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啊这……
宇文恕也没说“草原上最雄壮的苍鹰”是他自己啊!
说了,但没完全说。
宇文恕坐在脚踏上,和坐在小榻上的祝青臣差不多高。
祝青臣板着小脸,认真地看着宇文恕。
宇文恕一脸无辜,没错啊,他确实是……
下一秒,祝青臣拿出竹哨,“嘟嘟嘟”吹响。
祝青臣指着对面的木架子:“‘草原上最雄壮的苍鹰’,马上去那边停着。”
宇文恕看了一眼用来挂衣裳的架子,弱弱道:“那个上不去。”
祝青臣反问:“你不是苍鹰吗?”
宇文恕认真地看着他:“我是,但是上不去。”
“那你从窗户飞出去吧,我就不会被当做是‘私通外敌’了。”
“也飞不出去。”
“那你这只苍鹰能干什么?”
“能飞到那个架子……”宇文恕的手往下指了指,“下面的软垫上。”
睁眼说瞎话!祝青臣气得给了他两下。
宇文恕坐着挨打,被打完了,就乖乖地“飞”到对面的垫子上。
祝青臣被他气得不轻,拽过被子,盖过自己的脑袋,“啪叽”一声倒在床上。
烦死了!
宇文恕自知做错了事,坐在案前,小声提醒他:“祝太傅,一直闷在被子里,会喘不过气的。”
祝青臣闷闷地应了一声:“苍鹰不要跟我说话。”
“噢。”宇文恕乖乖闭嘴。
香炉里升起淡淡青烟,祝青臣累极了,一沾床就睡着了。
宇文恕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拿起祝青臣昨天抄写的经书,认真观摩。
偶尔提起笔,圈点勾画。
*
祝青臣一觉睡过了饭点。
楚云扬亲自端着午饭过来,敲了敲门:“老师,午饭来了。”
宇文恕给他开了门,麻利地从他手里接过食盒:“多谢,他在睡觉。”
楚云扬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他还没反应过来,宇文恕就把门给关上了。
楚云扬站在门前,挠了挠头,转身离开。
宇文恕提着食盒,走到床边。
祝青臣睡觉的时候,喜欢把整个人都包进被子里,特别是在不熟悉的地方睡觉的时候。
好比现在,他用被子筑成一个小堡垒,连脑袋都缩在里面。
宇文恕敲了敲小堡垒的门:“祝卿卿,起来吃点东西,吃了东西再睡。”
趁着祝青臣睡着了,偷偷喊他一声“祝卿卿”。
祝卿卿没有反应,宇文恕又敲了敲门:“祝卿卿在家吗?”
这回祝青臣动了一下,被子里传来迷迷糊糊的一声:“干嘛?”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我不要。”
“起来吃一点,不然下午起来又饿到头晕。”
“不会的。”
“快点,我帮你把饭菜拌好,你准备一下,等一下起来吃。”
被窝里没有声音,宇文恕坐在床边,打开食盒,找了个空碗,把半碗粳米饭扒拉进去,然后把酸甜的荔枝肉拌进去,搅和在一起。
祝青臣的系统停在床头,生无可恋地看着宇文恕熟练的动作。
这个人怎么这么熟练?
他刚才喊臣臣什么?
它“臣臣妈妈”的身份要被抢走了吗?
不多时,宇文恕把拌饭弄好了,又去瞧瞧祝青臣的小堡垒。
“祝太傅,起来了吗?”
祝青臣“哼哼”了两声,宇文恕还在不依不饶地喊他吃饭。
祝青臣受不了了,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喊了一声:“李钺,你烦死了!”
宇文恕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我不烦啊……”
祝青臣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朝旁边伸出手:“饭呢?”
