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凝睇数归鸿

兰奕欢带着大公主给他装的一盒子点心, 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准备收拾行装。

他要走的这件事说什么也不能泄密,所以兰奕欢把伺候的人都打发走了, 就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收拾。

往后既然不要这个身份了, 皇宫中的东西他也不打算带走什么,倒是有不少物件要留给别人。

首先, 现成的金子银子可以分给自己宫里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 这样的话等他走了, 他们也可以有钱打点, 再找个好去处。

不过这些人有不少都是东宫拨过来的, 相信太子也会安置他们。

剩下的, 什么书籍古玩一概留下,本就属于宫中,还是留在宫中。

兰奕欢倒是挺舍不得自己的一摞话本,但是看了这些年, 里面的内容他也已经都熟知了。

于是想了想, 他再次将东西用油纸包了,放在木匣子里,准备还是埋回那棵歪脖树底下去, 没准多年之后, 就会有有缘人再给挖出来了。

兰奕欢一时兴起, 还拿了张洒金笺, 上面写了“兰奕欢藏书”几个字, 画了棵小树, 一起放进了箱子里。

还有一匣子皇后赏赐给他的宝石。

戚皇后财大气粗, 有事没事就喜欢给兰奕欢东西玩,给完之后也不管兰奕欢怎么处置, 这几颗宝石他一直没用上,这回倒是可以送给大公主,让她镶嵌在凤冠上,希望她这一回能和夫婿白头偕老。

今天太晚了,明日,戚皇后那边也要去看看。

最后整理了一通,他带走最多的还是跟太子有关的东西。

小时候草编的小狗,兄弟俩一起画的画,生日时悄悄出宫买的木雕小兔子……

兰奕欢足足打包成了三个包袱,准备一次出宫运一包。

收拾到最后,在这宫廷当中重生十一年的岁月,也就尽数在此了。

空空而来,了了而去,尚有人可留恋,有情可挂牵,于他而言,便是足够。

只可惜大公主那边,择婿之后还有种种的仪式流程要走,到了真正成婚,怎么也得再有一年的时间。

兰奕欢实在没办法耽搁那么久了,否则他只怕越是犹豫徘徊越是不好离开,也只能在选婿的时候多看着点,尽一尽心。

*

怀着这种补偿的心情,等到凤台选婿的当天,兰奕欢起了个大早,在还没正式开始的时候就先到了。

这座凤台是前朝国君为一位宠妃特意建造的游乐之所,在花园中间辟出了一块空地来,以白玉铸成半人高的底台,黄金绘成凤纹图样,周围植以鲜花草木,甚为华美。

到了本朝之后,这地方便不再为任何一位后妃私用,但是拆除起来也难免耗时耗力,浪费材料,因此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宫中一处用来宴饮聚会的场所。

说是公主选婿,也同样是举办一场宴会,将候选人都召集到席上,观察他们的言行,接受皇上和公主的挑选。

兰奕欢去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布置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不远处还有些人在忙忙碌碌地搬东西。

一名太监站在旁边,大声指挥,尖细的声音传了老远。

兰奕欢不想让他们注意到自己,一股脑地都过来行礼,正好早上风大,他多披了件披风,便顺手把后面的兜帽带上了,站在一棵花树旁边,手随意地扶在花枝上,打量四周。

清晨的阳光也漫漫地照下来,随着微风在草尖上跃动,头顶的天空蓝得空旷而孤独,再远处就是重重的屋檐和高墙。

这是宫廷独有的景象,他两生两世长大的地方,但很快,这里的一切悲欢喜怒,就要再与他无关了。

兰奕欢正有些出神,忽听有个人在他身后低声问道:“您就是恒安公主吗?”

兰奕欢闻声回头,此时他尚未意识到对方那句“公主”是在叫谁,便见到一名个头高挑的男子弯腰拱手冲向自己行礼,说道:“邓子墨参见公主!”

