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辞反应了好几秒。
多年良好的教养和商场上沉淀出来的稳重性格,让他不至于当场就给陈泊生一巴掌。
他那不让人省心的不孝子,此刻姿态散漫的坐在单人沙发上。
刚才和他说话出的那个柜,仿佛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好热一样稀疏平常。
陈敬辞顿了顿,问了句:“你的意思是,你喜欢男人?”
“嗯。”陈泊生点头。
陈敬辞又顿了顿,想起简嘉跟陈黎那段连他都有所耳闻的关系。
表情渐渐离谱:“你喜欢谁不好,你喜欢简嘉?简嘉不是喜欢你哥吗?”
大概是年纪大了。
陈敬辞觉得这个冲击有点让人无法接受。
“你哥知道吗?”
“不知道。”
“简嘉知道吗。”
“也不知道。”
陈敬辞冷笑了一声,似是觉得这事儿很玄幻。
他稳了稳心神,想点一支烟,最后只是敲了敲桌子:“那你想过,简嘉要是知道你跟阿黎的关系,他还会跟你在一起吗?”
陈泊生慢悠悠道:“想过。”
“怎么想的?”陈敬辞问他:“跟那孩子分手?”
“跟你断绝父子关系。”陈泊生道:“陈黎不就跟我没关系了。”
“?”
行。那你想的还挺周全?
你是一击脱离,干脆连你爹都不认了是吧?
陈敬辞深吸一口气。
“???”
“跟你老爹说这话的时候,多犹豫一秒呢?”
“不能吧。”陈泊生吊儿郎当的:“万一简嘉跑了,谁赔我一个男朋友。”
“我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呢。”
“爸,要不您成全一下我,牺牲一下你自己?”
陈敬辞快被他气死了。
要不是手上没有顺手的烟灰缸,他现在就能把这不孝子给揍一顿。
陈泊生的衣襟被陈敬辞拽起。
沙发因为陈敬辞的动作在地面摩擦了几厘米,发出了“嘎吱”的声音。下一秒,陈敬辞的拳头就要落在陈泊生的脸上。
陈敬辞教训儿子的办法是老一套。
坚信棍棒底下能出孝子,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咚咚咚”,书房门再一次响起。
简嘉的声音干干净净:“陈叔叔,我进来收一下杯子可以吗?”
陈敬辞捏紧的拳头没落下。
狠狠地瞪了陈泊生一眼,然后松了手。
陈泊生躺在单人沙发上没心没肺的勾出一个笑。
简嘉看了一眼他,他站起身把桌上的杯子收起来:“我帮你。”
“不用。”简嘉拿起杯子,犹豫道:“陈叔叔,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陈敬辞看了这孩子一眼。
算是明白了。
他哪儿是进来送茶收杯子的。
这小子聪明着呢,每次都挑书房中争吵的比较激烈的时候进来,恰到好处的打断了父子俩的冲突。
护着人的。
陈敬辞商场上的人精,怎么会看不出简嘉这么明显的维护行为。
意外的,他并没有感到被冒犯,相反内心甚至有点儿欣慰。
这孩子。
难怪自己家那个臭小子连跟自己断绝父子关系的话都说得出来。
这么看,也算是没辜负他。
陈敬辞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谈起爱情来也恨不得山崩地裂的把自己折腾掉半条命,好像不轰轰烈烈,就不算爱过一样。
他对儿子的感情,向来不插手。
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解决方式。
陈敬辞年纪大了,管的多了别人还嫌他讨嫌。
反正简嘉他看着喜欢。
他俩儿子争去吧。
反正最后给他当儿媳妇就成。
简嘉只觉得陈敬辞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慈祥。
并不知道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已经从陈泊生的普通室友,上升为老陈家的“儿媳妇”。
“你爸怎么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简嘉在下楼的时候,忍不住走慢了一点,低声跟陈泊生聊天。
“那不是怪,那是他挺喜欢你的。”
“真的假的?”简嘉有点怀疑,开口:“你没跟你爸说我们俩的关系吧。”
陈泊生慢悠悠地下楼梯,看着他:“没呢。怎么。”
陈大少爷一把好嗓音忽然就有点儿委屈:“我在你这儿还挺见不得人的是吧?”
