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部 魂牵梦萦 第四章(三)

若言冷笑道,「就算繁佳有几个不怕死的蠢材,敢和昭北暗中勾结作乱,难道本王驻扎在繁佳的大军只是摆设?」

「只要让繁佳牵制离国可外派的兵力,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从昭北到繁佳,这就叫完成战场的初步转移。」凤鸣抿着双唇,微微一笑,自信的眸子,惊心动魄的诱人。

看得若言心脏一跳。

「现在,让我们再来详细地说一下这个为时一年的作战计划。」凤鸣主动道,「最开始,把昭北王族财富通通拿出来,投资繁佳的反抗势力,同时鼓舞昭北士气。这一年内,繁佳那里给离国制造重重问题,让离国大军焦头烂额,而昭北却有时间日夜操练备战。」

「那么一年后呢?」

「一年后,由繁佳反抗势力在一定时间内制造种种骚乱,缠住当地驻守的离国兵力。」

「本王还有十万大军,依然还是可以直入昭北。」

「我已经知道你的大军路线,一路上给你来个坚壁清野,有林烧林,有田烧田,有草烧草,让你士兵马畜无法得到一颗粮草。」

若言心里一沉。

这是非常要命的一招。尤其是凤鸣在此之前,就已经提出了倾整个昭北王族之财富,支持繁佳人作乱。

在真实发生过的侵占昭北的过程中,离国大军推进得非常顺利。他们的粮草主要通过两方面获得,一个是附属国繁佳提供,另一个则是在行军途中就地收集抢掠。

如果昭北真的不顾一切,坚壁清野,而繁佳又动荡不安,如何保证大军的粮草供应?

任何带过兵的人都知道,十万大军可不是十个人,缺粮一日都是非常可怕的事。

「那么,本王就从离国运粮草过来补给。」

「从离国到繁佳,再从繁佳到昭北,这可是一条漫长的粮草道。」

「离国力量强大,要建立一条这样的粮草道,完全可以做到。而且,」若言胸有成竹,低声道,「本王可以保证,本王派去负责粮草道的将军,必有能力对付你所说的繁佳那些不怕死的蠢材,让他们来一个,死一个。他们如果想破坏本王大军的粮草线,那是痴心妄想。」

凤鸣咦了一声,「这么说,大王派出的,一定是大王手底下极有能力的大将了?」

不知道为什么,凤鸣的脑海里,忽然冒出玉树临风,给人第一印象极佳,但是心狠手辣的余浪。

若言不答反问:「到了此时,鸣王还有什么招数未使出来呢?」

凤鸣笑笑,挥了挥袖子,「事情已经差不多了。繁佳的守军被牵制,离国建立一条漫长的粮草道,还要派出得力大将负责,离国国内兵力进一步削弱。」

凤鸣顿了一下。

「搞定前面这些铺垫,到时候就该联络盟友了。嗯,我先送一封信给博间,请博间王出兵攻打离国边境的城市天隐。」凤鸣伸个懒腰。

若言一哂,「博间王贪生怕死,恨不得讨好离国,怎么敢发兵攻打离国的城市?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凤鸣说,「博间王再贪生怕死,也不会忘记是大王你杀了他的博陵王子,杀子之恨是可以轻易抹杀的吗?而且,他也不会忘记当年妙光公主许诺嫁给博间太子,后来又悍然食言,以势压人。博间被离国羞辱已久,有机会他怎么会不想报复?从前他只是不敢罢了。现在一旦知道离国国力空虚,很可能会想尝试一下复仇的激情。再说了,离国连远在千里之外的昭北都要侵犯,迟早不会放过就在隔壁的博间,博间王不会傻到看不穿这一点……」

若言截断他的话,以一副让着他的口气笑道,「好吧,就当你写了一封信,真的怂恿了博间攻打天隐,那又如何?天隐只是区区边境小城。」

「既然是区区边境小城,大王就会拱手让给博间吗?」

「绝对不会,」若言道,「本王会叫离国精锐让博间王好好尝到后悔的滋味。」

「那就是会派兵对付博间了?」

若言狡黠地一笑,「鸣王放心,本王绝不会为此调回已经派去昭北的大军。凭博间那种不成材的军队,本王只要调动东边境上的守军,就可以应付。」

凤鸣还他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他唠唠叨叨这么久,正是为了让若言在毫无防备下认同一些若言觉得毫不在意的战争条件。

例如怂恿博间王发兵这件事,要真正做到确实不容易,博间王实在太没用,没胆了。但就是因为若言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后果,点头认可了这种可能性,也就是让自己又占了一点战略上的便宜。

别忘记,这不是真正的战争。

说到底这是一场嘴皮子战,有点像古代的论战,大概赵括的纸上谈兵就是这么一回事。

真正打仗,他八成不够若言来,但是论战嘛,那就另当别论了。

别忘记,西雷鸣王可是看过很多战争连续剧的!

「也请大王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幼稚,奢望凭一封给博间王的信就能挽回局面。博间王的那个是明招,我还留着一手暗的,那才是真正叫离国吃一惊的礼物。等大王调动东边境的守军去对付博间王时,我会再发一封信。」

又来一封信?若言扫视凤鸣自信满满的脸,知道他必有令人措手不及的手段,垂眼一想。

突然浑身一僵。

他已经明白过来。

「我的第二封信,当然是送给东凡。东凡经过一番招募整顿,已经有一支不错的军队。我会请他们趁着离国内部最空虚的时候,潜入离国,然后日夜行军,直逼离国都城里同。」

此刻,出现在凤鸣小脑袋里的,不是写了孙子兵法的孙子,而是和他同一个姓的,另一个中国古代著名的兵法大家——孙膑。

围魏救赵这千古流传的故事,就是这位老孙的杰作。

现在凤鸣自由转换一下,变成围里同,救昭北。

若言脸色难看。

可恶。

这小东西在博间王一事上,竟让他掉以轻心,轻易认可。

没想到几年不见,变得这么厉害了!

