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做的，对不对”
小姑娘这不轻不重的话砸在折月的心口上，活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撕开了一个口子，他面色未改，勾人的桃花眼露出几分困惑。
温璃依旧是方才的模样，静静地看着他，不恼，极有耐心。
夜里的风凉悠悠的，穿过宫墙，像是寒流回还，大祭司心中的过往被惊起，一寸寸，一幕幕都那般蚀骨铭心，让人一想起便忽略人世间的道义礼法，尽做神怒鬼怨之事。
“其实我之前思考了很多，想过凶手杀那几个人的意图，也试着找这几人身上的共同点，但始终毫无头绪。
直至今晚，我没想到能从温炘嘴里听到十几年前的事情，还跟我的母后有关，我觉着这不是一个意外，或许从你派人把毒药换到温炘的头上时，就已然算计了这一切。”
温璃也只是猜测，言语之中轻柔地不像话，“我之前就觉着，这些人死得蹊跷，且模样像极了有人报复，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他们是不是都跟十年前的事情有关？”
没有等来折月的回答，大祭司只是温柔地将小姑娘的头发理了理，指尖沾上几分冰凉，墨发扫过肩头，仍由它落在颈间。
许久，见她还是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似乎非要等一个答案，折月不禁笑出了声，男人低磁好听的声音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明晰。
“丫头，那么确定是小舅舅做的啊？”
温璃抿了抿唇，小脸上露出释然，“其实，这些也不过我的猜测而已，我只是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让我清醒了很多。
那天，我在和霁尘用膳的时候，我问他，如果这些事发生在彦国，他会怎么办？”
“他怎么说的？”折月的声音有些沙。
“他说，他的地方，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作恶第二次。”
折月哑然。
“小舅舅，你说，这人得厉害到什么程度才会在闻风丧胆的你面前行这么多次凶？”
“……”
许是觉着还不够，温璃又添了一句：“还是说你只是浪得虚名。”
“……”
被温璃这么一搅和，折月方才升起的或深或浅的情绪消失殆尽，垂眸瞧着这个一脸认真的小丫头，折月还是第一次觉着，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像当初他也拿他的姐姐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当年，他还是一个酷冷的小屁孩儿，突然冒出来一个英气逼人美艳无双的女人盯上了他，扬言要当他姐姐，不叫姐姐就揍他。
为此，他不知挨了多少打，最后对这个以大欺小的大美人儿实在没法了，就随她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段“孽缘”，会持续这么多年，从她到温璃这个小丫头，如今这小丫头还都长成姑娘了。
母女都没见过几面，性子却这般相似。
一样的，让人无可奈何，偏生又让人生不起气。
“丫头太聪明，小舅舅有些吃不消。”折月笑得愈发邪异，黑色的瞳眸中匿了些许的冰冷。
“那你撑着就行。”温璃扬了扬眉，似乎对方的戏谑毫不在意。
俩人对视片刻，又并肩在小路上走着。
折月往旁边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女孩儿看了一眼，他知道，方才她也有安慰他的成分在，毕竟，他们都知道，过往的话题太过沉重。
逝者已矣。
小姑娘很贴心，面上虽然不显，但折月心里知道，她不若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云淡风轻。
今晚翻出了十几年前的事情，估计方才在场的人没几个能睡得好。
当年也索性折月和澹台音“没有关系”，这才逃过一劫，可一旦让温拓查到折月和她之间有过一丝关联，凭着他多疑的性子，宁可错杀，也断然不会再放过折月。
临别的时候，温璃拉住了男人的手腕，漂亮的眼睛闪着暗芒，眉梢间清清冷冷的，“小舅舅，你是不是还要杀人？”
折月微怔，他一晚上都没正面跟她讲过这些，就是希望她不要在意这些事情，也不希望她会被自己所影响，不过现下，看温璃的模样。
到底还是被他影响了。
“我可以帮你。”温璃那携着笑意的双眸，将心里的刺全然掩下，透出几分清明的色彩。
折月凝了她半晌，最后抬手揉了揉女孩儿的发丝，声音温柔又带着蛊惑的意味，“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插手了。”
随即，折月握住女孩儿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袖口处拽离。
“已经很晚了，早点休息。”