简嘉:“。”
简嘉:“没这个意思。”
“嗯。你狡辩。”陈泊生道:“我听着。”
“就是。”简嘉开口:“我觉得见家长还是一个挺重要的环节,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见了。至少在我的计划里,去见你爸的话,总得提着礼物登门拜访吧。”
简嘉说得挺认真,模样严肃,漂亮的眉微微皱着。
俨然一副思考过的模样,甚至连带什么礼物都想好了。
认真的陈泊生有点儿心软。
“简嘉。”陈泊生忽然喊了他一句。
简嘉没防备,站在比他低一阶的台阶上回头。
陈泊生猝不及防的捏住他的后颈,低下头吻住了他。
简嘉吓了一跳,好在陈泊生的吻一触即分。
“你干什么呀?”简嘉心惊肉跳的,连忙往楼下瞄了一眼。
还好陈敬辞走的快。
不然一回头就看到他在这儿轻薄人家儿子。
“没怎么。”陈泊生笑了声:“觉得你好可爱。”
简嘉:“?”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耳根有些发红。
心想谁不知道小简同学很可爱?不对,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他一个大帅哥,是不是有点儿铁汉柔情了?不能是觉得他“威武霸气”吗?
“这不是你可以随便亲你室友的理由。”简嘉义正词严。
“就真室友了啊?”陈泊生挑眉:“我的名分没得很突然。”
“嗯。好自为之吧。”简嘉严肃。
“也挺好。”
陈泊生忽然低下头,又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骚扰合租的室友。”
陈老板没脸没皮:“更刺激。”
简嘉:“……”
-
陈敬辞似乎就是来看望一下陈泊生的。
简嘉留他下来吃晚饭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忐忑。
谁知道陈敬辞上桌之后,只惊讶的问了一句:“这是你做的?”
“是的,陈叔叔。”简嘉道:“怕您吃不惯,我没放什么辣椒。”
也不知道陈大少爷对辣椒过敏的毛病是不是遗传的。
“不打紧。我吃什么都不挑。”陈敬辞这话说得不假,早年他在部队里呆过,什么大锅菜都吃过,跟陈泊生这个世界第一挑食大王一个天一个地。
陈敬辞坐下就大快朵颐,简嘉发现陈敬辞在某方面跟陈泊生还挺像的。
父子俩都是一开始看着很难以接近,熟络之后会发现他们其实是很健谈的类型,只要他们愿意,谈话永远在对方的舒适区内。
一顿饭吃下来,简嘉和陈敬辞聊的反而比较多。
跟简嘉在职场上遇到的爹味男不同。
陈敬辞显然是一个乐意倾听年轻人想法的长辈,并且不会因为年长多少就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指点江山,聊到最后,简嘉还有点儿相逢恨晚的意思。
陈泊生被他爸打发去酒柜,开了一瓶一万二的酒。
临走时,不知道怎么提起了任书禾。
简嘉有点意外,陈敬辞回忆起任书禾,缓缓道:“我和你母亲以前读的是一个大学。”
“她念书的时候,成绩很好。跟你一样,在学校里也是学生会的主席。”
“你母亲是一个让人敬佩的人,你和她很像,你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
时隔多年,再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任书禾的名字。
简嘉的眼眶红了一圈,低低地应了一声。
“阿生跟你住在一起,你们互相照顾,我很放心。”
“陈叔叔,是师哥多照顾我一些,不然我现在都不知道住哪儿呢。”简嘉笑了声。
陈敬辞道:“你不用替他说话。他是我儿子,我了解他。”
陈敬辞叹息:“他就是有事儿爱闷在心里不说。小嘉,叔叔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简嘉问了句。
“今天是阿生母亲的忌日。”陈敬辞说:“你要是有空,晚上多陪陪他。行吗?”
-
陈敬辞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云京下午那场下的淅淅沥沥不干净的雨,到了这会儿又在窗外哗啦啦的续上了。
永固巷的楼层高,从大平层的落地窗望下去。
视线开阔,不远处就是著名的地标双星大厦,万家灯火尽收眼底,雨幕铺天盖地的落下,密密绵绵的擦过玻璃。
“我爸临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陈泊生从中岛台绕出来。
做饭的人不洗碗,是他们家的规矩!
他一边擦手一边问,简嘉道:“没什么。”
停顿了一秒之后,简嘉怀疑:“你真的没有跟你爸说我们俩的关系吗?”
