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余浪当东边的天际露出第一丝微光时,就睁开了眼睛。
他总是睡得很浅。
和别人不同,他讨厌睡得太沉,过于舒服的睡眠会让他失去应有的警戒,这是余浪的大忌。
再说,睡得太沉,容易作梦。
他不想作梦。
他没有梦。
平常早起梳洗后,他会练一下剑,但今天很特别。他想摸一摸笔。
铺帛,设砚,研磨……
余浪将手中的笔蘸了饱饱的墨汁,笔尖移动到案前展开的贵族书写用的特制丝帛上,却悬空着手,并没有立即下笔。
他的目光凝结在笔尖处,仿佛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吸引着他,又仿佛他只是在屏息凝神,等待着最佳的下笔时机。
很快,附着在上面的墨汁顺着微细的毫毛往下,在笔尖处慢慢凝聚,形成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水珠,在笔尖最下方摇摇欲坠。
余浪嘴角逸出一丝微笑,轻轻晃动笔杆,那墨滴便悄然滴落。
雪白丝帛上立即出现一团乌黑。
丝帛亲切地接纳了墨滴的所有,让它渗入体内,墨意四散。
余浪就着这一圆墨意,耐心细致地在其四周添加上枝干,他的每一笔都十分用心,似乎他描绘的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他全部的人生。
用了将近两个时辰,他才完成了自己的创作。
把笔轻轻搁下,默默端详着刚刚诞生的这幅墨图。
这是一幅让人乍一看就觉得冷寂的老树图。
无山无水。
图上唯一的东西,就是一棵苍老的古树,枝干盘根错节。大部分古树经过年月的洗练,会焕发在天地间挣扎求存的庞大生机,这一棵却绝非如此。
它的树干虽然强壮,还有许多像展开的臂膀直伸天际的树杈,却一片叶子也没有。
老树的右上方,最初由滴落的墨迹形成的地方,则是这株老树在秋天里结出的唯一一颗果实。
但那颗黑色的果实,却只能让这幅画显得更为苍凉罢了。
「你的呼吸很重,是有什么心事吗?」欣赏了自己的作品多时,余浪气定神闲地开口。
从余浪提笔的那一刻开始,到余浪停笔,整个过程中,鹊伏始终跪侍在余浪身旁,一言不发。
但是,他藏在心中的悲痛,还是被余浪察觉了。
「西雷鸣王是我离国一统天下的最大阻碍,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到任何活下去的机会。公子为了离国的将来,违抗王令,不肯把安神石交给大王,其中缘由,鹊伏完全明白。」鹊伏说到这里,沉默了颇长一段时间,忽然道,「可是,公子何必为了一个鸣王赔上自己宝贵的性命呢?公子对离国来说非常重要,应该争取机会活下去才对。」
「你是要我逃走吗?」
鹊伏沉声道,「国事为重,非常关头,又何必在乎逃走的怯弱名声?请公子立即想办法离开王宫,鹊伏会代公子去见大王,禀明安神石在回国途中已经掉进阿曼江,无法奉上给大王。」
一直在欣赏那株老树的余浪,在搁笔后第一次移动目光,看向自己的心腹。
和平常的余浪相比,余浪此刻的眼神犀利尽去,反而充满一种孩童似的天真,笼罩在他脸上的淡然和冰冷,揉合成极为独特的安详。
「大王会相信你的话吗?」
鹊伏不慌不忙地答道,「不相信又如何?大不了杀了我,也许大王盛怒未息,会下令追捕公子,这就要委屈公子躲藏一阵了。」
「我这些年出生入死,不过是为了离国有朝一日可以统一天下。只要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生死对我来说算什么?」余浪说:「别国的人我早已得罪到了极点,现在还要被自己的大王像追逐一条丧家犬一样追捕,与其如此,倒不如我自行去见大王,亲自告诉他这个坏消息。」
鹊伏忙争辩,「属下敢保证,大王很快就会意识到公子的做法是对的。一旦鸣王无药可解而惨死,容恬悲痛狂乱,大王会找到可趁之机一举铲除容恬,容恬一去,天下还有谁配做大王的敌手?大王会明白公子才是真正的忠臣,到那个时候,大王一定会赦免公子,公子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出来,继续辅佐大王的霸业,造福离国百姓。」
余浪淡淡一笑,道,「他不会。」
鹊伏愕然,「什么?」
「就算大王借鸣王之死铲除了容恬,夺得了天下,离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统一十一国的强大国家,」余浪苦笑,「他也不会赦免我。」
鹊伏苦口婆心劝道,「公子,大王是英明之君,你既然相信大王有统一天下的能力,为什么却不信任大王有分辨忠臣的慧眼呢?」
余浪像看一个小孩子似的温柔目光,扫过鹊伏,微笑着问,「鹊伏还没有家室吧?」
鹊伏一愣,竟破天荒地有点腼腆,低头讷讷,「离国为重,现在哪有工夫理会那种小事?」
「这和大王的英明和智慧无关,只是我和大王之间的私怨罢了。等你将来遇见自己中意的人,你就明白了。」
没有人,会放过害死自己心上人的凶手。
不管那个凶手出于何种目的,甚至给了他整个天下。
这种仇恨,永远不会消失。
余浪对这种仇恨知之甚深,每日每夜,这仇恨宛如一条沾着毒液的锁链,捆得他无法喘息。
他恨,那个毁了烈儿的人。
那个,伤害了烈儿的人。
他恨,那个碎了烈儿的心后,又俘获烈儿,将烈儿作成药引去毒害鸣王的人。
那个无情冷血的人,就是他自己。
引发鸣王身上的毒性,面对西雷王的震怒,烈儿应该已经死了吧。假如没有被西雷王或萧家人立即杀死,以余浪对烈儿的了解,那个小人儿,不会在如此巨大的自责下苟活。
余浪可以想象他死前的痛心和绝望,也许刀刃还未加身,他已经被痛心和绝望夺去了性命。
他毁了烈儿。
他痛恨那个毁了烈儿的自己。
这辈子,恨不得把那个残忍的自己,剥皮抽筋。
如果这种失去爱人的恨,能深到连自己都尚且不放过自己。
那么作为大王的若言,又怎么会,放过他余浪呢?