“在这里。”宇文恕把小碗塞进他手里,没忍住说了一句,“祝卿卿在要饭,祝卿卿是小乞丐。”
祝青臣刚握着勺子,往嘴里塞了一口,听见他这样说,马上就睁开眼睛:“你才要饭,你才是……”
他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人之后,声音马上就小了下去。
祝青臣回过神来,小声对自己说了一句:“不是李钺。”
他瘪了瘪嘴,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宇文恕看着他,一脸无辜:“祝太傅?”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你干嘛喊我吃饭?”
宇文恕指了一下旁边的食盒:“楚云扬把饭菜送过来。”
“那你等我睡醒了起来吃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喊我起来吃?”
“对身体不好。”
“那你刚才喊我什么?”
“祝卿卿。”
祝青臣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宇文恕刚准备说话,反派系统就在旁边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不要暴露身份。
宇文恕顿了顿:“祝青青。祝太傅不是叫‘祝青臣’吗?中间那个‘青’。”
这个借口好像还不错。
但祝青臣还是不太相信,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宇文恕指了指祝青臣手里的饭:“祝太傅先吃饭吧。”
祝青臣握着勺子,捣了捣米饭,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眼睛却一直看着宇文恕。
宇文恕恍若未觉,把剩下的饭菜摆好,和祝青臣一起吃一点。
他真的不是……
祝青臣把食物咽下去,认真地看着宇文恕:“我有一个好朋友。”
宇文恕拿着筷子,点了点头:“嗯。”
祝青臣低下头,想要看清他的表情:“他叫李钺。”
宇文恕夹了一筷子小青菜,放进碗里:“嗯。”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也总是喊我‘祝卿卿’。”
“嗯。”
宇文恕除了“嗯”,就不会说其他的话了。
祝青臣张了张口:“我……”
宇文恕似有察觉,抬起头来。
祝青臣顿了顿,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我是为了他才一直做任务的,如果可以回去的话,我肯定会跟他说。”
宇文恕很快又垂下眼睛,微微颔首:“嗯。”
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祝青臣瘪了瘪嘴,把碗放在桌上:“吃饱了!”
宇文恕看了一眼:“你就吃了两口,吃个屁的饱?祝卿……青臣,出来!”
祝青臣烦躁地缩回被子里,用被子蒙住脑袋,不论宇文恕怎么喊他,他都不肯出来。
没办法,最后宇文恕只能把东西收了,等他想吃的时候再拿给他。
蓝色的小光球偷偷掀开被子一角,挤了进去:“臣臣,我来了。”
“你来了。”祝青臣闷闷地应了一声。
“还在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只是……只是……”
只是有点难过。
他迷迷糊糊的,真的以为是李钺。
是李钺喊他“祝卿卿”,是李钺喊他起来吃饭,是李钺和他闹着玩。
结果不是他。
说起来,祝青臣好像有好几次都把反派认成是李钺。
他甚至抱有希望,说不定真的是李钺呢?
结果他说了这么多话,宇文恕只会“嗯”。
简直是抛媚眼给鬼看。
系统凑在祝青臣身边:“让我看看是哪个小朋友,因为太想家,掉小珍珠了呀?”
祝青臣按住他,胡乱抹了把脸:“不是我。”
他下定决心,是得跟反派保持距离了。
否则总是把他当成李钺,那怎么能行?
系统挨着他:“不要难过了嘛,我给你放动画片看,不给外面的人看,嗯?”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嗯。”
“没关系的,你现在已经攒了二十点生命值了,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哪有那么快?”祝青臣捧着脸,专心看着动画片,连片头曲都不错过。
“很快的。”
*
祝青臣下定决心,不能和反派走得太近。
他让楚云扬给宇文恕找了个禅房,偏僻人少,平时就让宇文恕少出门,不要被别人看见。
要是真被别人看见了,就说是祝青臣从西北带回来的亲卫。
反正都差不多。
宇文恕搬走的时候,还委屈巴巴地看着祝青臣。
祝青臣狠下心来,大手一挥,让他赶紧搬走。
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不是李钺就不行!