“。”
简嘉眯着眼:“陈小花同学,你好像有点不老实。”
陈泊生道:“真没有。”大帅哥撒谎脸不红心不跳:“你要是这么想给我一个名分,我现在就打电话把老头叫回来。”
简嘉一愣:“叫回来?”
陈泊生道:“叫回来喝你的媳妇茶。”
“陈泊生!”简嘉被他逗得脸红。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前有来有往的打闹了一会儿。
陈泊生最后果然纵着简嘉,姿态从容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倒在了沙发上。等待他的是一个缠绵的吻,客厅里除了贝贝的“嗷呜”声,就只剩下一片喘息。
小别胜新婚。
这个吻称得上是热烈又悱恻。
一吻结束,陈泊生捏了下他的后颈。到最后,简嘉的嘴唇被咬破了一点皮,他下意识舔了一下,又痛又爽。
简嘉心口起伏的厉害,陈泊生嗓音也有点低哑:“还亲呢?”
“。”
“再亲你今晚就下不了床了。”
“。”
陈泊生拍了下他的腰:“起来。我去洗个澡。”
简嘉坐在他腿上:“你晚上不加班?”
“嗯。”陈泊生声音有些困倦:“坐了一天的飞机,有点困。”
简嘉不闹他了。
出差加长时间飞行是很消耗体力,自己还没羞没臊的把陈小花摁在沙发上欺负……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那吸人精气的小女鬼。但是脑补出来把自己给雷到了,所以下一秒他就立马甩了甩脑袋忘记!
长途飞行确实累,但不至于让陈泊生这个熬夜冠军在晚上十二点不到的时间,上床睡觉。
他只是觉得,这一天到底还是和其他的日子不一样的。
他没办法完全做到彻底将纳斯金卡遗忘,他闭上眼的时候,想起那个航行的夜晚,也是一场海上的风暴。纳斯金卡大约爬上了游轮最高的甲板,纵身一跃,为她的生命画下句号。
淋浴的热水什么时候凉的,陈泊生没察觉到。
反应过来,冷冰冰的水流已经沿着纹理清晰的清薄肌肉冲了好一会儿。陈泊生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肌肉不是那种虬结的类型,他是属于线条匀称,又薄又劲的类型。
简嘉老是觉得他手臂力量很强,怀疑他可以单手把他抱起。
这话不假,陈泊生确实可以单手就把他拎起来。
大少爷捞起白色的浴巾在自己脑袋上随便呼噜了两把,那手法给宠物店给大型犬洗澡也差不多。
黑色的护腕被拆下来扔在了一旁,陈泊生苍白的手腕处,一道狰狞的疤痕,几乎贯穿了小半个手臂。
尽管已经愈合。
但依然可以想象得出。
当初那把锋利的尖嘴钳,是如何划开他的手臂。
留下深可见骨、血淋淋的伤口。
陈泊生以为自己会忘记那个阴沉沉的上午。
毕竟英国的天气,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阴沉沉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
可当他回想起来的时候。
那个下午空气中漂浮的阴冷的雨水味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或许是今天的日期实在特殊的缘故。
陈泊生睡得并不安稳,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那应该是他在佩卡姆街区度过的普通的一天。
要说这一天有什么不普通。
那大概是。
他在这一天,遇到了一名来自中国的小孩。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简嘉。
梦里的他或许只有五岁,也许是六岁。
纳斯金卡那时候已经被情人抛弃,足足一年没有收入,平时靠教堂的救济维持着基本的生活保障。
早上八点的时候,伦敦的教堂会发放免费的面包和牛奶。
纳斯金卡在房间里整夜酗酒,昏睡不醒。那时候陈泊生还没有这个中文名,纳斯金卡叫他“Rodya”,其实一开始这并不是他的名字。
“Rodya”是俄罗斯小说《罪与罚》中的男主。
纳斯金卡参与演出了《罪与罚》的话剧,一炮而红。她饰演女主角索尼娅,她私奔的情人正是饰演男主“Rodya”的男演员。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名字。
纳斯金卡并没有为他取名,他偷来了这个名字,在教堂的义工问他叫什么的时候,小Rodya占有了它。
那天的上午阴沉沉的。
Rodya拿着面包回家的路上,在伦敦桥附近遇到了一群坏小子。这群人年纪大约在十一到十五岁左右,不读书,也没什么工作。
