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的耳朵撇了撇, 闷闷点头。
夏柚笑到眼尾飞出微勾的弧度。
然而在笑了一阵后，屈膝坐在地上的夏柚往陆应淮身边挪了挪，将毛茸茸的豹子前爪捞进怀里, 紧紧抱住。
话说到这里, 陆应淮曾经的想法就实在是很好猜测。
他想要打磨出一颗光华璀璨的宝石，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中，他尽可能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教给夏柚, 想要让这颗漂亮的小宝石散发出本该属于他的光芒，同时也拥有保护自己的头脑与能力。
他拼尽全力拭去宝石上的尘埃, 也心甘情愿将这颗独一无二的宝石送到最终拥有他的人手中。
或许很多人不能理解, 但陆应淮是真正将夏柚看作了自己生命的延续。
就像年少时期, 陆应淮第一次仰望浩渺宇宙时，想要成为最闪亮那颗星星的心情。
在森林里，他克制自己的情感，克制自己想要上前一步的私欲，甚至在发现夏柚对他超出寻常的依恋时, 想要退回到夏柚生命里只是短暂停留过的一个匹配对象。
没有拥有, 没有掠夺，而是成全。
成全夏柚，也成全自己。
当陆应淮陷入本应该不会醒来的沉眠，却很快被夏柚拉回来后，陆应淮看到了属于自己原本沉寂黑暗的未来泄露出微光, 也终于开始放任这份感情的发酵与变质。
夏柚的右手指腹贴在豹子的爪垫上，细腻的肌肤与粗糙的爪垫相依偎，就好似心跳声也逐渐同频成了缠绕的频率。
他突然出声, 再次低低唤了一声：“殿下？”
陆应淮侧了侧脑袋, 眼神疑惑。
夏柚又开始捏豹子爪垫, 一边捏，一边道：“我就是忽然觉得，殿下选宝石的眼光特别好。”
那么多的人只看到了一块徒有其表的顽石，但陆应淮却觉得，这只是一块漂亮的小宝石被困在了里面。
明明还是那块石头，却真的得到了不同的对待。
区别不是是否拥有特殊的治愈系精神力，而是——那些人，都不是陆应淮。
因为一开始，夏柚的精神力对其他人都有扭转绝境的希望，只有自知精神力等级太高无法被治疗的陆应淮，对夏柚几乎是无所求。
夏柚捏捏手里的豹爪，脸上满是笑意：“周叔总说殿下性格别扭不喜欢说自己的想法，现在看来……才不是这样。”
陆应淮不由沉默了一下，打字辩解：“我的确不习惯说这些。”
今天，他本来的打算也不是说这些。
黑色的巨型毛茸茸第一次举起自己始终被夏柚攥住的豹爪，轻轻晃了晃。
之所以会一反常态说出自己曾经最不习惯说出口的自我剖析，不过是因为，他的小先生嘴上说着逃避和怀疑，手上却在努力而急切地说着挽留。
陆应淮并不是个会直言想法的性格，甚至在感情上多少有些笨拙，但他足够专注，足够认真。
他一直在注视着夏柚。
所以他会知道夏柚的每一份变化，每一丝展现出的顾虑。
他会比任何人都明白夏柚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甚至比夏柚自己还要反应迅速。
夏柚：“……”
青年看懂了黑豹贴心的无声暗示，眼中掠过一丝难为情。
夏柚想揭过这个话题，清了清嗓子：“殿下之前还说要带我去看秘密基地呢……”
陆应淮眼神一动。
过了十几秒，豹子的爪垫按上按钮：“伴生兽的身体不方便去酒窖，至于收藏室……你已经去过了。”
夏柚惊愕：“嗯？我去过了？”
想了很久，夏柚突然直起身子：“是那里？！”
怪不得夏柚在那间布满星光的房间里精神力恢复会那么快，原来里面存放了不少能量石！
豹子的长胡须动了动，似是笑了一下。
自从醒来后，他不止想过一次想带夏柚去那间收藏室看一看。
然而当他看到耗费心血拭去尘埃的漂亮小宝石在星河中熠熠生辉，再也无法忍耐心中的贪恋与爱意。
想要将漂亮的小宝石据为己有。
夏柚以为的，本应该高高在上，沉稳冷静的帝国元帅，其实是一个即使喜欢漂亮小宝石，却只敢小心翼翼地擦拭，不敢伸出手握住拥有的仰慕者。
“小柚。”
陆应淮的声音再度响起，夏柚刚才自以为躲避自然的视线一颤，瞳孔微缩。
夏柚感觉到豹子温热的、毛茸茸的身体靠过来。
“关于喜欢与值得怎么等价，我回答不了，我是很擅长转移话题，但那并没有意义。”
夏柚的眸光一顿，眼睛盯着前方，耳朵却在专注捕捉陆应淮的每一句话。
“我……”
豹子的利爪在光屏上停顿了一阵，眼睛里闪动着细微的光，慢慢的，神情变得更加柔和起来。
“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和喜欢美酒或是宝石都不一样，他是一个独立的，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喜好，能够自己做出选择的独立的存在。”