就算把天下给了大王,大王还是不会原谅他的。
这一点,余浪很明白。
鹊伏保持着跪侍的恭敬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余浪。
余浪宛如天神恩赐的完美脸庞上波澜不兴,即使在谈及自己的生死时,也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但鹊伏凭借自己在余浪身边多年养成的灵异直觉,感到余浪正在承受着永远不会说出来的痛苦。
苍天太不公平。
他的公子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忠诚,最值得幸福的人。
命运却总是对他刻薄到极点。
鹊伏隐隐觉得,公子这次坚持亲自向大王复命而不肯逃生,除了上面说的原因外,还有另一点没有说出口——他已经生了厌世之心。
自从安排了让烈儿去作为诱发鸣王身上毒性的药引后,他常常看见公子这种眼神。
就像,只等待着如释重负的一天了。
振兴离国就是这宽阔肩膀上唯一的重担,如今,只要毁去安神石,确定鸣王必死,离国会得到统一天下的最好机会,公子的内心,是不是就不再有牵挂了呢?
尽管确实如此认为。
尽管有千言万语的劝告想说出来。
但鹊伏一个字也没说。
没有人可以改变余浪公子的决定,从来没有。他就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指向哪里,哪里就只能断裂。毫无商量的余地。
如果这把宝剑指向他自己,结果也只能如此。
鹊伏叹了一声,低声问,「请问公子,那安神石要如何处置呢?藏在王宫里太不安全,公子去见大王后,也许大王会下令搜查王宫。属下是否要把它带出王宫?」
「你以为这种时候,还有人有机会把安神石带出王宫吗?他们正指望着你这样做呢。」
「他们?」
「大王,还有妙光。」
「那也是,妙光公主一向是大王的心腹,说不定受了大王的命令,早就在暗中监视公子和公子的手下。属下最近几天,常常见到她在这附近出现。」
余浪笑道,「这你就错了。在阿曼江一役中放走鸣王,妙光早已和大王生了嫌隙,自从知道鸣王中毒,她恐怕就在琢磨怎么帮鸣王找安神石了,竟然还借着大王的准许,频频和媚姬那个属于容恬的女人来往,就不怕人看出她的心思吗?」
鹊伏冷冷道,「女人就是无用,为了一个远在千里的男人,连国家和自己的亲大哥都想舍弃了。难道大王就没有察觉?」
余浪忽然叹了一口气。
鹃伏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公子会出现这种表情。
「她是我的小堂妹,先王只有她这一个女儿,从小就对她异常疼爱,我们这些族中当哥哥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着她,唯恐她有一点不高兴。如今,我真的不希望出现你死我活的一幕。所以她在我的住处偷偷搜寻安神石,我没有当场揭穿。大王应该早对她生了疑心,不过既然她还没有做下不能容忍的事,就姑且放过吧。」
鹊伏欲言又止。
余浪说,「还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他的语调亲切可亲,却充满了一种慨然诀别的味道,让鹊伏心头一酸,赶紧忍住了。
鹊伏摇了摇头,黯然道,「属下的问题没什么大不了,不问也罢。不过安神石既然不可能带出王宫,那要怎么办呢?这是一块石头,烧又烧不烂,埋起来还是有被挖出来的危险。万一最终被大王找到,公子的牺牲就白费了。」
余浪现在早就想好了,毫不踌躇地吩咐,「你把安神石取来。」
鹊伏其实早就把安神石带入了王宫,藏在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地方,闻言赶紧去那个地方,把安神石取了拿到密室。
为了避免有人跟踪,来去途中他用了好几种潜入敌国时学会的手法甩开监视者。
离国王宫规模庞大,游廊小径很多,监视者又担心被发现,以鹊伏的本领,要确定没有人再跟踪自己确实不难。
「公子,安神石取来了。」
余浪把安神石拿在手上,轻轻掂了掂。
手掌大的一块石头,不轻不重,看起来也不怎么起眼,谁能想到它对离国的未来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呢?谁又能想到,他余浪的性命也和它的存在挂上关系?
