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 荡气回程 第十章

凤鸣这个问题一出口,一丝诡异的笑容,忽然从博陵的唇角渗了出来。

博陵朝三公主使个眼色,三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看来鸣王对自己的身世,一点也不了解呢。”

“我的身世?”凤鸣自家知道自家底细。老实说,他对自己的身世,实在是一点也不清楚。

本来是西雷太子,后来变了老容王的儿子,但是那位不幸去世的东凡大将苍颜又好像认为他是另外一个故人的儿子。不过苍颜说的也有道理,老容王就算再没有人性,也不该拿自己的亲骨肉进宫当西雷太子的替死鬼。

媚姬看来对三公主他们的底牌也并不清楚,她本来一直含着浅笑悠然自若地坐在一边,此刻蹙起形状优美的细眉,终于开口问道:“鸣王的身世,与萧圣师有什么相干?”

博陵对媚姬这次的帮助深表感激,见她发问,不再卖关子,朝媚姬笑了笑,柔声答道:“因为萧圣师正是鸣王的父亲。”

父亲?

宛如脑袋上被人用金锣重重敲了一记,凤鸣脸上藏也藏不住莫名诧异和震惊的表情,整个呆住了。

那位从小就被送进西雷王宫,在世的时候受尽众人凌辱,后来不知道是被谋害还是自尽投水而死的傀儡太子安荷,竟会是萧圣师的亲生儿子?

十一国中,隐隐声威凌驾于各国君主之上,俨然如无冕之王的一代剑术大师萧纵的亲生子?

室内一片安静。

凤鸣缓缓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四肢,他倒从没想过自己这副身躯来历还挺矜贵。只是父亲来头如此大,怎么安荷一点也没有沾光?目光移到媚姬那边,挤出一个苦笑:“不知道萧圣师一共有几个儿子?”

萧纵名满天下,面容清逸英俊,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这样的男人热手可炙,自动献身的女人一定不少。

媚姬仿佛第一次看见凤鸣似的,仔细打量着他,久久才蹙眉道:“萧圣师没有儿子。”妙目在凤鸣困惑的俊脸上幽幽一转,叹道:“众所周知,他想要一个儿子,已经很久了。”

凤鸣愣住,原来萧纵并不是子嗣过多在外流落了几个而不自知,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的男人,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儿子?

如果萧纵在世上只有一个骨肉,他,不不,安荷的身份,岂不比西雷王储更了不得?

众人显然都想到这一层,同时屏息静思,目光复杂交错地集中在凤鸣身上。寂静中,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快速传来,入耳时似在远处,片刻已经到了帘外,沉思中的人们蓦然反应过来时,帘子已被掀开,一副高大挺直的身躯几乎挡住了整个门。

容恬站在那里,脸色如常,只是目光凌厉如鹰,先在媚姬脸上转了一转,不紧不慢地扫了博陵和三公主一眼,才看向凤鸣,淡淡道:“凤鸣,你过来。”黑眸骤沉。

他虽没有发怒,在场的人却都觉得心脏急剧跳动,仿佛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媚姬还是第一次尝到容恬如此冷漠的目光,不由怔然,首当其冲的博陵和三公主更是被容恬的威势迫得难受。

只有凤鸣看见容恬,六神无主的心顿时霍霍精神起来,连忙老老实实走到容恬身侧。

博陵本想先把凤鸣料理妥当,谁想到容恬忽然出现。凤鸣从面前走开,宝剑就在桌上,凭他的剑术,要阻拦凤鸣并非难事。

但把剑指向西雷王的心肝宝贝,萧圣师的独生子,那不是找死吗?博陵心思急转,苦苦忍着挟持凤鸣的冲动,眼睁睁看着凤鸣安然走到了容恬身边。他当日差点就夺得了博临太子之位,见识反应都不同常人,知道己方优势已失,反而逸出笑容,昂然起身:“博陵拜见西雷王。”撩袖作揖,潇洒地往下一拜,竟行了一个大礼。