系统说:“臣臣,你一点都不渣渣。”
又过了几日,废帝身上的伤差不多稳定下来了。
虽说宫里的太医对治那种伤不太熟悉,但是太监们熟悉啊。
太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由太监们照顾重伤的废帝,也算是对口了。
每次楚云扬带着士兵巡逻,路过寝殿的时候,就会听见废帝在里面哀哀叫唤,而太监们殷勤伺候。
“谁让你从前也不把我们当人看呢?反正我们跟着你,做了一堆事,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噢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们伺候好了你,说不准小公爷会放我们一条生路,你就别怪我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没事儿,撒点香灰就没事了,香灰止血。你也算是挑了个好地方,寺庙里香灰管够。”
“你就忍着点吧,别叫唤了,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太监们熟练地抓了一把香灰,按在他的伤口上。
废帝咬着牙,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
反正不是致命伤,让颇有经验的太监们养着,竟然慢慢地也养好了。
祝青臣定好了归期。
这天清晨,一行人准备回京。
楚云扬扛着武器,统筹军队。
祝青臣陪着萧承安,送他上了最前面的马车。
萧承安探出脑袋,眼巴巴地望着他:“老师……”
“知道了。”祝青臣叹了口气,“我会骑马跟在殿下身边。”
“多谢老师。”
萧承安黏他黏得很,什么事情都要他拿主意。
康王殿下的马车后面,便是此次随行官员的车驾。
再往后,就是一些罪人。
废帝被太监们从寝宫里扶出来,放到了最后面一驾简陋的马车上。
废帝已经能走路了,就是步子不大,每走一步,脸上都滚出一层冷汗,走了没几步,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连他走过的路都是湿的。
马车后面,跟着的是几辆囚车。
徐意和江显、寺院里的和尚,还有废帝身边的太监,都戴着镣铐,被关在里面。
祝青臣骑着马,将队伍从头到尾巡视一遍。
经过废帝马车旁边的时候,祝青臣用马鞭掀开马车帘子,朝里面看了一眼。
太监们邀功道:“按照小公爷的吩咐,都细心照料着呢,只是他太不听话,所以有时……”
废帝看见祝青臣,整个人都来了精神,眼中迸出憎恶的光,恶狠狠地盯着他。
祝青臣没有理会,掩住鼻子,嫌恶地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帘子。
他吩咐太监们:“门窗钉死。”
“是。”
废帝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太监们便七手八脚地行动起来。
他们扯下马车帘子,用木条把马车的门窗都钉住,现造了一辆废帝专属囚车。
废帝终于明白过来,朝着祝青臣的背影一个猛扑,整个人撞在木板上,“哐当”一声巨响:“祝青臣!”
祝青臣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往前走去。
楚云扬带着士兵上前:“这人疯了,路上严加看管,省得他伤人。”
“是。”
祝青臣骑着马,绕着队伍走了一圈,确认没事之后,便走到康王殿下的马车边,一抬手,队伍行进起来。
启程回京!
*
按照祝青臣的嘱咐,镇国公回京之后,先确认了京中无事,然后就找了几个说书先生,给他们一人一锭金子,让他们把废帝的事情编成话本,传播开来。
当然了,他们都害怕惹祸上身,所以都是假托海外轶事。
不到半天,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就在京城中传开了。
说是海外有个人面国,人面国国王人面兽心。
白日里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一到夜里,便撕去人皮面具,让亲信四处劫掠年轻男女,供他享乐。
他最得力的手下,是一个无根人,还有一个秃头。
秃头开了个寺院,专门帮他物色人选。
无根人力大无穷,专门帮他按住那些人。
百姓都爱听这样的故事传说,猎奇刺激。
可是慢慢的,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这故事越听,越像是在说京城里的故事啊?