他不禁想到了那个奇异的夜晚。
他静夜吹箫,被西雷鸣王邀请上大船,就此骗走安神石,送出沉玉箫,奠定鸣王和自己的死亡。
如果鸣王可以如愿从摇曳夫人处讨来文兰,这个计划就成功了,最催人心肺的一幕就不能出现。
但很可惜,鸣王竟没能顺利接触到文兰。余浪真不明白,摇曳夫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对于自己独子的要求不屑一顾,吝惜得连一株自己种植的文兰都不肯给。虽然这种吝惜,让鸣王逃过一劫。
如果不是这样……
烈儿,本不该在这个计划之内。
「公子?」
鹊伏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余浪。
余浪自嘲地一笑。
看来亲自去击碎大王的美梦这件事,还是会对自己造成一点压力的,否则,自己也不会在动身的前一刻思潮起伏,再三想到那个自己已经没资格再想起的人。
「石头不能烧,但可以磨。」余浪把安神石交给鹊伏,「取磨板来,把它磨成石粉,撒在当风的地方。风一吹,再没有人可以找到安神石。」
◎◎◎
「大王驾到!」
若言跨入殿门,正等得无聊的妙光赶紧站起来,喜孜孜地迎接若言,一边挽着若言强健有力的右臂,一边笑问,「媚姬终于抵挡不了王兄的魅力,答应嫁给王兄了吗?恭喜王兄。」
若言问,「谁告诉你她答应本王了?」
「王兄自己脸上就写着呀,」妙光调皮地歪过头,打量着若言五官深刻的脸,「王兄踏进殿门的时候,带着一股久别的畅快呢,一定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喜事。而王兄又是从精粹宫那边过来,如果不是媚姬的答复,还会是什么呢?」
若言笑道,「你猜对了一半。」
「怎么?只有一半?」
「确实是媚姬的答复让本王心情愉快得不得了,不过,这个愉快,和媚姬是否答应嫁给本王没有任何关系。你猜猜是怎么回事?」
妙光想了片刻,想不出个结果。
摇了摇头,疑惑地等着若言给出答案。
若言呵呵一笑,「你不是最聪明的妙光公主吗,竟然也有猜不到的时候?」伸出一指,在妙光的小鼻子上轻轻一点。
又反指为夹,疼爱地捏了嫩得出水的脸颊一把。
这是他小时候和妙光玩闹时常做的动作,长大后登基为王,威严日增,这一类亲昵的举动越来越少了。
现在忽然出现,足以说明他的心情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妙光更加大惑不解,尾随着若言进去殿内,看见若言坐下,喝命侍从斟酒,很有庆祝一番的意思,挨过去拽着若言的衣袖不依道,「王兄,你告诉人家呀!」
「告诉你什么?」
「王兄到底遇到了什么喜事?」
「喜事就是喜事,何必细问?你刚才不是说有事忙去吗?怎么又溜到我这里来了?」
妙光忙道,「那点小事早就办完了,人家关心王兄的婚事嘛,所以赶紧回来探消息。王兄,不要扯开话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和媚姬说了些什么?为什么她的答复会让你这么高兴?」
侍从跪着送上纯金嵌宝石的酒器,为若言满斟了一杯。
若言拿起酒杯,饮尽了一杯,命人再斟。
妙光纤纤玉手伸过来,按在酒杯上,瞪着那侍从,气呼呼道,「不许斟。」
转过头,抿唇对若言嘻嘻一笑,「王兄解了谜底,妙光就充当小宫女,亲自为王兄斟酒,斟到王兄满意为止,好不好?」
余浪所料不差。
自从阿曼江一战中妙光放手凤鸣后,若言对这个亲妹妹的信任已经发生些微动摇。
作为亲哥哥,他对妙光的疼爱之心目前还未减少,并且也明言已经原谅妙光在那一次事件中做出的背叛行为。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若言从此之后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地信任眼前这个可爱调皮的妹妹。
手足之间发生令人发指的惨事,在各国王族中屡见不鲜。
若言不愿这种事也发生在他和妙光之间。
他知道妙光曾经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得到凤鸣而谋划,妹妹后来和他的分歧,主要是因为兄妹俩对待凤鸣的手法。
出于对凤鸣的好感,妙光担心他对凤鸣使用强硬手段,而导致凤鸣的极度痛苦,甚至死亡。妙光非常担心事情会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
如果若言可以同时得到凤鸣的身心,让凤鸣全心全意归顺自己,那么,这种分歧也就不再存在了。
若言相信,当凤鸣一心一意,高高兴兴地待在自己身边时,妙光会欣然接受这个事实,不再有别的多余想法。
这件事从前办起来难度很大,毕竟凤鸣对他心结很深,要凤鸣重新扭转对他的看法,还要爱上他,他需要一个非常非常完美的,可以对凤鸣充分了解、认识,也能让凤鸣了解、认识他的环境。
最好还是一个没有任何人,包括容恬、妙光、媚姬、余浪、所有的大臣和侍从、所有的敌人和朋友,打扰的环境。
现在,多谢余浪,多谢沉玉和文兰,多谢拓照族的神秘心毒——一切都将成真!
若言没有为妙光按住酒杯的举动而生气,反而遣退侍从,自己拿起酒壶,往另一个小酒杯里斟了一杯,递给妙光。
「本王遇到喜事,做妹妹的不是该为哥哥高兴吗?来,满饮此杯。」
妙光眸中依旧写满不解。
但若言既是她的亲哥哥,更是离国的大王,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行事一向心狠手辣,刚才借着他心情好,端起妹妹的特殊身分撒娇不许他喝酒,要他说出答案,已经是大着胆子的冒险。
现在他为自己斟了酒,如果不趁机见好就收,乖乖领酒,一味胡闹下去,那可就有点笨了。
「妙光遵命,谨借此酒,为王兄贺喜,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喜事。」妙光饮了,执起酒壶,帮若言也倒上一杯,吐吐小舌头,「好吧,看来王兄这件喜事是非常神秘的了,妙光不再多问。不过,还是心甘情愿当王兄的斟酒小宫女的。王兄请喝。」
「嗯,好乖的斟酒小宫女。」若言放下酒杯,沉吟片刻,淡淡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我昨晚作了一场绝好的好梦。」
「哦?好梦已经不得了了,竟然还有绝好的,好梦?」
「不错。好得我恨不得现在就天黑,我好上床睡觉,再继续昨夜的好梦。可恨的是,太阳走得实在太慢了,好像一辈子也不会下山。」
妙光簌地掩着嘴儿笑,「我说王兄啊,你可是离国最英明的大王,为什么竟在这种时候犯胡涂呢?要睡觉的话,不需要等到天黑啊,难道还有谁敢规定王兄你白天不许睡觉吗?要是因为艳阳高照,殿里太亮,要侍从们放下厚毡子遮住光不就行了。怕只怕时间太早,王兄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不过那是王兄自己想不想睡的问题了。其实嘛,所有的事,都是王兄作主的。」
「本王睡不着倒没什么,宫里入睡的药方多的是,随便服一剂就完事。可是就算我睡了,他……」说到这里,若言脸色骤然一变。
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猛地爆出慑人精光。
沉声问妙光,「你刚刚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妙光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竟让若言露出这种严肃的神情,心怦怦乱跳,勉强挤出笑道,「我没说什么呀?不就是给王兄出出主意,想睡觉的话,用毡子挡着光……」
「不是这个,还有别的。」
妙光完全想不到问题出在哪里,被若言的目光盯着,脊背不禁一阵发寒,深悔今天太鲁莽,看着王兄心情稍好就忘记了小心谨慎,回忆了刚才说过的每字每句,又自认为没说太糟糕的话,蹙着眉问,「实在没说什么呀。王兄到底指的是哪一句?」
若言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所有的事,都是王兄作主。是不是?」
妙光万万料不到引起若言如此大反应的,竟是一句常常说的恭维之语,身为离国大王,类似的话,若言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遍。
妙光奇怪地问,「刚才我是说了这么一句。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对极了。」若言仿佛抓到了开启他所期盼的美梦的珍贵钥匙,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所有的事,都是本王作主。确实如此。」
似乎没必要再老老实实等待天黑,等待另一个人酣然入梦。
真心话大冒险中,凤鸣迫于发下的毒誓,不得不把关于这种诡异心毒的事说了很多给若言听。
其中一件,就是心毒发作过程中,有决定权的人不是凤鸣。
那么谁有决定权呢?