若言沉声道,「我们这个游戏,鸣王是以昭北王身分在谋算布置,并不是鸣王自己的身分。鸣王和东凡的关系,天下人都知道。如果是鸣王的信,东凡一定照办不误。可是,昭北王给东凡去一封信,就能让东凡立即起兵,冒险袭击离国都城吗?」

凤鸣毫不犹豫道,「假设性的问题,其实见仁见智。不过大王不能否认东凡起兵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我这个临时昭北王给东凡的信里,一定会告诉他们,博间王会引开离国东边境的守军。这是东凡偷袭离国的一个好机会,不是吗?」

若言沉沉的目光移向案几上的地图。

离国是一个内陆国,相邻的国家很多,宴亭、朴戎、东凡、北旗、博间、永殷、繁佳,都是离国的邻国。

多年来离国四方征战,这些国家或多或少都被离国铁蹄践踏过,一旦离国都城受到袭击的消息传来,其他早就对离国怀有怨恨的国家很可能趁乱而起。

这一刻,若言不得不认真再次认真思索凤鸣最开始提出的那句经典。

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离国最欠缺的,将来最可能成为离国致命伤的,正是最后一点——人和。

凤鸣刚刚所说的一切并非毫无破绽,但他的言语深处,确实闪烁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智慧光芒。

若言作为少见的英明之君,敏锐地嗅到里面的危机。

半晌,若言沉声道,「如果事情真到了这个地步,本王不管怎么固执,也会把派出去讨伐昭北的离国大军召回。因为都城里同的重要性,远远胜于一个小小的附属国。鸣王确实厉害,能迫使本王放过昭北,这个游戏,本王输了。」

没有就凤鸣露出的破绽而和凤鸣纠缠分辨细微末节,而是坦承认输。

立显大王风度。

「可是,」凤鸣说:「我没有打算让你撤军呀。」

这样一说,连若言也愣了。

换了别人,知道离国大军撤走,欢呼感激都来不及,难道眼前这人还胆敢硬留下他的十万大军不成?

「你开始说了,昭北可以当成精锐的兵马只有五万。那好,我们就当五万来算吧。」凤鸣扳着指头,「离国呢,有十万,但是从繁佳过来,路上被繁佳叛军骚扰来骚扰去,估计会折损一点人手。嗯,算少了一万吧。」

这是故意算多的。毕竟繁佳叛军再厉害,始终只是游击队形式,放放火,下下毒可以,但绝不可能和离国大军正面硬碰。凭他们要损耗离国一万人马,难度颇大。

可是,按照约定,要把十万离国大军都干掉,若言才肯承诺不碰凤鸣一根头发。

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只能厚颜无耻地赖皮一下啦。

若言对此心里明白,不过他刚才已经口头认输,也不在乎凤鸣耍一点花招。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接下来凤鸣还能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现在离国军队只有九万。等到里同被东凡偷袭,不用问,那条漫长无比的粮草道就断了,失去粮草供应,进入昭北的九万离国大军就会军心动摇。我把三万精锐安排在紫林西北处,摆开阵势,迎战你九万人马。」

若言皱眉道,「只用三万精锐吗?那剩下的两万又如何?」

凤鸣笑嘻嘻道,「虽然你有九万,但是这九万都是劳师远征的疲兵。你想想,一支大军,又累,又饿,能打仗吗?很快,他们还会接到祖国都城被围攻的消息,军心必定大乱。而我的三万人马就不同了,有早就储存好的粮草,还有又高又牢固的城墙做掩护,军队一年来勤加苦练,而且人人都知道,不拼死杀敌,就要沦为亡国之奴。天时、地利、人和,离国都不如昭北,对不对?」

「离军就算攻不下昭北的都城紫林,总可以撤退。」

「撤退就是败退,离军威风凛凛的来,却灰溜溜败走,气势降到极点。而且还是老样子,更累、更饿、更沮丧。到这时,离军还剩多少人呢?除了阵亡者,一定还有不少挨不住饿而逃走的逃兵。勉强算离军还剩五万人吧,那么昭北和离国的兵力就一样了。」凤鸣现在已经胜券在握,越说越顺,就算对着若言也谈笑风生,「我的三万人马会趁势追在离军后面,在梅江上,埋伏下的两万昭北伏兵会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前后夹击,让离国大军无法生离昭北。」

「梅江?」若言脱口而出。

「就是梅江!」凤鸣意气风发,伸出指头,指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的阿曼江著名的支流,「这是离军撤离昭北的必经之处,在这里伏击士气低落的离国大军,简直是最佳选择。哦,你这样看着我,是想说离国将军不可能中计吧?呵呵,梅江是全昭北最好的藏兵之地,蜿蜒曲折,两岸边有不少小渔村,把人马藏在这些渔村里,只要后面的三万人把离军逼到江边,再点燃烽火,发出信号,所有藏兵立即乘船顺流直下,迅速会合,在江面上配合截杀离军。你看,这是不是就叫前有狼,后有虎?」

「鸣王去过惟镇吗?」若言突兀地问。

凤鸣正说得高兴,闻言一愣,不禁反问,「什么惟镇?」

一丝诡异的笑容,忽然从若言的脸上徐徐展开,令人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凤鸣心里咯登一下,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若言慢慢收敛脸上笑意,视线落在凤鸣脸上,淡淡道,「鸣王作弊了。」

