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宿卫出现在崖谷附近,由不得妙音不生出诸多猜测。
她思绪万千只在刹那,当下快速做出了权衡,对十曜道:“阿兄,那边有人受伤,我们过去看看。”
十曜扶她下了马,二人一边靠近草丛一边留意,十曜拔出佩刀,将妙音挡在身后。
倒伏荒野的宿卫后背中了数支藤箭,不知是死是活,周围草茎上都染了血珠。妙音循着地上连串的血迹看去,宿卫显然是从崖谷逃出来的。
崖谷内发生了什么?
十曜扳过宿卫身子,两指试探其颈侧动脉,有微弱的起伏:“还活着。”
妙音急忙矮身半跪,拇指捏压宿卫手背上的合谷穴,以及手腕三指宽处的内关穴,仿佛真是个女医。
虽是幼年在军营学的一点皮毛,却当真奏效,不多时,伤势沉重的宿卫竟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
“殿下遇伏,救殿下,快!”
嘶声连喊三遍后,宿卫瞳孔里的光逐渐消散,再无声息。
将求援信息送出山谷,完成使命的宿卫仍紧紧攥着妙音手腕,宛如攫住最后的希望。
妙音愣住似的毫无反应,十曜将宿卫手指一根根从她腕上掰开。
“此人说的是汉话,阿音可听懂了?”
两军作战免不了俘虏敌方士兵,十曜在军中给俘虏的大雍士兵送过饭,听过他们的汉话,可惜在语言上没什么造诣,仅能够区分,始终不解其意。
妙音望向崖谷入口幽深险峻的山路,李璟竟真的来了南诏,不仅来了,还不知何故深入崖谷,不幸遭遇了埋伏。
尽管她万分不想见李璟,但不能坐视他涉险,大雍太子在南诏境内遇害,会招来怎样可怕的后果?
她甚至怀疑,雍帝将李璟送来南诏冒险,是存了舍弃太子的不良居心,以便获得发兵南诏的借口,将来夷平南诏也师出有名。
妙音不再迟疑,摘下颈下金铃,交到十曜手里:“东去三十里,有白蛮五万驻军,统军的赵禄将军是我阿舅旧部,给他看金铃,叫他领三万驻军来崖谷,击退山鬼族,营救大雍太子。”
“山鬼族?大雍太子?”十曜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妙音转身用手帕垫着手,拔下宿卫背上中的藤箭,箭头青绿,显然淬了毒汁,她将箭头用手帕包好,插到十曜腰间革带上。
“山鬼族惯用的毒藤箭,给赵禄将军作为明证。”
“可、可大雍太子……”十曜更想知道堂堂雍国太子怎会出现在崖谷。
妙音不想多解释:“阿兄再耽搁,大雍太子就交代在这了。”
十曜明白这件事关系重大,弄不好便会重燃两国战火,遂不再追问,转身奔向马匹,飞身上马,健马扬蹄时,他扭过头交待:“阿音不要进谷,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回来!”
这样的话,阿舅当年也说过。
自十二岁失去阿舅后,妙音再不会躲起来避祸。
她从随身布包取出桑叶包裹的桑葚,捏碎了,将紫色汁液涂了自己满脸,黏糊糊的感觉真不舒服,但她不能顶着这张脸进谷。
山鬼族盘踞山野便是一股不小的匪患,他们纹身涂齿不服教化,四处烧杀劫掠,屠杀寨民,玷辱妇人,无恶不作。
妙音一个皮娇肉嫩的公主,自然不敢只身闯匪穴,可指望十曜搬救兵还需半日光景,她总得做点什么。
摸了摸腰下缚着的匕首,她一步步攀上了通往崖谷的山路。
不知用了多久,她沿着一侧崖壁上的兽径,爬到半山的位置,看清谷内情形,不由倒吸口气。
东宫宿卫一个挨一个倒伏一片,毒藤箭几乎将每个人扎成刺猬。如此还不算,半身裹兽皮的山鬼族手持长矛,巡视这片尸山,搜刮宿卫身上穿戴与刀剑,并不时朝宿卫心口刺上几下,确保不留活口。
宿卫军身下鲜血汇聚成溪流,洇湿大片土地,高处俯瞰,骇目惊心。
妙音低下身子,蹲伏在密林中,看见这一幕,头晕目眩几欲作呕,仿佛回到十二岁那年。
她手指抠着身旁树根,以防晕倒栽下山壁,不防脚下踩的泥土松软下凹,大片苔藓裹着石块滚落下去,带起一串突兀的响动。
几名巡视山谷的山鬼族警觉抬头,狠戾的视线扫过妙音方才藏身处,不见有何异常,这才收回视线,继续巡视尸堆。
妙音狼狈地藏在一蓬荆棘丛里,缓缓吐气,幸好她反应快,迅速挪移了位置,没被谷中山鬼发现。
衣裙被划破,她僵硬地挪动双腿,出了荆棘丛,往更高处密林爬去。谷内声响渐渐远去,她成功与那群巡尸山鬼族拉开安全距离。
却在此时,峭壁密林响起窸窸窣窣声,几个头插羽毛的巡山山鬼钻了出来,与妙音打了个照面。
两边各自一愣,妙音率先反应,将方才在荆棘丛里摘满的两手苍耳,朝对面几个山鬼砸去,而后转身逃跑。
几个山鬼被砸了满脑袋苍耳,这玩意儿扎上他们成绺的油腻发辫虽有些麻烦,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眼下有个活生生的女人从他们面前逃走,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猎物送到口里,当下举起长矛快乐地吆喝起来,待妙音逃出一段,才熟练地分开数路包抄追赶。
