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 言惊四座 第六章(二)

他本来觉得庄濮言谈单调无趣,但有了武谦的加入,才发现原来庄濮也是性情中人。大概开始在王叔和他的面前一直保持御前将领的谨慎,所以言谈一直中规中矩。和志同道合的武谦在一起,庄濮的感触很多,让凤鸣越来越感到这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赶到侧厅,凤鸣一眼就看见等待着他的武谦。

“怎么今天庄濮没有来?”混了这些日子,凤鸣也跟着武谦开口叫庄濮的名字。

这样也方便点,不然整天将军萧家少主武公子的来来去去,多浪费口水。

武谦似乎很喜欢黑色,今天又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袍。他生性阔达,不受拘束,见到凤鸣,朗声一笑,摆手道,“庄濮多少是个将军,自然有他自己的正事要忙。不过我带了一个人过来让你认识。”

把身边一个男人引过来,道,“你不是对盔甲的制作有兴趣吗?我带了一个铸剑师过来见你。鸿羽,来,我向你引见萧家少主,天下闻名的凤鸣。”

凤鸣欣喜的看过去。

这位铸剑师出奇的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在凤鸣的印象中,这个行业的人多数浓眉大眼,手脚粗大,不然怎么抡锤子打铁嘛?而且铸造业要近火炉,烟熏火烤,衣裳也会有很多污迹。这个叫鸿羽的却刚好相反,脸色白净宛如女孩子,手脚也比寻常男人纤细,穿着一身麻衣,质料虽然常见,却异常干净整洁。

他看凤鸣好奇的打量他,朝凤鸣拱了拱手,“拜见萧家少主。”接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快人快语道,“请不要听武谦吹牛,我才不是什么铸剑师,只是一个刚刚出师的新手小子罢了。”

武谦对凤鸣道,“还记得我上次向你提及的兵器大师翁横吗?鸿羽就是他的弟子。他一向醉心铸造宝剑,我便唤他做铸剑师。”

凤鸣笑道,“不要叫我什么萧家少主,太麻烦了,直呼凤鸣就好了。”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果然不错。

武谦结交的朋友,言辞都比较直接,给人的印象也落落大方。

“好,”鸿羽点头道,“你也可以叫我鸿羽。”

洛云和容虎侍立凤鸣后面,互相看了一眼,微微不满。

这小子,也太狂妄了点吧。

这时代身份等级森严,丝毫不能逾越,何况凤鸣和容恬若言等人,几乎属于一个层次,寻常贵族见了他都未必敢直呼其名,这个叫鸿羽的衣着看起来连权贵都不算上,鸣王(少主)随口一句,他居然敢这么不当一回事的就点头。

多少也应该谦逊几句才对。

“原来鸿羽喜欢铸剑。”凤鸣永远都是充满好奇心的大男孩,请武谦和鸿羽坐下,立即就开始提问题,“为什么特别喜欢铸剑呢?”

鸿羽毫不犹豫的答道,“剑是兵器中的君子,而且要铸出一把好剑,并不简单。我一向喜欢难度大的事。”

“哦,要铸一把锋利的宝剑,真的如此困难?”

武谦笑着对鸿羽道,“你看,我没有撒谎吧?他真的很喜欢和人探讨各种问题,和他聊天会很有趣,正合你的脾胃。”

看着凤鸣不像其他权贵,只是敷衍性的意思意思发问,而是真的眸中带着期待多听点的光彩,鸿羽心里也非常高兴。

“不仅仅是锋利那么简单。”鸿羽的眉目非常清秀,微笑的时候眉尾轻轻往上扬起一点,看起来是个思维活跃的人,“其实,一把剑是否可以被称为宝剑,要看两点——锋利和长度。”其实,凤鸣肯开动脑筋思考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

他一听就明白过来,点头道,“果然!长度够才可以在更远的距离一路刺伤敌人,不让敌人近身,我以前曾经听说过,很多大王的剑都是特长的,也只有著名的铸剑师可以造出这么长的剑来,所以数量不多。可见铸造长剑有技术上的难题。”

“这里面的玄妙很多。”说起铸剑,鸿羽眉飞色舞,“外行的人总不明白为什么长剑难铸,其实答案很简单,剑越长,使用时越容易折断,这取决于铁质的不同。要铸造长剑铁质要软,有一定韧性才不会轻易被折。”

凤鸣露出恍然的神色,接道,“可是有韧性的铁质,刀口就会不够锋利,所以铁质够硬,你就要为长度头疼,铁质够韧,你就要为锋利度头疼,对吧?”

