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之后很长时间, 季明里都会梦到那个男孩。

起初男孩一直躺在床上,后面似乎身体有所好转,慢慢地能下床了, 婆子和丫鬟不敢带男孩走太远, 只陪他在庭院里玩,看书、画画或者逗逗池子里的鲤鱼。

男孩想放纸鸢, 丫鬟们找来做纸鸢的物件, 和男孩一起糊了一个最简单的燕子纸鸢。

男孩倒是手巧, 把纸鸢做得惟妙惟肖, 可惜庭院里多是草木和假山流水,不是放纸鸢的好地方。

男孩想去外面放纸鸢, 丫鬟做不了决定, 只能喊来婆子, 婆子好声好气地哄着男孩,说再等等, 等男孩身体再好一些,他们就出去放纸鸢。

于是男孩一天天地等。

等到春去冬来,大雪覆盖庭院, 外面已成洁白一片,纸鸢从床头放到桌上、从桌上放到柜上, 后来不知被丫鬟收到何处,男孩再也没提过去放纸鸢的要求, 他日复一日地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鹅毛大雪走神。

但男孩也没能在窗前坐太久,婆子和丫鬟一次次过来, 不厌其烦地催促他回床上躺着,他身子骨弱, 若是染上风寒怕是又要大病一场,男孩很不情愿,却也知道婆子和丫鬟是为了自己好,每次都乖乖听话。

难得一次,男孩提出想堆雪人的要求,婆子犹豫很久,搬出了同样的话术。

“少爷,等你身子再好一些,我们就陪你出去堆雪人好不好?这雪一时半会儿下不完,少爷也要快快好起来。”

季明里睁开眼睛,半天没从那股沉重的情绪里挣扎出来。

手臂被什么东西压着。

他转过头,看到了安玉的睡颜。

安玉睡觉总喜欢皱着眉头,似乎连睡觉时都在思考,身体也要蜷缩起来,恨不得整个人缩进他的怀里。

季明里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猛地意识到了一点——

这不是在他的床上吗?

安玉何时来的!

季明里脸色骤变,顾不上安玉还在睡着,将手一抽,随即一个翻身从床上弹起来。

安玉被他的动作带得滚了半圈,脸埋进枕头里,许久,慢吞吞地转了过来,睁眼对上季明里那张又惊又恐的脸。

“怎么了?”

“我才要问你怎么了!”季明里匆忙穿鞋下床,拿起一旁的外衣套身上,一边系腰带一边质问,“你怎么又在我床上?”

安玉翻了个身,抱着被褥,舒舒服服地把下巴枕在柔软的被褥里,黑发全部散在身后,衬得脸颊无比白皙,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目光在季明里身上来回游弋。

季明里被他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索性躲到床侧。

安玉这才缓缓开口:“天越来越冷了,睡你这儿暖和。”

季明里穿好衣服,沉着脸回到床前。

安玉仰头看他。

季明里问:“你如何进来的?”

安玉回:“你的屋门没关。”

鬼都不信这句话,季明里心想,他每晚防安玉跟防贼似的,就差拿木板把门窗钉上,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但此时多说无益,季明里低头找了一圈,没找到安玉的衣服,便猜到安玉应该是在自个儿屋里睡下后又跑来的,他伸手抓住被褥,一把扯开。

安玉身下落了空,直接扑到床上,却也没有起来的意思。

“起来。”季明里把被褥往床脚一扔,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人,“要睡回你自个儿屋里睡。”

安玉爬了起来:“不睡了,今儿还有好多事得做。”

季明里说:“那就起来。”

安玉双手托着双臂,眼巴巴地望着他:“我的衣服在隔壁屋里。”

若放以前,季明里不一定听得懂安玉的言外之意,如今和安玉相处下来,他几乎在瞬间就懂了安玉的意思,一时脸色又沉了几分:“你可以回去再穿。”

安玉说:“你帮我拿过来吧。”

季明里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你就帮我一下。”

“不行。”季明里感觉自己已经一退再退,换来的却是安玉的得寸进尺,“自己的事自己做,何况你未经我的允许擅进我的屋子,这笔账还没跟你算。”

安玉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看着季明里。

“起来!”季明里强调,“你再这样的话,我真的生气了。”

“好吧……”

季明里以为安玉终于要起来了,谁知安玉身形一歪,又软趴趴地倒了下去,接着往里一滚,贴到里面的墙壁上闭了眼睛。

“安玉!”

“外面太冷了,不想出去,今天的事你也帮我推了吧。”

“……”

片刻过后,季明里气急败坏地转身走了。

他想到梦里那个男孩,虽然和安玉长有同一张脸,但是两人的性格简直千差万别。

梦里那个男孩多可爱、多听话、多懂事。

再看看安玉——

他就没见过这么磨人的人!