妙音听得身后吆喝追赶声渐近,心中焦急,无奈山壁太多藤梗顽石阻路,快跑时脚下一绊,摔进一个浅坑,随后被人抓住后领拎了起来。
山鬼扯了一段藤条反绑住妙音双手,再用长矛串起藤环,两个山鬼各抗长矛一端,将她当猎物一样抗走。
妙音面朝下,被扛着飞快奔走,山鬼族飞奔山野如履平地,妙音却被晃得吐了几口酸水。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她一边痛骂一边吐,山鬼毫不在意,一路拼命吆喝形同野人。
密林不同方位都传来应和的吆喝声,声调长短不同,似是在传递讯息,妙音即便听不懂,也能听出其中愉快的调子。
看来山鬼族人数不少,几乎遍布崖谷山野,踏入他们地盘的人与猎物,无论怎么奔逃,都会被抓获。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提早用桑葚汁液涂了脸,妙音心想。
这队巡山山鬼扛着她,飞奔进一处地势平缓的山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山鬼,有搬柴烧水的,有宰杀猛兽的,有清点宿卫军刀剑服饰等战利品的,有互相斗殴打得你死我活的,俨然一个野蛮部落。
进了这处山中部落,妙音便闭了口,只眼神四处留意观察。
外面劳作的没有女人,全是身着兽皮体格雄壮的男人,他们披头散发,赤足黑齿,头戴羽毛的山鬼似乎地位要高一些,可以对一般的山鬼发号施令。羽毛的颜色也有区分,色泽越艳丽权力越大。
他们看见被抬进来的妙音,眼里露出贪婪而不怀好意的神色,嘴里咕噜着叫人听不懂的话,一起嘻嘻哈哈狂笑起来。
妙音厌恶地皱眉,心想真是一群没开化的野人,但同时心里也隐隐不安,这一趟为救李璟,究竟是深入虎穴,还是自投罗网?
她被送进一个低矮的山洞,几个山鬼抽走长矛,没有解开绑住她双手的藤条,将她往山洞里推了推,便重新滚动一块巨石,堵住洞口。
山洞里面光线暗淡,但方才开启洞口时,妙音震惊地发现,里面角落缩着的尽是女子,约有几十人。
她在人群里走了一圈,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几缕光线观察这些女子。
她们年龄不等,服饰不一,脸上神色不是呆滞麻木便是哀戚惶恐,对于妙音的到来毫无反应,仿佛见惯了一般。
妙音猜测她们是被山鬼族从各地掳掠来的,恐怕其中有未婚的女郎,也有已婚的妇人,在山鬼族眼里,她们是同猎物与战利品一般,储藏起来越多越好。
妙音在一个眼神略显平静的女子身边坐下,主动介绍起自己,试探着与她交流。妙音自称是个女医,进山采药不慎被山鬼族抓来。
女子没有对妙音表现出太多同情,眼神凉凉地看着她,仿佛在说她如此粗心大意,竟然跑到山鬼族地界采药,实在不值得同情。但对她脸上黑糊糊的颜色,有了几分好奇。
“你的脸怎么了?”
妙音用袖子遮了遮自己的脸,畏畏缩缩的,仿佛罹患恶疾,不愿被人看见这副面孔。
女子这才对她生出几分同情,移开盯着她的目光:“你会医术,以后应该可以治好自己。”
“很难。”妙音声色哀婉。
“那也没什么要紧,你会医术,这是你的本事。”女子眼睛看着别处,又找补一句。
妙音强撑着道了谢,为着对方的一点善意安慰。
“我叫少艾。”女子捏着袖口,介绍起自己的情况,“半月前一个晚上,山鬼族闯进我们寨子,放火烧了所有屋子,杀了老寨主和所有男人,包括与我定亲的阿茂哥。”
虽然猜到被关在这处山洞的女子都有着不幸遭遇,妙音听着少艾缓缓讲述,真实的不幸近在咫尺,她还是被震撼到,为少艾感到真切的难过。
“我们都要逃出去,好好活着。”妙音肯定地说道。
“怎么逃,那么多山鬼守在外面。”少艾若无其事抹去眼角滑下的泪。
“为什么这些姊妹会被关在这里?”
“为了供鬼王每晚挑选。”
妙音愕然:“什么鬼王?”
“山鬼族的头领,每晚会挑三个女人。”
“挑去做什么?”妙音一时没想明白。
少艾扭头看她:“你多大了?”
“快十七。”
少艾叹息:“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傻?男人晚上要女人能做什么。”
妙音涨红了脸,幸好涂了桑汁看不出来:“他要三个女人?”
刚议论完鬼王变态的需求,石门便被推开,天还未黑,几个山鬼进来,强行拖拽妙音和少艾,还有另一个哭哭啼啼叫兰朵的姑娘,将她们带出山洞。
妙音懵懵地问少艾:“我们是被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