正巧皇帝也爱去寺院敬香,正巧京城这几年也时不时有年轻男女失踪。
故事的最后,被无故坑害的男女冤魂,在国王又一次敬香的时候,合力托梦给正直的王爷。
正直的王爷怒而挥剑,救下了即将被国王轻薄的朝臣,而国王也被朝臣砍断了命根子,变得疯疯癫癫的。
正巧这时,前往皇家寺院敬香的皇帝也要启程回来了。
怀着那一份隐蔽的猜想,百姓们挤在大街上,想要看一看皇帝。
不多时,浩浩荡荡的队伍,慢慢靠近。
祝青臣骑着马,跟在康王殿下的马车边,在即将入城之前,掀起马车帘子,好让萧承安把脸露出来。
萧承安知道他的用意,便理了理衣裳,坐直了身子,努力摆出一副正经威严的模样来。
镇国公、卫老将军和陈老御史,正带着城中留守官员,在城门外等候。
远远地看见队伍过来了,一行人都十分激动,俯身便拜:“恭迎殿下回京。”
城中百姓听见他们这样喊,一时间竟分不清,他们喊的究竟是“陛下”,还是“殿下”。
萧承安看了一眼祝青臣,清了清嗓子,轻声道:“诸位免礼平身,本王不在城中,有劳诸君。”
“臣等不敢,殿下言重了。”
朝臣们都被敲打过了,此时表现得不卑不亢、一如往常。
萧承安道:“一同入城罢。”
“是。”
留守朝臣退开两边,让皇帝的车马先进去,然后跟在后边,一同入城。
百姓们抻着脖子,好奇地看过来。
直到看见康王殿下风光入城,而皇帝却和太监和尚关在一起,疯疯癫癫的,甚至在自己身上抓虱子吃,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朝廷说是皇帝敬香,遭遇山匪,被刺伤了。
可实际上,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件事情一定另有隐情。
原来说书先生口中的海外轶事,就是这位皇帝的事情啊。
原来斩杀暴君的王爷,就是十五岁的康王殿下啊。
一时间,所有百姓口口相传,议论纷纷。
祝青臣骑在马上,偶尔听得一两句,颇为满意。
系统问他:“你想把这些事情公之于众的话,直接发官府文书不就好了,怎么要借说书人的嘴来说?”祝青臣道:“大大方方地说出去,只怕传播不广。若是遮遮掩掩,百姓们岂不说得更起劲?”
他故意做出一副遮掩的模样来,故意不让百姓知晓,百姓们才会越想知晓。
事情才会传得越广。
祝青臣回头看向废帝,他方才是装疯,不想让人议论他,现在没法子了,他们都在议论,废帝也懒得装了,坐在专属囚车里,脸色灰白,像是个活死人。
回到宫里,祝青臣让萧承安端坐高位,把两封诏书交给镇国公,请他代为宣读。
现在皇帝变成这个模样,所有人都看见了。
康王登基,他们除了俯首称臣,没有别的选择。
毕竟徐意和江显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
至于四位顾命大臣,谁当顾命大臣不是当?