季明里仔细检查了下门窗,窗户好好关着,门栓也好好落着,也不知道安玉是通过何种方式进来的。

打开屋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才一宿过去,外面竟然银装素裹,这才十二月,浪山便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小鱼早就忙碌起来,拿着笤帚在扫院里的雪,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后,他抬头看来:“老大,你起了啊。”

季明里穿得不厚,但他身体结实,在冷风中也不觉得有多冷,他下了阶梯在院里走了一圈,留下一串脚印:“这雪何时下的?”

小鱼和李二壮一样长得跟条豆芽菜似的,细胳膊细腿,一到下雪天就把自己裹成粽子,一边扫雪一边发抖,说话时哈出一串白雾:“昨晚就下了,下了一宿呢。”

“山路那边如何?”

“大壮哥安排了几个人去扫雪,以后每天都会有人负责那边的清扫任务。”

季明里点了点头,回到屋檐下站了半晌,想起什么似的吩咐小鱼:“先别扫雪了,去烧壶热水。”

小鱼应了声好,赶忙去了。

季明里来到安玉屋里,发现这间屋子当真一点也不暖和,床上的被褥铺得很少,往下一摁,似乎只有薄薄一层,连枕头也是他换下来的旧物。

屋里没有挂衣服的架子,除了装衣服的柜子外,只有凳子可用,安玉脱下来的衣裤便胡乱堆在凳子上。

季明里拿起衣裤回到自己屋里,明显感觉暖和多了。

安玉还在床上躺着,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季明里把衣服扔到床上:“昨晚下雪了。”

床上的祖宗终于有了动静,爬起来拿过衣服,一边穿一边哦了一声。

季明里看安玉反应不大,又说:“外面都是雪。”

安玉嗯了一声。

季明里眼睁睁看着安玉套上衣裤,脸上并未丝毫喜悦,忍不住问:“你不想出去看看雪吗?”

“雪有什么好看的?”安玉反问,“你不是在这山上住了好几年吗?没见过雪?”

“我自然见过。”季明里说,“但也许你没见过。”

安玉噗嗤一笑:“我对雪没兴趣。”

说完低头捣鼓腰带,他垂着眼皮,看不清眼里是何情绪。

季明里沉默了下,第一次嘴巴快过脑子,出声问道:“那纸鸢呢?”

“……”安玉动作一僵,诧异抬头,有那么一瞬,他眼底的阴霾没能掩饰得住,“你说什么?”

季明里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可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容不得他反悔,他吸了口气,硬着头皮说:“那你对纸鸢有兴趣吗?”

安玉松开系了一半的腰带,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了季明里许久,蓦地笑了起来,他跪在床上,直起身体,语气轻得跟风似的:“季帮主,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季明里抿了抿唇,手臂肌肉绷直,他心里生出些许防备之意。

“你还知道什么?”

“礼秋。”季明里说,“你不叫安玉,你叫礼秋。”

安玉笑着看他:“还有呢?”

“没了。”

“你又调查我了?”

“不是。”季明里想了想说,“我做了一个梦。”

这话一出,安玉顿时没了声儿,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季明里坦诚地说:“信与不信都在你。”

他自知没有安玉那般聪明、没有安玉那般有城府、也没有安玉那般会算计,安玉能看穿他所有的小心思,与其费心遮掩,不如实话实话。

方才只是一个试探,他以为安玉会否认或者装傻,没想到安玉就这么默认了。

安玉真是那个礼秋……

那么真正的安玉去哪里了?

季明里心头骇然,面上还要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

小鱼端着热水进来,看到安玉在季明里屋里,不仅见怪不怪,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安公子。”

安玉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很自然地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水是昨晚烧的,早就凉了。

小鱼见状,忙道:“安公子,我在外面烧了热水,你稍等一下,我这就给你倒壶水来。”

安玉说了句有劳。

小鱼放下盆子,捧着茶壶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季明里也缓过神来,表情复杂地走到桌前,但没坐下,和安玉隔了一张圆桌地站着。

“你不是安玉。”

安玉单手撑着下巴,语气很是平静:“那又如何?一个名字而已,你很在意?”

季明里直视安玉双眼:“你为何要冒充安玉?真正的安玉去哪里了?”

“你不是会做梦吗?”安玉下巴微抬,“不然你再试试能否梦到?”

季明里静静看着安玉的脸。

他突然发现才过去半年不到,安玉的变化已是大得惊人。

初来乍到时,安玉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一点小事都能把安玉吓到,如今却能领导大家、甚至与他这个帮主平起平坐,一切变化发生得悄无声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宛若被温水煮着的青蛙,对这些变化无知无觉。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貌似是从抢劫裴家开始……

不,应该更早。

是从他允许安玉插手茶棚生意开始。

他以为的胆小怕事只是安玉的伪装,此时此刻,安玉卸下伪装——这才是真实的安玉,一个真名叫做礼秋的安玉。