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在认识的第13年,也就是大一那年才正式在一起的。
人家都说女大十大变,越变越好看。喜欢裴仅以后,昭昭就一直等着自己忽然摇身一变成为盘靓条顺大美人的那天,再次昂首挺胸站在裴仅面前,把他迷得不要不要的。
然而事与愿违,在人生的道路上,裴仅越来越优秀,她却越来越普通。
但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得知两人恋爱后,舍友毫不掩饰地以一种“你小子有点东西”的眼神看着她,再以“你小子可惜了可惜了”的眼神看着裴仅。
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懂,裴仅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
所以她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你爱我吗裴仅。
但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次正式的回答。
裴仅会以各种话语搪塞过去。
问她论文写完了没有,是不是又逃课了,脸吃得更圆了专业课又要挂了……
或者简单粗暴直接拿食物塞住她的嘴,偏偏都是她爱吃的,吃着吃着就忘了自己最开始问什么了,再去追问的时候裴仅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时间越久,她就越患得患失,总感觉裴仅会像舍友说的那样,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等到哪天忽然清醒过来就把她踹了。
按照常理说,这种情况下她应该多立功多表现,抓住他的心,锁住他的胃,温良贤德一条顺,让裴仅看到她有多好,从而珍惜她宝贝她,恨不得把她锁在身边一辈子。
但昭昭的脑回路很明显不是常人。
她选择了最傻逼的一种方式。
她在每一个裴仅看起来已经濒临爆发的时刻 ,中气十足地喊出一句“那你就不要和我在一起啊,反正你根本就不爱我”。
起初裴仅会很冷淡地说“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喜欢听”,多了裴仅只会淡淡看她一眼,然后自顾做自己的事情。
最严重的一次,是昭昭收到舍友报信,当场捉到舞蹈系系花向裴仅告白。
那天裴仅有篮球比赛,昭昭前一天临时抱佛脚赶设计图纸。
专业是昭昭自己选的,环境设计,她当时设想可好了,她拿着图纸在一片空地上挥斥方遒,然后一栋栋高楼在她面前拔地而起,个个写的都是她李某人的名字,多牛啊。
但当她后来苦逼地坐在小小的办公室里一遍遍改着甲方的无理需求时,没有一刻不想掐死当初选了这个专业的自己。
这场比赛是高校杯决赛,据说挺重要,但昭昭要赶的科目教授是个很严格的怪脾气老头,她上学期已经挂了一次,老头威胁说再挂一次就让她留档延毕。
虽然大概率是唬人的话,但怪脾气老头真的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这次听说一大批人一点进度都没有甚至搞起了突然袭击,把提交时间提前了一天。
昭昭放飞了半个学期,临了了被将一军,只好认怂开始亡羊补牢。
裴仅得知她没法去给他加油后冷冷“嗯”了一声。
这意思就是生气了。
裴仅情绪不怎么外露,话说得不多,但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时候就是真不高兴了。
昭昭见势不妙,狗腿地凑过去,笑嘻嘻问他,“生气了?”
“没。”
一个字。
“我画完就去给你加油好不好?”
“嗯。”
又是一个字。
“别生气啦。”
“没。”
昭昭本来就因为教授老头提前收作业烦,哄了两句就没耐心了,见裴仅还是这样,狗腿子的嘴脸一收,嘴也瘪起来,“我总不能为了去给你加油挂科吧。”
裴仅掀起眼皮,凉凉望她一眼说:“你又不是第一次挂。”
被戳到痛处,昭昭立即跳脚,“是我想挂的吗?是我想吗?裴仅你什么意思,嫌弃我挂科是吧?医学院第一名的女朋友经常挂科,是不是让你脸上挂不住了!你是不是早就对我不满意了,是不是!”