“邓子墨”——这三个字让兰奕欢心中猛然一震。

无他,只因为此人正是上一届科举的武状元,前世的大驸马,以及,兰奕欢的好朋友。

——一个他到最后也没能看透的人。

兰奕欢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凤台选婿推迟了两年之后,这个人竟会再次出现在了这里。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出了改变,可既定的命运,还是兜兜转转,展现于眼前。

兰奕欢看着这个人,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一瞬,他的神情不像这一世受尽宠爱无忧无虑的小皇子,而与前世那名高高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有着刹那的重合。

曾经在大公主自焚之后,兰奕欢以为邓子墨也一同葬身火海了,令人搜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此人的尸骨,方知他已独自逃生。

再查下去,又发现成婚之后,他一直对大公主甚为冷淡,甚至从不同房。

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信誓旦旦求娶?

兰奕欢曾一度将邓子墨引为至交好友,两人言谈合契,志趣相投,在大公主出事之后,他满心的问题想要询问这个人,对方不知所踪。

而如今,他希望邓子墨再也不要出现在宫中了,这人却又在这个不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了兰奕欢的面前。

邓子墨原本低着头,见兰奕欢不说话,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才发现兰奕欢的神情不对。

他相貌精致,年纪又小,头上戴着兜帽,额头和两侧的面颊都遮住了大半,看起来更加稚嫩可爱,虽然板着脸,反倒更有些楚楚动人之态,分外惹人怜惜。

邓子墨忍不住站起来,就想去扶兰奕欢,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兰奕欢推开了他的手。

邓子墨一怔。

却见兰奕欢摘下兜帽,冷冷道:“男女都分不清么?”

他整张面庞无遮无拦的展现出来那一瞬,仿佛连周围争奇斗艳的群花都为之屏息,美貌到了这个份上,好像唯有震撼二字可以形容。

对于兰奕欢的相貌,宫中的人从小到大看的惯了,也还可以勉强抵御,但这对邓子墨来说却是极具有冲击性的。

他那一瞬间几乎忘了所有的言辞,只觉得连兰奕欢那几缕在风中拂动的发丝都仿佛在熠熠生辉,动人心魄。

他甚至忘了说话,心中只是在想——

这人是谁?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小七。”

兰奕欢转过头来,神情中尚存着针对突然见到邓子墨的愠怒与惊异,便已看见兰奕臻走了过来。

兰奕欢忍不住叫了一声“二哥”,走到他身边。

他什么都没说,但兰奕臻看了他的神情一眼,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将手搭在了兰奕欢的肩上,随即冷冷地看着邓子墨,道:“你是何人?”

旁边的太监大声说道:“大胆,还不快快见过太子殿下和七殿下!”

邓子墨心里想,原来他就是七皇子兰奕欢。

他跪下道:“臣都门卫率邓子墨,拜见太子殿下,七殿下。”

兰奕臻一听这名字便知道对方的身份了:“原来是前年的武状元。你今日是来参加凤台选婿的?”

邓子墨低头道:“是。”

兰奕臻没再理会他,回过头来,低声问兰奕欢:“为什么你不高兴?他刚才做什么了?”

兰奕欢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顿了顿,才说:“他刚才把我认成大姐了,我不喜欢他——”

兰奕臻道:“把邓子墨逐出宫去,不许他再参加这次的凤台选婿。”

兰奕欢心里还在琢磨怎么跟兰奕臻说,才能找借口让邓子墨没法被大公主选中,结果没想到这就解决了,有点惊异地抬头。

兰奕臻淡淡地说:“男女授受不亲,如果把你看成恒安,就更加不该这样贸然上前。不敬公主,冒犯皇子,安能再做驸马?出去罢!”

