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家里的两个媳妇为了家务事的分配又吵闹起来,你嫌我做的少,我觉得我做的多,人人都觉得自己吃了亏,明里暗里的互相给对方穿小鞋。罗巧云往日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了谁都不好,可是今日实在忍不住,便把两个媳妇都骂了一通,现在大的小的都在屋里生闷气,她们不去生火做饭,罗巧云也懒得去操劳。
这时候院门吱吖一声,一个人闪进了院子,探头往罗巧云房里看了看,然后悄悄的回了屋,罗巧云知道这是家里老三回来了。
老三才十四五已经订了亲,却还是孩子心性,早上打了声招呼说去找朋友耍,连晌午饭都没回来吃,天黑了才回家。
大概是察觉到家里气氛不对,灰溜溜的钻到自己屋里去了。
罗巧云觉得他们这个家迟早是要分的,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她瞧着心里都不大顺眼,唯有老三的未婚妻,文家村的那个姑娘性子温和,是个好相处的。因此,罗巧云心中有一个还不太成型的打算,便是分家以后跟着老三一起生活,但看老三现在这个模样,是个不担事的,他如此不成器,今后怎么办呢?
“你上哪去了?怎么这时辰才回来?”罗巧云从床上坐起,去了三儿子的屋,一进门就见三儿子斜躺在床上,翘着脚正要睡觉。
见娘进来了,那小子一骨碌爬起:“找以前出门打枣认识的朋友耍去了,娘,我今天耍累了,不吃夜饭,想睡觉,你让我睡会儿吧。”
罗巧云叹了一口气,她怀老三的时候身子不大好,前头两个哥哥生下来都有七八斤重,唯独他生下来四斤多一点,像个小猫仔似的。因为老三身体最弱,打小便不叫他做太多的体力活,可是他终归要长大的,不能一辈子耍耍闹闹,要不真成了第二个许大河了。
想到许大河,罗巧云的心又紧了紧,不不不,最近许大河还学好了哩。
罗巧云是一个心细的人,已经发现今年秋天王红英家里并没有秋播,只种了五分水田,剩下的田和旱地都没有动静,别人会说王红英是中邪了,但是她心里清楚的很,王红英是个顶顶聪明的人,有规划有打算,不然一个寡妇绝不可能把一对儿女拉扯大,还各自成家,这里头应该是有隐情的。
但是人家没有多说,罗巧云旁敲侧击了几次没有打听出什么,不好打破沙锅问到底,便没多言。
闻着从隔壁院子里传出来的饭菜香,罗巧云揪了三儿子的耳朵:“老三,你喜欢你木青哥吗?”
孙三郎和孙木青差了五六岁,不是一茬的娃,打小玩耍的就不多,年纪小的娃娃总爱跟着大哥哥的屁股后面跑,但大的不乐意带小的,因此孙木青和孙三郎的关系只能算一般,并不如许大河亲厚。
但是孙木青会说笑话,会说故事,性子也算好,从来不会欺负年纪小的孩子,因此孙三郎对孙木青很有好感,听他娘这么问,小伙子挠了挠头:“当然喜欢哩,你问这个干啥?”
“既然喜欢,怎么不见你去找你木青哥耍?”罗巧云问。
孙三郎仍不太明白他娘今日这是咋了:“木青哥要种田种地,要去砍柴,闲功夫本就少,就算有空和也是和许大河他们一块儿玩,我去凑什么热闹。”
罗巧云伸出手点了点这小子的头:“你咋就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儿啊,你今年十五了,再过上两年时间你媳妇儿便要过门,到时候你会有儿子有女儿,你想过没有,要怎么去养活他们?你是男人,以后一家都指望着你过活呢,瞧你这身板,细胳膊细腿的,你能像两个哥哥一样在田里做活儿吗?体力不行便只能用脑子,整个村放眼看去年轻后生里,娘觉得只有你木青哥是个脑子好使的,你多和他走动走动,沾沾他的聪明气也好。”
“聪明气这东西也不是想学就能学来的。”孙三郎有些委屈。
这话有些呆却也是实话,罗巧云也只是想让三儿子跟孙木青多学学,具体能学到什么也说不好,但待在聪明人身边,总归是没有错处的。
这时候家里的狗饿得直哼哼,跑到屋里来找主人讨食,何巧云这才想起家里的狗生了小狗崽,还是一个独崽子,已经有一个半月了,王红英家的狗前阵子丢了,这只狗崽抱过去给他们养正合适。
“去,把咱院里那小狗崽子给你红英婶抱过去,前几日她就跟我说了,想要咱们家这只小崽子做看家狗呢。”罗巧云说。
孙三郎听了他娘的话,还真就把狗给抱了去,到的时候王红英一家的饭刚好吃完,就剩下几口青菜蛋花汤没有喝完,孙木青随口问了一句:“三郎来了啊,吃饭了没有?”
