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太阳光线透过低低的云层投射在自家阳台的白墙上时，巷子里的叫卖声充当了背景音，方虞已经起床学习了两个小时。
数学卷子还没做完，家门口就响起了母亲李青书和父亲方建民跟邻居打招呼的声音。
“哎呦，老方家两口子回来啦？小礼又长高啦？看着真聪明，不愧是去大城市读书的小孩。”
方虞听到母亲敷衍似地笑了笑。
钥匙拧动两下，门开了，李青书一抬头就看到方虞站在卧室门口。
“你听到妈妈的声音怎么也不出来帮帮忙？带回来这么多东西，沉也沉死了。”
方虞没吭声，她好像还不习惯一向只有自己的家突然热闹了起来，抿抿唇，安静地接过方母手上的东西。
这么多东西，全部是弟弟方礼要用的，没有一件是带给她的。
“你听到刚刚老王家的夸我们小礼聪明没？还说什么大城市，哎哟，你看她酸得像什么样子？不肯把自己儿子送出去读好点的书，就别酸我们的付出。”
李青书一边收拾自己的包一边和跟随在后面刚刚才进门的方建民吐槽。
刚进门的方建民没来得及回答，刚好和方虞对视上，看了看自己女儿，干巴巴说，“小虞换发型啦？嗯……这个发型也好，高三了洗起来方便。”
李青书听了自家老公说，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女儿。
“女孩子家家的，好好的剪什么头发？长头发才最适合女孩子，你看你下面参差不齐的，刘海也像被狗啃了一样。”
一瞬间，方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自己妈妈的这句话。
她不知道别人家的母女是怎么相处的，但是她曾经也幻想过和母亲亲密地聊一些少女心事。
“现在流行这种刘海。”方虞闷闷道。
其实不是，只是她被人粘了口香糖之后不得已的做法。
“还顶嘴了？都上高三了还不如你弟弟，你看看小礼多听话。”方母不耐烦。
在湿润的液体即将夺眶而出时，方虞转身去开冰箱门，假装去拿饮料。
哪怕被自己妈妈这样对待过一万次了，她仍旧没有学会麻木接受。
冰箱门反光，虽然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她已经拿冰块敷过了，但是仔细看嘴角还是有些肿。
但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
“姐姐，家里有芭乐爽吗？我想喝。”
“没有。”方虞合上冰箱，“只有水。”
“唉，怎么连芭乐爽都没有？”方礼耷拉着脑袋，啃着一块巧克力。
“你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和你爸爸今天回来，明明知道小礼喜欢，你就应该昨天放了学买一点先囤着啊。”
李青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来说。
“我的生活费也要没了，钱不够。”方虞平复好刚刚的情绪，冷静地回答。
“上次不才给你吗？又来找我哭穷？”方母不满。
“距离你上次给我钱，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暑假前，你带方礼去那边上补习班，给了我两千块。包括吃、水电费，还有衣服和学习资料。”
方虞神色认真，小岛上的物价虽然不算特别贵，但也并不是一块钱就能吃顿饱饭的地方。
她已经花得很节俭了。
“讨命鬼。”方母皱着眉，语气带着嫌弃，“你花钱的时候也看看点，我和你爸挣钱本来就不容易，小礼上学也不便宜。”
方虞没搭理李青书的“讨命鬼”这三个字，要是把这些话都放在心上，她的心也早就被堵死了。
“快十一点了，不做饭了，我和你爸等会有事要出去吃，你带小礼去吃麻茶面。”
李青书下了指令，方虞站着没动。
“还不去？没见小礼都饿得一直吃零食？”
“你没给钱。”方虞道出事实。
“嗬，我还就不信了？你兜里能一分钱也没剩？给你弟弟吃碗面的钱都没有？”
方虞低着头，不吭声。
方母嘴里嘀咕了两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五十的，看了看，又放进口袋，重新拿出掏出一张二十的递给了方虞。
方虞自知再要不出来什么，揣上钱带方礼出去了。
方虞对弟弟方礼的感官很复杂。
他一出生，她的世界全变了，她什么也没有做，父母却随意地把原本属于她的那份分给了弟弟。
父母倾尽所有加大对方礼的教育投资，对她，却连一件衣服都极为吝啬。
方虞对方礼是无感的，因为这么多年她早就明白，血缘关系并不代表亲近。
麻茶面是这边独有的面，碱水油面在水里烫熟，咬起来无比劲道；再配上用虾干、鱼干、葱头等等特制出来的酱；最后选择各种各样的辅料，一碗面鲜香滋味尽有。
小岛上的人民都喜欢。
一碗最普通的面卖八块，一小瓶汽水两块钱。
来两份，方母给的二十块刚刚好。
“我就不要这个面，这个面肉少嘛，我想要加份大鱿鱼和猪肉。”方礼嘟着嘴不乐意，吵闹着说出自己的要求。
方虞不吃他这一套，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妈妈给你钱了，为什么不行?”