虽然他对兵器铸造实在算不上什么专家,不过好在态度积极,认真参与,鸿羽也大觉武谦言之有理,和这么一个充满朝气,英俊亲切,风度翩翩的萧家少主聊天,果然不是一件苦闷的事情。

鸿羽轻轻击掌,叹道,“正是,这才是最让铸剑师左右为难的地方,当然,还有别的难题,但都没这个令人头疼。”

武谦和颜悦色道,“翁横大师对这个问题的见解,是应该取适中。不能过度偏颇,锋利而过短,或者长而不够锋利,都不能算是好剑。”

凤鸣情不自禁又想挠头,刚要举手,眼角潜意识往后瞄瞄一旁的洛云,忍住了。

喃喃道,“这个应该算是目前国际上的技术难题吧?谁可以铸造出又长又够硬的宝剑,谁就可以在战争中称霸。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军队的兵器比敌人的要长,而且更锋利,那么敌强我弱立即就会有所改变,就像老虎和兔子打架,想当年七国时期的秦军……呃,暂且不说那个。”

鸿羽道,“长度够,而且锋利的宝剑,天下并不是没有,最著名的就是单利王族秘密铸造的宝剑,真正称得上是神器,锋利无比,剑身上有黑色花纹,非常漂亮。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剑不容易折断,可见铁质很有韧性,偏偏又很锋利。如此两种不应该一同存在的特性,居然可以同时存在于一把剑上,真叫人怎么也想不通。”

武谦道,“里面一定掺了双亮沙,难怪双亮沙被众多铸剑师视为神物。”

“如果是双亮沙,那就比较好办了。”凤鸣眨眨黑溜溜的大眼睛,笑开来了,“我已经和单林的贺狄王子达成协议,将来会开拓双亮沙航线,到那个时候,这个难题就有望揭开。”

“非也。”鸿羽摇头道,“我的师傅是同国著名的兵器大师,也曾经有同国王族派人送上好的铁石和一小袋双亮沙,请师傅为他打造一把宝剑,虽然师傅最后制作的宝剑确实比一般的剑锋利很多,但却无论怎么也比不上单林王族制作的那种宝剑,可见除了掺入双亮沙外,单林这种宝剑的铸制工艺,必然有其独特之处。”

好高深的技术性问题……

凤鸣想了一会,头都疼了,偏着脑袋憋着眉道,“嗯,这个问题我们这样想也是想不出来了。对了,武谦这么推荐鸿羽的铸剑术,弄得我也起了好奇心,有没有鸿羽制好的成品,拿出来看看好不好。”

鸿羽笑了笑,奇怪的没有说话,反而把目光移向武谦。

凤鸣不解地看着武谦,向他露出询问的眼神。

“成品当然有,日后再给你看,现在先说正事,”武谦含笑道,“其实我们这次是有求而来。”凤鸣更加迷惑,眨巴着眼睛看他,“求什么?”

“求财。”武谦呵呵一笑,坦然道,“我就只说吧,鸿羽已经从翁横大师那里出师,他铸剑的本事学得不错,现在想开一个铸造坊,可惜本钱不够。”

凤鸣惊愕地看着他们,哈哈笑起来,“搞半天,原来是过来找我打秋风。咦,难道开铸造坊要很多钱?我以为就是烧火的炉子,几把大铁锤什么的。”

“可惜我的钱不久前都花在免费派送给士兵的盔甲上面,不然也不用腆着脸带鸿羽过来”武谦道,一般的铸造作坊当然不需要太多本钱,但是鸿羽这次要开的铸造坊,却不是一般的铸造坊。”

凤鸣好奇的目光又投向鸿羽。

鸿羽又是露齿一笑,踌躇满志道,“我要建火窑。”

“火窑?”凤鸣惊讶地问,“是不是要用这个提高火焰温度?”