不等容恬回答,直起身来,坦率说道:“不瞒西雷王,博陵和三公主这次不惜央求媚姬姑娘出手相助,实在是迫不得已。当日挟持鸣王到博临,西雷王对我们恨意犹深,现在若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怎敢来见西雷王?博陵早就想通了,此行不过两种下场,一是被西雷王所杀,一是被西雷王所救,前者的可能性比后者大多了。”长叹一声,直视容恬,“不过就算死在西雷王手上,也总比死在妙光或者龙天的手上要好。西雷王要是还记着博陵过去的错处,尽管下手吧。”

他视死如归,侃侃而谈,顷刻之间言词直接打动人心,不但表情动作无可挑剔,同时还间接把媚姬牵扯进去。

这位博临四王子,竟有这般急智。

凤鸣在一旁看得呆住,转头去看容恬。容恬的脸色却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变过,目光冷冷淡淡,似心不在焉,又散发着睥睨天下的威严,静静听完博临一番言语,才平静地开口道:“四王子猜对了。”

众人心里一凛,正琢磨他话里深意。

容恬冷冷续道:“我确实不会放过任何敢对凤鸣不利的人。”手向后一探,容虎跟着容恬匆匆赶来,到达后一直跪在容恬身后,见容恬探手,立即双手把宝剑奉上。

寒光一闪,容恬剑已出鞘,直指博陵。他师从萧纵,带怒出剑,非同小可,博陵只觉眼前一花,眉心一阵寒气迫来,他也是剑术高手,脸色陡变,猛然向后疾退。

三公主惊得花容失色,尖叫道:“西雷王剑下留情!”扑了上去。

容恬哪里理会三公主的尖叫,剑尖指向桌面,手腕微动,博陵放在桌面的宝剑已被挑到半空,向博陵飞出。

容恬喝道:“本王不杀赤手之人,拔出你的剑。”

博陵勉强站住脚,惊魂未定,脸上被容恬的剑气划了几道微小的血痕,狼狈不堪。他伸手将容恬挑过来的宝剑接了,抬头一看,容恬手持利剑已经到面前,威势强大无匹。

他明白容恬不比凤鸣,绝不易与,如果再没有惊天手段,今日一定把命送在这里,眼看容恬又要出剑,索性把心一横,将手上的宝剑往后方扔去,冷笑着看向凤鸣:“鸣王不想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吗?”

安荷的母亲?

凤鸣心中一动。容恬似有察觉,止了剑势,回头瞅凤鸣一眼,转过头来盯着博陵,双目炯炯有神:“你若坦言相告,本王将保证三公主今后的安全。”进屋时情势一目了然,他猜也猜到博陵曾经暗中凤鸣,这种事情竟在他眼皮底下发生,怎肯轻易放过博陵?

三公主听了,站到博陵身边,冷然道:“多谢西雷王美意,我们夫妻同生共死,繁芝绝不苟活。”

容恬冷笑两声,把剑收了回去。凤鸣心软,未必愿意亲眼看见这两个心机叵测的男女血溅当场,喝道:“容虎,他们交给你了,明日晚饭前,本王要知道答案。”

容虎高声应了一下,朝后一挥手,两队埋伏已久的精兵迅速围在博陵和三公主身边,将他们缚了。

媚姬没料到容恬不被言词所惑,竟然当机立断,见三公主和博陵被绑走,忙呼道:“大王请听我说,三公主他们并没恶意,这次来不过是想向大王投诚。龙天是你们共同的敌人,多一个盟友联手制敌,不是更好吗?而且他们已经为大王击杀了同国庆鼎,将他的头颅拿来作为见面礼。”

“既然要向本王投诚,为何要先见凤鸣?”容恬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宝剑插回鞘中,沉重地问:“媚姬,为何连你也这样对我?”一丝失望,从坚毅的脸上一掠而过。

在最安全的营地里,凤鸣竟不知不觉地,被自己信任的女人诱入陷阱。

为什么总有人千方百计,要把凤鸣从他身边夺走?

