头十八年前就这么拎不清,活该后来那副下场……”

顾今宁从顾建文过来的时候就在听着外面的动静,此刻看他如此丝滑地走过来,下意识撑起身子从病床上坐起。

许曜径直走到病床对面的桌子前,仗着身高随手打开上方的吊柜,从里面拿出了印有江城第二人民医院字样的杯子,又开始低咒:“知道我宝宝住院也不拿好保温杯,这么热的水倒出来怎么喝!”

他取出三个杯子,倒满两杯,拿起其中一杯和另一个空杯来回颠倒。

顾今宁静静坐在病床上,望着他左右双手来回倒腾,高大的脊背微微弓下去,不断的吹气声传了过来。

这家伙兀自表演了一阵,在顾今宁快要对着他的背影睡着的时候,终于转过了身。

顾今宁本能地打起了精神。

许曜端着杯子走过来,轻轻用嘴试了一下温度,屈膝在顾今宁床边坐下来,柔声道:“这个正好能下口,快喝。”

顾今宁:“……”

许曜的目光从杯子里的水挪到他的脸上,看着这张十八年前的稚嫩容颜,笑容逐渐止住。

刚才被那狗屎夫妻气的不轻,差点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

……自己在顾今宁眼里也是一坨臭狗屎。

许曜保持着双手托杯的姿势,有些气虚地左右看了看,道:“我看你嘴唇很干……先喝点儿?”

昨晚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顾今宁按捺住了回绝的冲动,温顺地把杯子接过来,但并没有喝。

病房里一片安静。

许曜逐渐有些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轻咳一声,道:“这个温度,真的是可以喝的,不会烫到你……”

顾今宁依旧捧着杯子,没有出声。

“你,你是不是嫌弃我刚才用你杯子抿了一口……那,那我刚才喝的这边。”他用手指了指,道:“你可以喝这边。”

顾今宁:“……”

他漂亮的眼珠再次朝许曜看了过来,许曜心中微微一跳,下意识咽了下口水,又往后挪了一点。

“……那个,要不,我,我给你换个杯子也行。”

他起身离开病床,先是重新拿了个一次性杯,几秒后,又塞了回去,端起刚才多倒的那一杯水。

他本意是多倒一杯,等他把刚才那杯吹凉,顾今宁喝下去之后要是觉得不够,这一杯刚好可以续上。

此刻,倒是正好可以拿去给顾今宁。

许曜于是又端起这一杯,重新走过去,轻轻地吹着,没敢再用嘴试温度:“要不,你喝这杯?这杯我没碰。”

顾今宁眼睛有些干涩地眨动了一下,眼眸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别的什么,浮上一抹迷蒙。

许曜试探地翘起兰花指,用食指和大拇指去捏起他手里的一杯水,再轻轻地,把刚端来的放了进去。

这杯明显要比被颠倒过的要热一些,顾今宁的手微微紧了紧,安静地端着杯子,道:“许曜。”

“哎!”

这声接的极为麻利,顾今宁又看了他一眼,眼中的迷蒙多了一层:“……为什么?”

“什,什么?”

顾今宁张了张嘴,用有些发昏的大脑思索了一阵,才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哦……”许曜松了口气,道:“我是因为,因为李老师说你病了,我有点担心,就,就过来看看。”

“……担心?”

迷蒙增加到了第三层。

他看着许曜,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漆黑的巷子里,被男性压在墙壁上,滑腻的东西在口腔里搅来搅去,他拧着脸想要挣扎,却根本无力反抗。

嘴唇上仿佛还残留着被啃噬的痛感,唇部的皮肤被对方的牙齿一啃的越来越薄,血液在薄薄的皮肤下一点点的充满肿胀。

那种感觉……对于顾今宁来说陌生又可怖。

尽管他这会儿因为生病而有些反应迟钝,但他还没有烧成傻子,还记得对方昨晚那嚣张狂妄的态度。

记得被钞票砸脸的痛感。

……但为什么,才过了一夜,许曜就能这样若无其事的出现在他面前。

一副嘘寒问暖,跟他很熟的样子。

“我当然担心你。”许曜终于找到机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他诚恳地道:“宝宝,我知道错了,我昨天做错了,我不该故意在餐厅里耗你,也不该在那里对你做那种混蛋事……宝宝,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那声宝宝让顾今宁的眉心无声地跳了一下。