言罢，男人就离开了，姿态依旧恣意张扬，让人光是看着背影，也能辨出，这是北疆国倾世卓绝的大祭司。
那抹扎眼的红色逐渐隐匿在夜色里，像一滴红色的砂，滴入了墨中，虽美，却很快就消失不见。
温璃目送着他离开，心底骤然升出一丝慌乱。
眼瞧着这一幕景，她忽然有点怕了。
温璃不再犹豫，转身就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有些事情，还是多做一些准备的好。
依稀记得方向，温璃找到了那座从未来过的宅子面前，凝着牌匾上的几个字，温璃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绕着府邸走了一圈，许是之前去的地方都过于严防死守，当她翻进院子的时候，感觉就像进了自己家门，避开巡逻的守卫简直一点难度都没有。
温璃趁着人不注意，直接将匕首架在了一小厮的脖颈上，泛着银光的刀刃光是看着都令人心底发寒。
“你们小侯爷的住所在什么地方？”
奢华且处处透着金钱影子的房间里，一俊俏的小公子正与周公相谈甚欢，全然没有平日里做作的模样，双腿呈“人”字型搭在被子上，一手抱着枕头，笑得春心荡漾。
温璃从窗户上翻了进来，借着月光看清了房间里睡得正香的人，娇俏的小脸上露出几分困惑，当她看到一旁摆着的花时，那随之而来的困惑立马消失。
“啊……唔唔唔。”
温仁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嘴巴被人用被子的一角捂住，脸上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沾着花瓣，一副眼泪斑驳可怜楚楚的小模样。
他本来正和一美人儿花前月下，怎么突然就发大水了？
“唔唔唔！”（救命啊）
温仁吓得七魂出了六窍，他觉着自己平日里除了跟几个狐朋狗友吃喝玩乐以外，也不招人恨啊，怎么会在大半夜遇到有人谋杀！
“别嚎，是我。”温璃低下嗓子。
“唔唔唔？”（大公主）温仁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温璃“嗯”了一声，旋即将人放开了，她站起身来，随手扔了一张布在他脑门上，“你先擦擦。”
温仁刚恢复视线，眼前骤然被一什么玩意儿盖住：“……”
他艰难地做了起来，慢吞吞地将布扯下来擦拭着脸上的水渍，同时，还有些一言难尽地盯着温璃看。
“大公主。”温仁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温璃没半点心虚，“怎么？”
“现在深夜。”
温璃皱了皱眉，“用你说？”
温小侯爷咬牙，身心无比崩溃，“大半夜你跑到一个男人的房间里！还用水把他泼醒！到底想做什么？”
他这辈子都没遇到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温璃见他似乎真的清醒了，便开了口，“之前你找我合作的事情，我答应了。”
温仁：“……”
明明是期待已久的事情，为什么发生在此刻他会不安。
惊悚地看了她一眼，温仁怯怯地问了一句：“真的？”
“自然。”
“大公主，您现在答应了，明儿早我若找你，您不会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吧？”
温璃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说不准。”
这是一国公主说出的话？？？
温仁忽然觉着眼前人那遗世独立的模样都是骗人的，果然不能用凡夫俗子的想法来看待眼前这位天仙般的美人儿。
温璃见温小侯爷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从腰间拔出了方才威胁小厮的那把匕首，冷不丁儿地来了一句，“要不，我给你划一刀，留个证据？”
温仁蓦然惶恐地看着那把刀，下意识往后一缩，但没过多久，他又哆哆嗦嗦地将手臂伸了出去，视死如归地说道：“划吧，如果能让公主你言出必行，小爷挨这一刀也值了。”
漂亮的眉眼微微上扬，收起了自己的恶趣味，温璃可没有让人见血的爱好，转身离开了。
留下一个将头埋在被子里，手往前伸直了还颤颤的身影。
半天没传来痛感，温仁小心翼翼地将脸露出来，睁大眼睛环视了一圈，方才那道清影已然消失，房间里的门窗都关得好好的。
若不是他还从脑袋上摸下一片花瓣，就真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还是一场噩梦。
达到目的，温璃顺着原路返回，俏丽灵活的身姿穿过院落，一道好看的弧度划过空中，跃过墙头，轻松落地。
温璃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正欲回去，身后却乍得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嫣嫣——”
温璃内心忽然惊了一下，转过头去，一张好看到天妒人怨的脸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