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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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树到底是小孩子,在酒吧火热的气氛下待那么久,坐上公交车就开始昏昏欲睡。

方虞让他在自己家睡,嘉树不愿意。

只好再三叮嘱,听到嘉树把里面的门锁上,方虞才回自己家。

做完两套试卷,方虞才从书桌上抬起头,扭了扭泛酸的脖子。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大雨,雨滴贴在窗户上顺着往下流,速度快得像串成了一条线。

方虞抬头看向对面。

一片漆黑,灯从未亮起,裴游原还未回来。

裴嘉树说他哪怕回来再晚,绝不会在外面过夜。

外面大雨瓢泼,好像今夜惊春发生的一切像是遥远的一场梦,和现实生活格格不入。

方虞决定去巷子口等裴游原。

看了看门口的两把伞,方虞垂眸,只拿了一把出门。

她顺着巷子下去,已经将近十一点钟了。

路口只零星几个人,撑着雨伞,在白色的斑马线上来来往往。

不论从哪里,最后一班公交是在十一点钟,裴游原今夜要回,最慢一个小时也会到。

风灌进方虞的身体里,哪怕她出门时穿了外套仍旧觉得冷。

半小时以后,方虞觉得自己好像一抹游魂,整条街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原本还三三两两出现的公交车也好久没出现了。

只等到午夜十二点,要是他没出现,她就回去,方虞完全不抱希望地开始倒计时。

雨水仿佛被困在了地上,经过黄色灯光的投射,像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

距离午夜还有最后一分钟,方虞听到远方发动机的小声轰鸣,她抬头望去。

末班车穿越雨幕徐徐驶过来,车厢空空荡荡,离得近,方虞一眼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裴游原。

公交车上的灯打在他的侧脸上,他双目看向前方,眸子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游原在斜对面下车。

雨很大,他没拿伞,好像对一切都不在乎一般从对面走过来。

他发丝沾上水,贴上额头,漆黑如墨,鼻骨硬挺,眼睛黝黑深邃。

只走出两三步,方虞就看到裴游原身上的白衬衫一下子湿了。

被水淋湿的白衬衫呈现半透明的感觉,胸肌若隐若现。

最上面的扣子松散开来,并未扣上,锁骨格外明显,透着一股颓废地欲。

她想过去,可目光扫到他脸时,她一下子忘记拔腿。

裴游原唇角血迹明显。

嘴角的鲜血被水流冲刷下去,又不断流出来。

仔细看,下巴那里还带着青紫,看起来甚是吓人。

裴游原过了马路,像是没有看到路边的方虞,他目不斜视,或者说眼睛里没有装下任何东西,就只飘忽着沉默地往前走。

大雨往下倒灌,方虞看到,透明衬衫下面,上半身的伤痕一清二楚。

方虞略微低了一下头,唇角抿得直直,她看地面上砸起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球泡。

一个完整地水泡形成,破裂,下一个又出现。

就像她此时此刻的内心。

余光瞥到他快要走过自己的身边,方虞看见水珠顺着他垂落的手指滑下去。

她攥了一下拳,最终右手还是伸了出去,抓住了他早就湿掉的衣袖。

裴游原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扭过来,停了一下,甩臂挣脱掉了方虞的手。

“方虞,不管你到底怎么想,到此为止。”裴游原声音冰冷,“我要做的事情很多,恋爱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待做清单之上。”

“你最好死了这个心思。”说完,裴游原没有丝毫停顿,径自向上走了。

方虞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三秒。

如果今夜在惊春,他没有帮她,可能她听到他说“到此为止”,她真的会死了这个心。

但现在——

方虞摸了摸她的心脏。

那里叫嚣着不想放弃。

方虞两三步追上裴游原,固执地踮起脚尖给他撑伞。

裴游原不当回事,无视她的行为,快速往前。

方虞再次贴上来。

几回合之后,他扭过来,眼神透着一股狠戾。

“别做无用功行不行?不要给我撑了。”

