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粉色纸币纷纷扬扬。

阴沉昏暗的巷子里,路灯还在无声地亮着。

地上的钞票消失无踪。

铁黑色的大门紧闭,被一只手轻轻推了一下,门缝张开,露出了里面的锁栓。

门内立着一栋两层自建房,一片漆黑。

“汪,汪汪——”

“嘘。”

顾今宁制止了大狗的嚎叫,缓缓在门口坐了下来。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一只大黑狗拖着链子来到门边,隔着铁黑色的大门看着他。

顾今宁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准备打个电话。手指划过屏幕,却摸到了一手的玻璃渣。

开机键按了半天,终于放下。

又坏掉了。

另一边,许曜被刘靖和明硕一起架着,脚步虚浮地走了一阵,在清涧道广场的小花坛上坐了下来。

“许哥,许哥来喝点水。”齐嘉从对面的便利店跑过来,拧开矿泉水递给许曜。

许曜眼神涣散,满脸空白与迷茫,伸手接水的时候,手指头都是麻的。

齐嘉幸好还没完全松手,急忙接住下滑的水瓶,把它重新塞在许曜手掌心,又稳住他握不紧的手,一脸担忧地道:“许哥是不是有那个什么,接吻过敏症啊?”

刘靖表示疑虑:“真的有这种病?”

“有没有我不知道,但刚才可把我给吓坏了。”明硕给许曜锤着腿,道:“哥,你膝盖没事儿吧?疼不疼,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点云南白药?”

“离我远点。”许曜挥手让他离开,稍微回过劲来,仰头灌了几口矿泉水,然后看向对面熟悉又陌生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便利店旁边是个老羊牛肉面馆,牛肉面馆往里去侧拐角则是一个修车店。

再往里面走一点,就是顾今宁每日必须回家的必经之地。

许曜又灌了第二次矿泉水。

这个季节的水一口气灌下去,将原本温热的胃部冰的发凉,也让他的大脑稍微冷静了一点。

一定是做梦。

虽然他已经很少再来清涧道,但他清楚,清涧道五年前刚刚被开发,开发项目是由他全权督办的,所以,这些商铺不可能还在。

他又看了一眼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个人。

这几个人在他高中时期跟他最为亲密,后来刘靖和明硕去了国外发展,跟他很少联系,但齐嘉却是成年之后也经常跟他混的。

许曜伸手揪住了他的脸,齐嘉嘶了一声,道:“许,许哥,你轻点儿。”

“疼吗?”

齐嘉眼泪花子差点甩出来,连连点头。

“你特么的。”许曜松了手,道:“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嫩,跟高中时候一样?”

刘靖跟明硕对视了一眼,齐嘉揉着脸,道:“哥你说什么呢,咱们今年可不就是还在上高中吗?”

“那破事儿就是我高中时候干的我知道……”许曜顿了顿,又看向刘靖和明硕,两个人齐齐捂着脸后退了一步。他招了招手,等两人靠近之后,才一手一个揪住两人的脸,不顾他们面容扭曲的表情,喃喃道:“你们俩也在,手感还挺真实……我居然又梦到了当年的事儿。”

“早知道睡前就不该胡思乱想。”他说着,又一把将两人甩开,道:“我得赶紧醒来,别睡太久……宝宝还等我去领证呢。”

他一路往前,两只手臂猛地被人拉了一下,一辆轿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许曜一把将他们甩开,道:“你们干什么?!”

“哥你别想不开啊。”几个人不顾他的反抗,急忙把他从马路中间挪回路边,明硕道:“我们都知道,你今天肯定气得不轻……但是你这样想,你亲到他嘴了啊。”

许曜看明硕。

齐嘉也道:“是啊许哥,至少你两年的付出没白浪费……你要是还是气不过,咱们明天再来堵他一回,是吧?”

许曜看齐嘉。

刘靖连连点头:“那顾今宁说的话是有点过分,那都是不知道许哥你的好,改天,咱们抽个时间,把他弄酒店里去,让他知道知道许哥的厉害,那他肯定……”

“你放什么屁。”许曜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怒道:“少给我乱出骚主意,当年就是你们给我乱出主意,害老子苦了那么多年!”