鸿羽和武谦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有显而易见的震惊。

鸿羽这才道,“你怎么会知道?火窑是我结合多年跟随师傅学艺的心得,最近才豁然想通温度问题得出的方法,解决高温的控制,就可以炬出更好的铁,难道西雷已经有人比我更早想出这个方法?”凤鸣心忖道,有是有,不过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中国古代,就有建窑来烧瓷器还是什么的,原理,应该也是提高温度。不然烧不出好瓷器嘛。

到现在,他都搞不懂他魂魄落到这个世界,到底和他出身的地球世界有什么异同。说不是地球人吧?可是人和风俗,物品,都和历史书上的古代有雷同之处。

说自己是魂魄落到了古代,可是古代的朝代和国家,和这里没有一个符合的。

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同次元的地球空间存在?

想起这个问题就要头疼,何况又有一个惊讶的鸿羽盯着他等待回答,凤鸣把脑海里的事抛到一边,摇头道,“估计你是第一个想到这个办法的,我只是根据你说的火窑,随便猜猜而已。”

“这也可以猜到?”鸿羽大为佩服,看着凤鸣打量,良久才感慨道,“怪不得人人都说西雷鸣王睿智绝顶,要不是今天亲眼见识,谁会相信呢?”

凤鸣暗中大做鬼脸,讪笑了半天,又转回刚才的话题,“火窑虽然比一般炉子耗钱,但花钱应该还是有限的,我可以资助。”反正萧家钱多多,他当少主自然要帮忙花掉一点,“还有其他问题吗?”

面前的短暂沉默,显然还另有要事。

凤鸣看着他们两个,和颜悦色地问,“还有别的?”

“还有一点别的,我看,还是要先和你说明白才行。”武谦思忖一会,向凤鸣露出认真的神色,“我这次之所以把鸿羽带来见你,除了开设铸造坊需要钱财支持外,也因为鸿羽需要个有背景的人保护。”

“保护?”看来鸿羽的问题还真不少,凤鸣愕然看着鸿羽,“你得罪了很多人吗?”

看不出来,这么白净清秀的样子……

“很快就会得罪了。”鸿羽苦笑道,“因为我这次开设铸造坊,不但要用心研究我多年的铸剑构想,希望能对现在的铸造技术做出一点有益的改进,也想收一批有潜质的弟子,培养更多优秀的铸剑师,让铸剑术发扬广大,这是我从师时就已经许下的心愿。”

凤鸣点头道,“很好啊。”

看着面前两个人的表情,皱眉道,“有什么问题不成?”

武谦叹道,“当然有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少。”

“嗯?”

武谦道,“铸造是一个古老的行业,它和其它普通的耕种纺织不同,因为宝剑和盔甲,都是权贵们甚至大王希翼得到的东西,往往不惜重金求之。在众多行业中,这一行比较受人尊崇,甚至有过权贵出身的年轻人投身于此,成为一代大师的前例。”

“嗯。”凤鸣还是点头。

他也没别的话可说,因为到现在,他都不是很明白武谦的言下之意。

鸿羽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还不明白,在一旁解释道,“铸造这一行虽然属于平民行业,却并非平民子弟都可以加入。要入门,必须拜师,而这一行里规矩众多,光是收徒就有大量默定的成规,例如,父母姐妹兄弟中如果有犯过罪的人,不能被铸剑师收入门下,天生残疾被很多地方视为受神明厌恶,所以,嫡亲中有天生残疾的人,也不能成为铸剑师的弟子,这些烦琐的规定不但束缚希望拜师学艺的年轻子弟,而且也束缚着有能力收徒的铸剑师。”

凤鸣恍然大悟,“如果鸿羽打破规矩,不再顾虑学艺者的家庭情况,采取有天分就收入门下的方法,说不定会得罪别人,至少也会遭到同行们的排挤。”

鸿羽苦涩地道,“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会。到那个时候,师傅都会站出来责骂我。也许我太年轻冲动,这样的事情应该等我有点名气之后再做。”

武谦断然道,“不可,如果等你现在未有名利缠身,都担心会遭到排挤而不行动,将来等你有了名气受人尊敬,又怎么会再有勇气抛弃一切,实现自己的心愿?”

“武谦说得对。”凤鸣也露出严肃的表情,“我总算明白武谦为什么要带你过来见我了,呵,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挑选出来当靠山呢。难道平时人们找靠山,都是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吗?”说到最后,脸上又是一副毫不隐藏的好奇宝宝表情。

武谦被他惹得笑起来,“当然不是,一般都是巴结一段日子,委婉讨好。不过这种事情我做不来,只好直接一点了。不过,如果没有和你聊过均恩令的事,我是绝不会这样贸然把鸿羽带过来的,你不觉得,铸剑师收徒的等等限制,和权贵平民之间的尊卑分别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吗?”