如果梦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没有决定权,说明了什么?决定权很可能在另一个人手上。
也就是若言手上。
昨晚的梦里,到底是谁进入了谁的梦呢?
梦中的一切布置都和若言的寝宫无异,若言不禁怀疑,是凤鸣进入了自己的梦,或者说,凤鸣受到了若言强烈的思念和占有欲的感召,不得不进去了若言的梦境,和若言在梦里相遇。
这就是一种决定权吗?
也许妙光说的对。
对于这一切,若言掌握着决定权。
若言越想越兴奋。
可惜今天一大早就被该死的侍从莽莽撞撞地吵醒,打断了他和凤鸣的游戏,否则他可以从凤鸣那里问出更多的答案。
不过,推想到的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这些推论是正确的,他就是在梦境中握有决定权的一方,这样说,自己是否有召唤凤鸣入梦的权力呢?
中毒的凤鸣,是否就成为了他某一种形势的俘虏?
真的吗?
只要他想见到凤鸣,不管凤鸣在千里外正在做什么,即使他正被容恬激烈地疼爱着。也要立即来和自己梦中相见?
这个想法,让若言内心邪恶的兴奋一下子煽动到最高点。
若言霍然站起,扬声道,「来人!」
妙光也忙起来,不知所以地呆看着若言。
侍从小跑着从外面进来,跪下问,「大王有何吩咐?」
「用厚毡把寝宫所有的门和窗户围住,立即把最好的安眠镇定的药剂取来。」
侍从领命。
很快,几十个侍从抬着厚毡进来,快手快脚地遮挡每一扇门,每一个窗户。
原本亮堂堂的寝宫,立即被沉重的黑暗笼罩了。
妙光忍不住问,「王兄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睡觉。」若言一笑,「你先下去吧,等王兄作完了这场美梦,再来陪王兄喝酒。」
虽然语气温和,但却是不容置疑的一道王令。
妙光满腹谜团,却不能抗命,只好向若言行礼退下。
踏出寝宫,身后传来木轴转动的声音,然后,是咿呀一声。
离王寝宫的殿门,在大白天非常罕见的严严实实关上了。
◎◎◎
随着哗啦的水声,凤鸣气喘吁吁地在装满了温水的又大又深的澡桶里翻了一个身,寻找舒服放松的地方。
最舒服放松的地方,无疑是容恬结实的胸膛。
贴在上面,可以感受容恬胸膛肌肉有节奏的起伏,还可以顺便听听这位西雷王强壮有力的心跳,会让人很安心。
「心情好点了吗?」容恬摸着他湿漉漉的脸,微笑着问。
凤鸣发出一声慵懒的叹息,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昨晚那个阳魂相遇,真是让他出够了丑。
被众人提醒后,他才知道,和若言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这个自以为很得意的一招,实在蠢到极点。
想起萧家众人知道这件事后,看向自己既同情又无言的眼神,凤鸣就一阵羞愧。
唉,这个萧家少主,还是换人当吧。
自己都觉得自己好逊……
更头疼的是,到了这种地步,还不能撒手不管,抱着天塌下来当棉被的态度,因为如果佳阳城守的那套「心毒」「阳魂」理论是正确的话,那今天晚上他就要再次面对若言了。
事实证明,佳阳城守的理论到目前还是可信的。
烦死了!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笨,居然和若言玩游戏玩到把真相和盘托出。
若言知道自己成了沉玉文兰混合毒的受益人,一定爽歪歪了吧!气死!