「嗯?你说什么?」

「这场游戏,是本王和鸣王之间的游戏。借助外人帮忙想出主意,就是作弊。刚才本王醒来的那一阵,鸣王也醒了吧?告诉鸣王怎么玩这个游戏的,是否就是容恬本人呢?」

凤鸣大叫冤枉。

这可是他开动小脑袋瓜想出来的,纯粹个人劳动成果,当然,也适当借鉴了前人的经典。

凤鸣矢口否认,「容恬没有教过我!你好歹也是一国之主,怎么可以输了游戏,就耍赖说别人作弊?」

「本王耍赖?」若言发出一声冷笑,「梅江可以藏兵,这是鸣王自己想出来的吗?」

凤鸣顿时一怔。

梅江可以藏兵,确实是容恬说的……

「你不用撒谎。能说出梅江能藏兵这一事的人,必定曾经亲自去过梅江,对那里的地势非常熟悉。藏兵并不像你想象中的简单,而是一件涉及地势山川的要事。可是,你连惟镇这个梅江上极为关键的镇口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熟悉梅江?原来你所谓计谋,不过是代人转述。西雷容恬,果然有几分本事,短短时间内可以教你这许多东西。」

凤鸣张口结舌。

就算用了容恬提供的一点点数据,也犯不着全盘推翻他的创造性方案啊,现在硬是说他在抄袭别人的谋略吗?真是无辜到极点!

正要大叫不公平,忽然听见若言阴阴冷笑,说道,「不过,这样一来,你我的约定也就不存在了。」

耳边风声响起。

一只宽阔有力的手掌凌空向他胸口抓来。

凤鸣大吃一惊。

救命啊!若言你这不要脸的,输了游戏居然直接动手啦!

这么近的距离,要跳起来逃开是不可能的了,凤鸣惊叫一声,往后翻倒,一个后滚翻翻开。倒霉的是,这个翻滚动作上次已经用过,若言怎么会让他再一次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刚才那一抓根本就是虚招,目的就是逼坐在自己旁边的凤鸣往后倒。

另一只手早等在后面,凤鸣倒像主动送到他手上似的。

若言往后一捞,恰好握住凤鸣往后靠的脖子,五指收紧,抓住后襟,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凤鸣抓到自己身边。

凤鸣后颈被他抓住,仿佛被老虎钳子咬住一样,挣扎不开,一阵阵生疼,气得大嚷,「若言!你卑鄙无耻!不讲信义!你这样怎么配当一国之主?」

若言邪笑道,「本王如果这次还放过你,就真的不配当一国之主了。」

右手抓住凤鸣前襟,用力一扯。

嗤!

柔软的布料裂成两半。

优美锁骨下令人垂涎欲滴的白皙胸膛裸露出来。

「这是什么?」若言一眼看到了。

娇嫩蓓蕾上,挂着一只淫邪无比的黑色小环,衬得乳首娇鲜欲滴,更加楚楚可怜。

凤鸣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小环也随之在乳头上微微颤动。

若言才一伸手,正在拼命挣扎的凤鸣立即发出一声惨叫,「不……不要碰!」

最近有容恬在身边慰抚,这东西带给他的痛苦已经渐渐减少,甚至已经让他遗忘了它的存在。

还有,今天第一次见到若言时,好像这东西也没有挂在身上啊,为什么现在却忽然出现了呢?

佳阳城守说,那东西是心毒对中毒者设下的一个契约,一个阴毒的桎梏。

难道……只有在他极为恐惧不安时,这名为透魄冰环的邪物才会在自己身上出现?

「呜!」

乳环被若言指头轻轻一碰,所有的痛苦顷刻重临,而且更为加剧。

令人恐惧的寒意从乳头直透胸膛,霎时,唯一的感觉就是冰冷刺骨的痛苦。

凤鸣感到自己的血管正在迅速凝结成冰。

「想不到,鸣王也有这种喜好。」若言嘴上戏谑,眼底却浮上愠色。

能在凤鸣身上戴上这种东西的,天下间除了容恬那个西雷王,还有哪一个?

「不要!不要碰!啊啊——!放……放开我……」

「怎么?鸣王在本王面前还害羞吗?这种东西,竟然都不怕羞的戴上了,自然表示鸣王是喜欢被男人玩弄这里的。」凤鸣的惨叫和浑身颤栗,在若言看来,只不过是凤鸣对自己的畏惧厌恶。

妒火燃烧之下,怜惜之心抹去了十之八九。

为了惩罚羞辱这个心里只有容恬的小东西,若言两指捏住小环,一下一下玩弄扯动。

「啊!啊!不要!好疼!啊——!」凤鸣凄厉的叫声响彻寝宫,痛得在若言怀里直打滚。

若言听了他的惨叫,也是一惊,却又觉得他是故意使诈。

今天的战争游戏,已经让他知道,这西雷鸣王比从前狡猾多了。

自己拉扯乳环的动作当然暗留分寸,就算有点疼,也不至于叫得这么凄惨。

若言哪里知道,这乳环并不是普通的私房玩具,更不是容恬给凤鸣戴上的。此刻中毒已深的凤鸣,心魂意魄都受这东西禁锢折磨,若言每一下扯动,都如牵心动肺,血淋淋痛到极点。

「鸣王,你这次装得再可怜十倍,本王也不会上当。」

凤鸣一边叫疼,一边痛得眼泪直淌,俊美的脸颊湿了一片。

剧烈起伏,线条精致的胸膛肌肤,异样的光滑柔嫩。

若言看得欲潮汹涌,占有欲大起,不由自主低头,以牙衔环,欺负似的狠狠一扯。

凤鸣「呜!」地一声,声音仿佛被堵在喉咙里,身子猛然后仰,弯成一把倒弓,侧头猛然一口鲜血喷在若言肩上。

晕死过去。

◎◎◎

看守换班,应该就是这时候了。

绵涯把耳朵贴在潮湿冰凉而且非常滑手的墙壁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足足有好一会,没有任何改变。