至少这四位品行正直,有他们管教皇帝,不用担心皇帝和之前那个一样离谱。
让礼部敲定康王登基的时日、抓紧时间赶制礼服、筹备登基大典。
另外还有,先前草原向大夏请求和谈,已经托镇国公带来了和谈文书。
此次新皇登基,也可以应了草原摄政王前来京城拜见的请求。
此事便交由英国公去办。
毕竟摄政王现在就在他府里。
处理完这些事情,朝臣们俯身行礼,恭敬退走。
人还没走完,卫三将军便迫不及待地看向祝青臣,低声问:“小公爷,您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
“我知道。”祝青臣了然。
他答应过卫三将军的,要把废帝交给他们处置。
“宫里有个密室,是废帝自己建的,我让人把他放到那里去了。我吩咐过了,您老和卫小公子可以随时过去。”
“当然了,我们在抓他的时候,出了点差错,不小心把他的这个……命根子给嘎了,但人还是活着的,还有呼吸,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没问题!”卫三将军抱拳道谢,“多谢小公爷,大恩大德,我卫家没齿难忘,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小公爷尽管开口。”
祝青臣笑了笑:“您老说笑了。这个令牌给您,可以随时进出宫中。”
“多谢多谢。”卫三将军急匆匆地要走了,“那我先回府里,告诉儿子这个好消息。”
“好,您慢走。”
祝青臣送走几位将军,便转身回了萧承安的寝殿。
萧承安不想去住萧承明住过的寝殿,他觉得怪脏的,所以还是回了自己的宫殿。
这个时候,他正低着头,认真地看着祝青臣布置给他看的书册。
萧承安抬起头,拍了拍脑袋,一脸苦恼:“老师,以前偷偷看书的时候,我觉得书册真好看,谁要是不让我看书,我就跟谁急,可是现在……”
他好讨厌看书。
他忽然看不懂了。
祝青臣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脑袋:“那我陪着殿下看吧。”
*
另一边,卫三将军骑着马,一路狂奔回家。
来到儿子的院子前,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
他扶着门站稳了,刚准备拍门,却握了一下拳头,收了收力道,变成轻轻地敲门。
他怕吓着儿子。
黑面虬须的壮汉趴在门上,温声细语地唤道:“远儿?远儿?”
卫远从房里跑出来,脸色还是惨白的,连说话都没有力气,轻轻地应了一声:“爹。”
“小公爷回来了。”卫三将军咬着牙道,“那个恶人也被小公爷抓回来了,小公爷和爹说好了,把他交给我们家处置,弄死了也不要紧。”
卫远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些名为震惊的情绪:“弄死了也不要紧?”
“对,小公爷和我们家扶保康王殿下登基,那个恶人死了就死了,还能给康王殿下铺路。走,爹带你进宫,爹跟你保证过的,让你一刀一刀把他的……”
卫三将军话还没说完,“嘎吱”一声,卫远就把院门给打开了。
卫三将军一看见他,马上就红了眼眶。
十来岁的小公子,瘦得只剩下骨头,一双眼睛放着不寻常的光,跨过门槛,大步朝外走去。
卫远恨不能现在就飞到皇宫里,给废帝来上两刀。
卫三将军连忙拉住他:“走,爹带你骑马过去。”
“好。”
这阵子卫远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身上早就僵硬了。他不太熟练地爬上马,卫三将军确认他坐好了,然后牵着马,带着他,朝前狂奔。
“走!爹带你去报仇!”
来到宫门口,卫三将军拿出祝青臣给他的令牌,牵着马,一路畅通无阻,带着儿子入宫。
祝青臣安排的侍从把他们带到关押废帝的密室前。
一看见这个房间,卫远骑在马上,一瞬间血液倒流,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是这个房间。
他被骗进宫里,被那些太监生拉硬拽,带到的就是这个房间。
侍从解释道:“这是先帝亲自营造的密室,专门用来……小公爷特意把他关押在这里,也是想让他尝尝自己酿下的苦果。卫将军和卫公子是自己进去,还是我跟着……”
卫远握紧了马匹缰绳,指甲嵌进手掌心,掐出一道道白痕。
卫三将军看向他,征求他的意见。
卫远哑声道:“不必,我们自己进去。”
“好,那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事情随时喊我。”
“多谢。”
卫远翻身下马,脸色苍白,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卫三将军连忙扶住他,轻声道:“小远,要不然还是……”
卫远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态度坚决:“我一定要进去。”
卫三将军拗不过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进去。
推开殿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充满卫远的口鼻,捂得他喘不过气来。
像是妖魔从黑暗里伸出的爪子,从地底伸出来,紧紧地抓住他的脚,让他动弹不得。