孙三郎是个老实孩子,没客套,乖乖的说还没有吃呢:“俺娘叫俺把狗崽抱来给你们。”
那小狗崽子浑身雪白,两只黑溜溜的眼睛,虎头虎脑,四肢都很粗壮,是个敦实的小家伙。
秦小喜一见就很喜欢,站起来把狗接过抱在怀里,那狗竟然一点都不认生,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一直舔她的手指。
王红英瞧着高兴极了:“这狗和咱家有缘,当初母狗生崽的时候我就说了给我一只,独狗崽子最是强壮聪明的。”
孙三郎嘿嘿的笑,孙木清把剩下的青菜蛋花汤拿去灶上热了,又在灶台上抓了一把红薯干,叫孙三郎就着汤吃,他也不客气不挑食,一口汤一口红薯干吃的很欢实。
“木青哥,晚上和我一块儿出去捉泥鳅吧,都说你最会抓泥鳅,每回出去捉的都比别人多,你这么厉害,是咋做到的?”孙三郎一边吃一边说。
孙慕清也赶过去逗那小狗崽,一边逗一边答孙三郎的话:“也没什么厉害的,就是比别人心细,今晚我没空,有事儿,下回吧。”
孙三郎还是个好奇的,也记着他娘的叮嘱,追问一句:“有啥事?带上我一块去呗。”
孙木青想了想,带上孙三郎还真的行,他今晚要走夜路去姐夫家的村子,把白天那些桑农许诺好的苗给拿回来,苗连枝叶带土不轻巧,一百来株苗,他一个人拿扛不动,又不想麻烦姐夫送他一趟,孙三郎虽然是个半大少年,身子骨也不算强健,到底是个男人,?能分担一小半也是好的。
至于许大河,最近被他娘马淑慧逼着上进,日日在家做活,现在也不好喊他来帮,想到这些,孙木青爽快的点头:“成,你想去就去,不过我丑话说在前,这可是苦力活,要费力气的。”
“带我去就成,我想跟你长长见识。”孙三郎高兴的说。
晚些时候,孙三郎吃饱喝足,回屋跟他娘打了一声招呼就和孙木青拿上扁担箩筐绳子,一起出发去拿桑苗了。
夜幕渐渐降临,天已经黑透了。
罗巧云一直躺在屋里,直熬到了她男人和两个儿子回家,愣是没去灶房瞅一眼。她男人罗贵锋是个脾气有些火爆的人,在外头累了一天精疲力竭,回家见冷锅冷灶连口热饭热茶都没有,一下就把锄头给摔了,锄头和院子里的石头碰了一下,发出好大一声响。
但是罗巧云可不怕他,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躺在床上,目不斜视,还是不出屋,见着这架势,必定是有人惹她生气了,两个儿子心里门清,还能有谁,还不是媳妇惹了婆婆,连忙各自回屋说了自内人一通,老大媳妇老二媳妇才不情不愿乌眼鸡的似的去灶房里做了晚饭。
听着灶房里的动静,罗巧云想,我既然是个做婆婆的,有些事就不得不管,不然这家迟早要吵翻天。
……
第二天早上,把苗拿回来的孙木青就开始重种桑树苗,将先寻来的一百来株苗中到了旱地里,见孙木青家的田地终于有了动静,好些个好奇的村民都来围观,纷纷猜测他种的是什么东西,终于有好奇的走近瞧了个清楚,见是桑树苗,简直惊掉了大牙。
他们一家子藏着掖着,原来憋了这样一招。
没过半日,孙木青不种粮食种树的消息就传遍了小小的孙家村,这消息真稀奇。
“红英,你就由着你儿子这样胡闹呐,咋也不管管他呢?”有人痛心疾首的对王红英说。
王红英那时候正在喂鸡,闻言头也没抬,对院墙外管她家闲事的人道:“你真是不会说话,这咋能叫做胡闹?你们等着瞧,来年我家会有好收成的。”
刘秀芹则笑话王红英这是穷疯了,想钱想出了毛病,那桑树不能吃不能用,有什么用?还养什么狗屁蚕,那软绵绵的蚕要是死了坏了,或者蚕茧弄出来没有人收,看王红英向谁哭去:“叫我看还是种粮最踏实,人就要脚踏实地,老想着一步登天,迟早是要栽跟头的。”
外头的风言风语沸沸扬扬,王红英越听越生出一种倔劲儿,吃饭的时候对儿子和媳妇说:“改的是咱家的地,怎么倒像是挖了他们的心肝。”
秦小喜往婆婆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柔声柔气的说:“娘,咱做好自己的事情,那外头的话就当做一阵风,咱们别管他。”
孙木青大口的扒拉着饭,连声道:“小喜说的对,可别上外头和他们吵架去。”
王红英当下嗯嗯点头,说绝对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但她那脾气实在是藏也藏不住,提着衣裳去河边洗的时候、去菜园子里摘青菜的时候,只要听见有人议论或者阴阳怪气,她就撸起袖子和人吵,管他呢,她才不想憋那口气。
“红英,我劝你再想想,你家自打迎了那么个媳妇进门,我看你真魔怔了,瞧瞧你最近做的是什么事,我瞅你家现在豪横的厉害,一日三餐吃饭顿顿干米饭面煎饼,好多天都不喝稀的了,过日子也不是这么过的,照这样的吃法,你家的粮够吃吗?”