说完之后,他便带着兰奕欢走了。

周围的人悄悄看着邓子墨,目光中有惋惜,有审视,也有幸灾乐祸。

这个人相貌英俊,年少才高,原本前途无量,如果再能被选中驸马,更是要飞黄腾达了,本也是这次被很多人极为看好的人选,结果竟然一上来就惹了太子的厌恶,以后的前程算是完了。

说来他也真是不长眼,这宫中谁不知道,七殿下就是太子的死穴,邓子墨今天就算是得罪了兰奕臻自己都好说,偏偏他冒犯的人是兰奕欢,那谁也没法给他求情了。

在这些目光之下,邓子墨慢慢起身,低着头退出了花园。

等到了无人处,他才脚步一顿,抬起头来,神情之间竟然不见多少懊恼恐慌,反倒带着几丝玩味,摇头一笑,向着宫外走去。

不远处,与他遥遥交错而过的大公主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邓子墨离开的方向。

刹那间,心头微动,她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她身边的人轻声回禀道:“公主,那位是都门卫率邓子墨,本是此次的人选之一,但方才已被太子殿下下令逐出宫去了。”

听完了整个事情经过,大公主微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走了两步之后,又鬼使神差一般回了下头,朝着邓子墨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离开。

眼看席上真的没有了邓子墨,兰奕欢总算感到稍稍放心。

可接下来,他却看到,这次来到的驸马人选们铆足了劲展示武艺,然而大公主却兴致缺缺,没有再对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半点兴趣。

似乎察觉到了兰奕欢的烦躁,兰奕臻转过头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兰奕欢喝了口酒,喃喃自语地说:“难道……真有缘分天定?”

听到这句话,兰奕臻的目光微微一沉,忽然问道:“方才那个叫邓子墨的,跟你说什么了?”

兰奕欢一怔,道:“没什么啊。就是他把我当成大姐了,我挺生气的,就斥责他连男女都分不清楚,然后你就来了。”

兰奕臻道:“第一次见?”

兰奕欢说:“第一次见。”

片刻之后,兰奕臻才微微摇头,说道:“你对他态度不同,似有熟稔,也有畏惧。”

兰奕欢在心里暗暗吸了口气,心道:来了,二哥可怕的直觉又来了。

兰奕臻的直觉力简直是可以充当某种恐怖武器的程度,小到能挑出橘子哪个甜哪个酸,大到可以看出他的一切心情,很多事情想把他给瞒过去,那简直是千难万难。

可是邓子墨的事情,兰奕欢又不好说,顿了顿之后,长叹一声,说道:“他很像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位朋友,因为我们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看到他的时候就……心绪复杂吧。”

兰奕臻怔了怔。

兰奕欢长大了就经常往外面跑,每每回宫的时候,也都会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地跟他分享那些在外面的故事,提到一些他并不认识的人。

但其实兰奕臻能够感觉到,这些事,兰奕欢说起来的虽然快乐,但说过了也就算了,并没有在心里留下太深的刻痕。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弟弟天生就像是一股风,一片云,看似云在天,风过野,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肯为任何人或事驻足或停留。

兰奕臻有时候会庆幸自己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哥哥,才不至于被这孩子撂爪就给扔到一边去。

——他头一回听到兰奕欢用这样的语气提及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这好像才让兰奕臻突然一下子意识到,除了他之外,兰奕欢已经真真切切地在外面拥有了一个越来越广袤的世界。

这样一想,他的心口微微一紧,有种被拉扯着下沉的感觉,带出一种隐约的抽痛来。

那种焦灼、烦躁与不安的情绪,随着兰奕欢的长大和不时离开,出现的愈发频繁。

兰奕臻不禁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奕欢似是有些奇怪于他的刨根问底,有些奇怪地看了兰奕臻一眼,犹豫片刻,说道:“二哥,具体的事不太愉快,我不提了行吗?”