“对。”凤鸣点头,叹道,“没想到仅仅平民和平民之间,也有这种不公平的等级制度。鸿羽,你不要担心,这个忙我一定会帮。钱财方面我会供应,甚至你需要的铁器,萧家也可以供应。呃……可以供应吧?”

很没有萧家少主气势的,居然回头去看容虎和洛云的脸色。容虎点头,“属下回去就把这件事记录下来,详细的情况,等属下以后和罗登商量一下,派个专门的人选来和鸿羽联系就好。”洛云对凤鸣的要求只有一个,不要丢萧家的脸,至于萧家财产什么的,他从不在意,冷瞪凤鸣一眼,沉声道,“少主自己就可以做主。”

凤鸣得到同意,高兴地转回身来,对鸿羽道,“至于当靠山,我还是第一次,真不知道怎么才算靠山。不如这样,铸造坊是你的,不过和我们萧家签订一个供货协议,你以后铸造的兵器,大部份都供应给萧家,这样一来,人人都知道你和萧家的关系了,你觉得怎样?”

鸿羽大喜,眼睛亮晶晶的,笑道,“这样最好,我竟连打造出来的东西怎么卖都不用烦恼了,不过你放心,我打造出来的兵器,绝不会是劣品,卖给萧家价钱也会是最便宜的。”

凤鸣嗯嗯点头。

价钱他才不管,反正只是友情赞助。

反而是武谦一脸兴奋,对凤鸣说,“萧家肯买他作坊的东西,真是一件双方得益的好处,除了建立作坊需要钱财支持,鸿羽还一直为作坊的生计担心,要知道铸造大师们多数和权贵有交情,得罪整个铸造业,也许就没人肯买他的东西了,他还打算收穷困的弟子,全部都不要学资,还提供吃住,这样支出更大。有萧家这样一个大主顾,难题就解决了一大半。”

大家聊得气氛热烈,凤鸣问了一会,从鸿羽嘴里更深入的了解到铸造业里的种种奇怪规定,原来别说当将军或者官吏这样的好职位,就算当个铸剑师,也有身份背景等要求。

森严的阶级制度,在每个行业都有所体现。

官吏看不起普通的铸剑工匠(能够造出宝剑的大师级人物如果得到权贵赏识,那就不一样),铸剑者看不起小商贩,小商贩又瞧不起日子过得最苦的耕农。

芸芸众生,在死板的制度下被压制得奄奄一息。

难怪容恬的一道均恩令如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层层动人心魄的水花,因为这和太多人的生活有所牵连。

聊了将近半个时辰,话题又换回了最开始的盔甲处。

“原来武谦把自己府邸里的财务搜刮起来,都送到你那里去了。”凤鸣的笑声轻快地在侧厅中响起。

“才不是。”别看鸿羽样子斯文,其实性格大大咧咧,很快就和凤鸣厮混得熟了,解决了作坊的资金等难题,更是谈笑风声,无所隐瞒,“那些钱都花在买原料上面,一副盔甲需要的铁材不少,当让要花钱。我可是白做工的,他还一直在旁边催,我替他忙了连个多月,总算领了几个小师弟把盔甲赶了出来。”

武谦道,“并非我想逼鸿羽做工,而是他的手艺我信得过,如果找有名的师傅制作,手工昂贵,恐怕两三副盔甲的钱,只能买到一副,能穿上盔甲的士兵就更少了。如果找不认识的师傅制作,我又担心出来的都是劣品,这和不穿何异?鸿羽忙完之后,累得大病一场,我到现在还深为内疚。”

鸿羽一阵默然,隔了一会,偏过头,朝武谦笑道,“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咱们谁也不欠谁了。”

凤鸣却还记挂着盔甲制作这种事,向鸿羽这个铸造人才请教,“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进铸造术,用更少的钱做出更多的盔甲,造福普通士兵呢?”