宫殿昏暗,卫三将军拿出火折子,把蜡烛点起来,这才好一些。
他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扶着儿子,两个人往里走。
废帝派人兴建的密室还在里面。
卫远进去过。
那里面暗无天日,墙上挂着各式各样恶心人的刑具,用来给废帝提高兴致的。
差一点点,那些东西就被用在卫远身上了。
他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一步一步,穿过潮湿阴暗的走廊。
来到最里面的暗室,“吱嘎”一声,卫三将军帮他推开门。
卫远朝里面看去。
废帝跟死了似的躺在床榻上,怕碰到伤口,两只脚大大地岔开。
回到这个房间,重新看见这个人,卫远耳边,忽然想起许多个声音。
“别乱动。”
“能被陛下看上,是你的福气。”
“你要是敢说出去,你爹、你爷爷,朕马上就下旨处死他们。”
卫远迅速捂住耳朵,用力地甩了甩脑袋,试图把脑子里的所有声音赶走。
父亲连忙扶住他:“远儿?怎么样?出去吧?反正我们不着急……”
听见卫三将军的声音,废帝忽然回过神来,僵硬地转过头去。
是他。
下一秒,卫远挣开父亲的搀扶,猛地冲上前,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这些天来,他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就是在磨这把刀。
他每天都在磨,除了偶尔花点时间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磨刀。
匕首、长剑、长刀、长枪,应有尽有。
他幻想过无数种方法,把这些武器送进皇帝的心口。
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觉得,直接送进去最方便。
寒光一闪。
卫远一把按住废帝,第一刀扎偏了,擦着废帝的脖子划过去了。
第二刀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废帝的肩膀上,扎进骨头里,废帝嚎了一嗓子。
第三刀,直直冲着他的心口去。
卫远回过神来,收了力道,刀尖偏了一些。
不能直接杀了,要留着慢慢凌迟。
废帝抬起头,对上卫远杀气腾腾的眼神,一瞬间,整个人都倒了下去,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怪只怪他自己作恶多端。
他把卫远诓骗进宫的时候,没有想过卫远会怎样。
他杖责卫老将军,把他打成重伤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卫老将军会不会死。
他下令封禁卫府的时候,更没有想过卫家上下要怎么活。
是他要欺辱卫远,是他要送卫家上下三十三口去死。
卫远为什么要管他的死活?
反正小公爷说了,交给他们家处置。
卫远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死死地掐着废帝的脖子:“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卫远像甩开一条死狗一样甩开他,冷声道:“父亲,帮我把他吊起来。”
*
暮色四合。
祝青臣陪着萧承安看了一会儿文章。
主要是萧承安自己在看,他在旁边吃点心,吃着吃着又睡了一觉。
萧承安把不懂的地方做上记号,等他醒了,就统一问他。
祝青臣只在死后被追封为太子太傅过,现在看来,做太傅、做帝师也不难嘛。
只要皇帝听话,那都不是问题。
傍晚时分,他和皇帝学生一同用过晚膳,便准备出宫回家了。
祝青臣独自走在宫道上,两边宫灯明亮,巡逻侍卫偶尔经过,宫中气象焕然一新。
忽然,他身后有人喊他:“小公爷!”
祝青臣回过头,只见卫三将军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公子,正快步朝他走来。
“小公爷。”卫三将军走到他面前,朝他抱了个拳,“您也要出宫。”
“是。”祝青臣点点头,“刚和殿下用过晚膳,殿下还要挑灯夜读,我熬不住了,准备回去了。”
卫三将军转过头,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他:“这是我的儿子,卫远。”
“这是小公爷。他方才还问我,小公爷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嗯。”祝青臣微微颔首,“卫小公子。”
卫远在暗室里报复废帝的时候,倒是心狠手辣,一戳一个窟窿。
到了外面,在祝青臣面前,便有些拘谨了。
他搓了搓手掌,把手上没擦干净的血迹遮掩住,然后朝祝青臣行了个礼:“小公爷。”
卫远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
他没见过祝青臣,听父亲说,是一手谋划此事的人,还是亲自擒获废帝、把废帝交到他们手上的人,心中下意识便以为是个狠角色。
父亲和爷爷都对他赞不绝口。
那至少应该长得跟他爹一样。
没想到,竟是文人模样。
白白净净、和和气气的,看起来能被一拳打倒的那种。
有些超出卫远的想象。
祝青臣朝他笑了笑,随口问:“卫小公子刚从那边过来?怎么样?可解气了?”
