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还有张筲。
天方破晓,他饭也不吃便急吼吼去了庙会。
摆摊的人倒是来了大半,此刻正在埋着头忙乱地收拾着。
热气腾腾的糕点已经蒸上,清滚滚的油锅也支起来了,空气中满是香甜味,让人垂涎欲滴。
张筲赶着第一个去买油果子,炸油果的小贩一边收拾摊子,一边眉开眼笑地往滚烫的油锅里洒了一大把果子。
“小哥这怎么比我们来的还早。”
张筲笑了笑道:“她最爱吃这个,往年这里的队总是排的最长。我今日早点来,她便能第一个吃上了。”
那小贩听此甜言蜜语,不由笑道:“那位小娘子果然好福气啊。”
张筲道:“不,若能得到她,才是我的福气。”
被李辰舟早上一句话搞得,秦小良早饭也没胃口吃,失魂落魄地就往庙会赶。
庙会设在一个小山坡脚下,按照往年的传统来说,庙会第一日,腊月初八,周边所有的人都会来到庙会游玩。
秦小良越想李辰舟的话,心中越发寒凉,这门当户对的事情她并非不知,只是一直刻意回避着。
她今年已经十七,去年的时候,秦三汉便瞒着她张罗着媒婆给女儿说亲事。
秦小良还记得媒婆站在她家院子外面,对着秦三汉啧啧摇头:“你女儿的婚事只怕有些艰难呢。不瞒你说,你们老秦家原本做的这个行当便不好说人家,何况你女儿一早就开始抛头露面做营生。不过我尽量帮你们相看一些商户人家的小哥,或者也是做类似营生的,或许能找到合适的。”
后来那媒婆找的,尽是纸烛店的,丧仪摊的,秦三汉听了气得半晌没说话。
秦小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看路,只顾埋头走,哪知“怦”地一声就撞上了一旁的车。
“哎哎唉呀!”前面推车的小哥车上装了满满几桶的水,原本就有些不稳,被这一撞,歪歪斜斜地想要控制回来,哪知那水桶滑到一旁,板车失了平衡,愣是翻了!
“哗啦!”满满一车的水全都洒了一地。
“你!你!你眼瞎了吗!”推车小哥气得火冒三丈,自己好不容易推到此处,眼见胜利在望,居然被她撞翻了。
“对不起对不起。”秦三良自知自己犯了错,忙一个劲地道歉。
等她帮小哥重新推了一车水来到庙会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庙会里人头济济,人声嘈杂,但她还是一眼在滚滚人流里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张筲。
秦小良迎上去,只是脸上白净异常,早上惨不忍睹的妆容已是洗了干净,不过昨日的新衣倒是穿
着。
张筲也一眼发现了她,定定地看了一会笑道:“我们小良要是打扮起来,谁也比不上呢。”
秦小良囧了一下,埋下了头
张筲并没有问她怎么来的这般迟,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大堆吃食递给她道:“还好我一直捂着,摸着还是热的呢,都是你爱吃的。”
果然都是她爱吃的。秦小良接过捏起一块糕点,细细地尝了一番,真是香甜酥脆呢。
剩下的便小心地打包起来准备揣进怀里。
张筲见状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道:“给小月和秦伯伯的都在这里呢。那些你快趁热吃吧。”
秦小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庙会里人潮挤挤,绵延十几里地,张筲带着她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他们并没再买什么,只是慢慢地走着。
在人流中,张筲发现了秦小良的异常沉默,不由问道:“小良,怎么了,看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没。。没。。”秦小良声音越来越小。
张筲站住微笑了一下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能骗过我去?这么安静,这可不像你。”
秦小良埋着头,扯着裙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张筲瞧她的模样,莫名想起她家中多出来的那个陌生男子,心中一慌,忍不住道:“小良,那个男子是谁?他怎会在你们家?”
秦小良讶然抬头,只是李辰舟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她越是这般欲言又止,张筲越发觉得他们关系不简单,心中反而急燥起来,小良是我先遇到的,不能被人抢了。
“他一个陌生男子,住在你家里到底不好,我想办法把他打发走吧。”
张筲此时也顾不得脸面,直接问道:“小良,我秋天问你的事,你意下如何了?你若是点头,我明日,不,下午就让我妈去提亲。”
秦小良低着头默不作声。
见她模样,张筲急起来:“难道是因为他?”
