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子是个比较正派的人,但并不代表正派之人就迂腐。
如今乔楠一个皇哥,却被文德帝封了亲王,明眼人都能够看懂皇帝是什么意思,哪怕三皇子那边势力不小,太子之位不定,可也不妨碍乔楠成为炙手可热的存在。
而作为乔楠的夫君,还和乔楠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俞州,身份当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以夫夫两人的感情,将来俞州就算因为出身太差,不能成为皇夫(等同皇后),但也肯定是前途光明。
郑夫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不过就是热情恭维几句罢了,又不是行贿作恶,有啥不能干的?
难不成非得嘴硬得罪人,连累全家老小吃苦受罪,才能体现骨气?那不是傻么!
郑夫子抢占先机在乔楠和俞州面前耍了一波眼缘。
让后面追上来的其他夫子差点没扑上去揍他,不禁在心中暗骂这老头真是狡猾之极。
孔祭酒也特别无语,他以前还觉得老郑是国子监中最刚正不阿的来着,结果没想到这老家伙也是个不老实的,啧啧。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孔祭酒也跟着赶紧上前招呼乔楠两人。
简单寒暄后。
孔祭酒便试探性询问,
“不知今日六皇哥和驸马前来国子监是作何事?如果是为学子课室的话,六皇哥请放心,我们这边已经给驸马安排好了,是举人丙课室的学子,驸马交接完户部公务,直接过来任教便是……”
郑夫子闻言立刻点头,“现在举人丙课室的学子,正是老夫教导,六皇哥放心,老夫课室这些学生,一个个都是听话刻苦之人。”
言下之意就是,绝对不会让驸马劳累。
讨好的意思表达非常明显了。
乔楠并不意外出现这种情况,他的身份如此,没有人讨好才是稀奇事,国子监的任教夫子,是比朝中的官员要正直些,但人家又不傻,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精通的。
那种半点腰都弯不下来,眼睛半点沙子都容不得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在官场之中留下来。
乔楠微笑点头,态度温和,
“父皇早与我说孔祭酒是个办事周道之人,国子监夫子们更是清正和蔼之辈,如今一见却是如此,驸马任教之事劳烦各位贤公了。”
“今日本王和驸马前来,的确是为了课室分配,不过,让驸马任教举人丙课室就算了,明年就是下一届科举,现在换夫子恐影响学子们的教学速度。”
乔楠温和的态度让孔祭酒等人十分受用。
人都不是犯贱的,能够被人温和对待,谁喜欢被人颐指气使?特别是这些在国子监任教的官夫子,总是比一般官员多了几分心高气傲。
仅仅是一句话的功夫,众人就对乔楠好感大增,也不怪原来的一皇子,总是喜欢以温和斯文的假面示人,这真的很容易获得人心。
当然,比起好感,大家的注意力还是在乔楠说的话上面。
六皇哥说啥?不要驸马去教举人丙课室?那让驸马教什么学子,难不成六皇哥看上了甲乙课室的?!
甲乙课室的夫子顿时就急了,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俞州竟然想去教最差的丁课室学子。
孔祭酒也不禁有些忐忑,国子监还要靠甲乙课室的优秀学子维持名声政绩,万万耽误不得啊。
见众人误会。
乔楠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俞州开口解释,“祭酒大人放心,俞某非贪功冒进之人,以俞某学识教导国子监的学子,实在汗颜之极,此次来国子监任教,俞某想担任丁课室教职,不知祭酒大人可否安排。”
“什么?你想去丁课室?”
孔祭酒等人闻言,顿时就懵了。
然后看向俞州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大傻子。
真不能怪他们会是这种表现,实在丁课室的学子,全都是各家勋贵送来混日子的纨绔子弟,里面学子别说考功名,一个个能写出篇平头正脸的文章,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平日里什么逃课啊,上课睡觉,恶作剧夫子等等,累累“罪行”真是十天半个月都控诉不完!
对丁课室这群学子,国子监基本是采用放养策略,只要对方不搞出什么影响国子监声誉的事情,众学子逃课睡觉恶作剧,夫子们都懒得管了。
而这些学子们的家里人,也没指望这些纨绔有出息,只要乖乖呆在国子监中,不给家里招惹事情也就成。
由此可见,俞州竟然想接手这种学生,那不是傻子是什么?