失去他的拥抱,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的苏锦超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尽量和他挨着,好吸取绵涯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小声问,「你在听什么?」

他也学着绵涯的样子,把耳朵贴到墙上。

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呀。

倒是脸颊被冻得厉害。

「守卫换班了。」绵涯低声道,「这是我们逃走的最佳机会。」

他站直身体,看见苏锦超还皱着眉把半边脸颊贴在墙上,不禁好笑,拧着他的下巴让他把脸转回来,「别装了,你听得见吗?好吃懒做,从来没有下过苦功的富家小子。」

苏锦超不忿地瞅他一眼。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不是斗气,而是在被冻死之前逃离这里,听绵涯的意思,似乎守卫一换班他们就有逃走的希望了。

「你想到逃走的办法没有?」

「等我看看。」

看什么?

苏锦超还没问出口,面前的绵涯长吸一口气,沉入水中。

这一眼可以看完的水牢才巴掌一点大,水倒是挺混浊的,虽然只浸到人的脖子,但绵涯入水后,很快隐没了身影。苏锦超以为他很快就会出来,不料等了好一会,水面一片平静。

「喂。」苏锦超满肚子狐疑地叫了一声。

不想惊动守卫,声音压得很低,但在狭窄的水牢里,也引起了低沉的嗡嗡含混的一阵回响。

心里不安起来。

这混蛋跑哪去了?不会潜在水里一下子岔了气,淹死在里面了吧?想到自己浸着的这池子混水里,还泡着另一个男人的尸体,苏锦超浑身一僵。

绵涯!

苏锦超踮起脚,在水里来回走动,靠着脚底的触感着急的摸索。脚掌接触到的都是粗糙平实的石砖之类的东西,走到水牢另一个角落时,大拇指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块突出的硬块,痛得苏锦超一声低叫。

好疼,不知道是不是划出血了。

苏锦超用脚趾去碰碰那个弄疼他的东西,看起来也是一块颇大的石砖,不过,整个水牢的底部应该是封起来的,这块石砖从哪里来的?他忍着疼,扶着墙壁,用脚慢慢在石块附近试探。

果然,在看不见的水底,侧面墙壁上似乎有一个开口。

碰伤他脚的石块,开始可能是贴在侧墙上的。

「绵涯?」苏锦超压低声音,按着那一道侧壁,小心地叫了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开口在水下,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估计水面上的声音传不过去。

苏锦超水性不佳,但这时也别无他法,勉强振作起来,大深了一口气,把头压入水里。两手摸着墙壁,慢慢靠近水下那个被撬开石板的开口。

水下难以视物,苏锦超像瞎子一样,把手伸进信道,信道似乎非常长,他试着往里,把手往前伸,半边身子钻进去,感觉到里面的水比水牢里的还要冷。

感到憋的气快用完了,苏锦超慌张地倒退出来,头冒出水面。

呼!

看来绵涯确实找到了逃走的路,绵涯现在肯定已经不在这个水牢里了。

想清楚这一点,苏锦超无来由地浑身一寒。

那家伙再讨人厌也好,有他在,好歹还有点安心。

可是现在……这没义气的家伙,不会是丢下我,独自逃生去了吧?

开口刚好够一人经过的大小,以绵涯的身形,整个人钻进去是没问题的,可那是水底,一口气可以让他游出多远呢?如果这通道很长,绵涯游到一半就没了空气,又被困在这么狭窄的通道里,那他岂不是……

苏锦超心脏霍霍几跳,赶紧摇头,面无人色地自言自语,「不会,绝不会的。」

正忐忑不安,忽然,身边的水面晃起涟漪。

一个湿淋淋的头从水里冒出来。

「啊……」

绵涯手急眼快地捂住差点叫起来的苏锦超,低声道,「嘘,是我。想引来守卫吗?真是没有遇过事的新丁。」松了手。

「你这混蛋,去这么久也先打个招呼啊!」苏锦超喘了几口气,又气又急,又不敢大声,压下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吓了本公子一跳,还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

「你……」你淹死了……

「以为我丢下你,自己逃走了?」

「哼!」

绵涯老实不客气地道,「本来是打算自己走的,不过忽然觉得你被丢在这里活活冻死,太可怜了。所以我就回来带你一起走。」

「岂有此理,敢说本公子可怜?」苏锦超严重受伤。

他这辈子,车前马后受人伺候拥簇,引来无数艳羡目光,从来没人敢把他当成一条可怜虫!