裴仅沉默阵子,说:“你挂科是因为你总是逃课,对未来没有规划,喜欢临时抱佛脚,和我是不是第一没有关系。”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既然你看不惯,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其实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对吧?你要真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们就分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昭昭也觉得自己任性得过分,可是她下意识又十分想要得到裴仅一个肯定的答案。
她希望他能抱着她说,当然不是,我最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
但她也知道自己听不到这句话。
裴仅只会一如既往冷静地说,你该反省自己怎么才能按时交上作业,而不是和我在这里吵架。
昭昭正在气头上,觉得再说下去自己眼泪就要忍不住飙出来了,妈的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他么,干嘛每次都这么冷淡。
她不想听裴仅说这样的话,自己说了一通发泄完就跑了,因为跑得过快,也就没听见裴仅在后面说的那句“我可以帮你一起写”。
赶到篮球场的时候,四周正在起哄。
其实前一天脾气发完昭昭就后悔了,她小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想了想这事确实是自己的错,裴仅说得没什么不对,于是紧赶慢赶熬了个大夜把作业写完了,准备主动认罪。
她打算跑到篮球场给裴仅一个惊喜,正在化妆的时候,舍友神秘兮兮跑过来给她看了张群聊记录,上面是舞蹈系系花苏妙璐朋友给她支招向裴仅表白。
里面有人说裴仅有女朋友,另一人说她见过那女的,长得和我们妙璐差远了,妙璐这是拯救帅哥于水火之中,是替天行道……
于是在一众怂恿和吹捧中,系花小姐羞涩表示自己会去给裴仅送水,如果他收下了她就再进行下一步。
舍友一路上从“那个苏妙璐长得就是一副狐狸精的样子,裴仅肯定不会看上她的”,说到“你也不错啊,虽然胸没她大腰没她细脸没她尖,但你乐观向上呀,说不定裴仅就是喜欢你的乐观呢”,再说到“哎呀天涯何处无芳草,裴仅不就长得帅了点,脑子聪明了点,家里有钱了点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劈腿就劈腿了呗”……
昭昭淡定表示我们家裴仅不是这样的人,一边脚下风驰电掣。
她的话在看到众人起哄中,裴仅收下苏妙璐的脉动时被打脸,昭昭几乎没有停留转身就走。至少没有看到系花小姐的“下一步”,就算她先放的手。
也就是在那一刻,昭昭无比清晰看到了自己内心的不自信,原来她一直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和裴仅在一起,只是因为他们认识时间足够长,裴仅刚好想恋爱了,刚好她还不错。
如果有更好的人出现,他就会毫不犹豫离开她。
回去的路上滔滔不绝的舍友一路噤声,时不时拿眼瞟她一下,带着欲说还休的同情,大概是虽然嘴上调侃起哄,但真实看到自家姐妹房子起火,心里也带着点怜爱吧。
走到宿舍前,昭昭忽然开了口,“我一会儿要去校医院。”
舍友瞪大眼睛,后退一步,“你是要自残还是要残别人啊,不至于吧阿昭,失个恋而已,不用闹这么大吧。”
昭昭翻了个白眼,“我牙疼!”
熬夜加上动肝火,昭昭从早上起就感觉到了牙根隐隐作痛,方才伤心过后大脑回圜,痛感逐渐穿过头皮传遍全身。
到了校医院头顶秃了一半的医生拿着镜子一照,直截了当得出结论,“你这得拔,都烂到根了。现在年轻人就是这样,只想着饱口腹之欲也不注意口腔卫生,等到了需要拔的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昭昭想说你老有空给我上课不如想想办法拯救下自己头顶那两根危急的毛,又怕这话说出来,秃瓢医生操作的时候会“一不小心”把她另外的牙拔了,只能忍气吞声,能屈能伸谄媚笑说:“那医生您看您是先给我上麻药还是我先去缴费。”
秃瓢医生口罩一摘,用‘你有没有常识’的眼神翻了她一眼,“我说今天给你拔了吗,你牙现在发炎肿成这样,谁敢给你拔。”
昭昭咬着牙(其实也没咬,主要是疼),跺着脚(也没跺,主要是还得再来),深呼吸两次,又问医生,“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医生。”
“吃消炎药,5-7天消肿了后再来。”
7天?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要再疼7天还不如直接抬她去给裴仅他们当大体老师。
不过如果真这样裴仅估计还会说她资质不足,她平时磕碰扭伤没少有过,裴仅有次给她敷药的时候,很认真地指着她的脚脖说:“昨天的大体老师踝关节很完美——生前应该没有过任何形式的扭伤。”
裴仅裴仅,她现在竟然还在想着裴仅。无语。
“要么就静脉输液,你这炎症都到根尖了,3天,最少2天——”
还没等说完,昭昭立马奥凸曼举手,“我打针,我打针。”
这个季节流感盛行,校医院里到处都是吭吭咳咳打吊针的人,为数不多的病床早已被占满,昭昭只能拎着输液架在走廊挂吊针。
打了几分钟,牙痛的感觉不减反增,昭昭便求一直跟着的舍友帮她要个冰袋敷一下,结果没多久舍友回来,告诉她医生说冰袋没了,让她忍忍。
“要不我去买个冰棍?”舍友还顾及昭昭情绪,问的有些小心翼翼。她家阿昭也太倒霉了,男朋友被翘了就算了,还直接气得上火把牙给烧坏了。
昭昭叹了口气,不想麻烦舍友,硬着头皮说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结果还没输半小时,昭昭就后悔了,她猜测这秃瓢医生一定是嫉妒她的一头秀发,在她的药里放了增痛剂,要不她怎么能疼得半边身体都发麻,脸也感觉肿了一大圈一样。
昭昭几乎快要呻-吟出声让舍友帮她去带个冰棍,就看到走廊尽头,有个熟悉的身影逆着光走过来。
裴仅身上还穿着那套篮球服,额头的汗顺着脖子滴到胸前,衣领濡湿着,胸前起伏着还未平静的喘息,少年的一张脸在柔软的暮色光线下干净俊朗得要命。
昭昭差点就要脱口喊出来“裴仅我好疼你终于来了”,下一秒忽然意识到也许他现在已经不是她的裴仅了,硬生生吞下话把头偏向一边。
裴仅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昭昭紧抿着嘴,而后憋出一句,“谁让你来的,你不是还有比赛么。”还有你的系花妹妹。
“不是来看你的。”裴仅说,“我也输液。”
说完一个护士笑眯眯拿着两袋葡萄糖走过来给裴仅打上了。
昭昭:……
报告,校医院你能不能正规点,虽然只是葡萄糖,但这也是能乱打的吗?