俞州:……
俞州当然不能将自己打这群勋贵纨绔子弟的真正目的说出来。
他只能随口表示想挑战高难度道,
“甲乙丙课室的学子,都是各位前辈辛苦教导已久的学生,眼看着明年就要下场科举,若因为我耽误学业,实在罪过得很。”
“反倒是丁课室的学子,尽管资质差了些,但他们暂时不会参加科考,我有足够的时间与他们磨合,若能将这些纨绔子弟掰回正途,也算是个成就,不枉我寒窗苦读多年的努力。”
“只是这些学生到底特别了些,所以,我希望我接手后,丁课室的所有教学内容,以及上课时间、方式等等,都由我一个人决定,其他人不得过问插手。”
这么说,孔祭酒等人就能理解了。
俞州到底和其他主动自己放弃奋斗前程,只想一朝富贵安稳的驸马郡马不同,他是被迫成为驸马的。
在此之前,对方可是个非常有事业心,进入朝堂短短不到一年,就能连升几级的状元郎,若非突然变成驸马不能参政了,指不定将来位极首辅都有可能!
如今只能闲散度日,俞州心有不甘想做出一番成就也不奇怪。
就是跑去掰正一群纨绔子弟……
众夫子:这个宏愿似乎过于远大啊。
孔祭酒更是忍不住反复确认,
“六驸马当真想好了,要去丁课室任职?非老朽怀疑驸马能力,实在是这丁课室的学子们,大多都有些不服管教,又出自勋贵家,驸马前去恐怕要费心神了。”
他怕万一到时候驸马被折腾了,六皇哥和陛下怪他办事不利。
俞州见此保证,“祭酒不必担心,此事我已考虑多日,若有什么问题,本驸马自会负责,不会叫祭酒大人为难。”
孔祭酒:现在是这么说,可谁道出了事情会如何!
孔祭酒心中担忧不已,但看俞州坚决的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
最后只能道,“不如这样,驸马随老朽先去课室一观,瞧瞧丁课室的学子情况,再做决定吧。”
他觉得俞州之所以如此坚定,就是不清楚状况,只要对方看清楚了丁课室学子们的恶劣程度,肯定就会打退堂鼓的。
现在麻烦劝说下,总比以后被陛下责怪办事不利的好。
“如此也可。”
乔楠和俞州猜到孔祭酒想法,倒也没有生气,很配合的跟着孔祭酒往丁课室去围观。
********
丁课室的学子,由于都是没有功名的,所以人数非常多。
像其他正常课室,通常一个班顶多就40人左右,丁课室的学子,却足足拥有120多个人。
不是国子监看不起这群纨绔,觉得这些人无药可救,就干脆把人全部安排到一起放养。
实在是搞成这个场面,完全是这群学子自己凑的。原因是:这群纨绔们喜欢玩蹴鞠、马球、打猎等集体活动,大家一个课室方便时间组织,因为课室不同上课时间不同,耽误他们玩乐。
一群纨绔子弟齐齐如此要求,国子监能咋办?还不是只能依着,不然这群兔崽子能把国子监给闹翻天。
国子监夫子们拿这群人没办法,这群纨绔子弟也早已自我放弃。
因此。
当乔楠和俞州跟着孔祭酒等人,来到丁课室窗外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阵乌烟瘴气的画面。
年迈的老夫子抱着书本在前面自顾自的摇头晃脑讲课,不管下面学子们有没有在听。
下面学子们也把老夫子当成空气,不是趴在桌上睡觉,就是三三两两凑成堆,说笑的说笑,看话本的看话本,吃东西的吃东西。
还有……几个在角落谈情说爱的。
没错,这时代男风盛行,尽管有哥儿的存在,但还是有不少男男凑对,尤其是贵族将男男之事奉为风雅,读书人之间春风一度的数不胜数。
而这群丁课室的学子们,整天闲着没事儿,世家勋贵子弟大多又因为爹娘遗传得好,容貌出色,无聊之下自然更少不得搞事情。
只见课室角落。
学子1号扑在学子2号怀里哭,“呜呜,霖琅,我听说你家要给你定亲了,还是你青梅竹马的表妹,你要是成亲了,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吗?”