“这个问题,我和武谦早已思索多时,可惜不管怎么改进,都不可能达到全营穿上盔甲的目的。”鸿羽脸色一黯,秀气的眉毛微蹙起来,“这笔帐一算就明白,就算铸造师人人都肯白做工,甚至连打造时的火炭等费用一并不算,光是盔甲的材料费,就是一大笔钱,即使只给十分之一的士兵配上盔甲,购买这么多大量的铁,也是一个可怕的金额。”

“再说,铁可不是粮食,多派人去种就可以种出来的。这东西需要开矿采集,必须找到山脉才可以开采。现在天下局势不安,各国的大王都在积极筹备军队,到处都需要铁和铜,就算有钱,也未必可以买到足够的铁器。”

武谦叹道,“普通士兵的命,在很多人眼里,连一副盔甲都不值。”

凤鸣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跟着武谦叹了一声。

讨论到这个现实的问题,别说武谦,连他这个号称富甲天下的萧家少主都深感无力。即使以他的财力,也未必可以筹到足够的钱为西雷所有士兵准备一件保命的盔甲,金额实在太巨大了。

而且,如果他这样做,不用萧纵出手,说不定摇曳夫人就会先过来喂他吃一把毒药——败光萧家百年的基业,他这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被清理门户也是无可厚非的。

乱世之中,当一个有责任心的权贵也不容易,太多不公平的事情要烦恼了。

凤鸣总算体会到当一个悲天悯人的上位者有多辛苦。

“说到底,最重要的是材料的问题。”

铁铜稀少,权贵们更愿意把它花在进攻敌人的兵器上面,而非保护士兵的盔甲上?

凤鸣忽道,“如果可以不用铁铜做材料,那就好办多了。”

武谦和鸿羽都古怪地看着凤鸣。

凤鸣道,“干嘛都这样看着我?不过提个建议而已,讨论讨论,也许就找到办法了。科学都是靠天马行空的设想才得以进步的。”

“不用铁铜做材料,可以用什么?”鸿羽露出一本正经的面孔,和凤鸣认真讨论道,“打仗时的兵器都是铁制,锋利度和硬度,都根据铁铜的质地而确定。如果选用不够铁铜硬朗的材料,那兵器会被破盔而入,不能保护身体,所以必须选用够硬朗的材料。”

武谦也道,“如果这世上有比铁铜便宜而且更硬朗的材料,天下的大王们早就把它用于兵器盔甲了。可见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难道要我们用石头来制作盔甲,那又太笨重了,士兵们穿着还可以动弹吗?”

凤鸣被他们泼了两盆冷水,摸摸鼻子道,“听你们一说,好像确实不是很实际。唉,该怎么办呢?”

看他大口叹息,武谦又笑起来,安慰道,“你不要烦恼,这事也不是我们几个坐着就可以想出方法来的,天下的君王们为了增强各自国家的兵力,早为这种事想破了头。多点耐性,日后也许有解决的方法。”

凤鸣点点头。

这时,秋月从侧门婆娑走进来,向凤鸣行礼后,一脸正经地禀道,“罗登总管说有要紧事请示,请鸣王立即入内商量。”

凤鸣一惊,“什么要紧事?不能等一下再说吗?”

武谦和鸿羽得到凤鸣亲口承诺建立铸造坊的资金和铁器供应,还答应给予保护,早就心满意足,知道凤鸣另有要事,不想他耽搁,都站起来告辞。

凤鸣也站起来,遗憾地道,“我们才刚聊了一会。”

鸿羽淡红色的唇微扬,非常亲切悦目,“铸造坊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建起来的,筑火窑需要多少材料和钱等等,我都要过来和你商量禀报呢。说不定明天我又要过来了。”

武谦站在鸿羽身旁,也道,“横竖我闲着无事,也陪着鸿羽一起来吧。要事庄濮能抽出时间,也邀他一道。”

两人告辞而去。

凤鸣跟着秋月除了侧厅,一边走,一边问,“到底出了什么要紧事?罗登这么急急忙忙地找我过去?不会又有萧家的船队被人打沉了吧?”

秋月一改刚才正儿八经的表情,噗嗤一下,姣美如花,“我骗鸣王的啦,罗登哪里有什么要紧事?是大王在房里等得不耐烦,叫我快点把客人赶走,让鸣王可以回来。”

凤鸣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气得牙痒痒,在秋月脸上捏了一把,“你越来越不听话了,居然听容恬的话来干坏事,小心我罚你。”说完,朝着休憩的内室大步走去。

秋月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背影,抿着唇站在原地笑个不停,忽然觉得有异,转过头,顿时沉下脸问,“你看什么?”