兰奕臻沉默了一会,没再说什么,将目光垂了下去,微微颔首。

他倒是不问了,可是这样却让兰奕欢的心里也不大好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他用手指抠了抠兰奕臻衣服上的龙形花纹,吭哧道:“二哥……”

这时,兰奕臻伸手,将兰奕欢方才顺手从兰奕臻桌上拿走的酒壶也给拿了回去。

兰奕欢张了张嘴,却见兰奕臻将酒壶给了身后的宫女,说道:“换果酒来。”

说完之后,他又跟兰奕欢说:“多饮伤身。知道你爱喝酒,但也不可过量,前一阵我特意让人新酿了一种果酒,酒劲小,又养胃,你喝那个吧。”

兰奕欢看着兰奕臻,兰奕臻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说:“没事。”

二哥从来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一股暖流从心间静静地涌了上来,刹那间,兰奕欢的心里忽然又起了一种冲动——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

“二哥。”他脱口道,“我每回在外面的时候,都特别特别想你。”

这话一说出口,兰奕欢就看见,兰奕臻的神情变了。

一股温柔之意如同水波一样从他素来深冷的眸中泛起,扩散出一圈圈缠绵的涟漪。

兰奕臻摸了摸兰奕欢的头,说道:“我也是。”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倒又笑了,低声说:“你啊,从小就会说好听的。你有什么可惦记我的?我一直在宫里,家怎么也不会跑掉。”

兰奕欢不服,正要反驳,兰奕臻又说:“倒是你……每次出去,我都不知道你又天南海北逛到哪去了,才是常常在想。”

比较谁才更想对方一点,这样的闲话说来好像没什么意思,却让兰奕欢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刚才那诸般烦恼一下子就变得薄了淡了。

他笑着说道:“我以后时常写信回来,无论去了哪,我都告诉你。”

兰奕臻微微挑眉,只是含笑,不置可否。

就在这时,兰奕欢忽然听见一声极低极低的嗤笑。

虽然很小,但由于这声音里实在带着一股他太熟悉的欠揍味,所以兰奕欢一转头,就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八皇子那惯常挑衅的目光。

见兰奕欢看到自己了,八皇子也不回避,而是用口型对兰奕欢说了三个字——“撒娇精”。

兰奕欢看了两遍,才明白他说什么,歪头想了一下,干脆身子一斜,倒在了兰奕臻肩上,故意像小动物一样在哥哥身上蹭了蹭,然后冲着八皇子得意地晃头。

八皇子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两人在这里眉来眼去的,忽听大皇子兰奕昊在旁边笑着说:“老七、老八,你们两个还真的是从小打到大,什么场合都你来我往的,今天这大喜的日子都不放过,也不嫌烦?”

说完之后,他又转头冲兰奕臻道:“不过这样想一想,当初还真就是老八跟老七打的那场架,才阴差阳错的反让老七到了东宫去,如今被太子殿下看得跟心肝宝贝眼珠子一样,说来也算一种缘法吧,哈哈!”

众所周知,太子与大皇子之间的关系一向不好,兰奕臻也素来对这个大哥淡淡的,此时听了这话,面上倒是难得浮起一丝笑,说道:“是这样。”

他将手中的杯子漫不经心地抬了抬,冲着八皇子说:“孤要感谢八弟。”

八皇子:“……”

合着还真是他把这两个人凑一块的啰?

兰奕臻这人坏的很,表面一本正经,兰奕欢却看出他在暗暗挤兑八皇子给自己出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八皇子看着自己这对狗兄弟的样子,牙痒痒的感觉立刻就又上来了。

说实话,之前兰奕欢问他为什么讨厌太子,他自己也说不好,反正就是讨厌。

看对方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样子讨厌,看他平时有事没事天天就盯着兰奕欢比爹还爹讨厌,看兰奕欢到了他跟前就一副乖乖巧巧软乎乎的样子更讨厌。

八皇子对太子,有种即将长成的幼兽对成年兽王跃跃欲试的挑战与敌意,想要取而代之,想要得到他所拥有的一切。

于是,他便也端起自己的杯子,说:“臣弟可不敢当太子殿下这一声谢。”

说完之后,八皇子仰起头来,将手上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大皇子笑起来,在旁边大声叫好,说道:“老八真是爽快!我看你这性子,日后倒是个行军打仗的好材料,不如过两年就跟大哥出去历练历练吧!”

八皇子眉峰微扬,意气风发,说道:“那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老七。”

大皇子又叫兰奕欢,说道:“老八都干了,你这当哥哥的,不陪点?”