本就昏昏涨涨的头晕眩加重,迷蒙增加到了第四层。

他看向许曜放在自己手指上的手,因为反应迟钝而有些呆滞。

等到回过神,便很轻地将手往里面缩了一下,躲开了许曜的那只手。

顾今宁再次启唇,说出的话与内心全然相反:“昨晚的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想了想,肖雯雯的事情,确实是我钻牛角尖了,对不起。”

许曜呼吸加重,双目微瞠。

顾今宁垂着睫毛,嗓音疲倦而低哑:“我没有对她有好感,只是我看到你带人堵她……我觉得,那样不对。”

许曜臀部离开病床,双腿无声地颤抖着。

“但其实不对的是我,我不该因为一个外人跟你闹脾气,不该让你在全班面前下不来台,许曜,我们还是做回朋友……”

前世那声轻轻的,软软的三个字,提前飘了出来:“好不好?”

和最后一个好字一起落下的,是许曜的膝盖。

就像那天的巷子里一样,他的双膝难以抗拒地心的引力,与顾今宁床前的地板做了亲密接触:“宝宝 ,宝宝你不要这样,你不开心了就打我骂我,冷,冷暴那个不理我也行……”

“就是,就是别这样跟我说话……”

顾今宁怔怔看他,迷蒙愈深,以至于给不出合适的反应。

昨天晚上,当他从纷纷落下的纸币之间睁开眼睛,就看到许曜跟喝醉了一样跪在他面前,表情慌乱至极。

此刻,他跟那天一样,仿佛遇到了特别恐怖的事情一般,神色畏惧而无措。

与那日不同的是,许曜当时是有些恍惚和迷茫的,现在则是真真切切的惶恐。

顾今宁不禁觉得可笑。

又在搞什么花招?

是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躺在病床里,所以良心发现了?还是说许曜本身就胆子有限,昨晚的事情透支掉了他所有的勇气?

顾今宁目光凉薄地望着床边的少年,他曾经以为那两年里,他已经与许曜建立了足够的友情。

他以为他终于有了朋友。

他以为,许曜再怎么坏,也多少会顾念一点昔日的情谊,至少,不会拿他怎么样。

顶多就是气不过,闹腾两天,大不了绝交就是。

但他低估了这些自幼生长在丰沃土地里的二代们的恶。

昨晚被砸过的脸上还残留着痛感,毫无尊严的被践踏与侵略,他清晰的记得每一张从眼前飘落、然后散落到地面的纸币,那股挥之不去的无力,甚至吞没了被同性强迫的羞耻。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生来就是被人奚落与轻贱的。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还是他至今以来,最好的朋友。

顾今宁很想讥讽两句,怎么,你膝盖底下是黄金,做错了事情磕上两下就能抵消一切?

但他明智地没有开口。

就算他这会儿烧的脑子快要爆炸了,也一样很清楚,许曜站着,可以让他失去尊严,跪着,也一样能夺走他的一切。

他不是肖雯雯,从华云离开,还可以转学去别的地方。

如果不能考上大学,一切就完了。

“你别这样,许曜……”

“呜……”许曜急的膝行两步:“老婆……不是,宁宁,宁宁你别这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我要是再犯浑,我就天打五雷劈!晚年孤独而死!死后进油锅炸一百年!下辈子投胎成猪给你下酒,投胎成狗给你看家,投胎成工蜂一辈子劳碌……”

顾今宁本来没想理他,但许曜一直发誓不停:“投胎成兔子被狗吃掉,投胎成蚂蚁被人踩死,投胎成大青虫把自己恶心死,投胎成臭狗屎跟你擦肩而过……”

顾今宁:“……”

他逐渐觉得许曜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对:“我想休息一会儿。”

许曜说到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冒出了泪花。

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那凄凉的一幕。

听他虚弱的开口,才陡然回神,伸手想扶他,又急忙缩回去,眼巴巴地道:“那你睡会儿,我守着你,帮你看着药。”

顾今宁并不想让他看药,他根本不信任许曜。

但在对方不知是真是假,但看上去非常诚恳的眼神里,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只是躺下的时候,轻声提醒:“不要再跪了。”

“嗯……”许曜老老实实地把膝盖从地上抬起,蹲在他床边看着他疲倦的容颜。

宝宝还是爱我的,许曜想。

他不想跟我擦肩而过所以打断了我的发誓,虽然跟那些捂嘴惊慌不要的小娇妻们表现的方式不同,但很明显都不愿意自己的男人被毒誓波及。

而且他睡前还让我从地上起来……

一定是因为怕地面把我的膝盖冻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