刘靖急忙举手投降,看向他的眼神又惊又疑。

明硕和齐嘉一起把他拦住:“许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真给顾今宁给气到了?”

“虽然他不喜欢你,但是……”

“谁特么说我宝宝不喜欢我!”许曜一把甩开他们,呼吸急促地道:“宝宝明天就跟我去领证了,我们说好的,明天早上去民政局领证的。”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跟几个人拉开距离之后,猛地拔腿就跑。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眼前扭曲了起来,霓虹灯与车灯纵横交错,许曜呼吸着冬日寒冷的空气,心脏像是被猛兽的利齿死死咬住一般,跳不起来,停不下去,在被放过和被咬到爆炸之间挣扎扭动。

冷空气穿过鼻腔,进入肺部,许曜一直跑一直跑,直到一个熟悉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许曜,接电话。”

他猛地停下脚步,双目圆睁,呼吸变得克制而小心。

“接电话啊许曜。”还是刚才那个声音,清泠泠地带着点微微的哑:“别让它再响了,你吵到大家午休了,许曜——”

许曜的眼珠无声地望向自己的口袋。

蓝白色的校服样式映入眼中,他呼吸更紧了几分。

后方三人远远地跟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身后几十米外停下,一边扶着腰喘气,一边瘫软着脚步往他靠近:“许哥……你,你到底怎么了?”

许曜对着他们伸出掌心。

几个人忍住了询问,自顾自地平复起呼吸。

“许曜,接电话,许曜……”

在那声音反复的催促下,许曜缓缓掏出了手机,看到了杨丽芳三个字的备注。

这是他妈。

十八岁的许曜是完全被家里宠坏了的,给父母备注的都是名字,但三十六岁的许曜,有老老实实备注爸爸和妈妈。

许曜的手微微抖了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把手机放在了耳畔。

“曜曜,你又去哪儿玩了?怎么还没回来呀。”

“……妈?”

“怎么,你又把妈妈电话删了呀?”

“没……”许曜默了一下,道:“妈你今年多大了?”

“臭小子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再不回来信不信老娘亲自开车去接你?!”

“……”许曜十八岁的时候,杨丽芳女士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儿子,逐渐陷入了年龄的焦虑之中,这种焦虑一直持续到许曜上完大学。

那段时间,她几乎是一听到年龄相关的话题都会立马爆炸,哪怕说这话的人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我很快就回去。”许曜挂断了电话,又往街道上看了一眼。

三十六岁的时候,清涧道被开发成了大型游乐场,街道上跑的全部都是绿牌车,而现在,蓝色的牌子依旧只多不少。

许曜伸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正好打在刚才顾今宁打过的那半张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从掌心接触处传来,许曜愣愣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头看向吓傻了的几个人:“我今年多大?”

十分钟后,许曜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边或站或靠跟着三个人,都在默默的望着他。

“你们说,我前几天……把肖雯雯从华云搞走了?”

“准确来说,是半个月前,肖雯雯不止被赶出了华云,你还借用了梁秘书的力量,把他们一家都调出了江城。”

接着,三人把他最近和刚才做的事情全重复了一遍。

许曜看过来的眼神,让他们噤声。

犹豫了一下,刘靖又轻轻拍手,特真诚地道:“许哥你今天特别帅,特别牛逼,真的。”

十八岁的许曜意气风发,狂妄无度。喜欢被鼓励夸奖以及拍马屁,身边的好友也都会哄着他。

许曜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左手,把手掌伸直,张开五指,翻过来看了看。

二十五岁的许曜,因为久追不到顾今宁,在左手无名指纹了他的名字,那刺青就像一枚乌黑的戒指,牢牢圈住他的手指。

纹的时候没打麻药,每一针都都刻骨铭心。

但现在,那刺青也不见了。

许曜左右看了看身边年轻稚嫩的好友们,又看了一眼自己失去了所有痕迹的手。

忽觉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