正要和绵涯理论,绵涯却无聊地摆了摆手,「废话少讲。时间无多,趁着守兵空隙,我现在就走了,你来不来?要是不来,我正好省点麻烦。逃生还是自己一人比较方便。」

看见绵涯又打算往水下潜,苏锦超心里一惊,赶紧拉住他的手腕,「别!我当然跟着你,难道在这里等死吗?不过在水下面要待多久?要多远才能逃出去?」

绵涯问,「你会闭息吗?」

苏锦超愣了一下,挺起胸膛回答,「当然会。」

绵涯打量他一番,居然没揭穿他,「这是一条地下水脉,水牢正是和它相通。从石板后进去,初时狭窄,渐渐变宽。不过中途都是封闭的石岩,没有可以换气的地方,我们必须一口气潜到最靠近的湖面。我刚刚已经潜过一次,撬松了他们布置的几道铁栏。」

他在水下伸手,摸到苏锦超腰腹间。

苏锦超蓦地一颤,不知他想干什么。

绵涯却一脸冷静,抓着苏锦超身上的衣裳,用力撕出几条长布带,接在一起,拉着试了试,觉得还算结实,拿起苏锦超右手,把布带的一头绑在他手腕上。

绵涯又把自己的手腕伸到苏锦超面前,「帮我绑上。」

现在逃生全靠绵涯,苏锦超当然听话,拿起布带的另一头,老老实实给绵涯绑紧。

两人的手腕就被一根布带连在一起了。

「路我已经探好了,不会弄错方向,水下很黑,你要跟紧。现在,尽你最大的能力吸一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气吐尽。」

苏锦超点点头,抬起头,大大地吸一口气。

下一刻,他被绵涯把头按进了水里。

两人很快进入逃生通道,绵涯在前,苏锦超在后。水下一片漆黑,但他能感觉手腕上的布带被前面的绵涯拉扯着,像在给他指示方向。果然,如绵涯所言,通道渐渐变宽,原来仅容一人通过的地方,慢慢拓宽。

可是,肺好疼。

游了一阵,苏锦超下水前的一口气即将用尽,四手都是冷冰冰的水和岩石,他下意识地把手往上摸,头顶上也是岩石,岩石和水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好想呼吸……离地面还有多远?

胸肺燃烧一样的刺痛。

无数个疯狂的念头逼迫他张开嘴大口呼吸,但他知道,如果在这里张开嘴,只会喝进冰冷的地脉水。

他会活活溺死在这个漆黑的地方!

恐惧像水一样无所不在地包围了苏锦超。

绵涯!

苏锦超拼命挥动手腕,扯着布带。

在前面的绵涯察觉到,转身游回到他身边,以绵涯的老道,早就猜到苏锦超会中途慌乱。

幸亏自己有所准备。

他在水中抱住苏锦超,拍拍他的肩背,要他不要过于紧张。这只是习惯动作,原来也不指望这小笨蛋能够深刻领会什么叫临危不乱。没想到,苏锦超这次却罕见的变聪明了。

乱挣乱动的身体,很快安静下来。

两手攀在绵涯项颈上。

这个姿势,但非常……适合……

地下水脉中静寂无声,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似乎一切动作都是出自本能而天经地义。

绵涯大手握着怀里人的后脑,唇贴上唇。

空气!

渡过来的少许空气,让苏锦超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紧紧追随着绵涯的双唇,像是还觉得远远不够,居然下意识地试着把舌头探进绵涯嘴里。

绵涯气息差点紊乱。

要命!你是不是想我们同归于尽啊!?

狠狠地捏了苏锦超腰肢一把,绵涯狠着心把唇移开,抱着这个不懂事的小麻烦拼命往前游。

给苏锦超渡了一口气后,他自己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必须在气尽之前,带着苏锦超游到水面上。

可恨的是,苏锦超那坏小子,憋气憋得脸颊胸肺都烧着了一样,满脑子只想着要绵涯再给一点救命的空气,抱着绵涯的脖子,一直把唇往绵涯嘴上乱蹭,示意绵涯张开口。

绵涯明白这是两人的生死关头,哪肯让他胡闹,一边游,一边左右摆头,不让苏锦超撬开自己双唇。

都什么时候了?老实一点!

又警告地捏了苏锦超腰杆一把。

苏锦超大怒。

本公子都快憋死了,你不但不帮忙,还趁机下毒手?嗷呜一口,咬在绵涯嘴角上……

哗!

平静的湖面,水花四溅。

两颗湿淋淋的人头冒出水面,贪婪地大口呼吸宝贵万分的空气。

绵涯虽然筋疲力尽,还是把手软脚软的苏锦超拖到了僻静无人的湖边上,把他往草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喘了半天气,骂道,「你这疯子!早就知道你想占我便宜!居然趁我在水下……真恨不得揍你一顿!」

「你才是正宗的混蛋!」苏锦超也正喘得厉害,胸口激烈起伏,闻言勉强撑着草地坐起来,气道,「你在下面掐了本公子多少把呀?趁机报复!本公子是没办法才求助于你,肯和你嘴对嘴,你绵涯不知道占了多大便宜!西琴多少美女求本公子碰一下唇,本公子都不肯。」

「又想咬人啊?苏家小狗!」绵涯摸摸嘴角,舌头尝到一点淡淡的腥味,一定被咬破了。

「可恶!居然敢侮辱我是小狗?」苏锦超一声大叫,「我咬死你!」

扑在绵涯身上,对着他的唇就凑过去。

绵涯累归累,反应还是极快。见苏锦超迎面过来,张嘴就咬,伸手一把,捏住苏锦超牙关,让他上下牙无法合上,免得真又被他再咬一口。

「呜!」

四唇贴上。

苏锦超被捏得动弹不得,樱唇半开。

绵涯只挣扎了一个呼吸就放弃了,长叹一声,软热的舌头顺着打开的牙关滑进去,舔舐口腔里柔滑敏感的粘膜。

舌头交缠,吸吮。

苏锦超的甘甜,像井水一样清澈,令他第一次,深深沉溺于一向视为淫靡荒唐的肉欲中。

◎◎◎

妙光借着夜色和假山树荫的掩盖,在鹊伏引路下,来到位于王宫另一端所在的来英阁,进入内室。

听完余浪的一番话,妙光轻叹一口气,低声道,「我也不知道王兄为何会出现这样反常的行为。」

姿态优美地缓缓倚坐在绘有绮丽图案的墙柱旁,眼珠向余浪的方向扫转,试探着问,「堂兄是否觉得,这件事和鸣王有关?」

余浪早猜到她会问及凤鸣。

事实上,此刻余浪的心中,也正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

这位堂妹从小聪颖狡猾,要瞒过她敏锐的直觉,同时又利用她达到目的,实在是不可能的。

既然已经请了妙光过来商议,倒不如坦诚一点,更好达成共识。

余浪并不隐瞒地道,「今天面见大王时,大王显然为被人吵醒而深感恼怒。他没有真正处罚我,但却命我收集有关心毒的典籍,还要我尽快献上。从此可以推论,大王的心思,现在都在鸣王身上。」