秦小良慌忙摇头道:“不不,不是因为他,他是什么身份我虽然不清楚,但是很明显他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想都没有想过。”
“那是为何?你。。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秦小良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惨白,心中不忍,干脆直接道:“张筲你知道的,我们家世代都是刻碑匠,一生都与死人打交道,别说在鹿笛村,就是整个苍阳府,大家都对我们敬而远之。”
“如今,你又中了秀才,日后还会中举人,还会为官做宰,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会越来越大。你若娶了我,必会一辈子被别人耻笑。”
“我不怕别人耻笑。”张筲委屈地小声道。
“而且你知道的,我家中还有爹爹和幼妹,我就算嫁人,也还是要挣钱养活他们。”
“他们交给我来养活。”
“不,张筲,你还是不明白,我们一个士族,一个商户,就算你同意了,你家里会答应吗?”
张筲一把抓住秦小良的手道:“这你放心小良,我会去求他们同意,他们若是不同意,我就长跪不起,相信以我的诚心,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可是,他们若只是被迫同意,我嫁过去之后,他们。。”
张筲这一抓之下,才惊觉秦小良的手上满是冻疮,还有斑斑驳驳的伤疤。
“小良,我们家虽离的不远,可少时我也是听信了别人的言语,一向离你们远远的。可直到四年前,我在丹枫镇遇到你。”
丹枫镇是苍阳府颇具声名的地方。
几乎所有苍阳府的人皆知:“白天莫行独木桥,夜路莫走丹枫镇”。
四年前,秦三汉外出送碑,不甚在途径丹枫镇的时候重伤不起,躺在无人问津的路上,从白日躺到天色晚去。
秦小良在家左右等不着,焦急之下决心背着年幼的小月出门寻找。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四起,她们姐妹,一个方十三岁,一个不过一岁,点着一根火把,借着一点月色便离开了鹿笛村。
秦三汉那次需要送碑三十里。四处荒郊野外,夜风阵阵,草虫吱吱,莫说是个小姑娘,便是成年壮汉也要心中发怵。
秦小良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一边在爹爹可能经过的路上寻找踪迹。
路过丹枫镇,背上的小月突然大哭起来。
丹枫镇荒无人烟,只有破烂房屋数座,还有坟场无数,平日里无人敢踏足。
相传这边夜里经常鬼火森森,还常听到小儿啼哭,秦小良六岁时一人经过,吓得闭着眼睛跑了一路。
秦小良抱过小月来哄,只是哄都没有用,哭声在夜空中传出很远。直到急的满头大汗这才发现走的时候太过匆忙,居然忘记给小月喂饭,一定是饿坏了。
秦小良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好拿自己的手指给小月解馋。
不想这个办法当真有用,小月眨着大眼睛,真的便不再哭了。
不想小月刚停了哭,不知何处却传来另一个哭声。
那哭声唧唧歪歪,时有时无,秦小良吓得汗毛倒竖,抱紧怀里的小月。只是她常年在坟地里行走,到底胆子比常人大些,举着火把便循着那哭声去。
那哭声似乎发现有人在靠近,居然停了。
但是秦小良还是发现那哭声正是从一处草丛中来。
秦小良将小月抱到背上,一动不动盯着那草丛看了半晌,手中火把在安静的夜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皎洁的月色下,果然发现那处草丛在瑟瑟抖动,秦小良心一狠,抬起手中火把便对着那草丛甩去!
“啊啊啊啊!”一声尖叫。
张筲便从草丛中跳将出来,疯狂尖叫。
秦小良发现跳出来的是个少年,而且有影子,并不是鬼。但是张筲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跳了一会后便只能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嗨,你不要怕,我是人。”秦小良道。
张筲哪里相信,这半夜三更,无人的鬼地,会突然出现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而且方才分明听到一个小鬼的啼哭声,这会又变了小姑娘?听闻野鬼最喜欢扮成小姑娘来骗人。
他蹲在地上瑟瑟发抖道:“不要过来啊不要过来。”
秦小良忍不住笑起来,笑声清脆,传出很远:“你怎么这么胆小。我确实是鬼,你怎么还不逃啊?蹲在那里等我吃么?”
张筲这才抬头头来,发现月光之下,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正正拉到自己面前。
想起当时的窘况,张筲忍不住笑起来:“你啊,当时居然还想吓我,也就是我,没有被你吓傻。”
“我真的从未见过你这么胆大的女孩子,大半夜的,一个人就敢出门寻人。”
“你也不看看我是做什么的。”秦小良得意地道,“不过我那夜不是一个人,还有小月,有她在,我更不怕丹枫镇的。前几天我还去那过了一夜呢。”
两人一时回味了初见的场景,一会俱又都不说话了。
还是秦小良打破了沉默,她咬了咬牙,忍住心中的不舍道:“婚姻嫁娶,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不然很难幸福的。我们。。我们就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