“钱不够。”方虞斜他一眼，估计这个小屁孩从出生到现在从没体会过钱不够是什么感觉。
方礼还想再争辩，方虞感受到售票员的等待和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神情不太自在，耐心丧失。
最终声音不由加大，“就普通面，爱吃不吃，不吃饿着。”
方礼很少单独和她这么待着，被她的硬气吓着，再加上普通面看起来也好好吃，他吸了下鼻子屈从了。
方虞买好面走过去，就听到后斜方有个嗓音又粗又哑，一听就知道正处在变声期中期。
“嘉树，你还不好好吃饭，看那个姐姐那么凶，她弟弟都快被她凶哭了。你要是不把碗里的青菜吃掉，我就让她来把你抓走，骂你，打你。”
“小鸟哥哥，你刚刚还把青菜丢垃圾桶里了，我要和做饭的阿婆说你浪费，我觉得阿婆会比这个姐姐还凶。”
虽然叫“嘉树”的小孩儿嘴上这么说着，但是明显吃青菜的速度快了许多，嘴里吸溜吸溜着面条。
方虞认真听了听，才听出来他嘟囔的是什么。
“姐姐好凶，做他弟弟好倒霉，我要快点吃，不要被抓走。”
方虞：“……”
仔细回想了这个小奶声，方虞才反应过来。
原来，海州岛果然这么小。
碰到了昨晚遇见的草莓酸奶，那他旁边的男生是……
方虞心里猛然升起了一个猜测，身子不明显地一僵，不敢乱动。
一身棉质的短袖短裤睡衣套装，脚上踩着拖鞋，皮肤状态也并不是最好，头发只能称得上顺滑。
也就只比昨天晚上的鬼样子好了一点。
如果要正式和裴游原打照面，方虞觉得这是个非常不美妙并且称得上糟糕的时刻。
男性总记得一见钟情的场景。
无非就是美丽、可怜、楚楚动人的可爱。
方虞不想把这场游戏的开场搞砸。
她背对着这些人坐下。
“原哥，林西朵约你出去玩，你答应了没？”公鸭嗓小鸟哥哥突然说话。
能被叫原哥的除了他还有谁？
“你说呢？”
突然之间三个字响起，带着慵懒散漫地疏离与冷漠，感觉说话的人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
“哥，你这样不行啊。天天谁也不爱搭理，万一憋出病来了呢？”
林一鸟想到自家老大的状态，就发愁。
好像这世界上除了嘉树，没什么人能让他记挂一样，他随时都能断掉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方虞是声控。
裴游原嗓音低哑，带着说不出的性感。薄唇微启，仿佛梅里雪山下倚窗而坐，一杯绿茶自舌尖散发妥帖的清香。
不知道咬在这张薄唇上会是什么感觉。
听这么一个冷清的声音因为自己忍不住地喘，应该很带感。
他好像非常不喜欢林西朵。
这个念头一出，裴游原在方虞心里的分数又高了一点。
方虞不敢久留，她敲了敲桌子，催促方礼快速把面吃好，然后带他走人。
推开麻茶面小店的玻璃门的时候，方虞听到公鸭嗓小鸟哥说，“裴哥，我刚大概扫了一眼，她长得好像挺可爱的，白白的，想不到这么凶。”
方虞意识到对方是在谈论自己，她推着玻璃门的手顿了一下，停了几秒，才听到对方说。
“哪里可爱？”
完全不在乎的、随意反问的语调。
好像说话就是随便敷衍敷衍人。
“就很可爱啊，不过她头发挡着，我没看清楚。真不知道全校大部分女生为什么要剪这个发型，遮挡得严严实实，没什么个人特色。”
小鸟哥感叹，公鸭嗓嘎嘎得一长串，让人觉得想笑。
方虞抿抿唇，还想听，干脆就地蹲下来，装作系鞋带。
“没意思。”裴游原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拿起手上的水杯晃了晃。
方虞半抬头，从玻璃倒映出来的人影观察。
裴游原拿着筷子挑了几下，随后又皱着眉放下。
他碗里的面都没怎么动。
小鸟哥也跟着笑，拍了拍小嘉树的肩，挤眉弄眼接上裴游原刚刚的话。
“确实。咱原哥要喜欢也得喜欢人美心善的女妖精，这种白开水有什么好喝的？”
方虞：“……”
说谁白开水？
“姐，你怎么不出来？”方礼从门外探着脑袋进来问。
“我系鞋带。”方虞小声说。
方礼诧异地“啊”了一声，“姐，你穿的拖鞋，哪来的鞋带？”
方虞：“……”
看清楚自己脚上可爱的白色兔子拖鞋，方虞原本露出的小巧脚趾尴尬地抓起。
这瞬间，她想直接重启开始下辈子。
她恰一抬头，看向玻璃。
裴游原那双黢黑冷清的眼眸突然望过来。
两个目光在玻璃上相撞。
空气寂静。
方虞第一次觉得自己大概在别人眼中就是个傻子。
她绝对不能给裴游原留下这种印象。
基于此，她头也没回，推开门飞速跑了。
剩下方礼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