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晴朗的天气,窗帘卷起挂在两边,电视机打开放着当地娱乐新闻,里头一男一女叽里呱啦不知是在调情还是在吵什么,空调机嗡嗡作响。
昭昭靠墙站着,裴仅和谢归在说话。
这几天去了几个地方啦,日内瓦湖的温泉如何如何啦,什么时候来的柏林,去了什么景点什么时候走啦……
男人之间的客套车轱辘话也不外如是。
“我上楼拿瓶酒。”谢归临走前捏了下昭昭的脸,“洗几个杯子吧。”
昭昭弯身去柜子里拿酒杯,高高矮矮有三四排,昭昭拿了两个,又伸开手指捏了两个握在手里,想了想人数打算放进去一个,空中顿了下还是拿出来了。
水龙头调了下温,差不多了,拿到底下冲了三四次。洗完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裴仅走动几步,把桌上的空瓶塑料袋收到了垃圾桶里,又拿纸巾把洗手台边溅出的水擦了擦。
第二天回国的飞机,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很多东西乱七八糟摆在桌上和地上,因为地方大,显得也不算太乱。
“这个还喝吗?”裴仅忽然开口,拿着还剩杯底的汽水问。
“不喝了。”昭昭说。
她背对着裴仅,把杯子里的水一遍遍往垃圾桶里沥。
也不知道是怎么就搞成现在这种尴尬气氛的。难道这就是时隔五年不见,她该和裴仅说的话吗,还喝不喝,不喝了。认识我吗,不认识了。
但事实就是这样,一件说开了就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错过了最初的时机,再往后就哪哪都不对了。
她总不能玩着玩着,忽然一转头向谢归蹦出一句,你猜怎么着,我和裴仅不仅认识,还交往过三年,并且算半个青梅竹马来着。
什么意思呢,没意思,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她瞒着这事儿没意思,这事儿本身没意思,裴仅装作不认识却又忽然不声不响跑过来更没意思。
但她怂啊,岁月不仅打磨了她的棱角,还顺道打折了她的骨气,她现在就是一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软骨头。
昭昭磨着牙,忽然觉得有些发酸,也不知道这点酸是从牙根传出来的还是从心口传出来的。
她转身从冰箱里拿了瓶汽水。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连汽水也和她作对。
拧了两下,汽水盖子跟她这么多年的薪资似的纹丝不动。
旁边还有好几瓶别的饮料,她就和自己较劲似的,咬着牙铆足了劲儿,非得认准了这瓶,撞破了南墙也不往回转头,主打一个自讨苦吃。
最后手拧酸了,脸憋红了,手指头上映着瓶盖上的螺旋纹路,旁边人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伸过手来。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
事实上她以前甚至从来不试图自己打开瓶盖,每次只要是裴仅在的时候,瓶子都要先经裴仅的手,拧松了再递到她手里。
她一个当年叫嚣着要当女侠的人,连拧瓶盖的本事都没有,却不以为耻,每次嘻嘻笑着接过来和裴仅说,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裴仅。
昭昭不知怎么回事,觉得牙根里那酸酸的味道传到了眼睛里,她身体先一步行动,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裴仅伸过来的手。
头埋得更低,力气用得更大,弯下身来,继续和这个顽固的汽水瓶较劲。
又试了这么几下,一只修长匀称的手伸了过来,她下意识还是躲开,没想到这只手不退反进,食指勾着瓶底转了个圈把汽水夺了过去。
昭昭有些怔忪回头,谢归正笑笑看着她,薄薄的唇轻扬起,眼尾挑着,笑音调侃意味浓得欠揍,“这么难拧啊。”
他学着昭昭一手握着瓶身一手捏着瓶盖,装作吃力的样子拧了两下,而后又是轻一用力,瓶盖“咔哒”一声被打开。
因为被晃了半天,有一小部分汽水从瓶口溢出来,气泡在空气中爆-炸,发出“嘶嘶”的声音。
“下次喊我。”谢归说。
昭昭接过来,喝了一口,瓶身沾了水滑滑的,有点凉,她挺喜欢橙子味的汽水,但柏林的汽水不怎么好喝。
谢归和裴仅回到沙发上坐下,把四个杯子都倒了点酒,两人接着方才的话题又聊起来。
昭昭走到洗手池旁,冲了下沾了汽水的手。
她的心脏咚咚咚像要跳出嗓子眼。谢归什么时候过来的呢,看到了什么。
其实裴仅帮她拧瓶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吧,但她躲了那么一下就有点奇怪是不是,要是没躲就好了。
但谢归似乎也没察觉什么异常,也是,能有什么异常呢,光天化日之下,拧个瓶盖而已。
她肩膀蓦地垮掉,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一偏头,那两人不知说到了什么,都低着头笑起来。
裴仅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拿着杯子,仰头吞下一大口酒,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了两下,依旧疏冷淡然,无事发生。
还有心情喝酒是吧,他倒是轻松。
昭昭瞪着裴仅的后脑勺,牙根又要气得上火了。她随手一捞,又捞起了那瓶溢出的汽水,手白洗了。
喝了一大口,找了张纸巾随便一擦,拿出手机开始啪啪打字。
[裴仅你什么意思?明明知道他在楼上,要帮我拧瓶子是故意的吗,就想看到我害怕吃瘪的样子是么?我告诉你你错了,我根本就不怕被戳穿。]
打完这些字,昭昭又烦躁地全部删掉。
这些欲盖弥彰的话怎么看怎么像是她在恼羞成怒,如果裴仅真是故意的,不就正中他的下怀了么。
她又埋头打了一堆: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跟踪?问了谢归?怎么说的,说当年是我任性幼稚,是我死缠着你不放的是么?]