还有,也不知道若言会不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来做别的,如果他知道自己身上那个无耻下流的乳环就是他放的,会不会打算再添加一两样,哎呀!幸亏他不知道……
「还在心烦?看来我的魅力减退了,躺在我怀里你还东想西想,」容恬故意叹了一声,认真地考虑,「本王再抱你一次好了,看看能不能让你心情变好。」
哗哗。
凤鸣在水里连忙把手摆了几下,「不用不用。唉,容恬,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想我烦恼。刚才确实我也忘记了烦恼,看来做爱可以调节情绪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不不……等一下,我不是在鼓励你,哎呀,你笑得真是太像一条色狼了,对大王的形象不好哦。」
他手忙脚乱地把容恬摸上敏感部位的大手抓住,刚刚平复了一点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
「你听我说完,听我说完,我不是不想和你做,我挺想的。哎哎,你又笑什么?但是刚才做了一次,你看我都手软脚软的,你体力惊人啊,知道不知道?再做下去,我怕做完太舒服了,我会睡着的。睡着了我可能又要碰见若言,我还没有想到对策……」
容恬见他不愿意,体贴地把大手移到别处,缓缓在水下抚摸滑腻平实的腹部,安慰道,「不要着急,你昨晚做得非常好。今晚如果真的再次遇上那人,你一定能找到新的游戏,拖延他对你不利的行动。」
凤鸣愁眉苦脸道,「我就是怕这个。昨晚和他玩一个游戏,就上了他的大当,被他骗走了不少秘密。如果今晚又这样,我岂不是成了离国的奸细了?还是最无奈最郁闷的那种奸细。」
容恬用长指勾住他曲线完美的下巴,往上挑起,对上他的视线,「凤鸣,分清楚轻重。再多的秘密,也比不上你的安全重要。不管是萧家的机密,还是我的机密,只要可以让你在若言面前成功脱身,你可以言无不尽。知道吗?」
凤鸣迷茫地点点头。
容恬见他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轻叹一声,低下头咬住他的耳朵,上下牙一用力,顿时听见凤鸣「啊」地一声吃疼地叫起来。
耳廓上被咬出一圈细密漂亮的齿印。
「记住我的话了吧?」容恬盯着凤鸣。
凤鸣仿佛被他咬醒了,低头想了片刻,用力点了点头。
伸手去摸被咬疼的耳朵。
容恬一笑,抓住他的手,自己探过去,含住刚才咬过的可怜耳垂,舌头温柔地轻舔。
「坚持住,我一定会想办法结束你的噩梦。」他在凤鸣耳边低声说。
凤鸣抬起头,清澄的眼睛看着容恬,刚想开口,门外忽然传来容虎的禀报。
「大王,楚平生回来了,说有永殷的重要情况要报告大王。」
凤鸣担心地问,「永殷出了什么事吗?」
容恬说,「不清楚。小柳这段日子没有任何音讯,这不合他一向的做法,就算没有任何情报,至少也应该向本王报平安。我派楚平生去探听永殷太子府动静。希望他带回来的是一个好消息吧。」
然后扬声对门外说,「让楚平生在东边的小花厅里等候,本王这就见他。」
说完,转头看着凤鸣。
凤鸣知道他的意思,拍胸口道,「放心吧,我好歹是西雷鸣王加萧家少主,这么一点斗志还是有的。我答应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计任何代价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这总可以了吧?你快点去吧,希望老天爷保佑小柳平安无事。我再洗一下也起来了。」
容恬这才从大澡桶里起来。
凤鸣用手勾着桶沿,欣赏他充满爆发力,却绝对优美的矫健背影,等他穿好衣服出去了,才大叹一声,翻过身来,勤快地擦洗手脚身体。
为了让他心情放松,而且避免见到那些知道他「大冒险傻事」的人而尴尬,容恬一大早就以沐浴为借口把他抱到这里来了。
但是,进来这一阵,哪有洗澡的工夫。
都做爱人之间的激烈运动去了。
看来以后要认真洗澡,还是独自一人比较好。可是,没有容恬在,这装满了水的木桶就显得好大好空旷。
「这家伙,越来越喜欢咬人了。嗯,不对,这块是亲出来的,容恬啊,你亲就亲吧,还吸什么?吸到都变紫了,洗都洗不掉,幸亏这种地方别人看不见……」
凤鸣忽然大大的打个哈欠。
他觉得奇怪,自己的体力没这么差吧?只做了一次就消耗光了?可是刚才还好像挺精神的呀。
正想着,一股浓得无法抵挡的睡意猛然洪水一样袭来。
不好,我不要睡觉!
凤鸣用尽力气命令自己不许闭上眼睛,五指抓住桶沿,在水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根本找不到移动脚步的力气,仿佛四肢已经早于大脑陷入睡眠,早失去了感觉。
那股慵慵懒懒,诱人万分的倦意,如暖水无声无息却迅速地漫上头部,眼睑顿时重若干斤。
不要睡着。
不要……不要睡着……
眼睑不听使唤地合上时,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抓住边缘的五指松开,凤鸣的身体失去支撑,重重落入水里。
……
………………
片刻后,门外传来秋蓝温柔的声音。
「鸣王,你今早说想吃的九味牛肉饼,奴婢已经做好了。这个可要热热的吃才好。」
「鸣王是沐浴出来吃吗?要不,奴婢端进去,伺候鸣王一边泡澡一边吃?」
「鸣王?」
秋星正好过来,赶着问,「里面怎么了?鸣王不说话吗?」
秋蓝瞅她一眼,眸里骤然充满恐惧和担忧,提起声音叫着,「鸣王,奴婢要无礼擅入了!」
话音未落,砰地用力把门一推,直闯进去。
「啊啊啊啊!」骤然,一道凄厉的尖叫划破佳阳城守府艳阳高照的上空,「快来人啊!鸣王溺水了!」
◎◎◎
失去的神志瞬间从千里外被拉回体内,四肢的感觉仿佛又重生了,凤鸣像被绳索紧紧捆住的人突然得到自由一样,大叫一声,从地上霍然跳起。
然后浑身一僵,完全傻掉一样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前的人,和他身后充当背景的家俱摆设。
若言?离国王宫?
不是大白天吗?
见鬼了。
呆了好一会,从男人眼眸深处射出的精光和嘴角逐渐上扬的危险中,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对方到底在欣赏什么景致。
「啊啊啊啊!不许看!」
凤鸣两手下意识地捂住下身,但不到两秒他就明白这动作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不过危机创造急智,不等若言走到面前,他已经像被电棒电到的惊恐小动物一样手忙脚乱地退到寝宫一角,抓住一幅垂下的布帘,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身子乱裹,把自己尽量包得严严实实,眼睛还不忘监视敌人的动静,大吼,「别过来!你别过来!这……这这这不公平!」
发现若言还有逼近的倾向,凤鸣大为紧张,「你再过来我就撞柱子!」做出要撞柱自杀的模样。
不过……到底撞哪一根比较好呢?