方虞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可是手上给他撑伞的动作也并没有停。

裴游原戾气纵生,转身就走。

方虞再次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去。

裴游原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脑海中浮现刚才方虞的模样。

她浑身被淋湿,雨滴顺着她挺直的鼻梁和姣好的面容往下流,从下巴那里滴到脖子上,又溜进衣服里。

她好像也有点被自己的语气吓到,唇被她咬得一片白,毫无血色。

像是冻了很久。

她可能出来等了许久。

裴游原垂眸,看着地上急速的水流,脸上神情令人难以捉摸。

方虞跟在裴游原后面,渐渐察觉出……他脚步好像慢了一点。

她跟得没有刚才那么费力,也没有那么喘了。

方虞正费劲地把伞往他头顶举,一下子就被人夺了过去。

她望向旁边,裴游原正左手撑着伞。

他并不往自己这边看,视线瞧向正前方,整个人脸绷得十分严肃,可伞却准确完美地撑在方虞的正头顶。

方虞看他和自己一点也未接触到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一个动漫的名场面。

《月刊少女野崎君》。

女主小千代和男主野崎君因为有身高差,所以小千代给野崎君撑伞的时候,直接套在了野崎君的头上,并且伞面还被野崎君的头鼓出来一个大包。

刚刚她好像也戳到了裴游原了。

……

而且裴游原这种给人打伞还不扭头过来的动作,方虞总觉得和掩耳盗铃差不多。

“你也给自己遮一点。”方虞清清嗓子开口。

意料之中的,裴游原没有给任何回应。

“要不然会感冒的。”

寂静的小巷子里除了雨声,只有方虞的声音。

“你要是感冒,我会心疼的。”

“闭嘴。”裴游原语气里透着忍无可忍地不耐。

方虞:“……哦。”

两个人之间隔的距离很远,足有一步多。

好在他胳膊够长,才能这么轻而易举打着伞。

可裴游原全身仍旧不断被雨水一遍遍袭击,湿发贴在他饱满的额头,露出刀刻般的下颌线。薄唇唇线流畅,在午夜十分看有同白日完全不一样的意味。

他整个人像一团黑的墨,鸦色驻在他心间,像山水画一样流动。

这个颓欲又湿裸着半透明的裴游原,让方虞生出奇异的感觉。

保护欲和摧毁欲交织在一起。

想离他近一点。

这个念头一出,方虞默默往裴游原的身边移动。

动了一小步,又动一小步。

上面撑伞的手也精准地跟着动。

直到她距离他不足二十公分的时候,方虞再次感受到了他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别动了。”裴游原声音低哑。

静了一瞬,方虞才慢悠悠地“哦”出声。

两个人保持这个姿势和距离,一路沉默着到了家门口。

方虞以为裴游原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他转了过来。

“你喜欢我?”

他声音很冷淡,好像并不是问出了一个令普通少女可能瞬间羞愧而走的问题。

方虞没有及时回答,她低着头,看水流急速汇聚成一个漩涡,然后又打着转往下冲去。

寂静的黑夜里一切并不平静。

那瞬间她脑海中浮现出林西朵对他的爱慕,林西朵对她的跋扈和暴力以及他满身是伤、一清二楚的血痕。

最后那双什么期盼也没有、空荡荡的眼睛停留在了她的大脑。

如果是之前的她,方虞想,她应该是可以毫无负担地点头,娇俏俏地承认。

“是呀,裴游原,我最喜欢你了。”

爱慕崇拜的眼神加上少女美丽的脸庞,对于任何一个男性来说都是大杀器。

方虞十分清楚这一点,可现在,她无法开口。

她不说话,裴游原也就撑着伞等着。

沉默了半晌,方虞喉头滚动,“喜欢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裴游原目光带着那晚初见的审视,静静在她脸上游走。

冷冷的目光让人觉得仿佛过了一个北极的寒冬。

“喜不喜欢都无所谓,不要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就行。”裴游原把伞柄塞进方虞手里,连带着一枚糖果。

说完,他冷漠地大踏步走进雨幕,一如刚刚在路口孤独的游魂状态,重新闯进黑暗。

上楼、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一切都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踪迹。

仿佛刚刚同行只是一个臆想。

只是手心里那枚送出去又被还了回来的、带着水的草莓软糖提醒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方虞静静看了几分钟,然后转身回家。

上楼的那瞬间,她想起了一首歌。

杨千嬅的“野孩子”。

她哼着歌词去开门,声音在雨中时断时续。

“未算孤苦也伶仃,明知爱。

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

但我会成为你,最牵挂的一个女子。

朝朝暮暮让你,猜想如何驯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