学子2号郑重其事哄,“博儿放心,我才不要和表妹成亲,我只喜欢你一个,我要和你成亲,我爹娘要是不同意,我就绝食和他们抗议!”
学子1号感动,“霖琅,那我也跟我爹娘绝食,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
学子3号抱着学子4号看窗外风景,“宝贝儿你看,那边两颗连在一起的树,像不像我和你?天上比翼鸟,地下连理枝。”
学子4号羞涩点头,“嗯,特别像,修文哥哥,我好喜欢那两棵树,等会儿我们去那树下,你找个人给咱们作画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入画。”
学子3号点头,“没问题,下午我就去甲课室抓个倒霉蛋回来,让他给咱们画个十幅八幅。”
学子4号满是崇拜,“修文哥哥,你真勇猛!”
—
还有学子5号抓住学子6号怒道,“陆明鹏,你竟然又背着我纳妾室,你是不是想找死?”
学子6号惊恐喊冤,“冤枉冤枉,小安你冷静点,那都是我娘挑拨离间的计谋,我根本就没有碰过那些妾室,小安你相信我!”
学子5号怀疑,“真的?”
学子6号讨好,“真的,小安你要是不信,今晚我给你检查?我保证坚持到天亮,证明我没有碰其他人!”
学子5号顿时脸红,“那,那好吧,我相信你。”
两人顿时又和好满是甜蜜。
周围学子还发出起哄之声,“亲一个,亲一个。”
前面的老夫子:……
老夫子毫不被这些虎狼之词影响,依旧摇头晃脑,沉浸在自我讲课中。
……
门口。
孔祭酒和几个夫子对此也全都淡定之极,显然对丁课室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这点小场面算什么?更厉害的他们都见过呢!
反正他们是拿丁课室这群油盐不进的纨绔子弟没办法了。
孔祭酒转头看向俞州,做好对方打退堂鼓,他帮忙挽尊的说辞。
结果不等他开口,俞州的声音却是先响起了。
“卿卿,这群小子有点意思。”
声音充满欣赏的笑意。
孔祭酒等人:……
孔祭酒等人顿时惊悚转头,看向俞州的眼神从傻子变成怪物。
他们刚才没听错吧?六驸马的声音好像就是欣赏,六驸马竟然欣赏丁课室这群乌烟瘴气的纨绔子弟?
孔祭酒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郑夫子实在忍不住好奇询问,“六驸马对咱们丁课室的学子们,印象似乎很不错?”
俞州认真点头,一本正经道,“对,丁课室学子们的读书天赋或许不高,但性格却率真之极,我最喜欢率真之人了。”
郑夫子闻言看看俞州,又看看课室里面什么都在干,就是没有听讲的学子们……
郑夫子:率真这词真是丁课室这群学子能用的?
乔楠也笑眯眯附和道,“子琸果真有眼光,这些学子确实率真可爱。”
然后,就在这话说完的下一刻。
旁边突然冲过来一个满身狼狈的书童,着急地对着丁课室众学子大喊,
“莫少爷,田少爷,陆少爷,救命啊!我们家大少爷又欺负我们小少爷了,我们少爷快被打死了!”
课室众学子听到这喊声,顿时纷纷停下手上动作。
被点名的三个学子当即变脸,愤怒的站起来。
莫云琅抬脚就踹开桌子大怒,“什么?杜宣博那个王八蛋,竟然又欺负我老弟?”田修泽也大骂,“这个混账东西,上次就警告他不准欺负咱兄弟,当老子话是耳旁风呢!”
陆明鹏更是凶狠的振臂一呼,“兄弟们,抄家伙,救四当家去!”
丁课室众学子闻言,当即抄板凳的抄板凳,抄墨锭的抄墨锭。
还有直接跑去抢了老夫子手中戒尺的,齐齐高呼,
“抄家伙,救四当家!”
“抄家伙,救四当家!”
“抄家伙,救四当家!”