这天下午,王红英到村口树下和人唠嗑,刘秀芹抱着小孙女儿也过来说话,见着王红英嘴多了一句。
刘秀芹许二福那两口子是村里出了名的小气,家里能吃素绝不吃肉,能喝稀决不吃干,因此一家老小都吃得像根豆芽菜,个个面黄肌瘦,就连她那小孙女也比别人家的婴儿瘦一圈,是个人都劝刘秀芹大方一点,嘴里那口吃的不能省,身子亏不得,但没见刘秀芹听,现在好了,倒管起别人家的事情来。
王红英狠狠的瞪了刘秀芹一眼:“你还真是好笑,我家吃干的吃稀的干着你什么事?又没有从你家米缸舀米,还有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迎了那么一个媳妇儿进门?我家媳妇儿好着呢,再说了,我也没有魔怔,我脑子清楚的很,罢了罢了,和你说着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这叫啥?你这叫井底的王八目光短浅。
说完王红英拍了拍屁股,昂着头回家了,回家之后她咕嘟咕嘟的喝了半瓢水,其实心里还有那么些虚,毕竟养蚕这事究竟赚不赚钱她心里没底,但在外人眼面前,那气势总是不能输的。
还有,最近家里确实顿顿都吃干饭,那是因为孙木青现在忙着种桑苗,每日消耗很大,王红英不想他亏了身子,因此饭菜都伺候的很好。孙三郎最近来的勤,偶尔跟着孙木青去帮帮忙打下手,人家使了力气,王红英总会叫孙三郎留饭,那样一来,家里的粮食吃得飞快,好在刚收了粮食,又没有卖粮,目前家里存粮还挺多。
过了几日,等那一百株桑苗种好,管事的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他帮孙木青又寻到了二百株,孙木青便又叫上孙三郎一块儿去挑了回来,一株一株精心的给种好了。
望着地里整整齐齐的小树苗,孙木青和秦小喜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哎呦,这可真是个大家伙。”逮着空,织布机也叫人帮忙抬回了家。王红英一瞧那机子就觉得是个好东西,只可惜她不会使。
“娘,没事儿,小喜会用就行。”孙木青道。
王红英瞧着秦小喜笑呵呵的点头:“对对对,小喜是心灵手巧的,能干!”
把苗都种下去后,第一个难题解决,还有第二个,便是肥料,苗要想长的好长的快,需有足够的养分,孙木青还得忙着沤肥,买石灰等物防虫,这些花销目前还没有着落,十两银子已经全花在了买苗上。
王红英知道了,便说先不买小猪崽,把银子挪了照顾桑苗用。
说这话的时候一家子正在吃晌午,孙木青啃着一张煎饼,那饼是小喜下的厨,不是咸口味,是甜味儿的,加了白糖在面里,用油煎了,把外壳煎出了一层糖酥,还加了芝麻粒,一口要下去香喷喷,叫人来了第一口馋第二口,根本停不下来嘴。
孙木青美美的吃了一口煎饼后,对他娘说:“猪崽照买,买了咱明年过年才能杀猪吃肉,银子的事我已经想了办法,你甭担心。”
王红英惦记买猪崽已经好久了,刚才是忍着心痛说把银子挪作他用的,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
“真的?木青办事就是叫人放心。”王红英乐呵道。
秦小喜抿嘴笑笑,对王红英说:“娘,明日我和你一起到集市上去,我买些棉线麻线回来,桑苗的事情已忙的差不多了,现在活少我有空闲,可以用织布拿到镇上换银子,补贴家用。”
埋头吃饼的孙木青抬起头来:“明日我也没有啥事,我跟着你们一块儿去。”
如果说下蛋母鸡是家里的宝贝疙瘩,那么猪崽则是家中的命根子,多少人家靠养猪卖猪盖房、攒钱给儿子娶媳妇儿。为了喂好猪,在猪草短缺的时候,有些人家甚至省下人嘴里的吃食留给猪吃。
买猪崽这样的大事儿,自然是家里的人去的越多越好,多双眼睛就多一重保险。
第二日,一家人起了个大早,吃了蒸红薯做早饭,出发时天还蒙蒙亮,一家三口一起往来安镇上走,这还是家里三口人头回一起赶集。
刚到村口,有人瞧见他们招呼了一声,问上哪儿去,王红英特别骄傲的答。
“今日天气好,我们到镇上买猪崽,买一对哩。”王红英心里那个美,那个痛快。
打招呼的人瞧她那个高兴的样子,便知她心情好,回头闲聊的时候说给大家听,人人都还纳闷,本以为娶了秦小喜过门,王红英会垂头丧气的心生怨怼,婆媳定不和睦,家运也会不好,咋还眉飞色舞的,又是种桑又是买猪崽的。
倒要等着看她是真买还是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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