「心毒?」

「鸣王所中的毒历史久远,在不同的典籍中有不同的名字,教授我用毒的师傅当年和我提及这毒性时,告诉我,这种毒药最常用的名字是——心毒。」余浪反问,「公主知道何谓心毒吗?」

妙光心脏微跳,聪明地没有立即追问,以免显得自己过于心急。

她对凤鸣中毒的事已经关注了很久,可恨王兄和堂兄守口如瓶,两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防着自己,导致她无论怎么调查,都查不到太有用的消息。

现在只知道堂兄是先用沉玉,再配以文兰,用混毒手法破开鸣王身边的重重保护,让鸣王中计。

但这种毒药究竟毒性如何,还是一无所知。

余浪见她沉默,微笑着解释道,「心毒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是针对心肺下毒,其实并非如此。师傅说,这种毒药曾出现在古老的传说中,据说它是天下间最可怕的毒药,因为它吞噬的不是人的躯体,而是人的灵魂。」

「灵魂?」妙光暗暗吃惊,脸上不动声色地道,「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一点,毒药作用在四肢、胸腹、五脏六腑,甚至耳内,眼珠,我都听说过。但怎么能作用于灵魂?一个人的灵魂在哪,谁又知道呢?这又不是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余浪点头赞同道,「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师傅提起这种毒时,我牢牢记住了如何下毒,也记住了安神石对中毒者有益,至于其他的,阳魂相遇,中毒者与施毒者共入一梦,等等不可置信的传说,都没有在意。」

妙光听得一怔。

以她的悟性,立即明白余浪的意思,也同时想到若言大白天就急着睡觉的怪事,轻轻啊了一声,问道,「中毒者和施毒者共入一梦的事,堂兄的师傅有没有再详细一点的说法?」

余浪摇了摇头,「原本就是传说,师傅也只是闲着的时候随口说给我听罢了。天下这么多种毒药,尽可使用,何必要挑一种如此难以控制的毒药,沉玉和文兰更是极难寻觅之物。这次只因为鸣王身边保护他的人太多,而且那些人又非常谨慎,其中有几个也是精于用毒的高手,不得已,才冒险试一下这种传说中的混毒。」

说完,打量了妙光一眼,问,「听说今天在大王白日入睡前,曾和公主见面,公主听到大王有什么异常的言语举动吗?」

只凭这一句,妙光就已经听出余浪在离宫中有耳目。

妙光回忆道,「今天王兄从媚姬处回来,特别高兴,我还以为媚姬给了王兄肯定的答复,不料后来去问媚姬,媚姬说并无此事。」

「这么说,让大王高兴的,另有原因?」

「一定是这样。」

「别的呢?」

妙光低头片刻,「我今天说了一句话,让王兄十分开心。」

「公主说了什么?」

「我当时说,」妙光一字一句复述道,「所有的事,都是王兄作主。」

余浪正屏息凝神,不料却是一句如此简单的恭颂之语,皱眉道:「这种奉承话大王每天会听上很多次,何以却忽然如此欣悦?」

妙光摇头,「我也不明白。但我可以看得出来,王兄开始虽然高兴,但还正为某件事头疼,似乎有很好的事发生了,其中却仍有一点欠缺。只是,当我说了这句话之后,王兄像忽然找到了答案,而这答案又让他惊喜万分。王兄甚至当场就命令侍从,用厚毡把寝宫所有的门和窗户围住,并且取来最好的安眠镇定的药剂,因为他立即就想睡觉了。」

「当时大王有疲倦之态?」

妙光肯定地道,「绝对没有。王兄精神旺盛,毫不困倦。」

她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什么事来。

余浪当然看得出她的表情起了变化,忙问,「还有什么?」

妙光怔了片刻,才缓缓低声道,「在离开前,王兄和我说了一句话。」

「大王说了什么?」

「他要我先下去,他说……等王兄作完了这场美梦,再来陪王兄喝酒。」

余浪身躯蓦然巨震,坐直上身,「大王真的说了美梦二字!?」

◎◎◎

佳阳城守府。

容虎从正厅中出来,沿途见到好几个值守巡逻的萧家高手,彼此默默点头示意。

如果没有必要,都不会主动开口寒暄什么,因为谁也没有这样的心情。

每个人脸上愁云浓锁,满含说不出的忧虑。

鸣王在沐浴时昏睡过去,到现在已经将近一天,却再也没有醒来,这和往常的情况完全不同,只能认为事情又进一步恶化了。

经过厢房廊下,一声熟悉的叹息幽幽传入耳中,容虎不禁停下脚步,思忖片刻,转身朝西南方向走去。

绕过厢房侧边突出的檐墙,迎面而来是一大蓬瀑布般的倒挂而下的紫粟花,他举手轻轻把遮挡视线的紫花枝蔓拨到一边,看见早在意料之中的身影。

「又躲在这里喝酒?」

黑发披肩的烈儿长腿舒展,脊背倚着假山一侧,长长的衣摆铺撒在草地上,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小池,被池水浸湿,看起来疏懒落寞。听见容虎的声音,他抬起头朝容虎看了一眼。