兰奕欢其实酒量不错,但他重生以来,素不争先,只是懒洋洋地倚座笑道:“大哥刚才也夸了,八弟是个难得的爽快人,我却比不上,酒量不济,喝半杯意思意思就得了。”

大皇子也知道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一向怠惰,大概是被太子宠坏了,没吃过半点亏,所以什么事情都是漫不经意的样子。

他事事不拔尖,但奇的是也没落后,全身上下仿佛都写着“平庸”二字,最出彩的恐怕也只有他那张艳冠整个大雍的脸了。

对于这样一个长得漂亮,聪明识趣,又没有什么进取心的兄弟,自然谁都不会有恶感,大皇子也不跟兰奕欢为难,只道:“本来就是个意思,你身子弱,你愿喝多少就喝多少。”

兰奕欢笑着点了点头,一转眼见到五皇子坐在大皇子的那一侧,也正专注地瞧着自己。

自从当时借着敬闻彻彻底底摆脱了齐贵妃那些人之后,这些年来,兰奕欢和那边基本上保持一种相安无事、冷漠疏离的状态。

虽然他偶尔也能感觉到,齐埘看着他的目光中仍有恨意,但对他来说,那点仇恨已如同毛毛细雨一般,什么也影响不了了。

如今,兰奕欢早已经没有什么期待和渴望,但同时,好像也不值得去恨去怨。

于是兰奕欢笑着,态度十分平和的向五皇子一并举杯。

五皇子垂下眼帘,微微颔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兰奕欢喝完酒之后将杯子搁下,袖子却差点将旁边的菜碟给碰倒了,他连忙转头扶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却无意中看到,自己身后的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兰奕欢一转头,发现那人是三皇子。

他手里拿着酒,身体半侧,是一个要上前不上前,要退后不退后的动作。

兰奕欢一看他这别扭样子就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这个三哥的心理状态,肯定是正准备上来敬酒,结果大皇子那边就开口了,三皇子看着几个兄弟一起说话,仿佛和乐融融,顿时又犯病了。

他们几个在一块说话→他们都是出身好的人,我在这里格格不入,显得好多余→我一定要给自己争一份面子过来,偏要挤到他们中间不可→我来了,但我不能主动开口,掉价,为何还没人主动跟我说话?

→这些人,不理会我,瞧不起我,老子走了!

兰奕欢既然看见了,自然不能让三皇子就这么走了。

他将手肘支在自己的椅背上,瞧着三皇子道:“呦,三哥!过来说话啊?!”

见自己好不容易被人给发现了,三皇子那个劲又上来了,淡淡地说:“不过路过而已。”

说完之后,他冲着太子行了个礼,就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兰奕欢却笑道:“路过而已?那路过你拿酒干什么?”

三皇子道:“……忘了放下了!”

兰奕欢道:“忘了放下,就得喝完再走,来来来,三哥敬我一杯!”

三皇子怒道:“明明我才是哥,你有没有规矩!”

可是他的反抗根本就无效,兰奕欢已经站起身来,一手勾着他的脖子,硬箍着不让他动,另一手用自己的酒杯在三皇子的杯子上撞了一下。

他笑着说道:“干杯!”

说完之后,兰奕欢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三皇子嗤笑一声,也把自己的酒给喝了,冲着兰奕欢亮了一下杯底,转身回了座位。

他的表情看似不情不愿,但实际上坐下来姿态变得从容很多,显然心情不错。

一局宴席,正是芸芸众生相。

岁月如此匆匆,大家都长大了。

每一个人模样都与他前世中的记忆越来越像,此刻眼前的欢乐,也将是厮杀开启的序幕了。

那段充满了心机、谋算、挣扎与痛苦,却又意气风发,热血峥嵘的岁月,一如灵魂撕裂燃烧过后的余烬,永远不会再回来。

兰奕欢笑着与人欢饮,笑着看宴席散去,杯杯不肯饮满,不知不觉,却已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