洛云不过才偷瞅了她一眼,竟被她敏锐的抓个正着,大感尴尬,冷着脸把眼睛转到别的方向,匆匆找个方向就走。

“喂!”秋月在后面叫了一身。

洛云站住脚。

秋月走到他面前,不服气地抬头看着他,“你去哪?”

洛云不吭声,仿佛不屑和她说话,连正眼也不瞧她。秋月似乎打定注意和他斗到底,昂这头,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等他说话。

良久,洛云才口气不好地道,“让开。”

“哼,想躲着我?没那么容易。”

“让路。”

秋月伸出右手,朝他摊开手掌。

“干嘛?”洛云皱眉。

“还给我。”

“还什么?”

“我的小手帕,前日洗干净了,挂在院子后头的竹竿上,被你偷了。”

洛云一眼扫来,阴森得可以。

秋月也不禁缩了缩脖子。

洛云咬牙道,“我没偷。”

“真的?”因为他那可怕的目光,秋月声音放软了一点,不像开始时那么凶,怀疑地打量面前散发冷冽气息的剑手,“那怎么会有人告诉我,他看见你藏了一块天青色的手帕?”

“那是掉在地上,我捡到的。”

“掉在地上,也是我的。”秋月也咬牙,杏眼圆瞪,“你不知道那是我的手帕吗?”

“知道。”

秋月想不到他如此老实,既坦然认了,无一句狡辩,口气不由地温柔了一些,咬咬下唇,垂着视线低声问,“既然知道,怎么不把东西还给我?”

“我讨厌和凶巴巴的女人说话。”

秋月立即愤怒地抬起头来,“谁是凶巴巴的女人?”

和她的视线一碰,洛云立即又把头转到一边,粗声粗气道,“让路。”

真奇怪,虽然是小路,也不知道被秋月拦着就怎么走不过去。他剑术高强,身形敏捷,十个秋月也挡不住,偏偏脚上好像钉了钉子一样,愣站着不动,非要秋月让路。

秋月大怒,“你还我手帕,我就让路,不然,你今天休想逃掉。”

洛云不耐道,“你难道还缺手帕用?”“你还不还?”秋月又站到可以和洛云面对面的地方,对着洛云的眼睛。两人斗鸡一样,身形一强一弱地对峙,冷冷沉默了半天。洛云缓缓收回视线,终于,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天青色绿手帕,不吭声地递给秋月。

秋月满腹说不清楚的恼怒,一把扯过来,把自己亲手绣好的手帕丢到地上,咬着牙就一阵乱跺。

洛云在一旁冷冷看着,见她跺够了,喘着气停下,才沉声道,“我就知道。”

秋月几乎被激得跳起来,尖着嗓子问,“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洛云闭上嘴,哼了一声。

秋月狠瞅他一眼,也不顾地上被踩得面目全非的心爱手帕,转身就往内室方向走。

走了几步,似乎还有余怒未消,又猛然转回身来。

还未开口,被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蹑上的黑影吓了一跳,刚要惊呼,胳膊已经被两只有力的手紧紧握住,往前一拉,撞入男人结实强壮的胸膛。

“你……”

热唇强硬地压了上来。

其后的惊呼呜咽,通通淹没在贴合的唇瓣上。

秋月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几乎全然变得陌生的英俊杀手。

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那双冷冽又热情的眼睛,夺走了。

大王和鸣王在房里胡闹,容虎在门外一如既往地冷静守卫着。

洛云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身旁,默默站着。

“如何?”容虎沉声问道。

洛云摇头。

容虎微露诧异,“难道你还是没和她说?”

洛云半响才开口,低声答道,“也算说了吧。”

“怎么说的?”

“一个字也没说。”

容虎眉心敛得更紧,“你在和我猜字谜吗?什么算说了又一个字都没有说?”

洛云凉凉地道,“我亲了她。”

“什么?”

发觉音量大了点,容虎警惕地立即闭上嘴,观察过屋里的大王和鸣王并没有被惊动,才压低声音道,“我要你别把话闷在心里,可没有要你这样……这样……唉,那亲了之后,秋月有什么反应呢?”