卫远刚才一时间气血上头,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忽然被祝青臣问起,一时间,整个人脸都红了。
卫三将军笑着道:“还没解气呢,方才还说,明日还要来呢。”
祝青臣笑了笑:“都行。”
反正废帝在所有人眼中都算是个死人了。
他没资格办丧仪,更没资格葬入陵寝,交给卫家人处理,随便他们怎么弄,别让人跑了就行。
“多谢小公爷。”卫三将军伸出手,“正巧我们也要出宫了,我送送小公爷。”
“好,有劳。”
祝青臣和卫三将军走在前边,卫远作为小辈,乖乖地跟在后面。
卫三将军笑着说起谋反时的情形:“我当时可真是,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光激动去了,从前打仗都没这么激动。”
“脑子里只想着,谁让我们家不好过,我就让谁不好过。攻占城门之后,我是片刻都不敢合眼,就搬了把椅子,自己守在城门口。”
“后来镇国公带兵过来,我困劲儿上来了,远远地没看清,还以为是狗皇帝的援军来了,吓得我马上冲上城楼要打仗。”
“结果竟然是他。”
“直到白日里,小公爷带着人回来了,我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这几天做梦,要么是我杀人,要么是我被杀,太吓人了。”
祝青臣微微侧目,笑着听他说话:“将军爱子心切,便是再有千回百回,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卫三将军笑了笑,憨厚地挠了挠头。
祝青臣回过头,似是随口询问卫远:“小公子打算从文还是习武?”
卫三将军笑着道:“他喜欢读书,和我这个大老粗不一样。”
“嗯。”祝青臣微微颔首,又问,“都读过哪些书?会写文章吗?”
卫远答道:“先前在书院念书,书院里的书都看过,会写文章。”
“嗯……”祝青臣想了想,“康王殿下即将登基,只不过,他从前没有老师,也没有伴读,许多文章都没看过,我想着给殿下找一个伴读。”
“不过殿下年岁有些大了,今年就十五了,若是大张旗鼓、从官宦子弟家中挑选,只怕引人非议。你看你愿意吗?”
卫远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祝青臣,有些迟疑:“小公爷,我……”
“你放心,康王殿下是最和善不过的,和那个皇帝不一样。你若是愿意的话,你回到家里,就以‘以德报怨’和‘民生之艰’为题,做两篇文章,不拘什么时候给我都行。”
祝青臣想给萧承安选一文一武两个伴读。
武的那个他已经想好了,文的还缺一个,正巧卫远来了,就想着问问他。
虽说复仇无错,但总是沉湎在复仇里,也不太好,他想给卫远找点事情做。
皇帝的伴读可不是寻常人。
虽说是伴读,可若是与皇帝相处好了,日后万事不必愁。
卫三将军的反应倒是比卫远还快,他看着儿子,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胳膊。
快快快,快答应。
卫远下定决心,最后俯身行礼:“是,多谢小公爷。”
祝青臣满意地点点头:“那便说好了,你把手头的事情做完了,平复好心情,写好给我就行,不用着急。”
“是。”
祝青臣上了马车,卫家父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都有些感触。
“走吧。”马车驶过街道,卫三将军对儿子说,“回去吃饭了,你爷爷肯定在家里等我们了。”
“好。”卫远点了点头,和父亲一起回家去。
父子二人刚走出去没多远,卫远忽然想起什么:“爹,马!马没牵出来!”