在昭昭打着腹稿准备揭竿而起举报校医院被美色迷惑以公谋私的时候,一块冰凉凉的东西贴到了她的脸颊。
昭昭一个激灵看过去,正是已经缺货的冰袋。
而举着冰袋的人,仍旧保持着万年不变的面瘫表情,只是眼神微微颤动,出卖了他的冷淡镇定表象。
转过脸去,舍友贱兮兮冲她挑眉,一副不用谢的样子。
后来舍友回到宿舍又向其他人绘声绘色描述这一幕,歇斯底里说,我错了,你小子是真的有点东西,我怎么就遇不到眼瞎的大帅比啊。
昭昭没有反驳,她也觉得裴仅一定是眼瞎了才会和她在一起还这样容忍她,她那时候是真的作啊,怎么就能这么作呢,都怪裴仅太纵容她了。
并且啊,她还希望裴仅可以一直眼瞎下去,最好等到真的老眼昏花了,说不定那时候在他模糊的双眼里,她就真的成了值得被爱的大美人。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在那以后,他们很久都没有再吵架,昭昭也没有说出“你根本不爱我”这样的话。
所以最后是怎么分手的呢。
昭昭努力回想,也没有找到一件能最终让他们走向分道扬镳的标志性事件,事情好像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发生了。
一次再小不过的争执,昭昭又脱口而出那句“不然就分手”。
裴仅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然后点头,说,好,分手。
这其实也很符合情理,她总是无理取闹顺杆就上,裴仅筋疲力尽终厌其烦,然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痛定思痛,选择了割席。
只是,在那之前,她真的以为,就像那次她牙疼裴仅跑到医院陪她输液一样,无论她怎么闹,裴仅都不会松开她的手。
或者说,他们只是错在,在最幼稚任性的年纪,遇上了最骄傲固执的对方。
想起那时候,裴仅虽然总是说她做事没有规划,但每次又会在她把事情搞砸之前帮她摆平。
捏着她的脸说好圆,又会因为她随口一句医学院旁边的食堂饭好吃而每天给她带饭。
有次她突发奇想要去看自己蚂蚁森林种的梭梭树,他一边说她疯了,一边冷着脸请假租车,在路上遇到沙尘暴的情况下多停留了两天而耽误了一次实习的机会,最后因为土路难行车,又陪她徒步5公里,才和那棵丑了吧唧的梭梭树合了影。
但还是分手了啊。
昭昭回家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李格看不下去,把门撬开拉她出来,说,“这么难受就去找他啊,光在家哭有什么用。”
昭昭咬着牙说,“哭归哭,但坚决不回头。”
她是这么和李格说的,但实际上,她后来放下尊严又去找了裴仅。
得到的消息是,裴仅已经在几天前办了手续出国了。
她不知道出国办手续需要什么流程,要花费多久时间。
但她知道,在她对他一边生气,又为他找了无数借口,觉得这次还会像之前的无数次小打小闹雨过天晴一样的时候,他正在计划永远离开她。
可笑的是,在裴仅答应分手的几小时前,她还在打电话给李清汎为裴仅辩论。
李清汎并不看好她和裴仅,那时候她一往无前地说,她就是要和裴仅在一起,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全世界都不能阻止她。
结果证明,全世界其实根本没空搭理她,是裴仅放弃了她。
…
昭昭是在自己的抽泣中醒来的。
枕头湿了一大片,谢归也被她的动静吵醒,把灯打开,眼睛半闭半睁着问她怎么了。
窗外适时传来风雪的呼啸声,窗帘的缝隙中,外头白茫茫的一片。
昭昭翻了个身,说,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