他们跟街角修轮胎的老头合作。
坏小子们会把人们的车胎扎破,然后让大家不得不去店里修补,以此来换取一笔不菲的利润。Rodya这个年纪是他们招揽的对象,大人一般不会怀疑六七岁的孩子能干出什么坏事。
其中一个金色头发已经邀请过他两次。
Rodya并没有答应,这是第三次,他们在他回家的路上埋伏,准备给他一点教训。
后来的事,梦里已经模糊了。
陈泊生记得自己没有带面包回家,纳斯金卡找到了他。
她因为长时间的酗酒,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她确信她的儿子已经跟这群坏小子混在了一起。
她失败的人生。
又添了新的败笔。
陈泊生记得纳斯金卡发疯的捶打他,
用来扎破轮胎的尖嘴钳扎进了他的手腕,见血之后,那群大孩子也吓坏了,一哄而散。
纳斯金卡拿走面包和牛奶走后的很长时间,陈泊生都站在伦敦桥的上面没动。
她命令他滚,命令他立刻去死,从桥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然后他动了。
只一步,手臂就被抓住。
是滚烫的掌心,传来火苗一样的温度。
抓住他的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小男孩。
他的英文说得磕磕绊绊,连比带划,单词都挑最简单的说。
“再往前走,你就要掉进河里了。”
“你的手臂受伤了,我妈妈可以帮助你。”
“简嘉是我的名字。”
“你现在需要我的帮助。”
梦里,他听到简嘉脆生生地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师哥?”
梦境跟现实好像重叠了。
陈泊生下意识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格外沉重。
他眉头蹙起,低低的应了声:“嗯。”
陈泊生坐起,抬眼看了下窗外。
房间里昏暗,他嗓子低哑,干涩的要命:“怎么了?”
简嘉道:“本来是出来给贝贝倒猫粮的,结果看到客厅茶几上有开过的药。”
哦。
陈泊生想起来了。
冲完冷水澡之后,他大概自己也能察觉到有点不舒服。
初步判定应该是在海城那边淋了雨,晚上洗完冷水澡之后情况严重了,有点儿发烧。
于是直接吃了点儿药。
原本想着睡一觉起来明早就好了。
结果没想到半夜愈发严重,噩梦一个接着一个。连简嘉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了。
简嘉伸手摸了下陈泊生的额头:“你发烧了师哥。怎么搞的啊?”
“淋了点儿雨。”陈泊生顿了下,把他推开:“去戴口罩。”
“要传染早传染了。”简嘉嘀咕一句:“刚才,在沙发。”
他幽幽道:“我们亲了十多分钟。”
陈泊生:“……”
“我吃了药,已经好点儿了。”陈泊生掐他的脸:“赶紧回房间睡觉。”
“我睡不着。”简嘉坐在床边:“上回我生病的时候,你都照顾我的。礼尚往来,这回换我照顾陈老板。”
陈老板愣了下,然后笑:“这么好啊?”
简嘉:“别小看我啊。我还挺会照顾人的。”
陈泊生逗他:“那你打算怎么照顾?”
他随口一句,没想到简嘉真的思考起来了。
下一秒,简嘉忽然爬上床。陈泊生有点惊讶,但还是纵容地为他让了一个位置。
跟上回两人躺一张床,中间还能塞好几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了。
简嘉这回直接睡到陈泊生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睡觉。
陈泊生挑眉:“几个意思?”
“意思就是。”简嘉闭上眼说得理直气壮:“你男朋友我,今晚要跟你睡。”
简嘉说完,睁开一只眼:“怎么不说话。”
“有点突然。”陈泊生道:“中了五百万彩票,你得让我消化几秒钟吧。”
还说他油嘴滑舌。
明明陈大少爷也不遑多让。
夜色温柔。
外面的雨幕还在绵绵的下,房间里忽然很安静。
陈泊生撩了一下他的头发,低声道:“怎么突然想跟我睡?”
“想知道啊。”简嘉在他怀中换了个姿势。
“嗯。”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刚才的表情很奇怪。”
“怎么奇怪?”陈泊生有点好奇。
简嘉忽然抬起头,望进他双眼:“看起来很像,如果我抛弃你离开了,你就会哭一样。”
陈泊生的语气有几分离谱,随意笑道:“……什么?”
“男朋友。”
简嘉认真地说:“你刚才的眼神在不顾一切的挽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