“噢噢!”卫三将军恍然大悟,连忙跑回去牵马。
*
祝青臣坐马车回到府里,宇文恕就抱着手,靠在他房门口等他回来。
——一只雄壮的草原苍鹰正在等人。
祝青臣忽然想到这句话,故意板起来的表情一个没忍住,就变成了笑脸。
宇文恕见他回来,怪委屈地对他说:“祝太傅好狠的心,回了京城把我丢回府里就不管了,自己进宫这么久,天都黑了才回来。”
祝青臣理直气壮:“本太傅公务繁忙。”
宇文恕又道:“祝太傅不在家,他们都不给我饭吃。”
“胡说八道。”祝青臣道,“怎么可能?”
他特意吩咐了亲卫,让他们照顾好宇文恕,他们怎么可能不给他饭吃?
祝青臣推门回房,宇文恕跟在他身后。
祝青臣把穿过的外裳接下来,抖了抖灰尘,丢在衣桁上,然后走到水盆边,洗了把手。
他随口问宇文恕:“我已经批复了草原和谈的折子,你可以带人在康王殿下登基的时候过来,你看一下,你是要快马加鞭赶回草原,还是让他们自己过来,到时候你和他们在京城会合?”
宇文恕道:“我让人过来,这阵子我留在英国公府。”
“也可以。”祝青臣叮嘱道,“但你不要被别人发现了,否则我‘私通外敌’,很难看的。”
“知道了。”
宇文恕对草原那边保有高度的控制权。
否则他一个人跑出来这么久,草原那边早就政变了。
宇文恕又问:“祝太傅用过晚膳了吗?还要再吃一点吗?”
“不要,我不饿。”祝青臣摇摇头,拧干巾子,再擦了擦自己的耳朵,“摄政王用过了吗?”
“还没有。”
宇文恕在暗示他。
但祝青臣好像并不想接受暗示:“那快去用一些吧,厨房在出门右转。”
宇文恕没有回答,抱着手,歪了歪脑袋,看着他的背影。
祝青臣丢下巾子,回过头,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宇文恕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从寺院回来之后,祝太傅对我的态度,好像冷淡了一些。”
“不是你的错觉。”祝青臣毫不畏惧地看回去,“那是因为我想明白了,我们本质上是认识没多久的同事,我根本不了解你,之前是因为只有你一个同类,所以才觉得你格外亲切,但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
宇文恕抱着手,走到他面前,反问道:“难道我不亲切吗?”
祝青臣振振有词:“但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保持距离。”
宇文恕不解:“为什么?”
祝青臣正色道:“因为你不是李钺,因为我只想和李钺亲近,因为李钺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宇文恕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李钺做大的,我可以做小嘛。”
祝青臣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蛋忽然变红,伸手去推他:“出去!你给我出去!”
宇文恕比祝青臣高一个头,还比他大一圈,结果被他推着往外走,毫无还手之力:“祝太傅,我可以做小啊……”
祝青臣气鼓鼓地把他推出去:“出去!我要休息了!以后除了任务上的事情,不要再来找我!你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
宇文恕回过头,有些惊喜地问道:“那个李钺呢?他是祝太傅最喜欢的人?”
祝青臣振振有词:“他是天底下第二讨厌的人!”
祝青臣“哐”的一声把门关上,差点砸在宇文恕的鼻梁上。
祝青臣很生气,在房间里对着门板直挥拳,小小的身影照在窗纸上。
宇文恕站在门前,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反派系统帮他支招:“要不然我再给你换个身份?”
宇文恕扯了扯嘴角:“再换一个,‘祝卿卿最讨厌的人’前三名全都是我,你信不信?”
“嗯……”反派系统看着祝青臣张牙舞爪的影子,点了点头,“我信。”
另一边,系统也对祝青臣说:“我们臣臣这么优秀,区区两个男人怎么了?自信起来!麻麻做主,你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