容恬目光锐利如针,刺得媚姬心中骤痛。

她一生以美貌名著天下,知情识趣,处处受人眷顾,容恬虽然心有所属,对她也一向温柔有礼。但此刻,只凭容恬一个目光,她已经深深明白过来。

她用尽心思争取的一切全部葬送在今日。

今日之后,她在容恬心中的地位将不复存在。

为了凤鸣。

天下任何人,只要让容恬觉得对凤鸣不安全,从此就会失去与容恬靠近的资格。

为了凤鸣面对博陵夫妻的短短片刻,她多少年来苦心暗藏的柔情爱意,一朝皆丧。

媚姬惨然笑道:“大王是要媚姬眼睁睁看着繁佳最后的王族血脉被毁掉,而不施以援手吗?繁佳虽不是世上最好的地方,毕竟是我的故乡。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既然答应他们,就已知道会触怒大王。不过,媚姬敢对天发誓,就算西雷王没有赶来,媚姬也绝不会让鸣王受到任何伤害。”语气转冷,问容恬道:“大王也要将媚姬交给容虎吗?”

容恬深深凝视着这个和自己有诸多纠缠的绝美女子,唇角浮现一丝伤感,摇头道:“不。”

凤鸣一直担心容恬怒急下对媚姬泄愤,此刻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握住容恬粗糙的大掌。

媚姬听了容恬回答,脸色依然苍白,似冰雕的玉人一般,良久冷然道:“我要休息了,既然不打算囚禁我,就请大王带着鸣王回去吧。不过,三公主是我繁佳王族最后的希望,希望大人看在他们帮大王杀了庆鼎的份上,不要对一个女子动用大刑。”将桌上存放着庆鼎人头的锦盒缓缓推过去。

同国与西雷相邻,向来互相敌视,庆鼎的人头事关重大,容恬再讨厌博陵和三公主,也不能无视这件大礼。

他为人细致,知道凤鸣胆子不大,对凤鸣柔声道:“你把眼睛闭上。”弯腰把锦盒打开,庆鼎的人头赫然在内,双目怒睁,一脸骇然欲绝的表情,不知博陵从哪找来这般厉害的保存尸首的大师,竟制得栩栩如生。

博陵夫妻虽然可恶,但为他铲除敌国大王,也算有点贡献。

容恬看了敌人头颅,不动声色关了锦盒,看着熟识了多年的红颜知己端坐在矮桌前,脸色白得象纸一样,纵然心硬如铁,也不禁怅然,点头道:“好,本王答应你,绝不为难三公主。”唤来门外的侍卫,吩咐他去见容虎:“暂缓用刑,对三公主以礼相待。”

凤鸣见紧张的局势稍微缓和,心里安定了一点,重新想起安荷的亲生父母,不禁又大为头疼,憋了满肚子的话想和容恬说,低声道:“我们回去吧,让媚姬休息一下。”低头打算抓住扯着容恬的袖子往外后,忽然奇道:“你手上怎么红了一块?盒子里面的红漆还没干吗?”拿起自己的袖子一角要帮容恬擦拭。

还未碰到容恬的手,一股大力忽地涌来,把他推得几乎倒在地上。凤鸣愕然抬头,推他的竟是容恬。

容恬把掌举到半空,仔细端详那片红迹。

总是沉着的脸上,此刻竟露出一丝恐惧的表情。

凤鸣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怎么了?”趋前几步。

容恬竟然向后避开,平胸举起双掌,低喝:“别过来!”语气急促冷硬。

一瞬间,屋内被极可怕的死寂笼罩。

“容恬?”凤鸣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

容恬却不答话,深深看了凤鸣一眼,眸子深处颜色黑得出奇,几乎骇着凤鸣。

大祸临头的感觉盘旋而至。

媚姬从容恬推开凤鸣时已知不妥,毕竟对容恬爱根深种,情不自禁抢到容恬身边,往他掌中红斑看了一眼,失声惊呼一声。

“啊!”猛然死死捂住了嘴,瞪大一双美目,仿佛遇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重重恐惧藏在这片刻沉默中。

深深的危机感象魔爪一样掠住凤鸣的心,几乎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勉强按捺着,用最平静的声音问:“容恬,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声音里藏着的颤栗,比刚才更多。

“不是什么大事……”容恬盯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是一个不可轻视的敌人,良久呼出一口气,镇定下来,沉声道:“来人,叫容虎把博陵和三公主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