惨了,还答应过容恬任何时候以自己安全为先的。
现在这个样子,为先个屁啊!?
「好,本王不过去,换你过来,如何?」谢天谢地,若言总算停住了脚步。
我打死也不要过去。
凤鸣写满警惕的脸上,已经给出了答案。
若言像一个知道猎物已经被逼到死角的资深猎人,并不急于采取行动。
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凤鸣未被帘子包裹住的小腿上。
这双小腿非常白净,却并非女子那种无力的苍白,从这双小腿可以看出,凤鸣还是常常有运动的,肌肉不多不少,被薄薄的有着淡淡新鲜光泽的肌肤覆盖,形成优美诱人的曲线。
连接着小腿和脚掌的脚踝,异常精致。
让人有想握住细细摩挲的冲动。
握住那精致小巧的脚踝,然后用力,慢慢地,把他拉过来,让他大叫着不要,却最终心不甘情不愿也要和自己渐渐靠近。
邪恶的想法在若言脑海不自禁地浮起,煽动暴虐欲望。
他原本带着好好相处的心态入睡,想在梦中学习着怎样爱一个人,怎样让一个人身心都向自己全心全意投降。可是,万万想不到,凤鸣竟以一种自己完全想不到的,令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其身体美好的姿态出现在眼前。
是刚刚被容恬疼爱过吗?
是轻怜蜜爱?
还是狂野的,像发情的雄兽倾斜满腔热血一样,激烈地交媾?
那些身上斑驳的痕迹……容恬在床上也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么温柔,或者正是他的不温柔,征服了大名鼎鼎的西雷鸣王?
看起来,鸣王对这些粗暴的欢爱痕迹毫无怨言。
你不也是渴望被强大的男人占有吗?却竟敢摆出那张宁愿撞柱也不要被碰的清白脸孔来拒绝本王!
种种设想,无一不让若言躁动。
感觉到若言越发危险,仿佛下一刻就有所行动的滚烫视线,凤鸣情不自禁后退小半步,把身体尽量藏进角落的阴影里,倔强地用警告目光盯着他。
用武力,还是用心计?
立即就毫不困难的占有身体,还是花点时间,让身体和心,两样都落入掌中?
此刻,阻碍若言的并不是凤鸣的威胁和警告,而是若言自己。
凤鸣身上还隐隐散发着欢爱的香味,那挑逗着若言本能的强烈占有欲,只是,他也深深明白,强迫可以满足一时的肉欲,但那也等于他白白放走了老天爷赐予他的这一次奇妙机会。
如果只要身体,那当初余浪送那一盒可以令人疯狂沉溺肉欲的神草时,他就不会冷笑着拒绝了。
如果,要的只是一具发泄欲望的美妙身体,又何必一定要是这个人?
何必一定要是西雷鸣王?
若言上下牙合紧,重重地咬上舌尖。
传来的刺痛感,提醒王者的理智,必须按捺体内澎湃汹涌的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裹着一块破布帘,半遮半掩,那是女人诱惑男人时的伎俩。」若言淡淡地笑了一笑,把身上穿着的长外袍脱下,朝凤鸣一丢,「穿这个。」
凤鸣还在发愣,看见一样东西忽地从半空中飞过来,刚好罩住眼睛,吓了一跳,赶紧后退几步,不小心踩在布帘拖在地砖上的尾巴,砰地一下被绊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他生怕若言趁机过来,到时候别说撞柱,连撞豆腐的机会都没有了,顾不上疼,赶紧在地上坐起来看向若言。
幸亏,若言仍在原处,高傲地负手站立,好像真的等着凤鸣主动过去似的。
凤鸣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看,手里拿着的确实是一件男人的长袍,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遮身之物。
不过,上面似乎有若言的味道。
他可不想把有若言味道的东西穿在身上。
「再不穿上的话,你就什么都不用穿了。」若言的声音在看透他心事的下一刻,冷冷地传过来。
凤鸣顿时就明白现在的局势了。
可恶。
人在敌国王宫屋檐下,不得不穿大魔王的衣服……
他抬起头,很想说「你转过脸」,不过看若言饶有兴致的表情,这个要求八成只会得到反效果,万一适得其反更不划算。
算了,看一次也是看,看两次也是看。
凤鸣咬咬牙,把身子躲到阴影里,尽量迅速地脱掉身上的遮羞布,然后穿上那件外袍。
若言的体型和容恬不相上下,个头比凤鸣高,袍子穿在身上显得有点宽大,而且偏长。如果忽略上面微微的体温的话,遮体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现在,给本王过来。」
才松了一口气,若言的话又让凤鸣神经紧绷起来。
「干嘛?」
「你难道打算一直躲在角落里?」
「这里有什么不好?我站这,你站那,大家说话都听得见。先说好,今天我不玩真心话大冒险了啦!」
「你到底出不出来?」
「打死也不出!」
「那好,本王就亲自动手抓你出来好了。」
若言撩起衣袖往前跨了一步,凤鸣见势不妙,赶紧改口风,「好啦好啦!我出来,你不要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一脸郁闷地从角落出来,抬头看看若言,感到他高大的身形对自己产生的压迫感,索性往下一靠,跪坐在上次曾经和若言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案几前。
「我已经满足了你的愿望,主动出来了,够有诚意了吧?那么,现在我们不如就……」
「现在我们玩游戏。」若言截断凤鸣的话。
「什么!?」凤鸣大眼圆瞪,「不是已经说好了,不玩真心话大冒险吗?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身为一国之君可不能反悔。」
虽然刚才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若言并没有一口答应。
但是他也没有反对啊。
没有反对就当他默认。
不然再玩下去,什么秘密都被他骗光了。
「本王说了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吗?」若言慢悠悠地反问。
凤鸣一愣,隐隐觉得不怎么妙的事情似乎又要发生了,嗓子里一阵干哑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上次玩了鸣王喜欢的游戏,这一次,也该轮到玩本王喜欢的游戏了吧?」
「你?你想提什么游戏?」
不会是淫乱的游戏吧!?