“我有些不安，因为他很受欢迎，未来或许会变得更加被人喜爱，他会见到许许多多的人，那些人中会比我更优秀，更好看，性格更令人舒适。”
“他有权利选择更好的未来。”
“不过幸运的是，因为精神力匹配，比起他们，我拥有婚内追求配偶的极大优势。”
“就在刚才，我对他告白了——事实上，我做的糟糕极了，没有鲜花没有美酒，没有任何与浪漫挂钩的安排，如果被周叔知道，一定会把我扫去睡书房一整个月。”
最后的两句话让夏柚原本严肃认真的表情险些绷不住。
“但我还是希望，这位先生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
陆应淮从夏柚手中抽出自己的前爪，站起身，抖了抖身体，黑亮的豹尾尖尖勾起，缓缓走到夏柚面前。
夏柚抬头看他。
豹子背对着从卧室掠出来的光，边缘的毛发根根分明，毛茸茸的豹尾在暖色的光里卷出刚好能够圈住手腕的弧度。
陆应淮伸出右前爪，托起夏柚的左手，低下头颅，亲吻了夏柚的手背。
“给我一次，能够继续追求他的机会。”
之前输入进按钮的语音播放完毕，夏柚的手还搭在陆应淮的爪垫上，静静看着陆应淮。
似乎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几个眨眼的时间，夏柚的手指蜷缩，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塞进自己曲起的膝盖下，仰头看着面前只是慢慢放下前爪的陆应淮。
“殿下这是在教我怎么拒绝你？”夏柚小声嘟囔。
哪有人前脚告白，后脚就教被告白的人怎么拒绝的？
陆应淮笑了下，这次直接在光屏上打字给夏柚看。
【这并不冲突，小柚。】
【作为教导者，我希望你能明白，面对追求者的喜欢与告白时，只要你的心中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犹疑，都有拒绝的权利，不论对方是谁。】
【当然，作为仰慕者，我同样拥有私心。】
【如果以后有人对你告白的话，小柚，你一定要想：我可是拒绝过帝国元帅的人，面前的这个人，能比陆应淮还要优秀到不能拒绝吗？】
夏柚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他想了又想，憋出一句话：“殿下，你这属于阳谋……对吧？”
一边嘴上说着夏柚有很多的选择，一边又用实际行动掐死了其他人追求夏柚的可能。
其实就是把追求者的范围，直接缩小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陆应淮没回答，只是重新端坐下来，整只毛茸茸显得端庄又正派。
夏柚盯着陆应淮好半晌，试图从镇定冷静的帝国元帅眼睛里找出一丝一毫的忐忑紧张。
但陆应淮是什么人？
当年驾驶机甲一个人冲进虫族女王巢穴的时候，他的手都没有一点点的颤抖。
然而，这个世界上或许就是有一物降一物的说法。
夏柚原本曲膝的姿势调整了一下，变成盘膝坐着，看着淡定从容的陆应淮，眉梢微挑：“那么，作为殿下的被追求者，我肯定也拥有满足自己小爱好的权利了，对不对？”
一丝不妙的预感袭上陆应淮的心头。
夏柚的眼中闪动着期待，微微一笑：“我可以在卧室养更多毛茸茸吗，殿下？”
原本今晚计划借题发挥，将伴生兽们扫出卧室的陆应淮：“……”
黑色的豹子默默起立，转身，朝着那间独属于自己的卧室走去，背影僵硬中带着一丝萧瑟。
*
当晚，夏柚用几颗猫薄荷球将白虎率先带回了卧室，坐在地毯上用精神力触手为白虎按摩。
原本已经开始认怂准备自己睡的辣条找不到妈妈，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打探情况。
小老虎真的不想上课了。
夏柚揉着白虎手感有些粗糙的毛毛，听到动静，转头看向门边。
房门口，橘黑色的小老虎露出怂了吧唧的半截脑袋，过了一会儿，爬上老虎脑袋的小熊猫也探出脑袋，叠在老虎脑袋上。
一大一小两双圆眼睛转来转去，在房间里侦查豹情。
夏柚当即点开光脑对准这一幕按下了拍摄按钮。
辣条和小熊猫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早已经提前侦查并且在周叔那边获得第一手消息的猞猁昂首挺胸，迈着猫步路过两只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毛茸茸，朝着夏柚走过去，用身体蹭过夏柚的胳膊，矜持地坐下，十分有贵公子的风范。
风尘仆仆的雪豹嘴里叼着散开的蓝色绸带，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跟在猞猁身后，钻进了夏柚怀里。