「大哥,来一口?」举起手中装酒的陶瓶,晃了一晃。

容虎夺过他手上的酒瓶,在他身旁坐下,沉声道,「大王正在心烦忧愁,你不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躲起来喝酒。不象话。」

烈儿低下头,默默听他责备。

容虎训了他几句,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可怜样子,不禁心肠软了一点,「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大王已经饶过你了,还让你继续留在鸣王身边。现在任何人都改变不了鸣王中毒这个事实,包括你在内!像你这样,整天在暗处内疚懊悔,喝酒消愁,有什么用?」

烈儿沉默良久,才问,「孔城守说的话,大哥觉得可信吗?」

容虎考虑了一下,点头道,「我觉得他至少没有在骗我们,至于他找到的典籍上的话,是否就是他理解的那种意思,这个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无法可想,也只能暂且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照孔叶心的说法,现在鸣王昏迷不醒,是因为睡着后发生了溺水,出现了短时间的假死,阳魂可能陷在若言的梦境里,无法自由回到原身。

天啊!

这是何等恐怖又糟糕的假设!

追问孔叶心到底怎样才可以让鸣王的魂魄回到身体里,他居然回答不知道。

「鸣王的阳魂如果不在他自己身上,那么就应该在若言身上,或者说若言的梦里。所以现在万万不能展开刺杀行动,因为万一真是如此,杀死若言,就等于杀死鸣王。」孔叶心当时用笔墨回答容恬的问题,还这样写道,「我也很不明白。魂魄和身体的联系是天地至性,除非鸣王的魂魄和身体曾经被人做过类似离魂之类的邪门巫法,发生了分离。否则,魂魄不可能轻易离开原身。」

容虎记得大王看见那几行字时的脸色,也明白大王当时想到了什么。

鸣王并非是真正的安荷太子。

甚至可以说,他的灵魂,本来就不属于正躺在床上的这具身体。

因此,鸣王才比其他人更容易受到心毒的侵害,更容易被对头勾走魂魄?

「我想去一趟离国,找余浪。」烈儿忽然说。

容虎吃了一惊,沉下脸道,「绝对不行。这事大王已经发话,不许你轻举妄动。」

「大哥,我毕竟和他相识,知道他的为人。只要有机会,我会从他手中把安神石夺回来。我只是想做一些事帮帮鸣王,总比躲在这里喝闷酒强。」

「你知道余浪,余浪又何尝不知道你?就是因为他太了解你,所以才会利用你……」容虎猛然刹住。

烈儿脸色已经转为剧烈的苍白。

容虎大为懊悔,正要安慰两句,烈儿把手一摆,要他不必说了,脸别到一边,举起酒瓶,冷冷地往喉中灌了一口。

空气一片凝结沉滞。

半晌,容虎换了话题,低声问,「怎么不见永逸王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烈儿苦笑道,「回来了没有一会,又接到急报,匆匆忙忙的走了。大哥问这个干什么?永殷那边出了大事,太子府忽然遭人纵火,永全太子也烧伤了,他必须赶回去看看。」

容虎毫不隐瞒道,「这是大王要我问的。今天楚平生从永殷打探消息回来了。」

烈儿露出注意的神色,「难道这事和小柳有关?」

「谁也不清楚。楚平生说他按照以往约定的联络方式在城墙画下记号,等了好几天,根本没等到小柳。私下花钱打听,只知道最近太子府的柳公子没有露面,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好像神秘失踪了一样。楚平生很担心小柳的身分已经被永全识破,也许遭到秘密囚禁,正被拷打问口供。他正打算赶回来禀报大王,没想到出发前忽然听见城里传言,说太子府被烧了。」

「小柳烧了永殷太子府?」

「都已经说了,现在谁都不清楚情况。」容虎瞥了烈儿一眼,察觉他脸上隐隐有一丝不满,解释道,「就算是小柳干的,也肯定不是出自大王的本意。大王目前对永殷的态度很和缓,没有特殊原因,不会主动和永殷王族交恶,何况这里面还夹着和我们交情不错的永逸王子。小柳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希望他可以在这场火灾中平安逃出来。见到他后,我们可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顿了一下,问烈儿,「永逸王子赶回永殷,是处理太子府被烧这件事吗?」

「有可能。他临走之前和我说过,他的父王有意命他调查此事。太子看起来在火灾中伤得不轻。」

「也许可以从永逸王子那里打探小柳的……」

「大哥!」烈儿不待容虎说完,面上不带一丝表情,低声道,「大王在永全、永城两位王子身边埋伏好细,永逸并不知情。你是要我亲口告诉永逸,他的国家和亲人都在大王算计之中吗?」

容虎不为所动,「大王已经说过,你是心有所属之人,如果不想再为大王效命,尽管跟着永逸王子离开好了。我相信大王不会难为你。但你既然想留在这里,就应该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一点。连秋月这样的柔弱侍女,都有勇气去学习绝世的帝紫染技,有勇气去面对同国残忍的杀手,不惜为大王的伟业献出性命。何况你我?」