这样说好像也不好,不利于她潇洒小姐形象的建立。
她都能想象到裴仅看到这段话时冷笑着说,看来你是真的没有忘记我啊,的样子。
但如果要憋下这口气,她才是真的要疯了,咕嘟咕嘟又灌下几口汽水,昭昭猛吸几口气,继续打字:
[当初分手后头也不回的是你,现在又跟过来是几个意思?是想证明你的魅力,还是想看我是不是愚蠢到被抛弃多年还是心心念着你……]
正打着字,这时门铃忽然响起,昭昭情绪代入很高,字越打越用力,她一边折磨着手机屏幕,一边往门口走。
打完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门刚好打开,俞灵和大钟站在门口。
俞灵拿着两个礼物带着,从旁边蹦出来,“surprise!”
大钟微微点头和她打招呼,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裴仅已经到了啊。还以为他真的不来呢。”
什么意思。昭昭有点愣住。
“啊?”
俞灵挎着她的胳膊往里走,“是我和大钟叫裴仅哥来的,听说你们在这最后一天了嘛,虽然回国以后也能再约,但在这里能碰上多难得啊。”
昭昭:“啊?”
大钟把袋子里的肉干和果酒拿出来,朝裴仅谢归两人走过去,俞灵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活力和兴奋劲儿,“本来今天裴仅哥好像要给女朋友买礼物的,没想到在他心里,我们比他女朋友还重要啊。”
昭昭:“……啊?”
“哈哈开玩笑啦。”俞灵捂嘴嘻嘻笑得特灿烂,视线往远处眺着,“他肯定会另找时间给女朋友买的。啊你们已经有酒了啊……”
所以,裴仅,有女朋友了。
所以,裴仅,真的,不是来找她的。
所以,真的,是她,在自作多情。
昭昭的嘴巴张着半天合不下去。
那一瞬间,心脏也跟大脑同步宕机了似的,浑身血液凝在一处。
她方才会生气,究其根本,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种被裴仅摆布的感觉。
他说走就走了,说来又来了,不打招呼不留准备,不给她商量的机会。就好像她还是,当初那个毫无原则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女孩。
在俞灵说出这些事情前,她是这么想的。
所以现在,她应该松了一口气才对的,他们都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身边有了新的人,在做着新的事情,一切平常而平稳的进行着。
他们都没有留在过去,多好啊。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有点难过。就一点。
可能是因为,裴仅他不讲义气,有女朋友了都不告诉她,她还能和他抢啊还是怎么滴。
昭昭咬着嘴唇,把头埋在脖子里,默默删掉自己打出来的那些如今看起来十分可笑的话。
幸好啊,幸好没发出去。这么些年拜的那些菩萨还是管用了的。
真好,菩萨还管洋地方的鬼。
刚删了一半,俞灵拿着酒杯忽然折回来找昭昭,见她低着头,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正在删除的手一哆嗦,未删完的话就这么被发了出去。
啊啊啊啊夭寿了!撤回撤回!
“怎么了?”俞灵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问。
衰神显灵小鬼社死,菩萨他老人家被洋鬼反超暴击啦!
接下来的2分钟,昭昭都在心里问候马氏总裁的父辈。
是谁自作主张,把“撤回”和“删除”设计得这么靠近的!
她现在过去,把裴仅的手机拿过来摔了,还来得及不。
作者有话要说:没赶上好时候,现在前2分钟没有删除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