若言的目光落到凤鸣脸上,一脸令人猜不透的高深莫测,唇角逸出一丝不知含意的微笑,让凤鸣心里一阵打鼓。
「本王最喜欢的游戏,当然是……」让凤鸣紧张得差不多了,若言才张开唇,淡淡吐出答案,「战争游戏。」
「战争游戏?」
老大,你找错物件了。
玩战争游戏你应该和容恬玩吧?找我当对手有什么意思?我根本就不是战争的料呀,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啊!
你懂不懂!?懂不懂!?
「鸣王不愿意吗?不愿意也不要紧,本王可以再找找别的喜欢的游戏,例如,平时和宠姬之间爱玩的游戏。」
「呃……不不不,战争游戏,我喜欢啊,很喜欢,真的!」凤鸣哪里还敢反对,赶紧点头不迭,装出一脸喜不自禁,兴致勃勃。
「那我们就开始了,好吗?」
「好……」……你个大头鬼!
若言似乎打算做什么,身子刚动了一下,忽然又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对凤鸣露出微笑,「对了,为了让游戏更有趣一点,应该下一点彩头。有奖励,对赢家来说才算公平,鸣王说对不对?」
凤鸣在肚子里大骂,对个屁啊!
玩这个我输定的,哪有公平可言?
虽然心知肚明正被若言牵着鼻子走,但现在他处于绝对劣势,根本不可能和若言翻脸,只能苦笑着耸肩,「我表示反对任何奖励的的话,离王会听我的意见吗?」
若言毫不考虑地痛快回答,「当然不会,本王玩什么都要有适当的奖励,不然何来玩下去的耐性。」
这里面的威胁显而易见。
当若言没有了耐性,倒霉的只能是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的凤鸣。
凤鸣无法,只好问,「什么才叫做适当的奖励呢?」
若言答道,「输了的人,必须做一件让胜者高兴的事。」
瞧他那好整以暇的样,分明是有备而来。
凤鸣不禁在肚子里大骂,无奈现在不是讲条件的时候,从现实的方面考虑,稳住若言这条大灰狼的情绪才是他的首要任务。
唉,希望这一次拖字诀可以继续奏效。
千万要在游戏结束前醒来。
「嗯……这个游戏,到底怎么玩的呢?很复杂的话,我可不会玩。」
「非常简单,鸣王这么聪明,必定一学就会。」
若言转身去到寝宫一角,很快又走回来,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凤鸣仔细一看,原来是笔墨和一卷写字用的上好白帛,心忖,难道还要写游戏规则?
若言回到这里,撩起下摆,堂而皇之地挨着凤鸣坐下,强壮的臂膀隔着衣料骤然和凤鸣相触。
凤鸣顿时觉得一股寒气沿着两人相触的地方爬过来,斜着眼瞅他一下,却发现若言一脸泰然自若,把拿来的东西放在案几上,铺开白帛,在砚上注了水,把墨碇递给凤鸣。
「嗯?」凤鸣一愣。
若言微微一笑,「辛苦鸣王了。」
抓起凤鸣的手,把墨碇往掌心轻轻一放,自己则执起笔,气定神闲地等着。
凤鸣才知道,这是要他研墨呢。
研墨他倒是会的,不过目前为止,这世上享受他鸣王为其乖乖研墨这个待遇的只有容恬。
想到要在这独一无二的名单上添上另一个人,尤其是添上他最最不想接近的离王若言,心里就老大不服气。
唉,这心毒什么时候才能解啊?简直就是活地狱。
还要每天都来上这么一次!
不过……要是往乐观的方面看,起码他掌握了一点点主动,可以把研墨的时间拖长一点。
凤鸣拿着墨碇,忍气吞声地在砚台上开始动作,尽量放慢动作,不时还装作笨手笨脚的样子,把砚台中的水撒出来。
他这点小算盘,不可能逃过若言的法眼。
若言却出奇地有耐性。
一边不动声色地旁观,一边欣赏凤鸣在自己面前笨拙又可爱地捣蛋。
那一年抓住凤鸣,这小家伙也是诡计百出,整天装神弄鬼,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如果是别人使用,只会惹人憎恶,唯独在凤鸣身上,却令人油然生出一股想纵容他的冲动。
明明一眼就可以看穿,一句话就可以揭破。
只是,不舍得。
干净的案面已经被砚台内溅出的墨弄了几滴脏点,研出的半砚墨也不均匀,这一切看起来,让若言联想到正在和主人耍小脾气的宠物。
凤鸣一直在琢磨怎么可以继续拖时间,偶尔一抬起,正对上男人若有所思的危险目光,心脏怦地一跳。
乖乖不得了,再拖恐怕他要发火了。
敌强我弱,不能硬拼,一定要见好就收。
凤鸣赶紧把墨碇放到一边,「磨好了。」
看若言垂下眼,看着被墨溅乱七八糟的案面,凤鸣不等他发话,赶紧提起衣袖在案面上认真地抹了一通。
正好,身上这件长袍是若言的。
抹干净后,又像秋星她们平时伺候自己用笔一样,把白布展开,平铺在案几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若言被他那显然是装出来的老老实实,恭恭敬敬逗得莞尔一笑,调侃道,「好机灵,你要是愿意来离宫供职,本王就立即升你做宫内总管。」
把笔往砚台里一蘸,在铺开的白帛落下。
凤鸣忍不住盯着那展开的黑色线条看,他原以为若言是要写字,但第一笔就拉得很长,而且有个奇怪的弧度。
「咦?」
看起来像一幅画?