正说着,忽然发现烈儿目光簌地抬起,看向容虎身后的方向,脸色微变。

容虎转头望去。

秋星站在不远处的山石后,脸颊苍白。

「你们……」秋星双唇微颤,「刚刚说的是谁……献出了性命?」

◎◎◎

容恬坐在床边,低垂的目光,落在凤鸣的脸上。

凤鸣的睡姿,他一辈子也不会看腻。

精致的五官,毫无防备的脸庞,安逸中带着一点点永远也长不大的顽皮,就像一只玩够了然后慵懒睡去的猫咪,浑身的柔软和天真。

醒着的凤鸣总是好动的,在西琴,西雷的王宫里,容恬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天未亮时睁开眼。趁着这只小懒猫醒来之前,微笑着凝视这一分难得的安静。

时间给人的感觉如此神奇,那些温馨的事,既像发生在昨天,又像发生在很远很远的过去,直如上一世。

凤鸣中了心毒后,不断作噩梦,容恬常常整夜守在他身边,正因为如此,容恬有了许多时间,一边凝望着他的睡容,一边思索很多事的前因后果。

最近,他常常想起初到这个世界的凤鸣。

那么单纯,天真。

那么无忧无虑。

当初在深宫中,准备用讲故事的方法对付自己,看见骏马后乐得像个孩子,大声叫着要学骑马的那个凤鸣,曾经想过现在会变成这样吗?

如果他爱上的,不是西雷王。

如果他爱上的西雷王,不是一个总想着争霸天下的男人。

事情是否不至于如此?

假如容恬没有把他封为鸣王,没有肆意地张扬他的存在,而是收敛着,静静地让他待在属于他的角落,那些来自离国、东凡、博间、同国……的敌人,是否会放过他?

只有陷入沉睡的凤鸣相伴的内室中,容恬深思的眼底溢满痛苦。

他不应该去想这些无法挽回的事,这只能一次又一次刺痛他。

这一次,孔叶心比刚才沉默得更久。

容恬看着他抬起手,笔尖触及布帛,沉思着缓缓写道,「自鸣王接受了心毒的胁迫,身上附有邪恶的契约后,对方已经随时可以杀死他。鸣王可以活到现在,可能有两个原因。离王并不知道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在梦中杀死鸣王,或者,他还暂时不想下手。」

那一刻,容恬脑中想起的,是凤鸣说过的一句话——肉在砧板上。

事情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他最爱的人,是生是死,只在他今生最大的敌人一念之间。

「大王,丞相求见!」沉思中,尚再思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容恬一怔,不会听错了吧?

下意识命道。「传进来。」

一边从床边站起来,看向门外的方向,门帘很快掀起,跳入眼帘的面容让容恬大为惊讶,「竟然真的是丞相!丞相不是正在同国吗?怎么忽然来了佳阳?」

烈中流是被尚再思领入内室的,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身分潜行过来,身上穿了一套怪里怪气的麻衣,肩上还破了两三个洞,脚上踩着一双沾满黄泥的草鞋,形象委实有些不雅。

只有观察能力极高的人,才能从那双闪烁光芒和自信的眼睛里,看出他的与众不同。

可他忍不住会想。

因为,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像个废物!

他找不到摇曳夫人,找不到解毒的方法,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停止凤鸣痛苦的方法。

已经策划好,即将展开的刺杀若言的行动,也告放弃。

因为对心毒最有研究的孔叶心,认为凤鸣这样离奇的昏睡不醒,原因很可能是他的阳魂已经被禁锢在若言处。

「杀了若言,很可能同时也杀了鸣王。」孔叶心的字是用墨写的,可看在容恬眼里,却带着血一样刺眼的颜色。

把不相干的人遣离内室后,容恬留下孔叶心,道出了自己最在意的一个问题。

「如果不杀若言,而凤鸣的阳魂被禁锢在若言那里,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孔叶心沉默良久。

最后,挥笔写下,「拓照族的心毒,目的就是为了让一个精神强大而身体衰老的人,占有中毒者的身体。在此之前,入侵者会先杀死中毒者的阳魂。鸣王如果连阳魂自由回到身体都做不到,说明他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

「还有多少时间?」

「大王,」烈中流向容恬微微一欠身,算是行了礼,直起腰后,才潇洒说道,「同国那边暂时不会有什么状况,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过了。所以我来这里看看。鸣王在哪里?」

提起凤鸣,容恬锁着眉心,举起手,朝床的方向一指。

烈中流举步到床前,低头细看。

容恬正要跟过去,一瞥眼看见容虎匆匆忙忙地在门外一探头,频频示意,把尚再思叫了过去,不知在尚再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尚再思脸色顿时变了。

要这个冷静沉着的手下色变,可不会是什么小事。

「容虎,」容恬把容虎叫进来,沉声问,「出了什么事?」

容虎满脸不安,硬着头皮禀道,「属下一时不小心,在闲聊的时候谈及秋月的事,被秋星听见。她知道了实情,伤心得昏过去了。本来应该让尚再思去看看她,可是尚再思正在大王这里当值……」

容恬摆手制止他说下去,对尚再思道,「换个人当值,你去看看你娘子。」

尚再思正愁无法抽身,闻言很是感激,忙道,「多谢大王!」快步走了。

容恬这才转身回到床边,此时,刚好烈中流收回投在凤鸣身上的目光,转而望向容恬。

烈中流道,「我其实两个时辰前就到了,先和其他人聊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也和那位据说对这种毒药很了解的孔城守用笔墨交谈了一番。想不到鸣王身上的毒如此恶性,天底下居然还有禁锢阳魂的奇事。」

容恬正为凤鸣的事一筹莫展,心中烦恼,「凤鸣的情况,丞相也亲眼看到了,有没有什么应对的方法?」

现在不管遇上谁,容恬都忍不住问上这么一句。

这只是病急乱投医的表现,而非期待烈中流也恰好是一个了解心毒的世外高人。

不料,烈中流思忖片刻,竟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字。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