然后一群人就像土匪似的风风火火跑出课室。
老夫子:……
老夫子淡定摸摸胡子,然后又淡定地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课室点头,
“好了,今天的讲课到此为止,请各位学子们回去好好背诵《弟子规》,夫子明天抽查,下课。”
说完。
老夫子便合上书,步履矫健走出课室,飞快地朝食堂方向走去。
时辰已经中午了,该吃午膳了。
显然这种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老夫子全程淡定如斯。
孔祭酒等人看向乔楠两人,目光中全是:看,这就你们说的率真。
乔楠:……
俞州:……
率真之言夸赞的成分确实比较大,但这群纨绔义气是没得跑。
俞州依旧笑容满面,“走,咱们瞧瞧去。”
乔楠微笑跟上去。
这群勋贵家的纨绔子弟或许是有点难搞,可只要对症下药,想把人拿下其实也不难。
勋贵和世家不同。
世家发展多年,前朝便是世家给搞垮的,景朝不想重复前朝的路,不想天下一半财富都掌握在世家手中,就必须将其连根拔除,消灭干净。
但对勋贵不能如此,景朝勋贵大半都是当初跟着先皇打天下的功臣后代。
他们可以灭掉这些人的野心,却不能像对世家那样,直接将勋贵全部干掉,否则如此绝情地对待功臣之后,将来谁还敢给李氏皇族卖命?
既然不能对勋贵用硬的,乔楠和俞州商议后,就只能走内部瓦解的怀柔政策了。
这群被各家勋贵放弃前程的纨绔子弟,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
跟着去看热闹的路上,乔楠两人跟孔祭酒打听了下丁课室学子们的情况。
根据孔祭酒等人讲述,刚才被书童喊去救命,振臂高呼的那三个学子,分别叫莫云琅、田修泽、陆明鹏。这三人来历可不小,全是侯府的嫡子,还是颇受祖父祖母喜欢的那种。
而他们振臂高呼想要去救的兄弟,叫做杜宣康,正是杜阁老的嫡幼子。
按理来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幼子,杜阁老本应该最疼小儿子的,但实际上,杜宣康却不受父亲喜欢。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杜宣康虽是嫡子,但却是继妻所生,杜阁老更喜欢已经去世的原配夫人,对继妻所生的儿女态度平平。
最糟糕的是,杜宣康还没有读书天赋,十八岁的年纪了连个童生都还考不上,整天就知道和京中其他纨绔子弟斗鸡走马,实在没出息得很。
如此,本就不怎么喜欢继妻所生儿子的杜阁老,自然就更加不喜欢这个嫡幼子了。
而现在与杜宣康闹矛盾,也就是刚才书童口中喊的‘大少爷’,正是杜阁老原配所生的长子杜宣博。
自古嫡庶不和,原配之子和继妻之子,当然也少有和睦的。
兄弟俩都在国子监读书,哪怕并不在一个课室,也是经常闹出矛盾,堪称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说起杜家这俩兄弟,孔祭酒就头疼得很,显然平日里没少收拾烂摊子。
因为手上抱着孩子,不方便跑得太快。
所以,当乔楠和俞州,跟着孔祭酒等人追到国子监中的藏书楼时。
丁课室的学子们,已经在藏书楼门口,跟甲课室的学子,还有管理藏书楼的夫子吵起来了。
丁课室的学子们情绪十分激动,正像老虎护犊子般护着一个浑身狼狈,鼻青脸肿到已经看不清楚五官的学子,凶狠地瞪着对面敌人。
而那边甲课室的学子……
甲课室的学子更激动,因为被他们护在中间的那个学子,正痛苦得捂着自己已经骨折的腿痛哭,旁边大夫正满头大汗的做紧急处理。
很明显。
丁课室的杜宣康,虽然被揍得鼻青脸肿五官都看不清了,但甲课室的杜宣博,却是直接被他干折了一条腿。
孔祭酒等人:……
刚才那书童喊啥来着,他家少爷要被打死了?
鼻青脸肿vs断掉的腿。
分明就是后者更惨好不好。
等等,不对。
国子监中竟然出了流血事件。
孔祭酒:老夫的年政考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