再加了几笔,大致轮廓已经出来,原来他画的是一张地图似的东西。
若言抬起头,扫他一眼,「知道这是哪里吗?」
凤鸣看了几秒,觉得那轮廓非常熟悉,在脑子里想了想,「这是昭北的地图?」
若言欣然道,「正是昭北。可见鸣王对各国的情况也下了苦功的。」
提笔又继续画下去。
不过片刻,连接着昭北的那一片也大致显了轮廓,凤鸣不用细想,也知道那是和昭北接壤的繁佳和永殷的部分国土,边界上一个墨点,应该就是濒临阿曼江支流的码头小镇——惟镇。
原来若言所提的战争游戏,真的和现实中的战争有关啊。
凤鸣以为若言这就画完了,不料若言又把笔尖蘸饱了墨,在白帛上迅速游走起来,顷刻间,以细线描出河流分支,以或大或小的墨点标出各大城市,甚至山脉走向,关隘,都用这时代惯常的方法细致绘出。
整整一大幅白帛,成了一幅俨然无缺,周到细密的军事地图。
这种地图凤鸣在容恬那里曾经见过几次,据说绘制一次要花费不少人力。
没想到若言竟能不借助任何数据,一下子画出来,而且整个过程中流畅自如,仿佛这一切深深烙在他的脑海中,坚如盘石。
凤鸣看得暗暗心惊。
刚才若言给他的表扬,看来有必要原话奉还,这位离王,才是真真正正对天下各国情况下了苦功!
凤鸣的脸色,被若言看在眼里,大觉满意。
他露这一手,就是为了先声夺人,给凤鸣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当然是趁热打铁,把笔放下,手往案上的地图虚虚一按,笑道,「鸣王请看,这是昭北、繁佳、永殷三国连接的地方。昭北和繁佳,现在已经是我离国国土的一部分,这件事情鸣王应该清楚吧?」
凤鸣点点头。
昭北被灭,发生在他在同国做客的时候。
同国之行完全是一场匪夷所思的大混乱,庆彰笑里藏刀谋算他,庆离一门心思要他的小命,到最后莫名其妙的,庆彰和庆离都挂了!
帐还通通算到他这个无辜者头上,让他有冤无处诉,只能跳上大船疯狂逃命,后面衔尾追着同国正规水军。
于是,才有了轰动天下的惊隼岛大捷。
事情虽然有比较好的结局,但过程惨烈无比,很多人无辜惨死,其中之一,就是昭北国的长公主——长柳。
这年轻女子,嫁给一个昏聩好色的丈夫,已经极其不幸。
在她最艰难,最需要娘家人的时候,离国却毁了她的祖国,杀死了她的亲人。
想到这里,凤鸣一阵痛心。
可是,他此刻,还不得不屈服于形势,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虚与委蛇。
和他并肩而坐的若言,一派王者气度,正侃侃而谈。
「……十万离国精锐沿此路直下,一人双骑,日夜换乘,所以行军极快。在这里一举击破昭北军主力,自此一役,昭北精锐尽去,接下来,在昭北境内没有再遇上任何有危险的兵力。我离军主力直捣昭北都城紫林,昭北王族用最后仅存的人马固守王城,想凭借王城高大的城墙作为保命屏障,最后被本王的精锐攻破,活抓昭北王。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日。」
这是惊人的战绩!
不到十日,攻破首都,活抓大王,灭亡了一个在这片大地上存在百年的国家。
若言言简意赅,以筹划者的角度叙述了整个过程,语气平和沉实,没有露出一丝洋洋得意。
正因如此,反而更令人深深震撼于其一手缔造历史的赫赫威势。
连凤鸣也不能不承认,此刻的若言,身上散发出一股慑人的王者魅力,但他绝对不想让若言看出任何端倪,连忙咳嗽两声,「可以开始玩游戏了吗?说起来,游戏规则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啊。」
若言对凤鸣的态度不以为忤,唇角微扬,「游戏规则很简单。鸣王已经知道本王是如何打败了昭北。现在,假设鸣王是当日的昭北王,对上本王的大军,鸣王将如何自救呢?」
「啊?」凤鸣的眼睛顿时又瞪圆了。
这哪里是游戏?分明是一场军事考试!
我的上帝啊……
容恬考我,容虎考我,烈中流丞相也考我,现在,轮到若言也来考我!
这是什么凄惨的狗屁考试命啊啊啊啊!?
「鸣王这个样子,是想一个字也不回答就主动认输吗?」若言笑着调侃。
并不指望鸣王有多出人意料的答案,即使他打胜了惊隼岛之战,但一个岛屿和一个国家毕竟不能相提并论。
要谈及国家范围的入侵战,实在太难为这个小家伙了。
前面所有的伏笔,只是为了让凤鸣更能认识自己而已。
「这个……我觉得……」凤鸣当然不想主动认输,蹙眉苦思片刻,「昭北并不是亡于这十日,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昭北王早点在国防上下功夫,未必会轻易亡国。」
若言叫好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得好!那么不如这样,本王把游戏的条件适当调整一下,让鸣王可以更好的发挥所长。假如鸣王是昭北王,在一年之前,已经知道离国大军要攻击昭北,鸣王将如何建立你的昭北国防呢?」
凤鸣心道,我如果是昭北王,早带着所有的人民、军队、外加金银珠宝投奔隔壁的西雷了,还等着你大军入侵?
不过这个答案当然不能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