小熊猫瞪圆了眼睛，脚下用力一蹬，从老虎脑袋上跳下，窜到了夏柚的肩膀上，用黑色的爪爪戳戳夏柚。
所有伴生兽里，小熊猫是接受卖萌争宠这种事最快速的那一只。
眼见夏柚身边长满了毛茸茸，完全没有了自己的位置，辣条嗷呜了一声，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
安抚好毛茸茸们，夏柚用精神力触手挨个检查了他们的情况，在光脑的表格上做了标注，沉吟了一会儿，写下了之后的治疗安排。
周叔房间的猫薄荷成熟得差不多了，可以对姐姐继续刺激使用了……
小熊猫的神智清醒后就还是按照之前的治疗频率，不过猫薄荷应该对小熊猫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或许也可以试试看团一些精神力球留在小熊猫的体内……
还有这两天相继回来却没有带来新毛茸茸的曲奇和雪饼，明天要记得做个检查，问问这次他们去保护区有没有受伤或着遇到什么问题……
辣条的情况很稳定，殿下的操练也的确让小老虎的身长有了一些喜人的变化……
殿下……
殿下。
夏柚打字的指尖一顿。
大概是被夏柚气到了，黑豹第一次没有跟着夏柚进来卧室，莫名有种赌气分房睡的意思。
金发的青年坐在床沿，抬手抓了抓头发。
房间的地板上长满了毛茸茸，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但就是少了一只黑乎乎暖烘烘的大豹子。
夏柚忽然就有些失眠了。
习惯真是个没有道理的存在，对吧？
夏柚悄悄关闭光脑，站起身，放轻脚步，走到墙壁上与隔壁房间相连的内门前。
早些时候夏柚就已经认证打开了这扇门，找了个小东西挡在了门缝间。
现在正好方便夏柚毫无声息地钻进去。
隔壁的房间漆黑一片。
夏柚蹑手蹑脚地走到陆应淮的卧室房门前，抬手屈指轻敲了三下。
房间里没传来动静。
房门留了一条缝。
夏柚推开房门，探进去一颗小脑袋。
优雅矜持的黑豹盘踞在铺着黑色真丝床品的大床上，从豹到床，每一寸都是绝对的奢华完美。
陆应淮眼帘微抬，看向夏柚。
夏柚轻咳一声，正要说点什么。
陆应淮却稍稍直起身体，豹爪从毛毛里扒拉出一个亮黄色的按钮，按了上去。
“我，随便摸！”
夏柚顿时一噎，表情古怪。
顶着夏柚复杂至极的目光，陆应淮的眼中盛着笑意，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腾了位置给夏柚。
夏柚慢吞吞地走过去，蹬掉拖鞋，爬上床塌，盘膝坐在陆应淮的身边。
卧室的窗帘只拉上了一半，显然，陆应淮一直在等夏柚主动过来。
夏柚无声地弯起眉眼，抬手摸着黑豹起伏的脊背，手指修长白皙。
月色皎洁，黑亮的豹尾一点点凑近，圈住了夏柚的脚踝。
暧昧绵延。
***
第二天一早，夏柚被陆应淮叫醒，揉着眼睛从内门溜回自己的卧室，一抬眼，就见趴在不远处的猞猁眼神清明地注视着他。
夏柚的脚步一顿。
猞猁起身，朝着夏柚行了一个屈膝礼，眼含笑意。
夏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窘然。
抱着大尾巴睡在夏柚床上的小熊猫忽然一个打滚，猛然惊醒，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夏柚连忙过去摸着小熊猫的脊背毛安抚做了噩梦的毛团子。
小熊猫用手顺着自己的胸口，手腕上戴着恢复神智后属于自己的光脑。
【吓死我了，我梦见我被罚写一万字的违规检讨！！】
夏柚欲言又止。
刚醒过来的辣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过来，蹭蹭夏柚道了早安，原地舒展身体做了一个标准的猫式伸展，然后吧唧着嘴巴点开自己的光脑，拉出光屏，开始打字。
【小舅舅和舅舅是数据权限共通的关系，你昨天和军部的人互相攻击了那么久，没发现是自己人嘛？】
欣赏着小熊猫如遭雷劈的表情，辣条露出一抹和他舅舅颇为相似的笑容。
【攻击军部内网，私自调查一级保密资料……一万字的违规检讨，啧，少了。】
夏柚默不作声地打开光脑，调出一份身份资料，指着最前的名字，用眼神询问猞猁。
——小熊猫是他？
猞猁点头。
——是他。
夏柚垂眸，看着资料照片上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青年，视线掠过后面压抑着鲜血的生平功勋，定格在资料的最后一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