“很生气。”

容虎叹了一声。

那是肯定的,秋月的脾气,比一只母老虎好不了多少,何况她一直都对洛云凶狠蛮横。不管秋蓝和秋星说了多少次秋月一定会对洛云有意,反正他是不太敢确定。

过去也许真的有点意思,现在全被洛云的急躁给毁了。

半天,容虎拍拍洛云的肩膀,认真的安慰道,“不要太放在心上,将来想点办法让她消气吧。如果烈儿在,这种事问他就最好了。”想起弟弟的行踪尚未确定,容虎脸上露出愁云,沉闷了一会,才问洛云,“秋月到底有多生气?”

“她说,”洛云烦恼地微微敛眉,“如果我敢把这事告诉别人,她就杀了我。”

容虎大为同情。

他们两个一同护卫凤鸣,从开始的敌对,在后来一起对抗阿曼江的恶战,友情逐步加深。

现在由于秋月的事情,反而更添一种难兄难弟似的默契。

正在两人不约而同默默苦恼时,凤鸣的笑声和夸张叫声却从屋里隐隐约约传出来,“救驾!救驾!谋杀啊……呜……你这个昏君,说好不能在书桌上做的,嗯嗯……呜啊……”

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隔壁帘子闷闷的传入耳膜。

看来是凳子或者什么摆设被胡闹着的两个人踢到一边去了,说不定连书桌上的砚台笔墨都遭到池鱼之殃。

容虎和洛云不由自主互相瞅了一眼。

“这个事,也许鸣王有办法,你要不要去问问?”容虎试探着问。

洛云目光霍然一跳,坚决摇头。

沉默了一会,一脸不自然地对容虎道,“这事,如果你告诉别人,我也杀了你。”

容虎摇头,道,“你不杀我,秋月也会杀了我。”

就在离凤鸣和容恬玩得兴致高昂的地方不远。

和凤鸣目前居住的警备森严的小院数墙之隔,合庆王府主任专用的密室之内,刚刚到达的洛芊芊坐在椅子上,紧握着手中的银杯,恨声道,“摇曳那贱人也到了同泽附近,听所不久前还到了王叔这里一趟。

“她是过来见鸣王的,只逗留了一会,我并没有和她碰面。

洛芊芊轻哼一声,道,“那个女人的事情暂且不提,王叔的计划,准备何时进行呢?”雪白粉嫩的玉劲轻轻一转,看向庆彰的方向。

庆彰心脏一跳。

这个女人不能说绝美,却浑身充满了危险又诱人的因子,尤其她一直摆出日后会让庆彰肆意妄为,目前却不许乱碰的姿态,更令人心痒难熬。

得不到的,也许才是最好的。

“我也想尽快下手。”庆彰低叹道,“可是小院那边的护卫还是非常严密。我本以为这样热情招待,有了交情,鸣王放松警惕,怎么也会比较好下手。即使到现在,我送过去的东西,他的手下仍要验来验去。而且,他们也不肯接受我派去的侍女伺候,全部送了回来。他虽然是住在我的王府里,其实和单独租了一处宅院并无不同。里面情况到底如何,根本无从探知,更别说接近鸣王休息的内室。”

洛芊芊淡然一笑,脸上逸出一丝冷静的无情,“护卫的事情,王叔不必过于担心,萧家人手,我随时可以调开。少了萧家高手们的保护,那贱人的儿子身边就只剩下几个容恬派给他的侍卫,庆离花那么多钱秘密请来的高手,不会连这么几个侍卫都解决不了吧?就算他解决不了,我相信王叔一定也有办法帮他解决,对吗?”

“夫人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不会失言。”她脸上冰冷一片,看向庆彰的目光却有着明显的求助软弱,截然相反的两种神态,恰如其分地激起庆彰的雄性豪气,他顿时露出慷慨之态,“庆离手上有哪些高手,我这里都清楚,最近他又重金请来了两个北旗的著名剑手,另外,还有一个来自朴戎的弓箭高手。庆离这小混蛋虽然脑袋不好用,这件事做得却实在不错,这样的实力,一旦发动,足以对付身边有西雷侍卫保护的鸣王。”

洛芊芊听了,垂下美丽的眼睛,幽幽道,“那么,请王叔早日为庆离制造机会,对那个贱人的儿子下手。”

“关于庆离,目前除了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庆彰问,“夫人有没有听说,庆离的妻子长柳有孕了?”

洛芊芊奇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大有关系。”庆彰道,“长柳有孕,庆离又受到那些侍从们的挑唆,竟开始对长柳重新留意,这两天,他都有到长柳所居的小院去探望。”

“男人都是这样,哪里是对女人怜爱,只是看重女人肚子里的孩子罢了。”洛芊芊不知想起什么,露出恨恨的凌厉眼神,沉默一会后,又恢复了悠然的语调,“王叔派去的裳衣,不是每天都给庆离下药吗?难道即将有子嗣的消息有如此大的作用,竟连药物的控制都可以抵抗?听说庆离用药,已经哟一段日子了。王叔是否要派人通知裳衣,命她加大给庆离的用药量?”

庆彰叹道,“这件事,我也真的非常奇怪。前几天我已经给裳衣送了密信,并且信里还附上了让她给庆离每天吃的新药。这些药都是我亲手按照方子配的,特意加入从离国高价求来的迷魂草,药性应该会更强才对。可是据裳衣的来信上说,庆离这几日神志不像从前那样昏积,倒是每天叫嚷着头疼,偶尔还会对裳衣发火。”

洛芊芊神色一凛,“他刺杀那小杂种的心意,可有改变?”

从庆彰口中,她早就知道,庆离之所以会把凤鸣视为杀父仇人,并且要杀凤鸣报仇,大部份是裳衣对庆离下药后,趁着庆离神志昏聩时催眠怂恿的结果。

一旦庆离脱离裳衣控制,计划可能就会被迫中断。

庆彰仔细思索了一会,缓缓摇头道,“应该不会。他虽然对怀孕的长柳多注意了一点,不过对裳衣还是非常宠爱,晚上也在裳衣的院中睡觉。而且裳衣给他的药丸,庆离也每日如常服用。可见他还是很信任裳衣。但凡长期服用药物,总有一段时间药效不稳,服食者会有反复,这也不奇怪。大概过几天就会恢复了。”

任凭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到贺狄这个单林王子兼海盗头目,每到一处都要侦查各方情况,派人监视所有引他怀疑的人。

这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海盗看惯了变幻莫测,危险神秘的大海,早养成要竭尽所能掌握一切情况,以便随时应对可能出现危险的本能。

他更想不到,他辛苦秘密配制,派人放在石下送给裳衣的药丸,已经全落入贺狄手中,充当了吓唬猎物子岩的小道具。

而庆离每天吃的掉包货,不过是贺狄的侍卫随便找来的颜色气味都差不多的,治便秘的单林土药罢了。

洛芊芊低头冥思片刻,抬起头来,静静道,“事情再拖延下去,恐怕会出更多问题。趁着庆离现在还受王叔的人控制,刺杀的高手又招募得差不多了,我们必须立即动手。”

“立即?”庆彰愕了一会,低声道,“要下手成功,必须先将那人引出庆王府,而且暗中把消息通报给庆离,好让庆离调动人马刺杀他。时机未到,夫人不可轻举妄动。

洛芊芊柔声反问,“王叔觉得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呢?”

“夫人莫急,很快就是我兄庆鼎的生辰,虽然他已失踪并且传闻逝去,但一天找不到他的尸首,他仍是同国在位大王,全国必须有盛大的欢庆仪式。按照一向的惯例,都成同泽的庆祝仪式,会从大王继承人的府邸中开始,以表示储君的孝心。鸣王如果在那个时候去同安院,那就是庆离最好的机会,而且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悲愤父王的失踪,而在父王的生辰痛下杀手。”

洛芊芊蹙眉道,“那贱人的儿子非常怕死,怎么肯到庆离的同安院去?”

“这个夫人可放心,他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懦弱,却时常做出豪气的举动。对于同国大王是他杀死的谣言,他一直非常气愤,希望可以找到机会洗刷掉这个罪名。”庆彰笃定地笑道,“只有在那么重要的一天出现在同安院,才可以表示他不心虚,向同国上下展现他的诚意,为他萧家赢得更多资本,只凭这点,他就会心动而冒险一次。何况,本王叔还会让他相信,他的安全受到同国大军的保护,庆离绝对没有碰他一根头发的能力。”

洛芊芊闭目深思。

密室昏暗的灯影,在她不年轻却依然娇美动人的脸庞上摇曳跳动。

良久,流转着冷冽光芒的莹眸缓缓睁开。

她看向庆彰,唇角泛起蜻蜓点水般若隐若现的笑容。

“好,我就等到那一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